第51章
在不断重复的声音中,鹤知知最终选出了“好周关”这个地名。
它用侬语说起来很像“猴酒岗”,也只有这个才能解释,为什么谷映雨的父亲在图上要画一面旗子。
那旗子就是过路时常看到的酒家门前插的揽客旗,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误读,所以最终传到谷映雨手中的画才是那个样子。
鹤知知立刻让人去查好周关。
结果却发现,这个地名早已经不存在了。
那附近的几个村庄在八十多年前就合成了一个村子,“好周关”这个名字自然而然也就不再使用了。
再次碰壁,鹤知知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仿佛是直觉,告诉鹤知知,并没有。
她这次不一定就错了。
虽然并没有多么确切的进展,但是她找来的几个线索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很多年前的事物。
侬语,古老的地名,都是从前朝流传而来,渐渐遗失的。
若是按照这个方向去查一查别的碎片呢?
鹤知知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拿出剩下的三张藏宝图碎片,召了几个博学多闻的文臣过来,一同研究,其中便有那个娃娃脸状元郎裴绪。
几个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总是比鹤知知一个人要来得强。
鹤知知看着他们埋头苦翻史料,退出房门,站在藏书阁的院子里出神。
她好想见到睢昼。
可是……现在还不能。
天色渐晚,鹤知知叫婢女去给里面的几个文臣传话,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裴绪走出来,看见鹤知知,犹豫了一下,缓缓靠近。
“殿下。”裴绪行了一礼。
鹤知知回了一声:“裴绪。”
裴绪轻声道:“殿下,娘娘最近尤为忙碌,让殿下协理监国,殿下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鹤知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她疲惫得这么明显么。
不行,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裴绪见她误会,忙道:“不是,殿下,微臣是方才听到福安公公说,殿下已经好些日子没睡过整觉了……”
鹤知知微微扯唇,转头温和地看着裴绪:“多谢。但是现在,只要你们能早些破解这个谜题,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了。”
裴绪愣愣看着她,沉默了须臾,道:“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鹤知知又转开目光,看向东边的苍翠大树。
宫城最东边,是内宫监牢。
睢昼手腕戴着沉重的镣铐,脚踝上的锁链缠绕着胫骨、大腿一直到腰际。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长桌,桌案后坐着的是御史台的大臣。
御史大夫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对睢昼喝道:“国师,你可知现在百姓是如何看待你的?他们恨不得剥你皮食你肉,你管辖的神祠屡屡犯事,剥削劳苦民众,已经被能人瑞士一一揭发,你对此如何解释!”
睢昼默然不语。
御史大夫咬了咬牙,再度开口道:“你们神职之事,我等本无权过问。但如今,我是奉娘娘之命来审问你叛国之事,国师最好早日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睢昼依旧垂着目光,看着地面。
这几日,来审讯他的人几乎轮番不断。
每一个人的言辞都差不多。
说他亵渎神职,说他叛国,带来了无数“确凿证据”,其中有一些,连他自己看了都愕然无语,一时无法反驳。
皇后会听信这些证据,也无可厚非。
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人不信他,他都无所谓。
只要知知相信,他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就够了。
睢昼一声不吭,任凭御史大夫喊得口干舌燥,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得背着手转出门去,稍作休息。
卢太医趁机进来给睢昼换药。
看见卢太医,睢昼的目光稍稍亮了些。
“殿下呢?殿下如今怎样了。”
卢太医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专心给他换上新的纱布。
睢昼怆然坐在草席上。
原本是世间明珠、天之骄子的人物,突然落到如此境地,实在让人扼腕。
卢太医心中感慨,有时真不知是睢昼自己的过错,还是世间其他人的过错,但无论如何,现在的睢昼,是世所不容的。
卢太医收起医箱,想起每次来监牢之前,殿下都会派人来细细叮嘱。
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大人保重,殿下总还是记挂大人的。”
睢昼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
铁门轰然关上,监牢内重归黑暗。
过了不久,一个狱卒进来传话。
“国师大人,皇后娘娘传令,要同你面谈。”
到子夜时,裴绪等人终于按照鹤知知给的提示,大致破解了剩下的三个谜团。
那三张碎片分别对应着三个地名,其中有的跟“好周关”一样,是前朝使用、现今已经消失的地名,有的现在还在沿用。
鹤知知翻出前朝的舆图,把这三个地名跟好周关一样圈起来。
裴绪看着圈出来的几个位置,默默深思一会儿,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鹤知知立刻朝他看过去。
“裴绪,想到什么可以直说。无论什么都可以。”
裴绪点点头,屏了屏气在舆图上指了指。
“这些地点,相同的距离旁边,都有神祠。”
“把这些神祠再连起来,就是对应着百年前的星宿图。”
说着,裴绪把方才查找资料时看到的星宿图摆在旁边,小心翼翼在舆图上画线,把所有地点连起来。
果然形状一模一样,只缺了最中心的那个点。
鹤知知脑海中轰然一声。
她紧紧盯着那个缺失的星宿,按照相同的位置,在舆图上圈了起来。
那是一处山地,鲜有人迹,确实有可能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贝。
血脉轰然逆流,鹤知知瞬间有些头昏。
“来人!”
福安急匆匆跑进来。
“叫禁军都尉过来。”
鹤知知激动得喉间泛上几丝血腥气,对裴绪等人道:“今日多谢,改日定有重重答谢。”
几人忙弓腰说不敢,恭谨退出去。
只是他们还不能离宫,为了防止走漏消息,鹤知知让他们这些日子都住在宫城里,有人贴身跟随。
她终于,终于找到了。
那藏宝图的目的地会有她要的东西吗,睢昼能因此洗清罪名吗?
鹤知知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跑去跟母后回禀。
半个时辰后,鹤知知带着所有内宫禁军出发。
宫城瞬间显得空空荡荡。
她没有坐马车,自己骑了一匹骏马,朝着那处山林猛追,心中悸动难言。
鹤知知有很强的预感,所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前方。
马蹄高高跃起,越过一块石头,再哒哒降落。
鹤知知脑海中忽然一阵突兀的失重感。
晴天烈日中,忽地一声霹雳,轰隆声爬过整个天幕。
马受惊之下撞到树干,鹤知知也随之滚落在地,挣扎了一会儿后,陷入昏厥。
昏厥的黑暗中,往日零零碎碎的梦境再次重现,不断闪回,最终连在了一起。
大坝倾塌,晴日霹雳,六月下雹。
天有异兆,国师众叛亲离,皇廷分崩离析。
大金亡了。
“唰”的一声,鹤知知从梦境回到现实。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禁军都尉扶靠着。
“殿下!”都尉急道,“您怎么样?”
鹤知知用力张嘴,第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重复了一遍才让禁军都尉听清了:“……我昏了多久?”
“一刻钟。”
没有多久。
鹤知知撑着地面站起来,要重新上马。
“殿下不可逞强,”都尉过来拦道,“殿下已经受伤了!”
“不碍事。”鹤知知擦了一下颊边的血,“快走,若是耽误,你们担待不起。”
他们只得重新出发。
终于,在两个时辰后,赶到了那处山林。
众士兵围着山林搜寻一圈,终于在山体的一侧找到了松动的石堆,听回声,后面似乎有很大的空间。
鹤知知让人炸开了石堆,露出里面的真容。
果然是一个空荡的山洞。
鹤知知率先走了进去。
山洞越走越深,空间也越来越大。
直到最深处,竟与一座宫殿也差不多了。
鹤知知想到睢昼同她形容过,他在多宝山里挖的密室,也差不多是这种模样。
睢昼说过,这种造密室的方式,是前朝传下来的。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
这“宫殿”十分庞大,有王室,有兵器库,有监牢……
几乎是一座简化版的王城,甚至还有一张和宫城内一模一样的皇座。
谁若是坐在这张皇座上,必然与叛国逆反无异。
鹤知知大步走过去,在皇座前的桌案上,看到了一张摊开的卷轴。
那是宣布登基的圣旨,什么都写好了,只差一个玉玺盖印。
圣旨上,写着的是云哲君的名字。
“呵……”
鹤知知用力闭了闭眼。
果真是舅舅。
母后看到此物,该有多伤心。
她将卷轴卷起来,收进袋中。
士兵匆匆跑来回禀:“殿下,监牢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鹤知知跟过去看。
这监牢早已空空荡荡,不知道曾关押过什么人,到处都是血渍。
鹤知知小心踩过,尽量避开血印,在最里面的一间单独监牢旁停住,然后猛地一愣,大力拉开牢房铁门快步走了进去。
她顺着铁链,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一顶玉冠。
虽有破损,样式却并没有改变多少。
这分明就是国师冠。
那这里……鹤知知心腔砰砰猛跳,这里或许就是前任国师被关押的地方,也很可能,就是前任国师的埋骨地。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在地上,用袖口将国师冠擦拭一遍,然后站起来郑重递给了一旁的士兵。
“这里还有什么东西,都找出来。仔细收好,拿回去南六所,让人修复。”
“是。”
鹤知知走出山洞时,天已经全黑了。
她留下一些士兵守着洞口,务必保证里面保持原样,然后带着其他人回宫城。
走到一半时,路上忽然下起了冰雹,哪怕带了雨伞也无法抵挡,只得先找地方躲避。
禁军都尉护在鹤知知身边,虽然再三压抑,却也忍不住咒骂。
“这什么鬼天……这样热的时节了,怎么还会下雹?”
鹤知知眼神空洞地看着砸落下来的冰点。
那本“书”里的事情,一件件在变成现实。
不顾所有人的意愿。
它说,大金必亡。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母后陷入危机不知所踪,她这个公主被暴怒后冲入宫城的百姓踩踏致死,头骨被睢昼做成箱笼……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
她分明不用在意那些。
就算那些预言一桩桩一件件地正在应验,她也不信,最后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
砸落下来的冰雹渐渐变小。
“回宫城!”
宫城之中,冰雹不间断地砸在砖瓦上,守夜的太监宫女都站在廊下,瑟瑟躲避。
中宸殿里的烛光一直亮着。
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十分操劳,每日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做。
听说,皇后娘娘甚至还将玉玺交给了公主殿下,让殿下代为监国。
没有人说得清楚,娘娘最近在神神秘秘地忙些什么。
已过子夜。
往日这时,都有巡逻的禁军经过中宸殿,可今日宫里却空空荡荡。
再加上这天生异象,太监宫女们都很是不安。
宫中无人戍守,真是让人心慌慌的。
冰雹渐小,一道冲天火光突然闯入皇城。
马蹄毫不留情地踩破门槛,刀剑相交,金戈之声不绝于耳。
宫城内顿时被无助的尖叫填满。
“叛军——叛军来了——”
那凶蛮的铁骑迎面的旗帜上,画着大大的“君”字。
宫城之中的防戍是由禁军负责,却被公主殿下全部带到了宫外。
而大泗城的守军相隔遥远,别说有没有人去传消息,哪怕收到了消息,要再赶来,也来不及了。
空荡的宫城像是毫无抵御之力的鸟窝,被外来的秃鹫瞬间欺凌霸占。
皇后所在的中宸殿立刻被重重围住,靠那几个柔弱太监和宫女,根本无力保护。
云哲君翻身下马,脸膛泛着不正常的暗红,双眼瞪得突兀。
他一脚踹开了中宸殿的大门,看也不看,便提刀用力挥砍。
只可惜,中宸殿内空空如也,一个侍女也没有。
云哲君一愣,砍断门帘,径直走进去找皇后。
“云含珠!”他嘶声大吼着,“滚出来!”
中宸殿的屏风后有一张卧榻可供休息,上面有些起伏。
云哲君双瞳怒涨几乎爆裂,冲上去大力挥刀,将床板都砍断。
“啊——!”
云哲君如野兽一般嘶吼,冷却下来后,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竖放的枕头。
他沉寂一瞬,突然转头出门,大步走向皇后的寝宫。
皇后的寝宫也同样被团团围住。
寝殿内灯火未亮,只有星光幽幽,云哲君这回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才再次踢开门。
门内突然飞出几柄暗箭,云哲君慌忙矮身去躲,身后的士兵也立刻挥剑替他斩落。
再直起身时,云哲君额上显然多了几颗汗珠。
他慢慢迈进门去。
“云……含珠。”
“在这儿呢。”
幽冷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云哲君忽然浑身一僵。
他用力瞪大双眼,紧紧盯着黑暗深处,仿佛那里藏着什么魑魅魍魉,胸口不断起伏,用力呼吸。
“点、把烛火都点亮!”
士兵领命上前,将殿内烛火全都点起,一路点着灯到最后,才看到台阶之上,皇后穿着庄重朝服,坐在一张古琴后面。
皇后抬眼盯着他,指尖抬起,在琴弦上拨过。
一阵雄浑凛冽琴音迎面而来,云哲君又退了两步。
“姐姐。”
看着那张脸,他忍不住还是用上了最熟悉的称呼。
皇后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云哲君,开口道:“弟弟。怎么,带这么多人来看本宫?”
云哲君定了定神:“姐姐,只要你让我登基,我保证,你必然会安然无恙。今日宫中无禁军防护,你若是还要顽抗,只怕凶多吉少。”
皇后神色未曾有丝毫动摇,只疑惑道:“你这是要谋反?”
谋反二字扣在头上,总归不大好听,云哲君眼神晦暗,抬手叫身后士兵全都退出去,把门带上。
他跟这位姐姐看来最后还有不少话要说,不大适合让人听见,反正这里已经彻底搜过一遍,除了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再无其他人,不怕她兴风作浪。
等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皇后才道:“君儿,你做事还是鲁莽。这皇位哪里是那么好坐的,本宫死守了近二十年,也依旧顶着皇后的名头,未能真正戴上那顶帝王的冠冕,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名正言顺?”
“不要教训我!”云哲君用力挥袖,狞笑道,“更何况,这也不用你担心。前朝已有先例,先皇逝世多年,膝下无所出,皇舅即位,为何不名正言顺!”
