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端亲王来势汹汹,战事很是吃紧,睢昼偶尔有能换班休息的时候,但他从来不会听话地找个地方好好吃饭睡觉利用好这段休息时间,而是会跑回将龙塔来,只要时间够用。
而且每次回来,都没有什么正经事,甚至别的话都很少跟鹤知知说,抱着人就开始像没有明天一样胡作非为。
偌大的空旷殿内,只有午后的阳光透过金叶洒落进来些许,照耀在不停摇晃的人脸上,洒下美丽迷蒙的光晕。
有风经过,悬挂的金铃就跟着摇响,像是有人到来的招呼声一般,无论听多少次,鹤知知都会紧张地浑身缩得更紧。
睢昼把她放平在美人榻的软褥上,从后面牢牢搂着腰。
大殿原本是鹤知知非常抗拒的地方,到最后还是成了避不开的场所。
在这样密集而仿佛永无休止的起伏里,鹤知知也想过要用别的话题引开睢昼的注意力。
至少争取一点休息时间。
她偶尔问问前线战况,或是关心关心睢昼的身体健康,睢昼从来没有工夫回答她,只用坚决的力道证明他很、吃、得、消。
鹤知知到最后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咬着指尖或者枕巾一角发出软叽叽的哭音。
这么经历几回之后,鹤知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每次都被那种事情给耽误掉所有的时间,正事根本没机会说。
所以这一次好不容易停止下来,睢昼在鹤知知迷迷糊糊之间帮她清洗干净,放到床上去擦着头发。
睢昼侧躺在鹤知知身边帮她把头发擦到半干,低头一看,发现鹤知知努力睁开眼睛,困倦地半眯着瞧着他。
睢昼腾出一只手在鹤知知眼皮上轻轻抚摸两下,是催促她睡觉的意思。
等她睡着了,睢昼又要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回去处理事情。
不能睡,鹤知知咬了咬舌尖,叫自己更清醒几分。
她努力撑着身体坐起来,声音里还带着方才留下的绵软,字和字好像都连在一起:“睢昼,你还生气吗。”
睢昼抿抿唇,眼睫垂下耷拉着,落下一片薄薄的阴影,沉默不语。
鹤知知期待地攥着手。
她已经学到了,她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测睢昼的心情,无论她再怎么觉得这件事根本是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如果不亲自跟睢昼确认他的想法,就很可能造成隔阂。
这就是尊重对方的要义。
但是每每被问到这种问题,睢昼却并不回答。
她有些失望,倒不是因为觉得过了这么久睢昼还哄不好有些疲惫,而是因为,她想要给睢昼看的那样东西实在太过重要,她不想让睢昼把那个当成讨好他的手段,她希望他在看到的时候,能够怀持着纯粹的心情,没有任何利益牵扯。
睢昼久久不说话,鹤知知便自觉理解为他还在生气。
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有些失望。
她真的很想把那个给睢昼看。
过了一会儿,睢昼似乎发现她的动作,伸手轻轻拉开她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鹤知知鬼使神差地突然敏锐了一回,从这个轻吻里察觉到了台阶。
这是在哄她,所以他不气了?
