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入伏了
周六的清晨总是惬意的。
东方挂起一轮橘红, 窗外有两只飞鸟驻在枝丫,微风习习,吹皱了它们尾巴尖的绒毛。大概也想像人类一样过个休息日, 它们交颈而卧,还未醒来。
杨今予是被鼻尖上一阵痒痒扰醒的。
他无意识间, 眉毛皱作一团, 蹭了蹭鼻子, 又给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过去。
没一会儿,朦胧中感到眉心也痒痒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抓。
却抓住了一只手。
杨今予吓了一跳, 猛然睁开眼, 胸膛剧烈起伏。
大口呼吸间, 他看到一个让他后来再回忆起这一幕,心里还是会塌掉一块的画面。闫肃蹲在床边的地上,露半颗脑袋, 两只手扒在他枕头旁。
闫肃已经换上了昨天那身黑色小西装, 正目不转睛观察他,瞳光几乎化成了一汪水。
那根导致他惊醒的手指, 被他攥住无处遁形。
闫肃大窘, 眨了眨眼,手缩了一下却没抽走。
杨今予有种正被一只立耳朵的大边牧扒拉的错觉。
“醒醒啦。”闫肃差点结巴。
杨今予听到人声, 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暗暗舒了口气。
还好是闫肃,不是噩梦。
嗯?
闫肃????
“你”杨今予睡眼惺忪, 眼底爬满诧异:“你怎么。”
闫肃看他这种反应, 含在嘴边的笑意瞬间凝固住:“你又忘了?”
“啊?”杨今予还处在混沌地状态里,反应了一会儿。
一些凌乱滚烫的画面, 零零碎碎一股脑塞进了脑海中。
昨夜种种。
冲动的,克制的,矛盾的,袒露无疑的,心跳加速的。
所有的所有,都争先恐后,喧嚣沸腾地在耳边争鸣起来……
后来两个人喝了水,洗了澡,闫肃换上他的油画印花睡衣,他好奇试穿了闫肃的西装。
两个人捧着对方的手指涂抹红花油,你一下我一下。
就这么稀里糊涂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杨今予回神,看了看扒在床边的人头。
你又忘了?-
那你就想起来-
那你就想起来。
闫肃昨夜裹着酒气的低语犹在耳边。
他忙不迭按按太阳穴,宿醉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杨今予艰涩道:“没,没忘。”
闫肃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站起来,从床头取了杯水:“那,你先喝点水,再睡会儿。我要回烟袋桥出晨功了。”
杨今予接过水,忙灌了好几大口。
水是温的,大概是闫肃醒来烧上,就一直等着他醒了。快要冒烟儿的嗓子被一泓清润浇灌下去,舒服了不少。
想起昨晚两个人酒精上头做的事,他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闫肃,只好把头倒回枕头里,鼻音很重“嗯”了一声。
闫肃大概也不太好意思看清醒后的他。
只见他侧过身,假装在整理衣服,问道:“中午你还在曹知知家吃吗?”
“嗯。”杨今予答,“阿姨说今天有油焖虾。”
“那,我出完晨功再叫你起床。”
闫肃说着,终于是整理好了平整的袖口,要踱步去开门。
“闫肃。”杨今予突然喊住他。
闫肃脚步顿住,缓缓转过来:“嗯?”
“那个。”杨今予清了清嗓子:“那什么。”
“什么。”
“你过来点儿,我有问题。”
闫肃只好又折了回来,在方才的位置蹲下,一只手搭在他枕头上,声音轻飘飘的问:“怎么了?”
杨今予侧躺,有一半的脸都陷进柔软的枕头:“那现在我们算是,咳,什么关系啊。”
闫肃听完,脖子以上的部分唰得一下烧红了。
大班长咽动了一下喉结,感觉嗓子都黏到了一块,舌头打结道:“你,你说。”
杨今予半眯着眼瞧他,半晌也不吱声。
闫肃简直想找地缝钻进去,如芒刺背,清了清嗓子,仓皇道:“就,就是你想的那样。”
随后逃也似地站起身:“我先去出晨功了,你再睡会。”
可还没等门完全关上,吱呀一声,闫肃又折了回来。
他一脸认真地走到床边,突然弯下腰,隔着被子虚抱了杨今予一下。
杨今予听见闫肃有些尴尬的问:“抱歉,我不清楚,是不是直接走了不太好?”
杨今予愣了愣。
闫肃这是在脑子里想了什么剧情?
都哪个老土的电视剧里看来的啊,杨今予好笑道:“其实也没有非要拥抱才分别吧。”
闫肃呆呆“哦”了一声:“那,我走了,你睡吧。”
“嗯。”
杨今予听着房门再次关上,锁扣啪嗒一声敲在心尖。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有了实感,一缕怦然不已的意念从指头缝窜到了嘴角。
他好像从今天开始,早恋了。
跟抓早恋的纪委同学早恋了。
闫肃会扣他10分吗?