云含珠怔然。
“原来,你醉心前朝历史,恨不得日夜捧着典籍读,是早就在图谋这个。”
“只可惜。”云含珠话锋一转,冷酷锐利,“先皇膝下并非无子。元柔公主,便是本宫属意的下一任新皇。”
云哲君冷笑数声:“姐姐,你昏了头了,一个女子,如何当皇帝!我知道你疼爱知知,她尚在襁褓中时,你便能为了她冒险向上天请命,不怕被惊雷劈死,可上天能庇佑你一回,绝没有第二回 。今日你若不拟旨,必然会死在我的刀下!”
说完,云哲君挥刀指向皇后。
皇后长久地望着他,叹息一声。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我的亲弟弟,曾经为了不引我忌惮,你甚至宁愿终身不婚。你也跟我一样疼爱知知,为何偏偏要抢她的东西。”
云哲君又是数声冷笑,笑到最后,眼眶里却泛起了泪水。
“姐姐,你要是早些把皇位让出来,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十一年前,众亲王要迎一个宗室子上位,什么都准备好了,却被你强压下来。你为何对权力死不放手?”
皇后木然地看着他,双眼中满是冰冷。
“我能放么?我放手之后,我和知知难道不是死路一条。”
云哲君干哑苦笑,握着刀的手也在颤抖:“是,你是为了孩子,我又何尝不是。十一年前,你派人杀了那个宗室子,才平息了一场叛乱,可是你可知道,那个孩子其实不是什么宗室子,是我的儿子!”
云哲君嘶吼着:“莲儿为我生下孩子后便离世,我想照顾那孩子,但又不能违背对你立下的誓言,只能把他塞进先皇宗族家中。几年来,只能看不能相认,甚至多说一句话也不能,可是,他无辜被卷入纷争,最后死在了你!你的手下!你这个亲姑母为了权力杀了他!”
皇后冷冷看着他癫狂。
待他稍有冷静迹象,才开口道:“我知道。”
云哲君猛地一愣:“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你的儿子。”皇后语调冰冷道,“但我还是杀了他。因为我和知知要活,云家也要活。”
云哲君嗬嗬倒吸气数回,看上去好似马上要厥过去,忽然他双瞳怒睁,拔刀直直向皇后砍去,力道大得砍完之后刀都脱了手,铮铮跌落在地。
盛怒之下,刀法自然有失偏颇,云含珠扭身躲开,但面前的琴桌还是被劈得四分五裂。
“啊——!”云哲君悲愤狂吼。
“你还给我!把我儿还给我,把我儿本应坐上的皇位还给我!”云哲君跨过破碎的琴桌,抓住云含珠的衣领。
云含珠浑身轻颤,面色苍白如纸,脆弱得好似能被云哲君徒手撕开。
“做不到。”云含珠轻声说,“玉玺已经让知知带出宫去,禁军收到信号就不会再回宫来,会带着知知躲得越远越好。本宫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本宫死后,知知就会名正言顺继位,不管她想还是不想。”
云哲君满脸狰狞,朝外面吼道:“去追!把元柔公主给我捉回来!”
“不要。”云含珠轻轻搭上云哲君的手,哀求道,“不要伤害知知。你想要权力,我可以给你。玉玺虽然不在,我却还有凤印,你把凤印拿走,可以分走三分之一的天下,只要你放过知知。”
云哲君眼中暗光闪动,喘息几口,沉声道:“好,你给我。”
云含珠慢慢从他的手下移开,缓缓蹲下身,戒备地盯着他,手一点点伸向琴桌下的暗格。
暗格拉开,里面银光一闪而过,不似凤印,却似机关。
“欻!”
云哲君忽然掏出匕首,狠狠扎进云含珠的手背,满脸疯狂之色。
在那一瞬间,云含珠忽然直起身,就着受伤的手,带着扎进手心的锋利刀刃,在面前的云哲君咽喉处精准一挥。
喉管大开,血汩汩涌出。
云哲君愕然捂着咽喉,却根本止不住血,“咕咕咔咔”几声,轰然倒地。
云含珠美丽清冷的面庞上渐上鲜血,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弟弟。
半晌后,浑身颤抖起来,拼命喘息。
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背到背上。
云含珠闭眼定了定神,才重新睁开道:“十七。”
鹤知知离宫前,将暗卫都留在了皇后身边。
十七点点头,低声道:“娘娘抓紧,属下带您出去。”
第52章
深夜的天幕上,西北方忽然亮起一支烟火,不知是哪个富庶人家在庆祝。
鹤知知却无心欣赏,抓紧缰绳片刻不停地往宫中赶。
她在山洞中所见到的一切都太过震惊,她必须要立刻告知母后。
这下,母后定然会彻底地相信,睢昼是无辜的了。
也就能腾出时间,全心去面对真正的敌人。
禁军都尉纵马上前,越过鹤知知的马,在前方带路。
鹤知知便跟着他的脚印往前疾驰,脑海中分出心神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跟母后禀报。
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吁——!”
骏马被急急勒停,四蹄高高扬起,在空中胡乱踢踏一阵。
鹤知知对前方的禁军都尉喝问道:“为何将我往行宫带?母后在哪!”
都尉使了个眼色,周围士兵立刻上前围住鹤知知,让她无法逃跑,此时才道:“请殿下恕罪,属下是奉娘娘旨意,带殿下到行宫暂避,具体事情,请容臣到了行宫再像殿下解释。”
鹤知知沉默了须臾,哪怕心中再怎么不安,也终究没有在这种时候任性,点点头,驾马跟上前。
到了行宫,鹤知知才发现,整个大泗城的戍防军队都已经集结在此。
她驾马从青石砖大道上经过,在人群中发现了一支整齐划一的玄黑色骑军。
那不是母后的玄虎兵吗?跟她的暗卫一样,个个晶亮,战无不胜,但她的暗卫只是做贴身保护用,玄虎兵却是真的能上战场,堪称皇廷的最后一道高墙。
可他们为何在此?
鹤知知忽然双腿发软。
她捏紧手心翻身下马,拦住都尉问:“现在你能给我解释了。”
禁军都尉汗如雨下,双膝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在途中我们收到信号,宫城已经被叛军攻入,已然沦陷了。”
鹤知知身子摇晃了一下,站立不稳地后退两步,喃喃道:“你说什么?”
禁军都尉硬着头皮,将先前皇后对他的嘱咐一一诉来。
原来让公主监国后,就开始忙着布置这些事。
宫中的防护被皇后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撤去搬到行宫,如今行宫固若金汤,宫城却脆弱如纸,只是还留着繁华的假象而已。
恰巧今日鹤知知有事要外出,皇后便借故让她将宫中最显眼的禁军也带走。
消息很快流出去,叛军知道今夜宫门打开,城内空空,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一定不会放过。
皇后是刻意引他们进来。
鹤知知呼吸滚烫,滞涩在喉间,吞吐不得。
“母后既然早有预料,为何不提前出手镇压,又为何不同我一起离开宫城?”
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
“这……”禁军都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不语。
鹤知知胸口抽痛起来,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都尉转述,她已经知道了。
云哲君是母后的亲弟弟,母后素来眷恋家人,要母后在还未亲眼看到确切证据时就出手伤害弟弟,母后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留在宫城之中,刻意将消息放给叛军,不仅是在等待舅舅真正的叛变,也是在等舅舅进宫当面给她一个解释。
得不到这个解释,母后绝不会心安。
可是,母后真的就能扔下她吗?
将所有的戍防都撤走,母后在准备这一切的时候该是多么心如死灰,或许,还抱着与舅舅同归于尽的心思。
母后真的不要她了。
鹤知知抓紧前襟布料,痛得蹲下身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漫出坠下。
不管长到多大的年纪,她现在只是一个被母亲给扔掉的小孩,心痛如绞,恨不得放声大哭。
周围的宫人齐齐跪了一地,却没人敢上前劝慰,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一双手从后面揽住鹤知知的肩膀,滚烫宽厚,又熟悉。
鹤知知转头,用手背反复擦去眼前的眼泪,牢牢地盯着人看。
看清之后,鹤知知哑着嗓子失力地埋进他的怀中。
睢昼抱紧她,在她肩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殿下,娘娘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鹤知知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些许。
对,母后不可能会出事的,因为她不能没有母后。
而且,母后身边还有十七他们。
离宫之前母后要她把禁军都带走,她不放心,作为交换,非要留下暗卫,母后没有犹豫多久,就点头同意。
现在想想,那也实在反常。
母后从来不让暗卫离开她一步的。
在那时候母后就已经想着跟她诀别了,所以立刻答应她的要求,就是为了让她越快离开越好。
鹤知知浑身痛得发抖,揪紧睢昼的衣袍。
睢昼将她整个揽在怀里,抱了起来朝后殿走。
“殿下疲惫不堪,让殿下稍事休息。”
旁边的宫人忙跑在前头引路,把他们带进一座内殿。
鹤知知克制不住地颤抖了将近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的冷汗,睢昼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喂了三大壶凉茶,才让她缓过来一些。
鹤知知双眼已经红肿不堪,麻木地盯着窗外,过了好半晌,才能开口和睢昼说话。
“你到这里多久了?”
“比殿下早半个时辰。”
鹤知知抿紧唇。
“你不是叛贼,母后误会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睢昼低下头,用唇瓣贴着鹤知知的脸颊,触碰到那些凉丝丝的泪痕,就轻轻地印在上面,给她温度。
“不要紧。我知道殿下一直相信我,也知道,殿下一定能将娘娘平安无虞地找到。”
鹤知知又流出两行眼泪,偏头躲进睢昼的脖颈里,把眼泪擦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才稳着声音说:“没错。我会。”
鹤知知道:“我不信,母后会那么轻易地放弃。她素来深谋远虑,比我想象得还要有城府。”
“那时我去同她申辩,她先吓唬了我一番,才告诉我,其实她将你关押也只不过是将计就计。那时母后既怀疑你,也不相信舅舅,对她来说,怎么选都是两难。所以母后先就势将你羁押,再同时做另一手准备。”
“只是我没想到,她的另一手准备,竟然是这样……”
睢昼摸摸她的脸颊,又摸摸她的头发,也想起来那日在监牢中,皇后亲自过来同他面对面说的话。
皇后倒没有跟他说这些,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说,公主要他,所以在他被定罪之前,他必须竭尽所能守在公主身边,尽心呵护,无论发生何事。
那也是在替知知铺路。
当时睢昼隐隐有些不对劲的预感,但皇后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只让他立下誓言,就径自离去。
鹤知知呆呆坐了一会儿,挣开睢昼的怀抱,站起来走到桌边。
她拿出城防图,细细地看。
“我们有多少兵马,若是此时打回去,能不能夺回宫城。”
睢昼也跟到桌边,站在她背后。
“我们尚未摸清叛军的规模,就算此时夺回宫城,恐怕也很快就会被吞吃,最后功亏一篑。娘娘将所有戍防调走,便是预料到有所不敌,所以尽全力保留最大的力量。”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对门外道。
“叫李将军过来。”
李将军便是玄虎兵的首领,武功过人,亦是母后的心腹。
他穿着一身玄铁戎装,重若山石,走起路来却丝毫不绝沉重,十分轻便。
“将军,你带几个人去探清敌军的情形,有任何消息都立刻传回来,现在便出发。务必隐蔽,小心行事。”
李将军领命而去。
鹤知知又接着安排了一些其它事情,行宫大致运作起来,鹤知知仍垂着眼思索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睢昼摸摸她的脸颊,拉住她的手心。
“殿下,先休息。吃点热的,再睡一会儿。”
再这样下去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别的。
鹤知知转头看着他:“你陪我。”
睢昼点点头,把她环紧。
热饭送上来,鹤知知连吃饭都是坐在睢昼怀里吃的,将所有下人都屏退。
若是稍离得远一些,鹤知知嘴上不说,身子却如离巢的雏鸟一般控制不住轻颤起来。
好在睢昼恨不得将她绑在身上,也极少离开她身边。
他们这样子不方便让其他人瞧见,所以洗漱就寝都是睢昼亲手服侍。
睢昼用热手巾一点点擦去鹤知知的泪痕,把她的脸颊托在手心里细细看了一会儿。
鹤知知同他对视着,看着那双黝黑深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她坐在床榻边,睢昼去替她倒茶水,她也眼巴巴地看着睢昼的背影。
睢昼回身便对上她的目光,强忍着心疼,面色如常地走过去,环着她躺下,哑声道:“来,睡一觉。”
鹤知知蜷在他怀里,听话地闭上眼。
睢昼却握着她的发丝,一夜未眠。
第二日,鹤知知的精神头好了些。
或者应当说,好了太多。
好到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有种隐约的感觉,仿佛殿下是在燃烧自己的神魂,来达到这样的状态。
她片刻不停地做着部署,时刻查阅外面送回来的消息,并做出相应的调整。
行宫立刻变得忙碌不堪,千头万绪都汇到了鹤知知这里,鹤知知却能整理得有条不紊,好似一点也不会觉得疲惫。
短短两日,鹤知知已经完全摸清了叛军的规模。
叛军一面在找不知所踪的皇后,一面已经察觉了鹤知知的下落,试图进攻行宫,行宫外已经爆发了几次小型争战,双方都没讨着好。
但,行宫的兵马还是太少,粮草也不够,时间拖长了,一定撑不住。
周围郡县的守军都已被鹤知知悄悄调来,过几日便可抵达,在这之前,只能靠玄虎兵领着都城士兵维持,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援军过来。
云哲君谋篡皇位,本就是大逆不道,生怕再引起众怒,也不敢再对百姓做些什么,只在城中各处插旗,让百姓从此以后称他为君,倒不用担心都城百姓的安危。
反而,令人不安的是,大泗城的百姓被云哲君当成了武器,当成了对准鹤知知的矛头。
行宫中每日都派人出去想方设法地打探消息,带回来的结果一次比一次不乐观。
云哲君铺垫多年,百姓之中本就有不利于皇后公主的传言,现在彻底没了压制,胡说八道的流言蜚语越传越烈。
不仅如此,国师失踪后,邪教徒纷纷上位,睢昼也被打入了牛鬼蛇神之流。
有一张带回来的画像,上面绘着睢昼拿刀杀人的模样,形态逼真至极,让人看了心里发憷,立刻就要信以为真。
而且还有所谓“亲信”的言论不断传出,言之凿凿地说在睢昼背上看见过叛教的标志,说他早已沉沦,只要现身,就立刻要处以极刑。
鹤知知闭目凝神,靠在木椅上休憩。
睢昼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睢昼。”
鹤知知忽然开口。
睢昼应了,鹤知知也不说话,像是只是要喊他一喊,但睢昼每次都会应。
睢昼以为鹤知知只是想叫他,就像有时候分明鹤知知就坐在他旁边,他也会觉得很想念她一样。
但睢昼不知道,鹤知知在不说话的时候,脑海里其实在一遍遍地回看她曾经梦到过的梦境。
鹤知知发现,她的梦中总是出现一些最触目惊心的画面,一个大致的前因后果,却从不会提示她,是在什么节点发生了什么事。
同时,鹤知知也只能知道自己身死、金朝亡国的事情,之后再发生了什么,她从来没有梦到过。
或许这是因为她在书中只是一个恶毒女配,只配知道自己相关的剧情,没有改变剧情的能力。
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桩桩件件都在逐渐地打击鹤知知的信心。
母后真的失踪了,睢昼虽然没有像梦中那样变成恶人,但是在百姓的心中,他已经与魔鬼无异。
鹤知知就像一只鼓,一开始信心满满,后来半信半疑,现在已经心力枯竭了。
她确实没有什么大担当,也没有什么大本事,能够顶天立地站起来,阻拦命运。
命运仿佛在大声地嘲笑她,笑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命运在她眼前实实在在地发生,她只想在这危巢之下,保全自己心爱的人。
如果她注定要当亡国公主,她就当吧。
谁说亡国公主不能复国?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心无挂碍,必须保证母后和睢昼都是安全的。
鹤知知睁开眼,小声说:“睢昼,那日母后对我说的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什么?”