鹤知知立刻抬起头,双眼变得亮晶晶的。
睢昼被她盯得有些羞窘,微微撇开头。
长长的睫毛垂落着,颊边有点浅浅的绯红,这副模样,又像是与他从前的温顺一般无二了。
看见他这久违的模样,鹤知知一阵兴奋激动,甚至都有些感动。
都顾不上自己酸楚的身体,一把抓住睢昼的手,拉着他爬下床。
“去哪?”睢昼吃惊问。
鹤知知走了两步到底还是腰酸腿软,差点踩到自己的脚,于是靠在睢昼身上,睢昼自然而然地把她抱起来。
鹤知知伸手指着前面的方向,指挥道:“往那边走。”
睢昼温温一笑,没有再问什么,提步走过去。
顺着鹤知知的指令,绕过了几条长廊,终于来到一个小房间。
这房间朝向很好,也十分温暖,房子周围摆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很有小花园的感觉。
睢昼都不记得金铃殿什么时候有一个这样的房间,很显然是鹤知知后来叫人侍弄的。
“进去,进去。”鹤知知激动地拍着睢昼的肩膀。
睢昼要推门而入,鹤知知却又突然停顿了一下,挣扎着硬是在门外时从睢昼身上下了来。
鹤知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让自己看起来整洁得体。
脸颊有点微红地低着头说:“好了,进去吧。”
睢昼狐疑地看着她,仔细想了又想,却也没想出来是有什么问题。
只好打开门去看看房间里面有什么。
房间很小,走进去便一览无余。
摆着长明灯的神龛上供奉着一个小盒子,桌下摆着几个蒲团、一扇屏风、桌椅茶具。
再往里走些,还能发现一个小小的木柜,里面藏着几坛好酒。
睢昼唇瓣微微抿紧,看着神龛上小盒子的目光轻颤几下,似有预感。
鹤知知背着手,在这房间里显得有些毕恭毕敬。
她慢慢走上来,小声说:“宫变的那一夜,我在山洞里发现了明哲君叛乱的证据,还有前任国师的一些遗物。”
鹤知知目光看向神龛后面放着的另一个木箱,轻轻道:“能带回来的,都在那里了。”
睢昼深深提气,大步走过去,蹲下身来开启那个木箱。
木箱中,摆放着一套经过修补的旧国师服,国师冠,还有一柄随身的长剑,被豁开几个口子,剑身已经被擦得锃亮。
以及一些其它零碎物件,睢昼看了一眼,便足以确定,这都是师父的遗物。
那些物件仿佛承载着过去的记忆,也承载着对于已逝世的这个人全部的追思。
原先无从放置的那些倾诉和想念,现在都有了可以亲眼看着、亲手触碰到的寄托。
鹤知知陪着他一起蹲下,在睢昼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沉默不语的时候挽住他的手臂。
“师父的骸骨已经难以收敛,所以我让人烧成骨灰,请进了灵骨塔,这样能尽量完整地保存下来,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选择这么做的,所以当时……就没跟你说。”
鹤知知说着越来越小声。
其实根本是没有机会跟他说,那时候睢昼还被关在大牢里,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唉,不提也罢。
只希望她做的这些能让睢昼高兴一点,也希望睢昼不会怪她自作主张。
睢昼当然不可能责怪她什么。
倒不如说,他一直想完成的夙愿,也不过如此。
找回师父的骸骨,让师父不再漂泊无依。
如今真相大白,师父也终于回了家,睢昼也成功以一己之力彻底摧毁了月鸣教,所有背负的重担,都已经彻底终结。
余下要做的,便只有倾尽全力,保护好自己所爱之人,同她相依相偎。
睢昼心湖如地动一般震颤不已,紧紧拥住鹤知知的脊背,额头用力抵在她纤薄的肩头。
公主身躯娇弱,却是他唯一离不开的倚靠和羁绊。
鹤知知察觉到他难得的脆弱,也伸手回抱住他的脊背,相拥着不语。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时辰,长明灯的烛火左摇右摆地轻晃,似乎是在轻轻笑他们两个。
鹤知知小脸一红,伸手推着睢昼的肩膀,要把他推开。
睢昼哪里会肯,手上用力,将两人贴得更紧。
鹤知知羞窘得快要炸成烟花,用力猛推,终于挣脱出来。
睢昼一时不防,差点往后跌了一个趔趄,十分委屈地看着她。
“师、师父跟前,不得放肆。”鹤知知连吸气都紧张,话也说得磕磕巴巴。
睢昼一怔。
平日里果敢明媚的小公主,这会儿害羞得像一朵清晨刚刚绽放的小白花,乖巧柔软得不可思议。
是因为在师父眼前么。
睢昼眉宇稍动,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殿下方才,一直在叫师父。”
鹤知知语塞,她其实也想叫前任国师的。
但是这不是显得太生疏了吗。
她只是为了照顾睢昼的心情。
睢昼扬眉:“殿下何时向师父拜过师门?我怎么不知。”
那当然没有了!鹤知知明知道睢昼是故意这样说,但是抬眼看看神龛,又不好意思当着前任国师的面直接跟睢昼拌嘴。
于是只好又压着声音,弱弱地好似蚊蝇:“不是,我是,跟着你叫的。”
睢昼笑弧绽开,再度凑近,同鹤知知额头抵着额头,拉着她的手道:“你为何跟着我叫?分明还没过门。”
鹤知知脸色爆红,双眼明亮得像是夏夜的星子,忽闪忽闪着就是不直视他。
一直以来,都是她压着睢昼,她掌控着睢昼的反应。
现在被睢昼反将一军,鹤知知羞窘之余,极不适应。
总想着找回场子。
脑筋飞速转动,竟真的想出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了,我不跟你叫。我是跟点星叫的,总可以了。”
鹤知知飞快地说。
睢昼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起来,咬牙又很危险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森森地道,“你说什么?”