应该得以身作则,先扣自己10分吧。
他冒出不着边际的遐想。
心里的汪洋从泛滥成灾,没人察觉到,连空气里流动着的细微尘埃,都显得盎然可爱起来。
临近期末,曹妈曹爸在饭桌上的话从家常变成了成绩。
曹妈看出来杨今予爱吃虾,笑呵呵说:“下回直接买虾仁做,省得剥了。”
曹知知吸溜着虾脑,发出滋滋声响:“别啊,我爱吃虾脑。”
“哎哟都说吃啥补啥,你看咱闺女,吃得比谁都多,考得比谁都少。”曹爸边说着,给曹知知夹了一筷子青菜:“别光吃肉,也补补钙吧闺女,缺钙坏智商。”
曹知知不动声色,把碗里的青菜拨到了一边儿:“我同桌跟我成绩差不多,你们怎么不说他。”
“人小鱼,考那什么乐理是吧,能考满分,你能吗?”曹妈瞪眼。
一听乐理,曹知知头都大了,悻悻闭了嘴。
杨今予轻声提醒:“乐理确实重要,弹琴不懂乐理,越往后进阶越麻烦。小天儿乐理好,平时可以找他补。”
曹知知不说话,曹妈拿筷子尾扒拉她:“听见没?培养你学艺术,我跟你爸就不要求你学习能有多好了。但咱得在专业上努努劲,跟小鱼小天多学学。”
“知——道——啦——”曹知知扯着嗓子喊。
“不过啊,再过几天你们都快期末考试了,乐队啥的,先收收心,专心考试。”曹爸话锋一转,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只好点头应答。
曹知知吃好了,搁下碗筷腿一伸,摆出副大爷姿态:“我还快过生日了呢,能不能就别要求成绩了!”
曹爸才不吃这套,笑起来:“你哪年不是期末这会儿过生日,你得感谢你妈给你生了个好时候。诶?说起来,你们之前那个班主任,范老师,是不是也快生了。”
“啊,是。”曹知知掐着指头一算,“还真是,预产期就这几天了。”
她双手合十举到头顶,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保佑我下学期一定一定要分到范老师班上。”
“要我说,你们那范老师就是不会管学生,管得太松,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去她班上呢。”曹妈撇撇嘴,正要继续说,突然转头,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哎哟,吓我一跳,肃肃来了怎么不吭声啊!吃了吗?没吃坐下吃。”
杨今予正跟虾壳较量呢,手上一顿。
他抬眼觅过去。
闫肃眼底有柔光溢出,正直直看他。
曹妈:“来找曹蝉玩儿啊。”
不,来找我的,杨今予心道。
他抽了张纸擦擦嘴,强忍着没翘尾巴。
“阿姨,我吃好了。”杨今予说。
曹妈笑盈盈扬手:“吃好了去玩,别跑远啊,晚上吃啥?”
曹妈现在问这些话,问得是越来越顺口了。每周六日都会默认杨今予在曹家过,杨今予感觉,曹妈几乎快把他当干儿子喂了。
他看看餐桌,又看看曹爸,说:“叔叔说吧,我跟叔叔口味差不多。”
曹爸的性格有点像他北京的叔叔,让人觉得亲切。
叔叔哈哈一声,朝曹妈说:“小鱼现在跟我最亲,你气不气。”
曹妈一摆手:“得,那晚上喝西北风吧,我不做了。”
等曹知知从屋里跑出来,抱起自己的尤克里里,催杨今予:“快走快走,再不走一会儿轮到咱俩刷碗了。”
她和杨今予相视一笑,十分默契地快步迈出门去。
其实杨今予知道总在这蹭吃蹭喝还不帮忙干活,算是挺不懂事的。
但他又贪婪,享受着被当做小孩儿对待。在曹知知家里,总能感受到他没感受过的,家的感觉。
心里某一处都被紧紧包裹着,暖得一塌糊涂。
他们逃出去,闫肃紧随其后,凑到了他耳边,小声道:“要是轮到你刷碗,你就喊我,我过去刷。”
“凭什么啊。”曹知知噘嘴,“轮到我的时候你也没说帮我刷,你现在有点偏心了啊闫肃。”
闫肃一愣。
没想到这么小声还是被听到了。
杨今予不敢露出马脚,低下头偷笑。
烟袋桥的午后,总有成簇成簇的梧桐荫。斑驳树影铺洒一片,连青瓦墙的角落都被覆盖到了。
闫肃家墙外挂着大片爬山虎,此时里面钻出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形瘦色繁,浓墨重彩的装衬着巷子。
偶尔有蜻蜓掠过,杨今予听到蚊虫振翅的声音,隐隐扑朔在细风里。
他抬头看天,云层卷着波浪盖在碧空,压得有点低。
是大自然的预兆。
“快下雨了。”闫肃走近了说:“等下完这一场,就入伏了。”
夏天了啊。
闫肃低缓的嗓音就挂在耳边,仿若一缕轻烟拂过,他心里一阵酥麻。
想触碰闫肃。
非常想。
于是趁曹知知低头找和弦的时候,杨今予悄悄在后面,拉了拉闫肃的衣服。
闫肃扭头看他。
杨今予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男,朋,友。”
明明没发出声音,闫肃的耳朵却嗡得一声,被点了穴。
仿佛刚下锅的油焖虾,逃窜不出又抵死挣扎,霎时红了一片。
杨今予眼角眉梢都挂起满意,偏头咳嗽一声,偷笑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闫肃煞有介事看看自家院子,左找找右找找,终于找到一处墙角是堆了杂物的。
“小刀怎么回事,用完的东西不收拾。”他边说着,边面红耳赤走开了。
杨今予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捉弄机会,快步跟上去,声调都故意放软了:“闫sir,我想看猴子。”
“在房里,它现在不怕你了,去吧。”
杨今予眨眼:“我自己去啊?”