“母后对舅舅的怀疑,其实从十一年前就埋下了因果。那因果,与你也很有干系。”
鹤知知将那日母后告诉她的往事告诉给睢昼。
十一年前几位亲王挟持一位宗室子发起暗地里的叛变,要挟皇后退位让宗室子即位。
至少,那宗室子也有着先帝宗族的血脉,而且是个男子。
当时皇后又怎么可能任人宰割,见招拆招,双方僵持不下。
“但那一回,舅舅本应支援的援军却没有来。”鹤知知倚在睢昼怀里轻声说,“母后本就怀疑那宗室子的身份,一开始就叫人在查。查到最后竟然发现,那孩子是舅舅的私生子,母后便明白了舅舅的选择。”
“后来母后抓住一个偶然的转机,狠下心来趁乱杀了那个‘宗室子’,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几位亲王节节败退,只得撒手放弃,此后数年,再也不曾踏入都城。”
“叛乱结束后,舅舅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姗姗来迟,绝口不提那孩子的事。毕竟是骨肉手足,母后挣扎了许久,最终决定假作不知,就当做他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再给他一个机会。”
“你知道那最关键的转机是什么吗?”鹤知知仰头看着睢昼。
睢昼呼吸微紧,眼眸闪烁数下,已经猜到了:“与我师父有关?”
“没错。”鹤知知点头。
“恰在那时,前任国师失踪,母后当时以为他是与叛贼同流合污,其实是叛贼困住了他,逼迫他写下诏书,以天神名义要求清算母后,扶那所谓的宗室子登基。”
鹤知知说着,握紧了睢昼的手。
“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你就那么巧地站出来,宣布前任国师已经在将龙塔圆寂,你将要继任国师。一切流程合矩合规,顺理成章,你是前任国师唯一的弟子,天下人一定会信你而非叛贼。”
“叛贼根本没有想到你的出现,惊慌失措,自乱阵脚,才会被母后翻盘。母后也没有想到,她从始至终不知道你为何会突然神兵天降,也从来没有问过。”鹤知知说,“但她的确一直感激。”
“如果当时没有你,母后和我,可能早已经不存于世了。”
睢昼定定地看着她,呼吸也乱了步调。
“母后一直没想明白,她一直以为是前任国师选择了背叛,却没和你商量好。”鹤知知低声说。
“我将多宝山上那个空坟冢的事情告知母后,母后才猜到,前任国师那时定是宁死不从,同他们一直僵持,直至被折磨致死,所以没有回来找你。”
“你那时,才七岁。”鹤知知微微仰起身子,伸手触碰着睢昼的脸颊,轻声说,“但你已经救了我和母后,已经当了一次大英雄。”
睢昼眼眶湿润,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地凑近,但最后却又停住,微微移开位置,只是在鹤知知的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鹤知知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将双唇送上,与他密密贴合在一起。
睢昼呼吸滚烫,唇瓣炙热,用力地抱紧鹤知知。
七岁的睢昼,现在的鹤知知,都是在纷争中流离失所的孩子。
他们在不同时空经历了同样的孤独和彷徨,也用不同的方式有意或无意地给了彼此陪伴和救赎。
当年的伤心,痛苦,现在的感念,迷茫,全都交织在一起,燃烧成了极浓极烈的情绪,若不用肢体拥抱,不用唇舌分享给彼此,就无法宣泄这种过于激烈的感情。
睢昼搂紧鹤知知,让她整个被困在自己身上,却还是身心空虚觉得不够,翻过身将她密密实实地拢在自己身下,用脊背将她藏起来,用骨骼把她笼罩住,在脸颊颈窝里落下一连串的亲吻。他觉得他们应当是天生缠在一起的藤蔓,茎干缠着茎干,枝叶绕着枝叶,用多少双手也分不开。
鹤知知偏着头,又找到他的嘴唇,捉住含吻啃咬,毫不留情。
锁住的房内啧啧作响,两人在榻上滚了几圈,衣衫乱了,鹤知知的发髻也散落如云。
睢昼胸膛急促起伏,目光胶着地落在鹤知知脸上。
这几日他们虽然亲密,但睢昼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最亲密的动作也只不过是亲亲脸颊,生怕给鹤知知造成负担。
现在突然烧得这么热烈,这立刻就有很庞大的情形是遮掩不住了。
睢昼用力地滚动喉结,勉强清醒过来,护着鹤知知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枕上,直起身想要退开。
鹤知知却一手撑着床榻,抬腰坐起,揪住他的衣襟。
“还不会?”
睢昼脑中闪过一刹那空白。
他握着鹤知知的手控制不住地痉挛两下,接着强迫自己松开。
“不行,殿下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鹤知知手上用力,把他扯着倒在榻上,拦腰坐了上去,趴下身来,手指轻轻刮过他的喉结:“我需要这个。”
“殿下。”睢昼乌黑的眼珠都在微微颤动,快要烧红烧干。
鹤知知偏过头,没说话,紧紧地盯着他,目光中含着不赞同的神色。
睢昼喘息几下,终于认输地松了力道,脖颈靠在枕上,仰头轻轻地改了口:“知知。”
鹤知知彻底扯开了他松垮的腰带。
门锁着,院内除了福安守着,再没有其他人。
睢昼花了很多的时间证明他学有成效,在那秘密的,粘稠的,潮热的时间里,他们专注地想着彼此,仿佛可以永远不被打扰。
在最炙热的时候,睢昼差点就咬住了鹤知知的脖颈,想在那白嫩纤细的颈侧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作为他们永恒的契约。
牙齿都已经嵌了上去,最后却还是松了力道,只伸出舌尖安抚性地舔舔,便乖乖地收回来。
睢昼满心腔盛大的欢喜,撑得要盛不下。
他不需要这种印记,他心想。
知知已经答应过他,永生永世不与他再分开。
第53章
一直到深夜,睢昼帮鹤知知沐浴清净,才自己去洗漱。
出来时,看见鹤知知站在桌边饮茶。
唇瓣抵在杯沿上,却半晌没有动静,好似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喝水。
长睫困倦地耷拉着,双眸如剔透晶石,慵懒而茫然。
衣袍也没拉好,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擦得半干的发间还弥漫着花露的香气。
见他过来,鹤知知转过身,将手中自己碰过的茶杯直接递到他唇边:“渴吗?”
不渴也要喝。
睢昼就着她的手喝光了一杯茶水,紧紧盯着她的双眸中又冒起星火。
鹤知知当做没看到,困得把双手都环在了他肩上,要他把自己抱到床上去。
睢昼自然欣然从命。
两人依偎在一处,比起从前更要亲密百倍,心中也妥帖至极。
除了名分,睢昼现在什么都有了。
于是安心地蹭了蹭鹤知知的鬓角,闭眼放纵自己顺着困意入睡。
鹤知知掐着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等到背后的呼吸轻缓绵长,再无其它动静,鹤知知才挪开他的手臂爬下床。
鹤知知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门。
院子里的福安见了,愣了一下,赶紧小步跑过来。
鹤知知抓紧自己的外袍,轻声说:“叫人来送国师吧。”
“殿下……”福安忍不住悄悄探眼看向里面。
“放心。”鹤知知眼睫轻颤,眸中淡得没有一丝感情,“下了足量,这两天他都不会醒。”
福安深深叹息一声,扔了个火折子到院门外,自有小太监见了,跑去叫人。
鹤知知徐徐吸进一口夜风,提步朝外走去,再没有回头。
再过两日,外地守军便能赶到。
但云哲君将大泗城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进不得宫城,也还是无用。
宫门不能强攻,否则伤及百姓,更会逼得云哲君狗急跳墙,甚至可能关起门来屠城。
母后的下落至今未明,鹤知知决不能轻易惹云哲君发狂。
如今只有以退为进,她掌控时机假作投诚,让玄虎兵从内部与云哲君抗衡,控制城门,放援军进来。母后替她争取了这些时间,所有的价值都体现在这里。
这是背水一战,结局若是胜利,便是死而逃生,若是失败,便沦为俘虏。
如果她运气好,还能再平安无事地见到睢昼,她就跟他再道一次歉。
如果运气不好,她大约就只能遥祝睢昼后半辈子平平安安,轻松自由,再无烦忧。
鹤知知来到密室,拿出来到行宫后,禁军都尉交给她的玉玺,亲笔拟下了第一份圣旨。
解除大金境内所有神祠设置,所有膺人不再享受民众供奉,各地可自行将神祠改为书院、诊所、流民归置处等,国库不再对神祠拨款,不负责神祠一切开销。
叱令睢昼即日离京,归期不定。撤去睢昼国师身份,贬为庶人。
写好之后,鹤知知等着笔墨风干,端端正正盖下印。
云哲君想要登基,但是他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不接受她的受降,就得参照前朝,必须要借助月鸣教的力量,仿照十一年前的做法,卷土重来。
只有干脆摧毁月鸣教,剥夺睢昼身上的职权,才不会把睢昼卷入其中。
先任国师宁死不屈,最后被叛贼折磨致死也没有写下诏书,那样的事,鹤知知绝不愿意在睢昼身上再看见一次。
圣旨被仔细封装好,装入匣中,由一个小太监带了下去。
这份圣旨会随着睢昼一起离开京城,到时他就会亲眼看见。
鹤知知闭上眼,将自己蜷在宽大冷硬的木椅中。
她必须要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之后,就得打硬仗了。
车轮碌碌,睢昼在头疼中醒来,被颠簸的木板晃得牙齿都在打架。
他用力摇了摇头,以手撑额,还没看清周围的情形,急促呼吸了一回,低声唤:“知知。”
听见马车内的动静,外面赶车的小厮手一抖,不小心在马身上又抽了一鞭。
睢昼听见马嘶声,忽地一怔,扑到窗口抬手扯下了车帘。
外面到处都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显然已经离开行宫很远了。
狭窄不起眼的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仙境直坠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不顾马车的颠簸摇晃,睢昼闯出门去,揪住了小厮的衣领。
“这是哪儿!谁派你来的,说!”
小厮惊惶害怕,匆匆勒停马车,先在地上跪着作揖,才从马背上的囊袋中拿出一个卷轴。
“大人,请您接圣旨。”
看着那明黄布料,睢昼双瞳放大又急剧收缩,抿紧唇劈手夺过。
展开看完之后,睢昼连呼吸都停止了,周身被恐怖的气息笼罩,神色浓黑如深渊。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小厮,眼眸中飞快聚集起风暴。
声音缓缓地从齿缝间碾磨着逼出来:“你不敢假传圣旨。”
小厮被吓得只差没不断磕头,缩到一边颤颤道:“不敢,小的绝不敢!这是宫里的公公交给小的,让小的务必,务必到了目的地后亲手交给大人,可是……”
可是还没到目的地,睢昼就醒了。
两天的路程,才赶了一天半。
这可如何是好。
看这位大人突然变成凶神的样子,接下来,还会乖乖和他去那儿吗?
“目的地?”睢昼扯扯唇,冷声讽道,“什么目的地。”
“不远处有一个青庄,人口少,民风淳朴,宫里的公公说,让大人在那里歇歇脚,之后大人要去哪里,都去留随意,只要别再去宫城……”小厮颤颤巍巍地把话转述给睢昼听。
睢昼已然双目赤红,仿佛立刻要流出血泪,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清雅无双,变得与修罗无异。
“扔垃圾还要挑地方。”他轻声呢喃,听着像是夸赞,语气中却是遮掩不住的恨意,“不愧是殿下。”
他大步上前,小厮吓得连连后退。
睢昼冰冷的眼中却根本没有看那小厮,伸手去抢马,将马身上套着车的粗绳直接扯断,手背绷起的青筋骇人至极。
小厮哆哆嗦嗦地抬手,用力划拉了一下,马突然狂嘶数声,栽倒在地。
睢昼凝滞住,死死盯着那小厮。
小厮手里举着一把匕首,方才正是用这把匕首划破了马肚子。
“小的务必,务必要把大人带到青庄。如、如果大人要折返,就,就让小的把马杀了。这是殿下亲自嘱咐的。”
小厮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睢昼胸口抽动,面上已然看不清任何神色,半晌后竟微微耸肩低声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森冷。
“请大人,跟小的前往青庄。”
“如果我非要回去呢。”睢昼低声说,“她会派人杀了我么。”
那宫里的事情,小厮怎么可能知道,他甚至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大人被赶了出来,还非要回去,小声嗫嚅着提醒道:“此地,离行宫已有数百里远,大人凭借脚程,是绝、绝不可能赶到的。”
“而且,殿下早在一日前,就已经去都城了。”
“你说什么?”睢昼失声追问,喉间泛上血丝。
大泗城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并不见硝烟,也不见焦炭。
甚至还有百姓在淡然地沿街叫卖,只是在经过装备森严的士兵时会瑟缩着佝偻身子。
只要没有战争,他们就不用关心朝代更替,也不关心权力的更迭,因为不管何时,对他们来说更要紧的都是活着过日子。
哪怕是羁押着公主的板车从面前经过,他们也只是驻足看一会儿,就纷纷散开。
鹤知知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镣铐。
她假装从行宫逃走,被舅舅的兵马追上,然后慌张投降,便和一同被“俘虏”的玄虎兵一起带进了都城。
云哲君不仅要她投降,还要她毫无遮挡地穿行游街,以公主之姿向百姓展示失败。
到宫城前,板车停下,一个士兵走过来,粗暴地抓住鹤知知的镣铐,要将她扯下来。
身旁穿着侍卫服的玄虎兵终于忍不住,挡在鹤知知前方,和那士兵对峙起来。
眼看要起纷争,鹤知知平声问:“为何停下,不进宫城?”