鹤知知怂怂地缩了缩脖子,机灵地没有再重复一遍。
睢昼瞧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放过她。
两人又一起给前任国师上了香,在蒲团上跪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还给前任国师敬了几杯酒,才拉着手肩并肩地出门。
他们走出这个小花房,周围氤氲的夏日香气让人心魂都轻轻漂浮起来。
仿佛被愉悦的泉水包绕着,洗涤着,将过往的沉重统统洗刷干净。
三日后,京郊爆发大战,睢昼率兵,以四万守军对阵端亲王八万将士。
七日后,战况大捷,叛军溃不成军,混乱之中,端亲王在阵前躲避不及,被一箭穿喉当场丧命。
十日后,睢昼穿着一身戎装,拥护元柔殿下回宫,在修整后的中宸殿里接受众臣朝拜。
这场叛乱,至此总算有了终结。
第62章
重新回到宫廷之后,每天又多了一箩筐的事情要处理。
经历了那么一场大动乱,所有被迫暂停的事务都在百废待兴,鹤知知骤然被推上母后曾经的位置,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根本处理不过来。
“——快点去找母后!”鹤知知崩溃地趴倒在桌上。
下人们当然是战战兢兢,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重复地回禀着之前就禀报过的消息。
“娘娘应当没有离开都城,殿下请不要烦忧。”
鹤知知抱紧脑袋。
时至今日,她也已经确定母后定然是安然无恙的,否则暗卫队哪怕拼死也会跑回来给她报信。
只是不知道母后藏在了哪里,如果说之前鹤知知寻找母后的下落都是出于忧虑和焦急,现在鹤知知更迫切想要找到母后则是因为……
她不想工作!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这真的是人过的日子吗?一整天下来不停地跟各种大臣对话,好像有接不完的任务一样,而且接完一个就会忘记前一个,让鹤知知不断地感受着挫败。
她发现了,她真的不是这块料!
所以她真的特别特别希望母后能早点回来,把这堆事情从她手里接回去。
最好能带一个私生子回来。
鹤知知眼泪汪汪地做着白日梦。
鹤知知被弄得身心俱疲,只有在回到寝殿时才会有唯一休憩的时间。
如今已经完全没有职务、无事一身轻的睢昼往往早就在寝殿里等她,鹤知知悲鸣着跌跌撞撞扑过去,抱着人不放手。
在他整洁柔软的衣领上蹭蹭,再贴在脸颊边闻一闻睢昼身上独有的香气,才能让聒噪了一整天的内心获得平静,拥抱久一会儿,流失的能量也慢慢攒回来,头脑难得地能够放空。
睢昼伸手慢慢地摸着鹤知知的头发,揉捏她的耳垂、在脖颈和背部轻挠,像对待一只蜷缩着趴伏的小猫一样。
偶尔停下动作,一直静静待着的鹤知知就会立刻抬起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催促他继续抚摸。
这点也跟小猫一模一样。
睢昼唇角的弧度隐秘地扬了起来。虽然笑意很难压抑得住,但也需要很注意不能太过猖狂,否则他这个闲人很容易从极其忙碌的知知身上引来嫉妒和仇视。
“我饿了。”鹤知知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像小猫咕噜。
睢昼的心腔简直时时刻刻要被无限的怜爱涨满,把人搂上来一点抱得更紧,应和道:“叫人送吃的来。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鹤知知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肩膀上,“你陪我。”
睢昼无声叹息。