闫肃看他。
半晌,闫肃败下阵来,没办法道:“我跟你去。”
当然看猴也只是个由头,杨今予只是忍不住想单独跟闫肃待一会儿。
晶晶的房门一推开,里面的猴儿吱吱一声,跳到了床上。瞪着俩溜圆的大眼睛,伸了伸长臂,一副等投喂的姿势。
房门被杨今予扣上,闫肃看了看晶晶,又看了看杨今予。
闫肃咬咬牙,狠心选择了后者。
他拉过杨今予,牢牢抱住了这个一直骚扰他的烦人精。
杨今予意外落入一个怀抱,反应了一秒钟,手不已经听使唤的就回抱过去,在闫肃背后收紧了。
杨今予深呼吸了一口。
脸埋进闫肃的脖颈,无限贴紧的拥抱对方。
青春荷尔蒙旺盛的年纪,这可是第一天啊。
怎么可能不想贴着对方呢?很显然闫肃也早就想了吧!
杨今予感觉腰后的手在用力回收,好像要把他嵌进身体里。
闫肃下巴垫在他肩上,没说话,心跳却出卖了情窦初开的男生。
杨今予舒服地埋了埋头,缓了一会儿,皮肤饥渴才将将得到满足。
半晌,他叹口气。
热气不经意从闫肃脖子上滚过,闫肃条件反射颤了颤。
“怎么办啊。”杨今予说。
“什么。”
杨今予:“我不想松开。”
闫肃闭了闭眼:“嗯。”
“晶晶看着呢。”杨今予趴在闫肃肩上,与晶晶大眼瞪小眼。
闫肃:“可能是饿了。”
闫肃这样说着,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杨今予感觉腰背后的手臂更紧了。
杨今予:“不是可能,它真饿了,好像想吃了我。”
闫肃这才顿了顿,有点不忍:“那我去给它切水果。”
杨今予不松手:“一分钟,晶晶听话,等一分钟。”
他朝晶晶比了个1的手势。
晶晶懵懂地眨眼。
闫肃在他耳边叹气:“病刚好,别逗它了。”
杨今予也欠兮兮叹了一口,没忍住心里的小嘚瑟:“啧,真可怜,明明是只猴,却要吃狗粮。”
下一秒他的后脑勺挨了一掌,脑袋被闫肃胡乱抓了抓。
杨今予猝不及防,松开了闫肃:“你干嘛?”
闫肃眉眼含笑,眼尾都愉悦地弯了起来。
每一次杨今予这么翘尾巴,都有种不可名状的可爱,叫人想盘他的头。
“早就想这么做了。”闫肃得偿所愿。
“巧了。”杨今予看了他一眼。
忽然扬起一抹恶劣的笑,抬了抬脚。
他飞快的在闫肃的白鞋上踩了一脚,说:“我也早想这么做了。”
闫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色鞋面,就被恶意印上一道黑。
杨今予咧嘴笑了一声,在闫肃一言难尽的表情里,拉开门逃了出去。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跑开,满眼得逞,边跑还边朝闫肃竖中指。
还和谢忱沆瀣一气,不良因子暴露无遗!
但彼时彼刻,心境变了,关系也变了。
闫肃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奈地看他跑开。
隔着一道院墙,闫肃听到杨今予声音无比轻快,喊道:“曹知知,晚上去我家排练。”
“好咧!”曹知知琴声一停,应了一声。
杨今予变开朗了。
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开朗,直到彻底喜欢这个世界?