那士兵轻蔑地瞧她一眼:“罪人怎能入宫?宫中全是你们女子阴气,晦气!在这儿等着,晚间陛下会抽空来见你。”
士兵挥刀一指旁边的府衙。
云哲君这么快就自称陛下了。
鹤知知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下了板车提步走入府衙。
玄虎兵和她被分开关押。
分开时,鹤知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玄虎兵首领。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
若能按计划行事,明晚便是动手的时机。
只要打开城门,云哲君便是瓮中之鳖。
只是没想到,当晚云哲君没有来,却是改了主意,把鹤知知单独押进了宫里去。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公主进了宫,玄虎兵不敢妄动,只能连连暗中传消息,按捺等待。
鹤知知走进宫城,这里就比宫外惨烈得多。
到处都是被砍切烧掠过的痕迹,唯有云哲君住着的宫殿做了修整,看起来富丽堂皇。
宫殿周围全是最精良的军队,就为了防备一个手无寸铁的鹤知知。
鹤知知心中不断敲着鼓点,却也不妨碍她觉得奇怪。
她已经束手就擒,为何舅舅还如此如临大敌。
而且,舅舅分明对她们厌恶至极,连一个小小兵卒也胆敢当着她的面说晦气,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急着把她召进宫来?
鹤知知垂着头,走进殿中,跪坐在蒲团上。
面前厚重的帘子稍稍撩起,露出云哲君的面容。
他浑身包裹着厚厚的铠甲,除了一张脸,别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垂眸俯视着鹤知知,不知为何面色有些青白。
只是匆匆看了一下,帘子便被重新放了下来。
接着里面传来苍浑威严的声音:“元柔公主,你要向朕奉还的玉玺在何处?”
鹤知知倏地一愣。
这声音……
很像舅舅,但绝对不是舅舅。
舅舅急着跟她见面,但又不能跟她说话?
鹤知知心里猛地一跳,有了一个猜想。
云哲君,是不是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第54章
母后失踪之后,鹤知知就一直没有得到母后的消息,也不知道那日在宫中,母后和舅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以母后的个性,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即便是做出坐以待毙的样子来,也绝对是要狠狠咬下敌人一口肉的。
如今云哲君避不见人,行事怪异,若真如鹤知知所猜测的那般,是因为和母后争斗时受了重伤,那对鹤知知来说是极大的好消息。
不仅有利于她行事,也从侧面证明了,母后那晚并没有吃亏,很可能现在安然无恙。
鹤知知心中一阵急跳,面上却不显。
跪坐在蒲团上,一副认错的模样,试探道:“舅舅,难道你真的一点亲情都不顾了。现在我来投诚,你也不见我。”
厚重的帘子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还不等鹤知知凝神细听,那把苍浑的声音又响起来:“成王败寇,朕如今只讲这个道理!其它的话不用多说了,交上玉玺便是。”
鹤知知叹息一声:“舅舅,你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原先你那样疼爱我,现在却这么冷漠无情。”
大约是这话戳痛了帘后那人,他沉默一阵,似是回忆起云哲君往日对鹤知知不容作伪的纵容和疼爱,才变了变语气,道:“若不是你母亲刚愎自用,非要强占皇权断了亲情,朕也不至于如此。”
倒是挺会找台阶下。
鹤知知心中冷笑,想了想,再度开口道:“舅舅,母后在哪里?你说,我把玉玺交给你之后,你就会让我和母后团聚,是真的吗?”
帘后人道:“自然是真的。你母亲就被关押在地牢之中,只要你交出玉玺,朕就会把她放出来。不仅如此,你还能继续当你的公主,毕竟你是朕的亲外甥女,绝不会亏待你。”
那语气谆谆善诱,很显然已经迫不及待。
鹤知知低声说:“可是,我想亲手交给舅舅,不想假手于人。”
身后“铮铮”暗响,殿中侍卫已经悄悄拔出了刀。
看来她的猜测竟是真的。
鹤知知心中暗道。
今日是绝不可能见到云哲君的了。
“放肆!”帘后之人怒道,“你已经是阶下囚,还想提什么要求?”
鹤知知咽了咽喉咙,淡淡道:“舅舅,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不信任你身边的这些太监宫女。”
“他们亲眼看见你闯入宫城,大肆屠杀,关押母后,断了他们的生路和前程,难道他们会真心服侍你?我既然已经入了宫城,就是诚心要与舅舅讲和,不想再多惹其它纷争。所以这玉玺,还是我亲手给舅舅吧。”
“云哲君”半晌不语。
他自然能听出鹤知知这个借口的纰漏,但是他却不敢用力反驳。
因为他越是反驳,便越是容易露馅。
他还想遮掩,却不知鹤知知早已看透了真正的云哲君重伤的事实。
“哼,你小小年纪,心思倒复杂,跟你母亲一个德行。”帘后人讥讽道。
鹤知知眉梢动也不动,她并不在乎这几句难听话,这无非是他在无能狂怒而已。
“行了,朕也想着你不会那么乖巧,就这么简单地交出来。明日朕要在百姓面前受封,你到时亲手在百姓面前,将玉玺给朕!”
鹤知知心中一紧。
明日受封?
云哲君连她的面都见不了,还能受封?
鹤知知心头又犹豫困惑起来,口中应道:“好。听舅舅吩咐。”
帘后人冷笑一声,让太监把鹤知知带了下去,关进了金露殿里。
金露殿也被砸毁大半,原先鹤知知熟悉的、惯用的东西都已经面目全非,甚至没有一张完整的榻可以坐。
但鹤知知并没有心思去神伤可怜这些旧物。
她绞尽脑汁思索着,现在的云哲君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想来想去,鹤知知终究还是偏信自己一开始的猜测,云哲君一定是有问题的。
只是不知,他们用什么方法,找了一个声音同舅舅如此相似的人来哄骗她,甚至明日,还要当着所有百姓受封。
云哲君的受伤应当是意外,是突然发生的,他们怎么能在段段时间内找到这样的替身?
除非,是一开始就准备好了替身要取代他的。
鹤知知喉头窒住,一时之间吞咽困难。
按照大金律法,夫君死后若有妻子在,妻子皆可继承。
若有父母在,其他兄弟才可根据父母分配继承。
皇家也必须遵循此律法。
太上皇和太后早已仙逝多年,所以其他亲王不能继承皇位,但若这大权已经落于毫不相干的外姓人手中,几位亲王再将其夺回,便是正义之举,是名正言顺。
舅舅常年在北地,与诸位大臣、京城百姓并不熟悉,等到拿稳玉玺,他们便可以将舅舅除之而后快,用替身傀儡顶上,反正不会被人察觉。满一年后,再寻个由头,叫那傀儡替身退位让贤。
如此,皇位便来得“干干净净”。
但是这中间出了意外。
云哲君受了伤,无法见人,所以计划被迫更改,那替身不得不提前出场,结果被鹤知知认了出来。
鹤知知攥紧掌心,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提着茶壶倒了一点水在桌面上,用手指蘸着茶水画下众亲王的领地位置。
十一年前几位亲王被逐出京城后,母后将他们全都派到了荒无人烟之地,严格控制着他们手上的人手,免得他们再兴风作浪。
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南部寨族,一个在高原上冷寒之地。
但是若这些人马都汇聚到一起,再加上云哲君手里的兵……那数目就相当可观了。
比鹤知知在行宫时派人查到的还要多出数倍。
以鹤知知目前的部署,对上这样的兵马,鲜有胜算。
鹤知知呼吸急促,抬手将桌山的图抹去,混成一片水渍。
没办法了,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破釜沉舟。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明日,若玄虎兵能顺利占据城门,抓紧时间攻破宫城,先控制住宫城内的叛贼,才有稍作喘息的机会,重新部署来应对新的敌人。
鹤知知在殿中等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云哲君”选定的吉时差不多是在第二日傍晚,鹤知知在窗前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有士兵踢门闯入,将一套吉服扔在桌上。
“换上,等人来传唤。”
那套吉服颇为隆重,看得出来,“云哲君”很想把这场典礼办得盛大些,好让百姓口口相传,尽早知晓,这天下已经易主。
鹤知知没有再反驳,乖顺地换上。
几个士兵来查看过几次,见她全都按要求做了,也就不再常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
宫城外,擂鼓冲天。
鹤知知心脏已经悬在了喉咙口,仔细分辨了一番。
是礼乐。
不是战鼓。
鹤知知终于忍不住流泻出一点失望和焦躁。
但是看看天色,现在还早。
大约,只是还没到时候。
一队士兵从门外进来,抬着一顶软轿,让鹤知知上轿。
鹤知知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坐上了轿子,被一路抬到了祭坛。
祭坛上已经站了一个人,远远看去,身形、侧脸与云哲君丝毫无异。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暗暗抓紧怀中木匣。
她提着裙摆,一点点走上祭坛。底下围了许多百姓,看着这一幕,都对着她指指点点。
鹤知知的心神却只专注在眼前的“云哲君”身上。
每走近一步,就看得更真切一分。
这人不是舅舅。
鹤知知止住步子。
身后的士兵端着长刀,威胁地靠近一步。
鹤知知微抬下颌,看向那人,提气朗声道:“你是谁。”
她尽力把声音放得足够大,让更多人能听到。
祭坛下,跪着等待受封的大臣,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抬起头。
鹤知知对面的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压抑下去。
一旁的一个眼生的太监大声喝道:“放肆!还不向新皇行礼!”
“舅舅说让我带玉玺过来。”鹤知知继续道,“舅舅在哪?这人不是舅舅,你们为何要用替身。”
这话说破了,或早或晚,总会有人反应过来。
“云哲君”显出恼怒之色,面容瞬间狰狞起来,表情变化之后,这下就更与舅舅不像了。
方才大吼的那个太监甚至忍不住伸手过来夺鹤知知手中的木匣,鹤知知赶紧扭身躲避,腰后却被长刀给抵住。
一场受封大礼立刻变成了闹剧。
鹤知知看那太监,缓缓地松开手。
太监劈手把木匣夺过,打开来,里面却空空如也。
“乱臣贼子,还想玷污传国玉玺。”鹤知知唇角微勾,“你们配吗?”
对方勃然大怒,千钧一发之际,城楼炮台轰然作响。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
开始了。
假云哲君立刻望向台下,鹤知知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赫连大人。
鹤知知眯了眯眼,如果她没记错,这位赫连大人是端亲王的亲信。
听到炮声,百姓们哪还坐得住,不顾官兵们手中长枪的警告,抱着头慌忙四处奔逃,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鹤知知趁乱躲开了士兵的钳制,钻进了人堆里,在小巷中穿梭。
鹤知知心脏怦怦跳得飞快,现在她只要等着这场战役的结果。如果她胜了,她才可以走下一步,如果她输了……
“殿下!”
鹤知知终于顺着小巷来到一处乐坊后,前方传来小声的呼唤。
是之前约好在此接应她的人。
鹤知知快步跑过去,被那宫女带进一个小房间,迅速换下了扎眼的吉服,改换上一身粗布灰裙,与平民百姓无异。
一切打点妥当,鹤知知道:“走,去城楼。”
计划中,若一切顺利,玄虎兵会先占据一个城楼作为据点,鹤知知也会到那里同他们会合。
这个计划其实是当时在行宫中,鹤知知和睢昼一起想到的。
但因为太过冒险,被睢昼给一力否决了,说还要再想想。
可是,鹤知知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想了。
城中到处都是官兵,鹤知知牢牢攥紧宫女的手,低头一路躲过。
有惊无险地到了城楼,里面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庞。
鹤知知大步走过去,抱了下福安的肩膀,接着立刻坐到了长桌边。
“援军什么情况。”
“东门和北门都已经到了,西门还没来。”
鹤知知抿唇。
他们现在占据的就是西门,为何偏偏是这里迟了一步。
“别慌,稳住,先派兵支援东北城楼。”
“是。”
外面刀剑之声不绝于耳,混乱一片,虽是宫城,却也与战场无异。
鹤知知深深呼吸,闭上眼睛,接着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一件又一件事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们兵力并不充足,按照计划,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攻破三座城门,才算大捷。
鹤知知偏头看了看桌边燃着的香炉。
已经没剩多久了……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一个玄虎兵跌跌撞撞进来,看见鹤知知,立刻跪倒在她面前。
“殿下!”
鹤知知拧眉。
“领队,不见了,我们找不到他。”
鹤知知心中一空:“怎么回事?”