这么多年来分明一直都是这么粘人的个性,所以让他产生了根深蒂固的错觉,认为知知绝不会突然离开自己。
但事实就是,在紧要关头他却被毫不迟疑地抛弃,而且还不止一次。
不过,那种事,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允许出现。
无论用什么方式。
温柔的抚摸让鹤知知完全放松了警惕,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此时此刻,轻柔对待着她的这个人,正在她头顶上露出了鹰隼盘旋着确定猎物一般的眼神。
吃东西的时候,鹤知知迟滞的脑筋终于转动了起来。
她看着小桌上堆积成山的折子,又看看一身疏朗眉目之间都是悠闲的睢昼,忽然恶向胆边生。
“睢昼。”鹤知知忽然软乎乎地叫了一声睢昼的名字,伸出爪子按住睢昼的手,十分柔情蜜意地抚摸了两下。
睢昼眼神看看自己被揩油的手背,眼神暗了暗,回视过去,喉结滚动了两下。
“快吃。”
吃完好办事。
鹤知知嘟着油乎乎的嘴唇,两片粉唇亮晶晶的,手又伸到睢昼的手臂上,来回抚摸揉捏了两下:“你好强壮。”
他稍稍抬腿变换了坐姿,深沉地盯着鹤知知,“嗯”了一声。
鹤知知浑然不觉,又收回手摸向自己的右臂,哭丧着脸:“我好柔弱。”
说完,鹤知知眨眨眼偷看睢昼的反应。
这样强烈的对比,他应该明白意思了吧。
但是睢昼只是一脸深沉,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懂她的暗示。
鹤知知只好再添一把火,抱怨说:“每天伏案批折子,我的手都痛了!睢昼,你那么能干,你帮我看奏折吧。”
说了那么多,竟然只是想说这个。
睢昼觉得自己白期待了,但身上的火却更燥了。
被气得。
睢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不行,处理国家大事,乃是要职,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假手于人。”
“可是新科状元还没正式上任。”鹤知知叹气。
她也想找帮手啊,但是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状元,那个裴绪?睢昼皱眉。
但鹤知知很快想到什么,语调又明媚起来:“对了,没关系,他虽然还没赴任,我也可以请他帮忙的。就这样,明日就把他请进宫来长住……”
“我帮你就可以。”睢昼黑着脸打断她。
“真的?”鹤知知惊喜,“你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方才还严肃拒绝的睢昼此时浅笑冷冽,幽幽道,“一个状元而已,随随便便就能考到手。”
“也对!”要不是手里还拿着筷子,鹤知知简直想要双手鼓掌,“以你的学识,那定然是极其轻松的。你如今虽然不是国师,身上没有头衔职务,但若是考了状元,叫你协理监国也是合理合规的!不过……”
“不过什么?”睢昼扬着眉,显然是想要听到更多表扬。
“不过科考三年开一次,而最近的一次,今年才刚考完。”鹤知知想到这个关键之处,讷讷答道。
原本飞扬的神色也缓缓耷拉了下来。
三年?
但是这一会儿,两人都考虑不到三年后的事,还是先想着今晚的事比较要紧。
鹤知知吃饱喝足,洗漱干净,躺倒在床上,仰头幸福地叹了口气。
劳碌了一整天,这会儿躺着别提心里有多美。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肚子。
“这样躺着要积食。”睢昼温柔提醒。
“那怎么办?”鹤知知实在不想再爬起来去散步,人还是躺着舒服。
睢昼依旧一脸温柔,轻松地把她搂起来,摆了个姿势放到床上:“动一动消食。”
鹤知知:“?”