那他要努努力,对人更好才行。
闫肃哭笑不得望向自己的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正常了,居然感到有点满足。
他眼眸里像住了一片云,掠过这个年纪男生不太自知的温柔。
第82章 棉花糖
考试周终于还是在狂欢过后来了。
杨今予是蹭谢忱的车赶到学校的。
临近期末, 倒不是谢忱突然觉醒了什么复习之魂,而是乐队在联欢会上的演出效果太过惊人,瓜瓢居然同意了批下艺术楼排练室给他们用。
以后离谱乐队可以放学后在学校排练了, 不再是背着“不务正业”的名义。
一切,都在变好。
学校里不允许骑自行车, 杨今予在校门口跳下车, 谢忱也下车推着。
他们一起穿过铁栅栏时, 闫肃正在认真巡查学生的校服着装情况。
夏季款的校服衬衫,穿在身形出挑的人身上,十分赏心悦目……杨今予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
“衣领扣子。”闫肃见杨今予和谢忱走近了, 伸手比划了一下, 十分官方说道。
杨今予撇嘴, 乖乖把半晌着的领口系到脖子根。
谢忱偏偏就不爱听闫肃磨叽,嗤之以鼻没有理。
闫肃目不转睛盯他。
“真他妈事儿。”被盯了一会儿,谢忱不厌其烦系了一颗, 扭头对杨今予说:“下午排练叫我。”
他推着车走开, 朝闫肃背后竖了竖中指。
此时又有同班的同学路过,向闫肃打招呼:“早啊大班长。”
闫肃照例检查了他们的校服才放他们走。
“我可以走了吗大班长?”杨今予故意学着他们的模样。
“你不可以。”闫肃说。
杨今予:“嗯?”
闫肃正低头写着方才违规的人名, 勾完一个漂亮的比划, 才抬眸小声:“你要等我一下吗,我马上就好了。”
杨今予乖乖往闫肃身边凑了凑, 佯装要看他手上的扣分本。
闫肃不给他看, 掩了一下,干巴巴问:“平时上课, 都是谢忱骑车带你?”
“他平时不上课。”
闫肃表情变得奇怪。
杨今予立即“哦”道:“不是, 他平时也上课。”
闫肃表情继续奇怪:“他上不上课你知道这么清楚?”
啊这。
杨今予又琢磨了一下:“他住我隔壁,我知道不是很正常?”
这次应该是没意会错了, 杨今予强行压了压嘴角,忍住没笑出来。
他装傻道:“啊,也不是经常一起,偶尔吧,一周有个两三次。”
闫肃不说话了。
杨今予欣赏够了这么难得的画面,蜷指在闫肃的笔记本封面弹了弹,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哎,我说你就信啊。”
他惯常用倒打一耙岔开话题,嘟囔道:“再说,上周学姐那事,你也没说清楚呢。”
闫肃冷不丁被耙了一下。
大班长神色凛然,忙认真解释:“刚刚你没来的时候,我问她了,她说当时忙忘了,后来想起来我已经走了,就没来得及告诉我。”
杨今予挠挠耳垂,哦了一声。
“还有什么想问的?”闫肃说。
杨今予想了想,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但就是想跟闫肃没话找话:“那个”
“早上好啊大班长!”忽然传来一声喊。
以陈兴为首,班里几个篮球队的同学正向这边过来。
陈兴拎着篮球网织带边甩边走,见杨今予也在,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诶杨今予!今天这么早,你俩一起来的?”
“陈兴,篮球收一下,马上升国旗了。”还没等杨今予回答,闫肃一板一眼道。
“哦哦好,我马上。”陈兴忙把篮球夹在手肘下,回头跟几个哥们说:“你们先去操场吧,我去器材室放篮球。”
闫肃余光斜了下他们。
等陈兴走远,他才转过来问杨今予:“饿吗?我在你课桌里放了早餐。”
杨今予笑他:“心虚什么,这话你当着他们面问,也不奇怪。”
闫肃登时微怔,没否认。
毕竟现在是在执行公务,该端的架子一定要有,闫肃承认刚刚陈兴一打岔,他下意识就答非所问了。
检查工作完成,两人一起小跑着赶去操场升国旗。
闫肃跑两步等杨今予一步。
杨今予本来就是个四体不勤的家伙,眼下跑得气喘吁吁,鼻头上渗出了点薄汗。
闫肃扫了一眼,突然就有点羞愧,怪自己一时没抑制住贪心,不应该让他陪自己站在校门口那么久的。
人都有着得寸进尺的劣根性,不仅闫肃有这种“贪心”。
杨今予以前上课时,爱用余光瞥闫肃,但不怎么正大光明。
他曾经想过最坏的结果。在他决定掰手腕输给闫肃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满盘皆输的准备。毕竟赌徒是必须要面对任何结果的,撑死也就是绝交两年!
他也想过较好的结果,就是闫肃这个人,太过于善良,很容易产生愧疚心。
就算接受不了自己的那种“喜欢”,也还是会维持表面平静,继续心平气和与他做朋友。
只不过那种友谊,永远不会纯粹了。
他不是多么乐观的人,所以怎么也没想到,或者说是没敢想太多的就是,赌得越大,赢得越多。
自己居然这么幸运地中了头奖。
闫肃主动吻了他。
闫肃也喜欢他……吧?
闫肃甚至敢接受他。
这个认知一旦具象起来,杨今予上课再看向闫肃时的神色,都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这是他男朋友,看看怎么了?