“属下,属下不知!我等分明马上就要攻下北门,可领队突然之间寻不见踪迹,久久等不到下一个信号,所以不得不折返向殿下回禀。”
战到关键时刻,领队突然消失。
鹤知知咬紧牙关,心中一片荒凉。
耳边那玄虎兵磕头誓要以死抵罪、述明忠心的声音越来越远,鹤知知耳朵里被鼓胀的海潮声音胀满,仿佛有了溺毙之感。
大金必亡。
这个“预言”,果然是更改不了的吗。
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命运”只需要用最粗暴、最不可理喻的方式,更改事件的走向,她就必然会走向失败的结局。
鹤知知忽然丧失了所有斗志,卸去了浑身力气。
她静静地站在桌前,感觉手脚麻木,仿佛整个躯干都已经不属于自己。
少倾,鹤知知终于抬起手,写下一行手谕。
写给端亲王。
鹤知知详细说明,今日的一切由自己承担后果,或身死沙洲,或碎尸万段,都可以认。
但玄虎兵,福安等一应宫人,恳求端亲王留他们一条生路。
写完之后,鹤知知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下元柔二字。
然后从暗格中取出玉玺,叫来一个灵活瘦弱的小太监,叫他按照先前教的那般带走藏好,躲着不要出来,直到确认皇后安全无虞,再把玉玺拿出来交换。
小太监用力点头,用力得脖子都快要断掉,抱紧玉玺出门。
刚出去没一会儿。
“砰——”
门被撞开。
鹤知知默然回头,忽然,双眸震颤一下,突地放大,轻声喃喃:“睢昼……”
睢昼一身黑袍,不知从何处赶来,衣袍上到处印着泥渍灰尘和血印,狼狈又邪气。
黑发凌乱散在脸侧,鼻骨打下一片阴影,眼中再无温文,胀满了怒意和张狂。
他死死掐着那小太监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钉在了门板上,仿佛对待仇人一般,劈手抢过玉玺。
鹤知知反应过来,忙道:“睢昼,你放开他。”
睢昼眉梢微动,松开些许力道,注意力却被转移过来,全部倾注到鹤知知身上。
幽黑的双眸穿过城楼大殿中悬挂的宫灯,像一柄穿云箭,直直钉了过来,看见鹤知知的瞬间,忽然绷紧到极致。
那眼神危险到了极点,如同一只残暴的野兽看见了曾经伤过自己的捕兽夹,仿佛一条天生性冷的毒蛇看见了将自己扫地出门险些冻僵的猎户,要将她咬穿啃透,撕成碎片,食其血肉才能偿还。
鹤知知呼吸屏住,比起后悔,她更先感觉到的,是慌乱。
她第一次在睢昼面前慌了手脚。
他怎么了,变得好可怕。
第55章
睢昼松手放开那个小太监,朝着鹤知知走过去。
小太监捂着脖子跌坐在地,后怕得喘息不止。
方才他才刚跑出门,便撞上了一个人。
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国师大人。
还没等他放松,却被国师大人看见了怀中玉玺的一角。
国师大人似乎是将他当成了什么偷东西的小贼,立时暴怒起来,差点把他给掐死。
小太监偷偷打眼看向国师大人的背影。
不对,圣旨已下,现在这位已经不能被称为国师了。
原先记忆中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如今像是彻底放弃了压抑,反弹之下,变得极为张狂。
睢昼大步走到鹤知知面前,幽黑双眸紧紧盯了她一眼。
就在鹤知知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睢昼却冷冷地挪开了目光,瞥向一旁桌上的字条。
正是鹤知知方才写的那封手谕。
睢昼将字条拿起来捏在手中,越看脸色越黑沉。接着唇角抽动,直接将那张盖着公主宝印的手谕撕得粉碎,捏在掌心里攥成团。
“你……”
鹤知知瞪了瞪眼。
就算上面写的话他不高兴看,也不能一句招呼不打直接撕了吧。
她是公主,他现在是庶人诶。
难道他还没看圣旨?
睢昼突然出现,鹤知知受到不小的冲击,一时之间胡思乱想。
她冷静下来,抓住重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在应当在青庄,或者无事一身轻地云游四海。
总之,是安安稳稳,没有性命之忧的。
“不然呢?”睢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语气之中全是冰冷,“公主想要我去哪里。”
鹤知知下意识颤了一下。
睢昼眼珠赤红,一脸想要杀人的愤怒之色,而自己,就是那个他最想瞄准的靶子。
鹤知知清了清嗓子,还想说点什么。
却见睢昼已经扭过头去,对着旁人问:“现在是什么情形。”
一旁的玄虎兵反应迅速,言简意赅地禀报了一通。
睢昼听完只默默垂眸,接着伸手道:“拿来。”
“什、什么?”
“领队服。”
那名玄虎兵忽然想了明白,迅速爬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套戎装。
睢昼当场扯开自己的外袍,套上那套盔甲。
他与那领队的身材相差不多,盔甲又厚重,面部也被护住大半,这样看起来,当真没什么差别。
玄虎兵深深出了口气。
首领突然失踪,他们便好似失了眼珠,两眼一抹黑。
现在睢昼替上,至少他们有了可以跟随的人,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鹤知知看着,也明白过来。
下意识伸手抓住睢昼的手腕,咬牙道:“不行。”
她费尽心思,想让睢昼躲个清静,他却赶回来上战场?
她怎么会肯。
“不行?”睢昼冷笑,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可以做亡国公主,我不能做马前卒。公主,你是不是太小瞧人了。”
他真不是开玩笑的,甩开她的力气大得鹤知知手都被震麻,把她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玄虎兵赶紧跟上。
鹤知知再想阻止,也没有办法再开口。
其实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阻拦。
最了解这个计划详情的人,除了她和玄虎兵的首领,就只有睢昼。
玄虎兵领队突然失踪,能在此刻顶替上去的人也只有睢昼,哪怕说睢昼是最后的生机也不为过。
她不能为了睢昼一个人的安危,罔顾其他人的生死。
睢昼竟然跑了回来。
明明已经把他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鹤知知心中滋味复杂,重新提起一口气,凝神看向窗外。
原本忍不住想放弃的心思也被打消。睢昼还在这儿,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煎熬地又等待了一炷香后,外面突然传来轰然响声。
千军万马举着长刀一口气冲进来,城内大大小小的道路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是援军进城来了。
殿内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不断有人进来报捷,一程接一程。
原本的死局突然被扭转,眼下他们终于是多了几分胜算。
鹤知知放松了身体,坐倒在木椅上,闭上双眸缓缓地呼吸,疲惫和酸软后知后觉地爬遍全身。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旁边的下人都十分乖觉有眼色,见公主神情疲惫,都纷纷退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推开门。鹤知知睁开几乎黏连在一起的眼皮,看见一身戎装的睢昼走进来。
睢昼盔甲上飞溅着鲜血,甚至眉宇间也溅上了几滴。
赤红诡谲的颜色,衬着如玉无暇的脸,好似画皮一般,平添几分可怖。
鹤知知的话头在喉咙里来回滚了数圈,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可刚鼓起勇气开口,睢昼已经单手解开了盔甲,粗暴地扯下来扔到一旁。
头盔也被摘下来扔掉,睢昼一边死死地盯着她,一边解开发带,脱掉战靴,最后连上身破烂的内衫也一并褪去,赤着双足,只穿着一条石璜色的粗布长裤走到鹤知知面前。
鹤知知狠狠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脊背贴着椅背坐直。
方才想问的问题,也不用问了。
她已经看清楚了,他没有受伤。
睢昼露出来的胸膛白璧无瑕,肌肉蓬勃,没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脸上的血也被拭去,只留下了一道彩铅似印记的暗红。
睢昼靠得很近,鹤知知越是往后躲,他便越是靠近,最后鹤知知迫不得已把双腿都蜷在了椅子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实在无处可去,整个人可怜巴巴地团在一起,仰头眨眨眼睛看着他。
睢昼咬紧腮帮,丝毫不让,直直地站在了椅子前。
睢昼才刚从战场上下来,胸膛上炙热的温度还未平息,覆着浅浅一层薄汗。
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原来的淡雅香气幽深不少,钻进鹤知知的鼻息。
鹤知知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移开目光。
不敢再抬头,抬头就会对上他结实腹肌上亮晶晶的汗珠。
鹤知知纠结了半晌,声音轻若蚊呐,细细地飘出来:“你,你别这样……”
睢昼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沉默,直到听见她开口才哼笑一声,嗓音里沉沉阴森:“别哪样?”
别不穿衣服站在她前面不动!
鹤知知更加抱紧自己的膝盖,才思枯竭的脑袋,居然想不出一条逃跑的道路。
她不回答,睢昼也不逼问,宽大手掌中轻握着那揉成一团的内衫,悠然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鹤知知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屏息说:“你需不需要沐浴?”
沐浴这种事,就不要在她面前做了吧。
“不用。”睢昼冰冷地拒绝了她,语速像是故意的,放得极其缓慢,“外面的事还没完,我就进来擦擦汗,整理整理行装而已。”
还、还挺讲究的。
鹤知知在心中悄悄腹诽着,嘴巴却很老实地保持沉默。
感觉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惹到他。
说起这个,外面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然听到了不少捷报,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
而且,就算现在赢了,也并不是最终的胜利,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鹤知知思索着,思绪被慢慢引开,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乌黑的双眸也不再左右乱晃,反而渐渐有了平静发呆的趋势。
睢昼一直俯视着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色顿时更加冰冷几分。
他忽然抓住鹤知知的手,提过头顶。
在鹤知知惊愣之际,把那团柔软的内衫塞进她的手中。
“替我擦。”睢昼垂着眼皮盯着她,冷冷道。
鹤知知双眸微瞪,掌心一阵发烫。
替他,擦?
这内衫是睢昼之前贴身穿在身上的,又被他当做澡巾一般在身上擦拭了一会儿,现在又严丝合缝地塞进她手里。
还要她帮他擦汗……
鹤知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干地问:“为什么?”
“我手酸。”睢昼语调短促,因为太过冰冷无情,显得十分理直气壮。
可以拒绝吗。
她抖着手,眼睛迫不得已地看着他挺拔健壮的身躯,看得越久,手越不下去。
鹤知知紧紧咬着唇角,低着头藏起烧红的脸颊。
睢昼双眸微眯,咬着牙威胁道:“公主还要考虑多久?若是延误了军机,公主定要后悔。”
难道她不动手,他就连正事也不去干了。
鹤知知心一横,把手按了下去,压在他的腹部。
隔着一团薄薄的白色内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也分外明显。
还有几处指腹碰到了他的肌肤,硬硬的触感,又带着软韧。
睢昼似是终于满意,稍稍松开手中的力道,任她动作。
鹤知知抓着布团在他胸腹间移动,扭开头闭着眼,也不知道自己擦到了哪里。
反正指尖总是时不时地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
经过某一处,睢昼没忍住嘶出声。
睢昼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要护在胸前,但在抬起来之前理智就迅速归笼,将双手按了下去。
双眸闪烁着更为幽深的火光,含着怒意低声嘲道:“公主连看都不需要看我,是不是敷衍得太明显。”
鹤知知睫毛颤了颤,不得不睁开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挥到了他胸口去,马上就要打到他脸上,难怪他又一脸火大。
鹤知知匆匆说了两句“抱歉”,干脆不再扭捏,拿着布团在他身上草草擦拭了两下,把能看见的汗珠都拭去,然后双手把布团还给他。
“好了。”
睢昼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似乎是磨了几回牙,一把抓过布团,沉声冷哼。
门外笃笃敲了两声,睢昼大步走过去,从门缝间接过一套干净衣衫。
睢昼三两下穿好,又回头看了鹤知知一眼,说不清是盯还是瞪,然后拉开门走了。
门口寂静半晌,鹤知知才出神地叹了口气。
第56章
鹤知知叹气是因为睢昼很显然已经对她生气了,但是却并不沮丧。
虽然的确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要提前把睢昼送走,但是当睢昼出现的时候,不可否认她心里是喜大过于惊的。
大约人无论多么理智,内心深处总是自私的。
当时她想,若是今天便是她自取灭亡之日,她能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再见睢昼一面,也很好。
但现在事实告诉她,睢昼带给她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
他赢下了第一场仗,给了他们喘一口气的时机。
鹤知知也打点了一番自己的衣着,跟着睢昼的步伐去了作战室。
几支援军队伍的领将已经在大桌边站着,睢昼也在他们之中。
桌上放着一张图纸,和几枚棋子,他们正低声讨论着。
目前的情形一片大好,宫城已经夺了回来,云哲君等人被全数活捉关押,正等待审判。
外面硝烟渐止,将士们正在清点损伤。
见到鹤知知过来,几名大将纷纷向鹤知知行礼。
鹤知知抬了抬手,神色淡然中带着庄重。
“诸位将军也知道,如今情形复杂,若不是到了关键时候,我也不会如此鲁莽地写信给各位将军。”
这等的话,几名大将纷纷谦让不受。
“保护娘娘、公主是我等应尽之责,如有犯者,虽远必伐,万死不辞。”
一个面膛黝黑的大将铿锵说道。
旁边的将军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他两下。
如今反叛之人正是云家,皇后母族的亲人,怎好当着面说杀伐之类。
鹤知知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面上忍不住有了淡淡嘲意。
再没有比血亲自相残杀更让人心痛尴尬的事了,若他们是寻常人家,此时在别人眼中看来,定然是极其悲惨。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抬手请他们移步。
“诸位将军,请到这边坐下,我们慢慢说。”
鹤知知将自己进宫后所看到的详细,以及猜测,一一告知他们。
说到几位亲王极有可能参与其中的时候,鹤知知一直留心着他们的反应。
好在,除了惊讶和担忧,鹤知知并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别的表情。
鹤知知心缓缓放下来一些。
被背叛数次,鹤知知已经对任何人都有了下意识的防备。
虽然这些援军今天救了她一命,但也难保他们不会在听到与亲王为敌时退缩,或干脆生出异心。
至少现在他们应当还是忠诚的。
鹤知知沉默少倾,站起身道:“今日反贼虽然已经就擒,但难保不会再生别的变化。请诸位将军尽快商量布防,做出应对之策。”
几位将军都纷纷点头:“理应如此。只不过,我等同为守将,以后要如何调度?公主是否要亲自上阵前?”