公主担忧。这样真的能消食吗,不会被晃得吐出来吧。
最终鹤知知还是没把那些事务推给别人,睢昼陪着她在中宸殿一待就是一整天,帮她梳理出关键,烦了就哄哄,累了就手牵手出去赏赏花。
慢慢地,鹤知知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手足无措,而是渐入佳境。她其实也不是不会处理,就是事情兜头涌上来,吵得很烦,再加上不适应,下意识想逃避,就定不下心。
也许是鹤知知的心愿太过诚挚,终于上达天听。
皇后的消息终于在某一天传回来。娘娘果然安然无恙,暗卫马上就会将娘娘送回宫中。
鹤知知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十分激动。
好不容易等到母后回宫的日子,鹤知知一大早就到宫门口去迎。
远远见到母后的身影,鹤知知也不顾自己头顶的冠冕有多沉重,忍不住迈开步子就跑了过去。
皇后轻轻伸手撩开软轿的帘子,露出一角,恰好让鹤知知能亲眼见到她。
“母后!”鹤知知忍不住大声喊,跑过去握住母后的双手。
皇后浅浅地笑着,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地伸出自己的双手,让鹤知知握到。
经历战乱,久别重逢,鹤知知感动得双眼泛起泪花,嘤嘤道:“母后,你受苦了,瘦……”
鹤知知喉头一哽。
皇后肤色白皙,清晰可见的红润,眼眸也清澈湛亮,脸颊线条柔和饱满,哪里有憔悴枯瘦的模样。
鹤知知吞下话头,续道:“母后,我好想你。”
皇后笑了两声,轻轻摸了一下鹤知知的脸:“别傻站着,先回去。”
“好,好。”鹤知知钻进软轿,抱着母后的手臂依偎着坐好,听母后扬声对外面吩咐起轿,语调还是那么熟悉,柔和而不失威严,眼底的泪水慢慢涌上来。
鹤知知伸手悄悄用手背擦掉,感觉自己的脸颊又被母后摸了摸。
母后真的回来了。
真好。
中宸殿迎回了它原本的主人,整个气氛都似乎变得跟前几日大不相同。
皇后回来后,把一应事务问了一通,又单独叫了几个人来问话。
福安乐呵呵地躬身守在皇后面前,一一回答着娘娘的问题,不忘对鹤知知大夸特夸。
“这几日殿下真是尽职尽责,鞠躬精粹,非同一般的辛苦。”
皇后纤纤长指抵着下颌,笑着颔首道:“嗯,本宫在宫外时已有所耳闻。知知这回,当真是长大了。”
福安老怀甚慰,感叹着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突然,又觉得不对。
“啊,娘娘在宫外时,也能听到公主的消息?”
皇后淡定地笑着:“嗯。最慌乱的那几日,本宫只能在暗卫的保护下先行躲藏。后来见知知扭转了局势,便干脆静观其变,同时关注着宫里的消息。”
福安保持着呆呆张着嘴无声“啊”的姿势。
那么一场浩劫,在娘娘眼中,却只是对殿下的历练。
应该说,真不愧是皇后娘娘啊。
“只是,这其中有些事情,还真不像知知的手笔。”皇后身子微微前倾,疑惑道,“知知是从哪里请来的帮手?本宫认识吗。”
“哦,那正是……”福安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再开口时,嘿嘿一笑,圆滑道,“自然是殿下凭着一腔拳拳忠孝之心,自个儿做到的。”
说完,福安擦擦汗。好险,差点被套到话了。
殿下和国师的事,好像还在保密呢。
第63章
殿下和国师虽然已经如胶似漆,但是却从没有公开给外人知晓。
或许是因为身份限制,也或许是因为之前有过太多的龃龉和矛盾,一时之间不知从何承认。
无论如何,福安偷偷地擦了一把汗,他是不敢先把这个篓子给捅破的。
鹤知知也不敢捅破。
母后回宫之后,鹤知知乐得整个人都快飘起来。
有母后罩着的感觉就是这么好。
飘了一整天,当鹤知知回到寝殿里,对上等待着她、也要来同她道喜的睢昼时,鹤知知整个人忽然一凛。
不对,睢昼怎么办。
她虽然已经同母后坦诚过,睢昼便是自己的心爱之人,但是她与睢昼如今关系突飞猛进,这还是从未跟母后提起的。
她不仅已经以未嫁之身同男子暗通款曲,这个男子更是圣洁无垢的前国师。
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她怎么敢直接跟母后吐露啊!
不行不行,此事得从长计议。
至少,也得按照寻常人家的步调一步步来。
先相知相识,再相依相偎,然后才能拉拉小手什么的。
咳,总之以睢昼如今的身份,是不能侍寝的。
那她现在要把睢昼放到哪里去啊!