直到被杨今予笑吟吟盯得心里发毛,闫肃终于忍不住了。
趁老师不注意,闫肃拿笔杆子敲杨今予的手:“听课。”
杨今予不敛放肆,大言不惭:“我这手以后是要上保险的,你敲这一下得赔多少知道吗?”
闫肃:“-”
自知是半点恋爱经验都没有,说什么都显得笨拙,大班长目前对这位无赖艺术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无奈,转头继续听课,随他去了。
这是期末冲刺小组存在的最后一周,小组四个人每科的习题册也翻到了最后一个篇章,闫肃最开始列得课表刚刚好。
陈兴和乔依离开后,在等乐队过来扒歌的空隙,杨今予冲闫肃喊饿,闫肃便心领神去了厨房。
他在冰箱里摸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勾头朝门外说:“范老师这几天已经住院了。”
杨今予的手倏然往后背,回道:“情况还好吗。”
“她精神不错,应该就是周五前后生了。”闫肃顿了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没什么,曹知知的东西。”杨今予含糊道。
闫肃狐疑,明察秋毫站起来。
他关上冰箱门往外走:“拿出来。”
杨今予被当场抓包,叹了口气,交出了手上的一个粉色袋子。
闫肃一看,还真是曹知知的东西。平时曹知知上学路上,总买这个牌子的棉花糖塞包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杨今予手里。
杨今予咳了一声,心虚道:“那什么,她送我的。”
“不可能,我跟她说过别给你糖。”闫肃笃定地注视他。
男朋友太铁面无私了怎么办?
杨今予心虚,打起马虎眼:“我替她扒谱,这是报酬,她不敢跟你说。”
闫肃:“杨今予。”
“哎哎,闫sir我觉得你对乳糖不耐有什么误解,其实吃一点甜的没什么大碍,不是你想得那样。”杨今予赶紧说。
闫肃怎么可能信这鬼话?他又不是没有亲眼见过,某人因为吃了两块糖糕就进医院了。
“没收了。”
闫肃狠狠心,没理会杨今予可怜巴巴的表情。
说起来怪不是滋味的,每天放学陈兴和乔依进去买奶茶,杨今予便在奶茶店门口点烟。
嘴上不说,闫肃能看出来杨今予想喝。
这么大的男生了,还对甜味如此执着,跟外人说出去是幼稚,但往深了想,闫肃知道这里面都背负过什么。
都是从小孩子长到大的,没有哪个小孩不爱吃糖,他和曹知知小时候也满大街要糖吃。但有个叫杨今予的小男孩只能望而却步,偶尔好奇尝一口,就要付出进医院的代价。
想到这些,闫肃感觉胸口滞留了一层酸涩,隐隐地心疼。
“哎你这什么表情,我不吃了。”杨今予反过来哄他。
闫肃眼神柔和下来,想了想,撕开包装:“你先保证没骗我,吃一点真没事?”
“没事。”杨今予立即说。
“张嘴。”闫肃两根手指捏出来一片棉花糖。
是绵软的云朵形状,不得不说现在的零食是做得越来越可爱了,闫肃捏在手里看,自己都想咬一口。
他递到杨今予嘴边,杨今予瞬间嗅到空气里带着草莓香气的甜腻。
或许投喂是人类的本能,杨今予小狗一样叼走他手上的东西时,闫肃竟然从这种细微的小动作里,莫名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满足。
好想再喂一颗。
闫肃克制了一下自己,转头去厨房烧水。
杨今予喜滋滋跟在他后面:“你吃吗?”
“不用了。”
“曹知知真会选,这个味道不齁的,刚刚好。”
闫肃好笑地摇摇头:“多大人了,我不吃。”
“口味跟年龄有冲突吗,你这什么思想。”杨今予颇为不满。他伸手去够闫肃放在一旁的包装袋,食指和中指稍稍一探,又夹出来一片。
闫肃还在专注于烧水壶,一块香软的触感按到了嘴巴上。
杨今予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眼底带着三分强硬:“张嘴。”
闫肃无奈,只好张开嘴巴叼住了它。
杨今予喂完他,又得寸进尺探出去手,摸了一片。
闫肃眼疾手快抢走了杨今予手里的袋子,说:“你不能再吃了。”
杨今予耸耸肩,“行吧给你。”
他把手里这块棉花糖往前送了送,又使坏不送到跟前。
棉花糖在闫肃脸前晃了晃:“过来点儿。”
闫肃总觉得对方眼神里不怀好意。
芝兰玉树的少年稍微俯身往前凑,杨今予恶劣地笑了一下。
他突然收走棉花糖,迅速仰了下脸,把自己送了上去。
闫肃咬到了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的东西,混着鼻息间淡淡的烟草味。
唔。
闫肃怔怔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还未回神,罪魁祸首朝他唇上咬了一口,闫肃吃痛:“嘶。”
电光火石间,杨今予见好就收,推开人转身就跑,边跑还不忘那片棉花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做了坏事的刺激让他心神摇晃起来,怕闫肃追上来,又怕闫肃不追过来
慌不择路跑到阳台,杨今予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拉着落地窗的窗帘裹了两圈,将自己卷了进去。
操,老北京鸡肉卷,好傻。
闫肃缓神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米色双层的落地窗帘被卷出圆柱形,底下露出一双拖鞋。
他呆了呆,不知道杨今予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闫肃敲敲大概是头部的位置:“杨今予?”