几位将军都是守城大将,衔级没有太大的差别,彼此之间除了年纪上稍微有长幼之分,其它并分不出高低。
方才他们碰面时就已经互相谦让一番,谁都不敢去领对方的兵。
若不在此时立出个元帅来,便只有公主亲自挂帅,如同从前先皇亲征。
鹤知知思忖着,目光在几位将军之间流转一番,确实有些难以抉择。
正要开口时,一道清冷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如同一把玉石,泠泠砸落在桌面上。
“我替公主上阵。”
鹤知知转眸看向说话的睢昼。
睢昼穿回了他惯常的长袍,但面色冷硬如同一块天雷也劈不开的顽石,眼眸沉沉地盯着她,怒意在眸底铺着幽幽蓝火,火焰上覆盖着千年冰霜。
那神情与威胁无异,仿佛若是鹤知知在此时开口否定,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鹤知知哑然,一时之间没有立刻回绝。
睢昼率先移开目光,好似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我会以诸位将军的提案为准,同公主沟通给出最终决议,包括阵前大小事务,我也会替诸位将军打理。”
听闻这话,几位将军彼此互看一眼,都迫不及待要赞同。
公主亲征还是太过危险,更何况睢昼的才干是整个大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他在便胜过一整个智囊团,甚至胜过那刘备有诸葛孔明。
有急脾气的,不等公主发话,就拉着睢昼讨论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景,鹤知知再想回绝,也已经不好意思了。
只得半推半就,犹豫半晌,让下人给睢昼送去一枚帅印。
睢昼接过,死死捏在手心里,偏过头或同别人说话或沉默,就是不看她。
鹤知知又叹了一回气。
没关系。
会哄好的。
几位将军商定过后便出去忙碌,厅室之中又只剩下睢昼和鹤知知二人。
鹤知知几次欲言又止,见他背对着自己,不愿搭理的模样,最终还是咽下话头,顺从他心意地离开。
但她刚刚一动,原本对她不理不睬的睢昼立刻扭回头,阴冷地盯住她,压抑在眸中的怒火好似褪去了冰封,一层层越燃越炽烈。
“你去哪?”
鹤知知微滞不语,片刻后道:“回宫。”
她怎么好像被鹰爪捉回巢穴的猎物,走哪一步都要报告,还要看这只猛禽是否会善心大发地对她的报告感到满意。
睢昼神色中微带戾气,显然是不满意。
他挺肩直背走过来,仿佛猎鹰磨了磨爪。
“跟我去将龙塔。”
“不好吧,我回金露殿。”鹤知知下意识回道。
虽然金露殿已经被摧毁大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住,将就一下还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突地掐上了鹤知知的脸颊,制住她的下颌,让她无法再开口。
鹤知知眼瞳受惊地放大,再次看清眼前的人的确是睢昼而不是旁人,才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但胸口还是急剧起伏跳动不止,下颌被粗暴捏住,鹤知知实在是吓了一跳。
睢昼掐着她的脸,又问了一遍:“跟我去将龙塔。”
鹤知知目光涩然。
她明白了,睢昼现在对她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只要她说出让他不乐意听的话,他就会干脆剥夺她说话的权力。
鹤知知神情晦涩,半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睢昼这才松开手,用眼神看了看前方,示意要她先走。
还真是每一步都必须得看着……
鹤知知心中复杂难言,在睢昼紧紧地盯视中迈步朝前走去。
她又换回了公主的装束,为了彰显此次的胜利,鹤知知还特意选了格外繁盛的一套。
行走之间环佩作响,所路过之地众人皆朝拜,迎她回到自己的宫城。
如此恢弘之景,所见之人心中都自持着一分敬畏和庄重。
却没人知道,步伐看似稳稳当当的公主,其实每一步都走在身后已被撤名的国师的眈眈监视之中。
鹤知知狠狠咽了咽口水。
安排宫人做好初步的整理修缮,鹤知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因为身后盯得紧紧的目光稍有察觉到不对劲就会变得异常灼热,好似时时刻刻都在防备她半路逃跑一般。
鹤知知只得按照自己所言,朝将龙塔走去。
宫城虽被摧毁大半,但将龙塔却基本没有受到损伤。
一是因为国师的身份并不涉及皇权,二是因为反贼大约还想着等坐稳皇位后再恢复睢昼国师的身份加以利用,没有必要现在就把关系搞僵。
鹤知知走上将龙塔,原本是被迫的,但在看到熟悉的景色时,心中渐渐也多了几分平静。
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平静很让人依恋。
更何况,身边就有这里的主人。
鹤知知甚至生出几分“来将龙塔来对了”的感慨。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睢昼。
想要跟他说几句话,既是分享,也是排遣一下内心有些澎湃的情绪。
鹤知知看着睢昼,自以为自己的眼神也说得上是柔情万种,心里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要说,其中还掺杂了不少文人墨客写的有名缠绵诗词。
结果还没开口,就被睢昼迎面袭来的冷冻目光给吓退。
睢昼瞪着她,目光大概比大理寺卿审讯犯人时还要严谨和冷酷。
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还随时准备用刑。
“别想逃跑。”
睢昼阴森森地从齿缝间逼出几个字。
心里一腔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她重新转过身,自动自觉地朝着曾经住过的院子走去。
那里在西苑,离睢昼住的东苑很远。
还没走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捉住。
睢昼拉着她,一声不吭的、几近蛮横地将人带往东苑。
鹤知知记得,当时睢昼曾经给她在隔壁准备了一间屋子,她当时想躲着睢昼,拒不肯住。
现在她当然不会再躲着睢昼了,既然睢昼执意要她住那里,她也不会反驳。
因此也就没有挣扎,任由人带着她走。
到了东苑,鹤知知却是一愣,嘴巴都不由得微张。
曾经熟悉的屋宇消失不见,东苑的两间寝殿被打通连到了一起,变成一间宽广得连鹤知知都觉得豪华的寝殿。
或许是因为面积太大,殿宇周围并不全是古板的砖墙,而是有几面做了镂空,用铜柱串起一整面的金叶,当做外墙。
微风吹过,金叶翻动,耀映着金光如同波动的水面一般,粼粼在地面上、墙上、廊柱上、人脸上活泼地跃动。
金叶刷啦啦作响,点缀的数串金铃也跟着摇动起来,叮叮轻灵乱响。
那金铃摇动的声音极像原先月鸣教中礼乐响起的钟声,而一整面金叶墙的奢靡又像极了金露殿。
它打通了睢昼的屋子和原本留给鹤知知住的屋子,连在一起。
也保有着月鸣殿和金露殿的特质,并将这截然不同的两者完美融合到了一起。
鹤知知心中訇然作响,巨大的浪潮翻涌而过。
第57章
她不知道睢昼是什么时候弄的这间寝殿,但是鹤知知也偶尔也在睡前想象过,只属于她和睢昼的屋子会是什么模样。
想来想去,总觉得挑剔,觉得不够好,就干脆搁置在一旁。
但现在看到这间殿宇,鹤知知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就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幻梦,以更加完美的形式和样貌,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鹤知知慢慢走进去,好奇地转着脑袋四处看着,眼中的赞叹很明显。
睢昼看在眼里,冰雪渐渐消融些许,但黑眸深处翻涌的独占欲却愈演愈烈。
这是他打造的宫殿,现在殿中有他最想要拥有的人。
只要关上房门,就可以永远保留这一切。
再也不用担心在哪个清晨醒来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扔下,也不用担心尊贵的公主殿下会不会在哪一日变心。
因为他会把她牢牢地绑缚在这儿,让她哪儿也去不了,谁也见不到。
睢昼跟在鹤知知的身后,双眼紧紧盯视着她的背影,暗中不断做着深呼吸,试图调节自己的情绪。
这种称得上肮脏的念头在以前的十八年来从来不曾出现在睢昼的脑海中,但是现在却如同春日野草一般肆意蔓延,仿佛他心中早早就有这样的草籽,只是一直不曾发现而已。
他的心腔也会飞快地被这些野草缠满,不留一丝空隙,到那个时候,他恐怕也控制不了自己。
但睢昼放纵着自己的沉溺。
他甚至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以金叶替代了墙面,金铃殿的采光和通风都很好。
走到哪一处都是明亮干爽的,山风轻轻拂过,让人忍不住想要躺下来,随便找个地方,闲适地睡上一觉。
鹤知知很喜欢这间宫殿。
但是睢昼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鹤知知抿着唇,不太想告诉他。
否则,好像显得是她在服软一般。
她已经示好过好几次了。
睢昼回来以后,她主动跟睢昼搭话,睢昼想要做什么,她也都由着他。
但是,睢昼还是对她冷冰冰的。
鹤知知有些纠结。
她的确想把人哄好,可是又不想低头认错,该怎么办。
一边思索着,鹤知知一边轻声咳了咳。
故意说道:“这金铃殿,是属于将龙塔的,将龙塔以前算是月鸣教的私产,自然也属于国师。可现在月鸣教不复存在,你也不再是国师了,这间宫殿该怎么算呢?”
她说的也是事实,现在还在战乱时期,自然没人追究,等到以后平定了叛贼,月鸣教的所有财产自然会要被清算的。
睢昼嗅到危险的气息,眼眸微眯,防备地盯着她。
“你想说什么。”
鹤知知挑了挑眉:“我看,不如先到先得。”
“我应当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那它就是我的了。”
鹤知知用一种迂回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睢昼造这间宫殿很显然就是要送给她、让她来住的。现在睢昼当然不可能再对她说什么甜甜蜜蜜的话,但是鹤知知十分善解人意,给他一个台阶下,主动将这座宫殿要了过来,也算是完成他想送礼物的心愿。
睢昼应该,能明白她的心意吧?
鹤知知想着,忍不住抬起双眼,朝睢昼看去。
睢昼的确瞬间便听了明白,她喜欢这间宫殿,但同时睢昼也“听”出来了更多。
知知想要这间宫殿,但是不想要他。
她要把金铃殿拿走,还要把他赶出去。
甚至在转瞬之间,睢昼就脑补到了许多自己以后孤苦无依、悲惨生活的画面。
睢昼的确不想再继续当国师,可他那时候没想到的是,没有了国师这个身份,他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是。
看来,有情果然还是不能饮水饱。
想要抓牢一个女子,若是手里没有一点自己的资本,绝对是艰险重重的。
睢昼黑着脸道:“不行。”
鹤知知错愕:“什么?”
“金铃殿不能给你。”
鹤知知沉默,且有点委屈。
不是说好的么。怎么突然小气。
睢昼上前几步,用身躯将鹤知知逼到廊柱前,身影挡去大半日光,居高临下的黑眸在暗中泛着点点幽光:“你要是想拿走,就把每一砖,每一瓦,都依照原样还给我,若有一条缝隙不对称,我都不收。”
不要了,不要了还不行吗。
鹤知知试图推开他的胸膛:“算了,我,我要不起。”
没推动,双手还被牢牢攥住,摁压在肩上。
睢昼盯着她凶恶道:“要是还不起,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你就来,什么时候叫你走,你就走。”
这就是月鸣殿的待客之道。
好得很。
她心中腹诽着,面上却十分老实,一动不敢动。
鹤知知被挤在廊柱上,两只手也乖乖地被按压在自己肩上,委屈地被揉成一小团。
她看着瘦,但主要是因为骨架纤细,溜肩长颈,其实身上藏着不少小嫩肉,揉到哪里都软软乎乎。
睢昼手心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下滑,嫩嫩软软的温凉触感像是一块会吸住人的玉石,摸到手臂上的软肉时
那一块肉敏感得很,平时鹤知知自己都常常掐重了又痛了,挠轻了又痒了,被人这样捏在手里自然感觉怪怪的。
鹤知知终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睢昼正一声不吭地来回摸着,被瞪了这一下,脸色一僵,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眼神骤然变得凶狠,立刻低头攥住她的唇舌,强硬地挖撬侵占,把那软软滑滑的一小截舌尖叼出来用力地吮吸,像是要吞进肚子里,再也不把它放回去。
很快鹤知知的嘴唇就被弄得一片殷红,微张着像是合不拢似的。
燥意顺着血脉爬遍四肢百骸,睢昼呼吸剧烈起伏,双眼被逼得隐隐发红。
分别前那一夜的记忆深刻得用刀剑也无法磨去,也如同一把永远不熄的暗火,存留在身体中,只要飘进来一丁点火星,就会立刻燃烧成欲壑难填的熊熊火海。
殿内空荡无人,睢昼双眸像是能把鹤知知吞吃掉一般,两只手把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半端半抱起来,按在廊柱上。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胸襟附近,鹤知知倏地紧张起来,全身肌肉控制不住地收缩绷紧。
“睢昼,你,你要干嘛。”
这时候叫人的名字,无非是添柴加火,睢昼动作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他抵进去把鹤知知腿分开,让人盘在自己腰上,这样高度正好,而且鹤知知没有着力点,就算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依附着他。
睢昼放心下来,又在鹤知知唇瓣锁骨处落下连串吮吻,贪婪得像是恨不能在同一个瞬间把全身都亲遍。
鹤知知突然离开地面,先还害怕了一阵,后来也开始迷迷糊糊,随着他的动作偶尔从鼻腔里发出轻声回应,黏黏腻腻的声音又软又娇,睢昼掐在人腿上的手指越来越用着狠劲。
山风穿堂而过,带走些许身上的燥热,鹤知知浑身一僵,突然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双手早已不再被睢昼束缚着,这会儿就放到睢昼的肩上,想要把他推开。
但是浑身发软,力道小得反而像是在抚摸。
鹤知知想说话抗议,但是口腔被堵住,只能一边用力扭头一边发出“嗯嗯”的含糊声音。
扭动的摩擦和被情意浸透了的嗓音都像是带着钩子的小爪,深深地往人骨头缝里钩。
睢昼身上越来越烫,进攻势态已经压不住。
鹤知知却越来越慌,好不容易挣开他,唇瓣相离的瞬间发出“啵”的响声。
鹤知知臊得简直想哭,这殿宇四周到处漏风,简直像门窗大开、露天席地一般,即便知道是在屋宇之内,她也还是很不适应。
这,这有点超出极限了,鹤知知接受不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睢昼想要接着做什么,于是奋力地往外逃。
偌大的寝殿中,两道喘息一高一低地交织着。
只不过一个是烈火焚身,一个是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睢昼终于分神察觉出她要逃跑的心思,不再无视她那些对他来说只是小打小闹的推搡,再次将她牢牢地束缚住。
鹤知知真的要哭了,她还没有培养出那样大的胆识,能在众目睽睽中做这种事,哪怕只是自己想象中以为会有人看到。
清亮的泪水堆在眼眶里,随着微微挣扎的动作晃动着,眼看就要成珠成串掉下来,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哀求。