鹤知知抱着头,看着眼前笑意吟吟、一脸温柔良善的睢昼,心里一阵疼痛。
他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鹤知知难得有了亏心的感觉,被睢昼握住手,拉到桌边坐下。
两人各坐一个绣墩,睢昼见了就习惯性地伸手要来抱鹤知知,将人抱到怀里去坐在腿上。
鹤知知下意识地连忙伸手推拒,迎面对上睢昼疑惑的目光,鹤知知揉了揉鼻尖,找着借口说:“热,嘿嘿,坐在一起太热。”
睢昼听了,又慢慢松开眉毛,展颜一笑,点点头给她倒了杯凉茶。
“殿下请用。”
现在有时候睢昼还是会叫她殿下,只不过这时候叫起来,就不大有敬畏之意了,反而像是一种故意的调笑。
鹤知知脸红红地端过茶杯,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同睢昼说接下来的话。
你搬出去吧。
嗯,暂时先分开住。
这段时间不要见面了。
怎么她觉得无论说哪一句都会又惹得睢昼生气啊!
鹤知知悄悄地抬眼,可怜兮兮地看了看睢昼如今温顺贤良的模样。
心中深深地觉得,还是这样好。睢昼变身的样子,实在太刺激了。
她可不敢再随随便便惹到他。
鹤知知连灌三杯凉茶,才沉痛地放下茶杯。
正襟危坐地面向睢昼,说道:“母后,回宫了。”
睢昼点点头,又笑着祝了一回:“娘娘万福,恭喜殿下。”
鹤知知看着他这样,真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却又不得不忍住。
纠结地说:“可是你我之间的事,我还没有告诉母后知晓。她若是现在看到我们已经如此亲密,只怕她会要生气。”
睢昼面色一僵,眼底浮上丝丝缕缕的脆弱。
“娘娘,会不喜我么。”
“不不,我一定不会让母后对你有偏见。”鹤知知怕他乱想,赶紧信誓旦旦地保证,“只不过,若想要在她那儿光明正大,我们还需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鹤知知小心翼翼问道:“你,你愿意配合我吧?”
听着这些话,睢昼露出了进退两难的神色,显然是不甘心,但又别无他法,只能抿紧唇,点了点头。
鹤知知大松一口气。
“那就好。如今的第一步,便是你要从金露殿悄无声息地搬出去,一定不能被别人察觉。”
叛乱平复之后,为了方便办事,鹤知知又从金铃殿搬回了更近的金露殿,两人在这儿住了也有好一阵子了。
金露殿都是鹤知知的心腹,又在福安的打理下井井有条,无论两人做了什么,都绝不会传出去让人知晓,秘密得像个铁桶一般。
但是睢昼在这里也添置了不少东西,金露殿如今已然也是睢昼的第二个寝殿了,要毫无痕迹地离开,岂能是易事。
睢昼越听脸色越是沉黑,整张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高兴,闷声不吭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到。
鹤知知见他如此,心里不禁软了软。
抓住他的手安抚道:“唉,还不是为了讨好母后,在母后面前得装得乖一些,否则我又怎么会想跟你分开哪怕一天。”
听见这话,睢昼脸色明亮了些,锋锐的五官也柔和几分,回握住她道:“没关系,为了长久的以后,又岂需计较眼前的朝朝暮暮。”
这倒是让鹤知知有些难以认同了,这每一天每一夜,都是她极珍惜的,怎么就成了简简单单的朝朝暮暮四个字呢。
鹤知知奇道:“你答应得还挺快的。难道我们要分开,你能忍得住吗。”
睢昼目光坚毅道:“若是为了不让娘娘生气,我从第一回 就会忍住的。”
她说的不是这个,她是说,心情上的,不是那事上的——
罢了。
那种事上,睢昼居然说自己能忍得住,也是很稀奇。
鹤知知不由想象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似乎确实没错,不管是在月鸣殿里中了迷香的那一回,还是后来真正的第一回 ,都是她强制着睢昼的。
鹤知知脸红红了。
总之,睢昼暗夜里搬回了金铃殿。
突然就没了人陪着,鹤知知惆怅了好一阵子。
但是很快鹤知知发现,她晚上多出了好多时间,也不用再担心每天腰酸,也不用大热天还捂着脖颈子,顿时又体会到了不少的好处。再说两人间隔其实也并不遥远,白天也能找机会见见,还能每天通书信,鹤知知的惆怅便很快消失殆尽。
她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怎么跟母后重新介绍睢昼的身份,但想了好几日,也没有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恰逢这天,陶乐然差人送进信来。
原来是她快要出嫁了,正式出嫁前在家过最后一个生辰,户部尚书心里极舍不得,便依着陶乐然的性子,办一个最大的生辰宴。