杨今予:“不在家。”
闫肃一头问号。
“里面不闷吗?”
杨今予:“还行。”
闫肃低头看拖鞋移动了一寸,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个隐约猜测。
这是在害羞吗?
他心里浮出一丝意外。
一直以来,杨今予这人好像天生会捉弄人,恶作剧得心应手。常常是他被弄得窘迫难当,什么时候见杨今予这样过?
在杨今予看不见的地方,闫肃眼底盛满不可名状的笑意。
他用不咸不淡的声线说:“热水烧开了,我去看看。”
随后杨今予听到脚步声走远。
闫肃的脚步一向很轻,轻轻浅浅的响动突然停止了,应该是回到了厨房。
杨今予蓦地松了口气。
太傻了……
对于自己这番莫名的举动,他纳闷地不行,掀开窗帘走了出来。
双层的窗帘,里面是一层厚帆布,外面是一层白纱,他半尬不尬拉下帆布层。
下一秒,陡然天旋地转,一团还未来得及看清的黑影覆盖过来,杨今予被拉扯其中,踉跄间唇瓣被一片温热堵住。
闫肃同他一起裹进了白纱窗帘里。
两个老北京鸡肉卷儿。
闫肃将他抵在身后的窗台上,帆布夹层垫在他背后,替他们遮挡住了窗外漫天繁星的窥视。
月牙被云层蒙了眼。
半透明的白纱洋洋洒洒披在闫肃背后,像一道云雾缭绕的屏障,将他们关进了一片洁白的世界。
这里只有他们。
杨今予这是第二次被闫肃打得猝手不及。
会轻功了不起啊?
竟然假装走了!
闫肃的唇瓣压着他的。
捕捉到空气里棉花糖的甜香,杨今予一阵头晕目眩,心跳随着窗帘里闷热的空气,潮湿起来。
闫肃小心翼翼,生疏地动了一下嘴唇。
动作青涩而笨拙,将杨今予的唇瓣吻了一点点,好像生怕冒犯了什么。
在小小的失神后,杨今予睫毛动了动,闭上了眼睛。
这一举动对对方来说无疑是默许,闫肃低垂着眼眸,紧张地拥抱着杨今予。
停了有半秒钟,才又谨小慎微加重了唇瓣上压迫的力道。
少年们笨拙的浅吻着对方。
闫肃在杨今予唇瓣上轻轻碰触,留恋不已。偶尔舌尖不小心碰到杨今予的,他有些抱歉的克制回去,不知如何是好。
这算是第一次,他们在清醒状态下接吻。
闫肃眼尾染上薄粉,肢体有些紧张。杨今予下意识拽着闫肃腰侧的衣料,本能地张了张嘴,配合闫肃的入侵与试探。
闫肃缓缓抬手,一只手穿过杨今予的头发,掌心托在他脑后。柔软的发缕从男生指间倾泻滑落,随着他们的颤栗而细微摇曳着。
在闫肃再次“不小心”碰到他舌尖时,杨今予感觉体内好像被放了一把火,四肢百骸都酸软酥麻,险些站不稳。
还好闫肃另一只手紧紧托在他腰后,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墙壁与怀抱中。
如此无所遁形。
第83章 首专辑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呼吸。
闫肃和杨今予一怔, 不约而同,飞快松开了对方,氤氲的睫毛下都挂着意犹未尽。
“咳。”
杨今予清了清嗓子, 掀开窗帘:“我去开门。”
“嗯。”
闫肃眼里还停滞着未散的黏稠情愫,他低声应道。
曹知知进门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感觉闫肃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
杨今予看进来的只有她一人, 往门口扫了两眼:“小天和忱哥呢?”
“刚来的时候在小区里碰见谢天他姑,然后忱哥和小天就被他姑叫走了,可能是家里的事, 我没好意思问。”曹知知说。
杨今予点头, 表示知道了。
他掏出给谢忱发了条消息。
【杨今予】天水围的事?
【谢忱】嗯, 他爸派来的说客
【杨今予】还好吗?有事叫我。
【谢忱】写你的歌去。
谢忱开酒吧这件事,放在任何家长眼里都是不可理喻的。毕竟他在外面再怎么被叫“忱哥”,长辈眼里也只当他是个叛逆高中生。
这些天杨今予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写歌和闫肃身上, 一时间有些忽略了, 谢忱跟他们排练之余,还一直跟谢家僵持着这些麻烦事。
突然有点自责。
不称职啊你, 杨队长!