睢昼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心中自然而然地呢喃了一句,小可怜。
但是又立刻想了起来,就是这个可怜得只能用眼泪来打动他的人,一次次地愚弄他,抛弃他,甚至打算永远不再见他。
睢昼将人放了下来,让她双脚落地,却没有给她逃开的空间。而是抓着她的手,往腰带下带。
鹤知知被吓得一抖,很明显感觉到手里的动静随着她的反应变得更加灼热。
“弄。”睢昼低喘着说,命令的语气再明显不过,顺势咬住她的耳尖,像是为了排遣自己的躁动,也像是为了安置自己蠢蠢欲动的唇舌,咬住那块软肉不断碾磨。
鹤知知脑袋都被轰得半空,迷茫地眨了眨眼,那些泪水果然如珠连串地落下来,划过饱满软嫩的面颊,落在睢昼身上,像是立刻就能被他身上的热度给蒸干。
或许只要有了比较,人就很能接受相对而言不那么离谱的事。
至少,她不用在穿堂风里被那啥那啥。
鹤知知手颤抖着,但终究慢慢地靠近,慢慢地潜进了腰带下方去。
第58章
一开始鹤知知手一直在不自觉地发抖,脑海里像是被烟花炸过,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着。
甚至还想到了有一年过春节的时候,院子里的一帮小丫鬟围在一起烤红薯,不小心抓到了炉子里的烧火棍子,被烫得直蹦起来咻咻吸气。
鹤知知觉得自己也在被迫握着烧火棍,还一只手握不住。
为了防止她逃跑,睢昼一只手掐在她的手腕上压迫着她动作。
滚烫的呼吸喷薄在鹤知知颊边,那极端不稳的频率和轻重不一的力道仿佛带着旖旎的暗示,同时也直接地暴露着主人的情绪变化。
鹤知知渐渐就发现,睢昼的变化和她的动作变化息息相关。
虽然手里的烧火棍没有多大趣味,但那或高或低的喘息让鹤知知有点脸红心跳。
她试探性地活动起自己的手指,果然听到耳边睢昼的抽气声立刻波动起来。
鹤知知咽了咽口水,探索着更多的方式。
睢昼给出的反应都直接而热烈,像是出自本能,一点也不像他之前那样冷冰冰、装腔作势。
鹤知知忍不住有些沉迷。
几番试探后,她渐渐掌握到诀窍,睢昼高大的身影罩在她身上,看起来挺唬人的身板却不断地发颤。
但哪怕玩得再起劲,也总有手酸的时候。
直到鹤知知两只手都快要受不了了,强撑着才能继续用力,才终于迎来了结束。
睢昼猛地低下头一口咬在鹤知知的脖子上,咬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自己身上的战栗缓缓平息下来才松开,留下一个鲜明的牙印。
鹤知知这下被咬得真的很痛,但是又不能伸手去捂……手上还黏糊糊的。
鹤知知蹙着眉纠结到底该先因为被咬一口发火还是先找水给手做清理,就没来得及立刻对睢昼的行为做出反应。
睢昼眼尾依然殷红,咬紧牙关盯着鹤知知看了好一会儿,才松手离开。
悠悠清风不断送来,渐渐吹散暧昧浓冶的气味。
鹤知知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向内室。内室自带一个小院,连着山壁,有一个清泉出水口,刚好能把手洗干净。
鹤知知一边搓着手心,一边面无表情地无声碎碎念。
仗着有点脾气就胡作非为是吧,生个气有什么稀奇的,她又不是没见识过,看她出手,轻轻松松就哄好他。
哄一个睢昼罢了,有什么难度吗。
没有。
尽管方才她自己也得到了玩新玩具的乐趣,也能体谅睢昼现在正在气头上,但是睢昼转身就走的动作还是让她很不爽。
仿佛感觉自己被睢昼利用了一般。
所以要靠腹诽睢昼来调节一下心情才行。
鹤知知在心中念叨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走出寝殿转了一圈,鹤知知才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就连福安和点星都不在。
鹤知知这才反应过来,可能睢昼早已把这一片设置为禁区,其他人不得允许不能进入。
所以他才会在殿中那么大胆。
这到底是蓄谋了多久。
鹤知知心情复杂,这会儿也不大想去找睢昼了,回到殿内随便找了张凉榻躺下,试试在新房间睡觉的感觉。
原本以为在陌生的地方又会像以前一样睡不着,结果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累过了头,还是这间宫殿里到处都充满了睢昼的心意,鹤知知本来只是抱着随便躺躺的念头,却很快就陷入沉睡。
醒来时浑身轻松,心里的不悦也因为良好的休憩被洗刷了大半,几乎都要忘记之前睢昼对她做出的失礼举动。
外面晚霞漫天,算算时辰,晾着云哲君这么久,也已经够了。
鹤知知打算去监牢里看看他,毕竟,等母后回来,应该还有很多的话要问他。
但是鹤知知刚从东苑迈出第一步,就被人给拦住。
“殿下,大人说请您在殿中好好休息。”
鹤知知沉默了须臾。
这个大人,很显然只有可能是指睢昼。
睢昼这是要把她关在这里?
鹤知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问道:“如果我有要事,非要外出呢。”
那下人低着头,很是恭谨的模样,却说道:“按照大人吩咐,若是如此,也得请示过大人才行。”
原来之前睢昼说的让她来便来,让她走便走,竟然是字面意思。
鹤知知皱了皱眉。
刚想问睢昼他凭什么,又想起来是自己亲自把帅印交到了睢昼手里。
在战时,元帅的命令高于一切,哪怕对于公主来说也不例外。
若是鹤知知想要反抗,就必须得拿出自己公主的身份,同睢昼硬碰硬。
可是鹤知知怎么可能那样对睢昼?
她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地妥协道:“那你去问他,我要去监牢。”
很快便有人当真跑下将龙塔去送信,过了没多久,几名玄虎兵被遣回来,负责跟在鹤知知身边。
“睢昼大人让我等保护殿下,再在天黑之前,护送殿下回来。”
她忍耐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动怒,只淡淡道:“走吧。”
监牢中阴暗潮湿,哪怕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地上也到处都是前些日子下雨留下的积水。
这里地势低洼,雨水落下来经过宫道,又冲刷过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板才流到了这里,早已变成了浑浊的泥水,一滩滩聚集着,散发着恶劣的臭味,没有几间监牢能找到干净的地方可以落脚。
狱卒在鹤知知来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连忙用木板铺出一条道路,直通云哲君的监牢门口,才使得鹤知知的裙裾不至于被泥水玷污。
鹤知知垂眸看着监牢内躺在草席上的人。
没花多少时间,鹤知知便认出来,这是真正的云哲君。
他躺在那儿身形僵硬,若不是浑浊的眼睛还半睁着,手脚也在轻微地挪动,鹤知知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的颈前围着一圈棉套,似乎有血迹渗出来。
鹤知知抬了抬眉尖,看了一眼旁边的狱卒,立刻便有人进去,伸手将云哲君颈上那一圈棉套撕开。
棉套里面涂满了黄色的药汁,还塞着不同种类的草叶,似乎是为了止血。
但是效果不佳,云哲君脖子上深深的伤口并没有愈合,还在不断地渗出血迹,还有的地方已经起脓腐烂。
鹤知知挪开眼,似乎是不忍卒看,挥挥手让人再次把药带绑好。
这一通折腾下来,云哲君似乎聚拢了一点精神。
他努力睁大双眼,对准鹤知知的身影。
这毕竟是小时候被他抱过无数回的外甥女,而且现在也是唯一一个还关心他的伤势、似乎不忍他受苦的人,云哲君晦暗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仿佛将溺之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
“救……救我……”云哲君发出微弱的声音,没说一个字,喉间就在往外喀喀冒血。
这种状态,也难怪他根本无法上阵那个所谓的受封仪式,不然,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启用替身,结果被鹤知知给识破。
鹤知知微微弯下腰,似乎想要凑近一些,听清云哲君在说什么。
云哲君于是更加卖力,眼中聚集起最后一点精光,拼力地说:“我错了,我被……骗了,救我,我不想,死在这儿……”
鹤知知点了点头,表示听清楚了。
“舅舅,你不喜欢这里。”她了然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不是被我们擒住,此刻在这里等死的就会是我。”
云哲君眼中光芒暗了半寸,但仍挣扎道:“我不是故意的,救我,救救我。我绝不会再,糊涂。”
“原来你只是一时糊涂,我这个晚辈,当真不应该如此对待身为舅舅的你。”鹤知知摇摇头,“你若是能顺利说话,一定会这么指责我。但是很可惜,你脖子上有伤。”
云哲君竭力点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是一个伤患,一个病人,一个可怜的舅舅,毫无威胁之力。
但事情并不如他想象,鹤知知眼中丝毫心软也没有。
鹤知知微微弯着腰俯视他,冷然道:“你身上的伤,是母后给的。母后从来对你百般宽容,她对你下这样的手,一定是被你逼到过生死绝路。你对母后做了什么,母后在哪里!”
云哲君脸上全是脏污,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鹤知知需要凝神细细分辨,才能辨认出他听到这话后,脸上除了绝望的挣扎,再无其它。
鹤知知有些失望。
看来云哲君是真的不知道母后的下落。
至于云哲君说的那些悔过的话,鹤知知是半个字也没有信。
但是,云哲君的罪孽,就由母后回来,等着母后亲自清算吧。
鹤知知吩咐了一声,让人吊住云哲君的命,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她走到半路,又动了心思,想干脆回金露殿。
但原地站了半晌,还是打消了这个心思。
睢昼现在已经够疯的了,还是不要再惹他了。
回去的路上,鹤知知一直在想,这回要怎么哄。
其实她哄人的经验也并不丰富,所以想着办法的时候,也有些艰难。
或许是她对睢昼了解得过了头,而睢昼对她也是如此,所以无论她打算做什么,都想象不出对方惊喜的模样。
大约这就是自幼相识的坏处吧,鹤知知下意识挠了挠脸颊。
手指忽然在脖颈间碰到一些奇怪的痕迹。
她仔细一摸,结合着之前的记忆依稀辨认出来,那应当是个……牙印。
她啪地一下按住自己的脖子。
身后的玄虎兵被吓了一大跳,慌忙问:“殿下,有何不妥吗?”
鹤知知双眼麻木得好似死鱼一般。
不妥当然有,而且有很大。
她方才,真的,顶着这个出去转了一大圈?
第59章
这样一来,岂不是被很多人都看到这个牙印了。
比如说她身后的这名玄虎兵,以他那个高度,他那个角度,除非他是瞎子,否则绝对会看得清清楚楚……
很显然他并不是瞎子,甚至还能在战场上百步穿杨。
鹤知知捂着脖子烧红了脸,甚至还忍不住怀疑到了睢昼身上。
睢昼是不是故意留下这个牙印,也正是因为牙印的存在,所以才会放她出门。
但刚这么一想,鹤知知又觉得太变态了,肯定不会是这样。
睢昼就算现在有些生气,但也不可能恶劣到这个地步。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清风拂面、善解人意的,从不屑于用一些低劣的手段。
羞恼了一阵子,鹤知知终究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就算尴尬又怎么样,她是公主,总不可能有人跑到她面前来指着她鼻尖对她指指点点。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她以前又不是没承受过,根本无所谓。
那些假的她都忍了,现在这是真的,有什么忍不了呢。
没关系的。
反正一辈子也就几十年。
鹤知知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同手同脚地走进了将龙塔的大门。
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东苑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这座金铃殿迎风伫立在将龙塔顶,成了比从前的神殿更神圣的禁区,在睢昼的指使下,只有鹤知知可以自由地进出。
不,应该说,鹤知知可以自由地进入,但是想要出来,需要经过睢昼的批准。
鹤知知走到东苑门口,一时有些迈不动步子。
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被人折磨的感觉,现在想来,都是她曾经行为带来的“福报”。
从前她动不动就把睢昼叫到金露殿关上两个时辰,现在也轮到她被睢昼给管控了。
这种感觉倒也不至于难受,只是时时刻刻都仿佛有强韧的藤蔓缠绕在脚踝上,让她难以进退,也让她有些不自觉地害怕。
鹤知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进门,转了个方向,朝后山走去。
她的确完成了约定,按时回来了,只是去山上逛逛而已,应该不至于再惹睢昼生气吧。
鹤知知提起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若是放在以前,睢昼生气她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可能这就是亏心事做多了的下场。
此时晚霞已经差不多要散尽了,鹤知知走到睢昼常常躺着的那块大石头边上时,只能捕捉到流过的晚风。
既然睢昼都常常在这里想通复杂的问题,说明这个地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智慧的灵气吧,说不定也能帮帮她。
鹤知知抱着这样莫须有的念头,嘟嘟囔囔地坐在了石头上。
送点什么给睢昼来道歉比较好呢?以前她给过睢昼的东西已经不计其数,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要不然,给他下一次厨,或者自己亲手制作一份礼物?
但鹤知知很快发现,这些事都是睢昼替她做过无数次的,相比较起来,一点也不新鲜,若是拿这些东西去道歉,显得有些过于轻飘飘了。
越想越沮丧,之前留下豪言壮语的勇气也渐渐消散了。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鹤知知正苦恼地托腮想着,旁边传来脚步声。
睢昼站在她旁边,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长衫,但还是遮盖不住战场上带下来的肃杀之气。
鹤知知有些意外,托着脸的手慢慢放开,愣愣道:“你怎么回来了。”
备战的事情那么多,听说睢昼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怎么还会特地跑回宫里来。
睢昼嘴角轻扯,勾出来的弧度凉薄而沮丧,眼睫也微微地耷拉下来:“殿下果然不想见到我。”
怎么又是这种自轻自贱的危险发言,她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他了。
鹤知知连忙站起来,干巴巴地解释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
还没想到要送什么他就回来了。
睢昼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争论这个话题。
只是仿如无意一般,问道:“殿下为何宁愿在这里吹冷风,也不回去休息。”
那当然是因为想在被关回笼子里之前最后放一下风。
鹤知知在心中默默回答着,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算了算,从她到山上到现在,这个时间,似乎刚好是睢昼能从前线赶回将龙塔来的时间。
难道说他是因为知道她没有回金铃殿,所以刻意赶回来的吗?