宴上还要邀请所有亲朋好友一同来参加,一同看戏、赏花、扑蝶、对诗词,做尽一切闺中时同好友常做的事。
一听便会很热闹。
因着陶乐然同公主是最亲的姐妹,宫中前不久才发生了可怕的动乱,皇后娘娘又是刚回宫不久,陶乐然便体贴地给公主送了两份请帖,邀请公主也皇后娘娘一起同来,好一起热闹热闹,快些忘却那些不高兴的往事。
皇后欣然应允。
鹤知知那日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抹上以前同陶乐然常常换着用的最喜欢的口脂,去赴好友的这一场盛会。
本来还带着满腔的柔软思绪,结果一进门,就被震了震。
满院子的青年才俊,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简直比那花园里待赏的花还要多。
鹤知知震惊过后,调侃身边来迎她的陶乐然道:“你可是马上就要过门的大小姐,还放不下外面的繁华,你那郎君不会吃味吗?”
陶乐然摇摇头,一脸鬼精鬼灵地道:“知知,这可都是为你准备的。我是嫁人了,你也得快点出嫁,以后才好一起办宴会,出去玩,否则多不方便!”
啊?
她心中乱成一团,母后从后面慢悠悠走上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竟点头赞同道:“不错,乐然想得很周到。知知,你多挑挑。”
鹤知知整个人都麻了。
不要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啊,她不是已经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吗。
又有另外几个相熟的姑娘看见了皇后娘娘,忙跑过来簇拥着。
鹤知知被一左一右地揽着手臂,半带半推地走进门去,拐过廊角时打眼一望,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睢昼甚至也在其中,正远离喧嚣站在户部尚书身边,与户部尚书聊着什么,品同一壶茶。
好不容易在戏台下坐稳,鹤知知连忙凑到母后身边,小声地说话。
“母后,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皇后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上,应道:“嗯?告诉我什么。”
“我,我已经有心仪之人,正是睢昼。”鹤知知扭捏道。
皇后扫了她一眼,轻笑道:“嗯,那又如何。”
什、什么如何。鹤知知傻眼,“那母后怎么还叫我去挑别的男子。”
皇后脸上笑意漾着,似是在笑话鹤知知年纪轻,见识浅:“你现在是觉得他好,可又哪里知道其余男子的好处,若是见识广些,说不定能找到更喜欢的呢。”
鹤知知无言以对了一阵,小声喃喃道,不会有更喜欢的啦。
皇后只权当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戏台上开唱了,底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坐齐。
皇后和鹤知知的座位特意安排在了稍远的第二层,既能欣赏到戏台的全貌,又能把前面坐着的人都尽收眼底。
大约是知道皇后和公主坐在身后,所有人都坐得笔直,一个个双手都放在膝头,恨不得坐姿比在学堂时还认真。
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了正前方,鹤知知眼神不由得跟过去。
在所有同样挺着脊背的身影中,睢昼的气度还是显得那么特殊,他行走间仿佛带着清风,袖中挽着明月,那份华姿,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摆着点心的茶桌,伸手就能碰触到。
鹤知知把两只手悄悄攥在袖子里克制住,眼巴巴地看着睢昼清隽的背影。
“那个,是文侍郎?”皇后忽然轻轻开口。
鹤知知不得不靠近跟着看过去,“哪个?”
还没看清人,皇后便摇摇头。
“罢了,他父亲一身市侩气,想必门风也高洁不到哪里去。不必看了。”
这就真的挑起来了吗。
而且,这种事原来还要看父母的吗?
那睢昼无父无母怎么办!
鹤知知咬紧唇,脸都憋红了。
更要命的是,只隔着一桌之遥,皇后说的话很显然也飘进了睢昼的耳朵里,因为他的身体忽然僵直了几分。
鹤知知心里急得仿佛有蚂蚁在乱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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