曹知知轻车熟路放了琴, 问:“那今晚还扒歌吗,他们都没来。”
杨今予想了一下:“不扒了, 等等他们, 先给你听一下专辑demo小样。”
“demo!?什么demo,是我们乐队专辑的吗??”曹知知吃惊。
“嗯。”
“这么速度!”曹知知兴奋起来, 搓搓手:“快快, 我听听。”
杨今予:“也不算快,半年了。”
这张专辑, 从转来蒲城后,一边物色乐队就一边在谋划着,终于是看到了成果。
他也有些迫不及待想给大家听听。
杨今予回头找闫肃,闫肃正默默收拾茶几上的烟灰缸。
“闫肃。”他喊,“听吗?”
闫肃瞬间眼睛亮起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现在是乐队编内了。”
旁听曹知知直接傻了。
杨今予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把她瞧向闫肃的八卦脸给掰了回来,威胁道:“别看他,你哥害羞。”
话音不大不小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闫肃愣了愣。
这算是明晃晃承认了两人的关系,他没想到杨今予会突然跟曹知知挑明。
曹知知倒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卧槽”
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小姑娘偷偷瞥了闫肃一眼。
闫肃顿时尴尬到无地自容。被青梅竹马的妹妹发现自己正在早恋什么的,自己多年来塑造的以身作则的形象全毁了。
杨今予让曹知知先进隔音房。
关上门,他等闫肃走过来时拉了一下,轻轻说:“我不说她也迟早发现,眼尖着呢。”
闫肃看着他,杨今予也看着他。
两人僵了一会儿。
一个念头闪过,杨今予后知后觉皱起了眉:“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连她也不行吗?”
闫肃闷闷没答话。
顿了片刻,大班长低低舒了口气,抬手在杨今予头上抓了抓:“不是,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突然说这个,我有些意外。”
闫肃声音嗡里嗡气的,语调居然有些撒娇的意思。
杨今予看男朋友这个模样,心里软和的不行,没忍住凑过去啄了一口。
闫肃大窘,紧张地瞄了一眼隔音房的门。
杨今予推着闫肃进了隔音房,他们对上曹知知“如实招来”的视线。
既然都选择跟曹知知公开了,杨今予也没想藏着掖着,正大光明道:“别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曹知知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她弱弱扭头朝闫肃看过来:“哥?”
她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淡淡“嗯”了一声,将这段关系盖了章。
曹知知立时拍了拍自己脑门:“老天爷,我不会是神笔马良转世吧”
“嗯?什么?”杨今予没听懂。
闫肃却秒懂了,抢先一步道:“又发神经了,不用理。”
曹知知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暗暗吐槽她哥双标。不让她乱写,结果自己偷摸搞纯爱!
【离谱】的第一张专辑,杨今予打算做6首歌。
抛开杨今予个人曾在沙漏乐队小有名气不论,他们是一支全新的新人乐队,还从未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最需要的就是固定风格,把每个人的特质发挥到最大。
于是这6首歌,杨今予取材于乐队每个人本身的故事。
装订在一起,就是‘离谱’的故事。
杨今予抽出一张被翻得泛毛边儿的旧纸,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笔记,显然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闫肃看着,心道要是把有这一半的劲头放在学习上,搞不好能成学霸。
杨今予把这张专辑的理念铺开,逐一讲给曹知知。
给曹知知听的第一首,也是几个月前在班里,谢天视唱看谱的那一首。当时歌曲还尚未成型,谢天给了点建议,说后段太过压抑,杨今予便搁浅了很久,推翻重新写了一版。
说来也是多亏了这两兄弟,跟谢忱发疯喝酒那晚,听谢忱讲了不少他的音乐理念、以及小时候在香港的故事。
杨今予从中汲取了许多灵感,创作出这首《浅水湾的日与夜》。
这是一首基于“忱哥”的故事。
第二首是从姜老师身上找的灵感,叫《贩卖青春》,加入了金属黑嗓与吉他嘶鸣,整体基调透着绝望的疯狂,是整张专辑里演出难度最大的,压力给到了谢忱。
第三首是在五一音乐节上,看到小天儿热泪盈眶背起曹知知时来的灵感,叫《托举星星》,写的是浪漫与梦想。
第四首写给曹知知,《蒲公英有话要说》,写的是烟袋桥的春与少女的烂漫友谊。
至于第五首杨今予咳了一声,扫了一眼闫肃,又飞速偏过头去。
闫肃收到他的眼神,视线落到一首叫《踏花少年》的歌名上。
“这首还要再改,先不听这个。”杨今予不自在道。
曹知知一把按住,来了兴趣:“不行,我要听这个!”
她不怀好意勾起嘴角,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这首写给谁的啊,哎呀呀好难猜。”
杨今予躲了一下闫肃的视线,坚持不当着闫肃面给曹知知放。
他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首,指着说:“来看这首,主打歌《离谱》。”
杨今予转过身,调试笔记本电脑,点了播放键。
《离谱》的前奏是高亢辉煌的管弦乐,激昂的小号声呈绽放式盛开,如军队列阵、战鼓擂擂。
仿佛一瞬间,隔音房里有了浓郁的颜色,音符很快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曹知知神色一凛。
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前,眼里写满惊喜:“哇牛逼!这前奏太高级了,秩序感拉满!”