想到这里,鹤知知心里一沉,背上也不自觉地发凉。
睢昼现在的执念,似乎比她先前想象的还要深不少。
她那些小伎俩真的还能哄好他吗?
鹤知知心里打着鼓,也没有及时开口回话。
睢昼神情变得愈加冰冷,伸手握住了鹤知知的小臂,将她一把抓到了自己身前来。
鹤知知只能仰头看着他。
睢昼面无表情,没有低头和她对视,只让她瞧着自己线条锋利的下颌。
“夜风很冷,回去吧。”
声音很轻柔,仿佛还像从前那样体贴,但那不带感情的语气却让鹤知知明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鹤知知在心中狂咽口水,努力顺从地跟着睢昼走下山。
金铃殿内灯火通明,但是不见一个下人的身影。
这些灯烛似乎都是睢昼亲手一盏盏点亮的,静静等待着两个主人的身影回归。
一路上,鹤知知都在试图跟睢昼搭话,一会儿问问他前线的战况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一会儿跟他分享自己今天去见云哲君的经历和感想,但睢昼一直抿唇不语,似乎无论她说什么,都统统无视。
鹤知知一阵憋气。
睢昼真是好强的本领,以前吵架时,就算吵得最凶的那次,她也是完全做不到无视睢昼的,但偏偏睢昼就能对她如此。
再加上白天时在殿中他转身就走的经历,鹤知知不由得越来越气。
床帐幔幔,到了隐蔽的室内,鹤知知终于没忍住,用力甩开了睢昼的手。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虚,打眼瞧着睢昼的反应。
睢昼却没有立即发怒,甚至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回头看着她。
鹤知知小声抱怨道:“你为什么这么冷冰冰的。你要是这样的话,就干脆别来见我了,反正你也不想跟我说话,不是吗。”
睢昼无声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鹤知知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倒是自己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
接着睢昼转身去了旁边的小隔间,鹤知知知道他没有走远,因为还能听见往水盆里接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睢昼又出现了,手里端着一个铜盆,里面放着热水和漂浮的手巾。
睢昼没有理睬鹤知知的疑惑,把她捉过来困在怀里,高大的身躯仿佛一个温暖的山洞,完完全全地罩住她,让她像是变成了一条困在缸中的小鱼。
另一只手抓起手巾拧干,给鹤知知仔仔细细地擦洗脸颊、脖颈、手心,鹤知知被那温柔的力道洗着脸,一开始还眯着眼躲来躲去,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有点舒服,后来也就干脆随他去了。
洗完脸,睢昼又如法炮制地端来一个木盆,把鹤知知端到椅子上,要脱她的鞋袜。
这回鹤知知吓得连忙躲开,试图缩起双腿:“让曈曈来……”
见睢昼抬起危险的眼神,鹤知知乖觉地立刻改口:“我自己洗!”
睢昼好像真的很不乐意听到外人的名字,鹤知知改口之后,睢昼神情不再那么可怕,但还是没有放开她。
平静地弯下腰去,把鹤知知的脚不由分说地捉过来,褪去鞋袜攥在手心里,按在热度适宜的水里擦洗。
鹤知知脸色通红,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发傻。
虽说他们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事,但是不知为何,睢昼替她洗脚这件事,对鹤知知来说还是冲击特别特别大。
修长有力的指节擦过她的脚背,撩起清水浇上来,水珠从优美的指尖滴下,在水面上溅开一圈圈涟漪。
指腹揉按过脚心,疏通脚上的经络,带着整个小腿也放松舒适起来。
还有一阵阵稣痒仿佛顺着经脉逆流而上,在全身横冲直撞。
鹤知知面色酡红,忍不住张开唇轻轻喘气。
好不容易洗完了,睢昼才停下手。
拿过一边的干布仔仔细细地把鹤知知的双脚擦干,一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我不和殿下说话,殿下觉得委屈。”
鹤知知心里一阵翻搅,咬咬下唇轻声说:“不要叫我殿下。”
在外人面前,睢昼叫她公主、殿下,都无所谓。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何还这样。
睢昼一哂,没有答话,幽幽地看着她。
鹤知知只好撇撇嘴,说:“是,我不高兴!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不是吗?你这样不理我,我觉得你很不尊重我。”
睢昼听了,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继续幽幽地说:“那殿下同我做完那事,就叫人用一辆破马车把我扔掉,就是很尊重我。”
来秋后算账了!
鹤知知顾不上自己的双脚还被人赤裸裸地攥在手里,慌忙地侧身就想往外爬。
这样当然是逃不掉的,睢昼一把横抱起她,站起身往床榻走去,把她轻轻扔进床上的柔软锦被里。
鹤知知吓得满床乱爬。
睢昼也褪去外衫跟了上去,微微松垮的里衣里面透露出来的不仅有充满力量的肌肉,还有皂角清香的气息。
原来他已经沐浴过了。
他到底准备了多久!
鹤知知不受控制地想到分别前的那一夜,浑身的酸软简直超出了人体的极限,后来她真的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处理那些事情。
鹤知知忍不住一边发抖,一边咽了咽口水。
第60章
睢昼一边靠近,一边紧紧盯着她,像极了猛兽盯着已经被捉回自己洞穴的猎物。
在欣赏着她试图逃跑的挣扎的同时,也在考量从何处开始下嘴比较合适。
鹤知知被那炽热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烫,心口微缩。
是被囫囵吞下,还是被拆吃入腹,差别就只在这一瞬间。
鹤知知觉得还是要进行一下自我拯救。
在睢昼压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摁倒的时候,鹤知知伸手撑住了睢昼的肩膀:“你等等,我有话说……”
才说出口几个字,鹤知知的手就被“啪”地摁下,狠狠按在床榻上,柔软的褥子甚至弹了弹。
“说什么?”睢昼语气冰冷地问,“殿下最擅长花言巧语,无论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了。”
这就是你这几天不跟我说话的原因吗!
鹤知知在心中咆哮,深深感觉到自己名誉受损。
什么时候她在睢昼眼里就成了一个骗子,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陷阱。
她大感冤枉。
“我是为你好。”鹤知知睁大眼睛,竭力用清澈的目光展现着真诚。
睢昼的动作果然顿了顿。
他这回真的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点都不像以前一样好哄。
鹤知知从前针对他的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好拿出杀手锏——吐露真心。
说什么都不如说真心话。
“那个时候的局势,你也知道,那么危急。我不想你也被针对,母后行踪不定,要是你也陷入危险之中,我该怎么办。”鹤知知适时示弱,“我只是尽我所能,保证你的安全。”
说到这里,鹤知知又嘟嘟囔囔。
“可是你从来都不会听话。”
睢昼一只手揽在鹤知知的头顶,支撑着身体,两条腿压在鹤知知两侧,把她整个人牢牢困住。
另一只手则放在鹤知知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
鹤知知说话的时候,他就放在鹤知知的咽喉上,感受着那里的震颤。
双眼也耷拉下来,没有应上鹤知知的目光,只是欣赏着那脆弱的颈项。
鹤知知的眼神攻击完全失去效用,不禁有点着急。
也不知道睢昼被她说动了没有。
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还能说点什么,就感觉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缓缓动了。
它顺着脸颊抚摸到唇角,然后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伸到了口腔里面去。
鹤知知惊得瞪大眼。
睢昼的手是方才鹤知知亲眼看着洗干净的,这会儿吃在嘴里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别的味道,但是,但是……
鹤知知说不上来心中的奇怪之感,尽力不让自己碰到他的手指。
睢昼眼眸浓黑,用两根手指夹住鹤知知的舌头。
湿润的、柔软的肉条被捏在手指间玩弄,不管它努力表现得多么乖巧,也还是像一尾抓不住、留不下的鱼,让人停不下作弄的动作,同时心中止不住地生起恶念,想要作弄得更狠。
睢昼捉着她,眼神嘲讽中带着疯狂。
“殿下从不过问我的意见,扔下我独自去赴死,却说是要对我好。这样会骗人的口舌,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平日里能够准确地分辨出各种味道的敏感的舌头,被这样揉捏抚摸着,一阵阵颤栗席卷全身。
鹤知知不止觉得睢昼奇怪,简直连自己也要变得奇怪起来了。
鹤知知“唔唔”挣扎,含混地想要说话,却不自觉地好几次卷住他的指尖。
睢昼继续慢慢地说着:“我不过是将殿下对我做的事情,对殿下再做了一遍,殿下就觉得难受,就对我生气。那我为何,不能也对殿下生气?”
好有道理,她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鹤知知一怔,这才发现,这段时间她感到不满的睢昼的行径,其实都是她对睢昼做过的!
甚至,睢昼反击的程度,比她之前行为的程度还要轻多了。
直到这时候,鹤知知才真正有了后悔之心。
她连忙说:“窝,窝戳了。”
被压着舌头,口齿含糊不清,鹤知知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讨好地顺便吮了几下睢昼的指尖。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凶狠,似乎在强自压抑着什么一般忽明忽暗,恨恨捏住鹤知知的舌尖,拉出来吃进嘴里。
湿哒哒的手指流连在鹤知知的脸侧、颈边,激起鹤知知一阵阵的颤抖。
那是她的口水……呃,能不能洗一下手……
鹤知知在一阵又一阵的晕眩中竭力分出一缕心力来跑神。
“殿下曾经说过,要同我永远在一处。”睢昼嘲讽道,“殿下反悔的速度,比许诺的速度还要快。”
鹤知知百口莫辩,心里却也是很委屈。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和睢昼分开。
睢昼咬着她的耳骨,一字一句地说:“若是殿下还要丢下我,提前跟我说一声。”
鹤知知下意识问道:“跟你说了,你就会同意?”
睢昼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低低笑得很愉悦:“我会在殿下实现这个想法之前先死掉。”
鹤知知:“!”
好可怕,睢昼变得好可怕啊!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坏掉了,还是说,他其实内里一直就是坏的。
以前那些清风明月,怜悯众生,心怀天下的姿态,根本就是假象。
看起来似乎很博爱,关心着每一个人,其实对人世没有任何特别的期待。
所以在原书里,他会黑化得那么彻底,无药可医。
这样说来,现在的他,跟原书里的差别,也是微乎其微了。
鹤知知还想进一步思考,但很快就被打断。
睢昼用自己的唇舌代替手指堵住了她的嘴,指尖从下往上爬进衣衫里面,四处点着火,却就是不进正题,让人在漫长的等待中越来越急躁上火。
下颌被捏住,鹤知知被迫偏过头仰起脸,直视着睢昼的双眼。
睢昼紧紧盯着她,逼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好像很不安,想要时时刻刻掌握她内心的想法。
鹤知知已经口干舌燥,身上起了薄汗,眼神也快要被混沌吞去最后一丝清明。
她还能想什么。
他是不是太高估她了!
鹤知知艰难地咽着口水,小幅度地伸手,拉住睢昼的衣襟。
“我想……好难受。”
睢昼眼底如震颤的湖面,波光粼粼,却扭过头去,不和她对视。
就像吃过最丰美的一顿食物后被丢弃的小狗,从此记住了那最美味也最可怕的味道,无论心神多么动摇,都绝不会再碰。
离得太近,似乎心中的意念也能通过触碰直接传递。
鹤知知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睢昼的想法,直起腰环住睢昼的脖颈,密密地贴在他的唇角,轻声地交换条件:“如果我再离开你,你就把我抓起来,哪里都不让我去。”
睢昼浑身震了一下,虽然还是倔强的扭着头,但他神情中的细节也还是泄露出了心动。
鹤知知也学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再次加大砝码:“我绝不反抗。”
睢昼喘息急促,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几乎犹豫不了多久,瞬间同意了这笔交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迷蒙的泪水,鹤知知勉强看清眼前晃荡的床幔、起伏的肩背。
这和许久许久之前,她在马车上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只除了帐外的蜡烛不是红烛。
鹤知知喉咙里细细地哭出声音。
怎么没人告诉她,那个梦原来也是预知梦啊……
漫长的夜晚并不悄悄地过去,到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鹤知知从沉睡中醒来了一会儿。
睢昼侧身撑着脸守在她旁边,像是一直没有睡的样子,看见她睁眼,就俯下身来在她颊边细细密密地轻吻。
鹤知知找到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睡觉。”她半梦半醒地催促。
睢昼亲着她的耳垂说:“要出门了。”
鹤知知这才清醒了几分。
睢昼现在挂着帅印,肯定是有很多事要忙的。
跑回来待了这么几个时辰,已经是压榨出来的休息时间了。
他本来早就应该要离开将龙塔,拖到现在,估计还是因为她昨晚不小心半昏迷地睡着了,所以要等她醒来跟她说几句话再走吧。
毕竟她昨天才发过脾气,指责过他一声不吭离开的事。
鹤知知有几分愧疚,虽然心疼他没有睡觉,但也知道现在再拖延,也只是耽误睢昼的更多时间。
就一边用手背掩着唇打哈欠,一边推推他:“你快去吧,没什么事不要跑回来了。”
睢昼又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才翻身下床,利落地穿好一身戎装,带上门。
鹤知知抱着被子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工夫多想,又困得迷迷糊糊睡着。
到鹤知知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新的消息。
果然如鹤知知所料,端亲王带兵进攻,气势汹汹,已经是把屠城二字写在了脸上。
好在这两天睢昼连同几位将军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将端亲王的兵马拦在了城外,逼迫他在荒郊迎战,不至于伤到无辜百姓。
鹤知知安排人在大泗城到处张榜,城中百姓也已经明白过来,之前被他们称为堕落邪魔的国师,如今正是为了保护他们而率兵上阵的元帅。
而之前他们差点就朝拜的新皇,只是妄图谋害胞姐、亲外甥女来谋权篡位的小人。
战况焦灼,鹤知知再一次把心提到了喉咙口。
但她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睢昼准备好的最安全的巢穴,所以哪怕再怎么担心,也只是连连差人去探回情报,而没有自己乱跑。
直到有一日,底下人送来一样东西,是鹤知知等了很久的。
鹤知知捧着那物,心情也跟着沉重了几分。
心中诚挚地祈愿从现在开始,前线的消息全都是好消息,等睢昼回来,就给他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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