闫肃不懂音乐,但也感觉到一股力量,符号涌进耳朵,很难不跟着心潮澎湃。
他忽然想起某日交心,杨今予跟他说过的一段话:音乐是听觉的艺术,正如绘画是视觉的艺术、美食是味觉的艺术。
它没有视觉塑造性,没办法像影像画面那样,直接呈现在人眼前。但也正因为这样,音乐创造了别的艺术难以匹敌的遐想空间。
那些音符游走在人的神经与耳膜,造成的情绪共振往往能最大限度的延伸,即使不懂音乐,只要有耳朵,也能感知到它带来的力量。
歌曲到高潮部分,昂扬直白的大调,只唱了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歌词,是乐队名定下那夜,谢忱随口的一句讥笑。
“就他(T)们(M)离谱!”
“就他(T)们(M)离谱!”
这首歌用了最无脑的表达,以乐队名命名,凝聚起团魂。
闫肃脑海中跑出一个画面,是杨今予说那句“离谱的事,就交给离谱的人来做”时,灼灼的张扬。
曹知知咯咯笑起来:“太坏了,你居然把忱哥的脏话写进去。”
“不行吗。”杨今予眼底掠过一层傲慢,但那傲慢并不让人讨厌。
“难道这不是你们想发泄的吗,高潮部分需要三部和声,到时候你们会唱得很爽。”杨今予笃定道。
“爽!”曹知知竖起大拇指:“简直爽爆了!忱哥一定喜欢。”
杨今予笑笑,胸有成竹指着电脑:“这段进solo,你的贝斯可以发挥到极致。”
“好难的技巧,不过我练一下也不是不能弹。”曹知知被旋律燃得找不着北,骄傲道。
不过,她盯着软件里的音频波想了一下,发出一个疑问:“诶?这段怎么完全没有鼓的铺底了,这段不加鼓吗?”
杨今予神秘兮兮翘起嘴角:“不加。”
曹知知不明所以:“为什么啊?纯即兴solo吗,连EDM都没有,要是弹不好就糗了。”
“因为我要跳水。”杨今予说。
因为我要跳水。
杨今予说这话的时候,闫肃很难形容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刻,仿佛隔音房所有的光源都被揽进了少年眸中,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像一位胜券在握的棋手,正在睥睨自己干净利落的棋风。
没有再比这更明亮耀眼的东西了。
同时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又有着顽劣,似乎是在期待不可控的游戏规则,要把自己完全放逐,寻求莽撞的自由。
曹知知和闫肃瞬间懂了。
杨今予也想玩嘛。
作为鼓手,演出途中很难像前排乐手那样,参与进热烈互动中。他只能被挡在架子鼓后,转鼓棒已经是最引人注目的小动作了,可这远远不够满足一个少年散发魅力的渴求。
杨今予要的,是这段全场大合唱时,他能从鼓后面走出去。去跳水,去交出后背,去感受观众。
到底还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呀。
“所以,这段solo,你们三个必须达到百分百默契配合,就当是满足一下苦逼鼓手的诉求吧。”杨今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了撒娇的味道。
闫肃出神的看着男朋友翘尾巴。
觉得实在可爱,没忍住,在他头顶抓了一把,说:“确实。”
曹知知立即捂眼:“哎哎,嘛呢,还有人在呢喂。”
杨今予好笑道:“你看她,像不像那天晶晶。”
闫肃现在是典型的见色忘义,随杨今予的目光看去,无情应道:“像。”
虽然曹知知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提起晶晶,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她噘嘴表示不满:“有些人过分了啊,我这一夜之间发现少了个哥,还被划到畜生那一拨,损不损呐。”
杨今予偏头笑了一会儿,纠正道:“你完全可以认为是多了个哥,这是好事。”
“倒反天罡。”曹知知咬牙切齿,“明明都比我小。”
三个人乐了一会儿,杨今予收了电脑:“现在专辑情况大概了解了,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
曹知知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什么意见,已经很完整了,都很好听。主要我也不太懂编曲,这个还得问一下小天儿,他比较懂。”
“嗯。”杨今予点点头,“等他们那边忙完,我会给他们听一遍。”
夜已深。
曹知知和闫肃不得不回烟袋桥了。
杨今予瞄了眼正在玄关换鞋的闫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闫肃也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看了过来。
满打满算,他们一整天里独处的时间不超30分钟。
连一个吻都没吻完。
此刻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不舍。
怎么办,人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杨今予真想过去抱一下。
可碍于曹知知还在,闫肃不动,他也不动。
随后闫肃看见杨今予低垂了一下眼眸。
“那个。”闫肃出声。
杨今予闻声,立即看过来,眸中重新闪着光。
闫肃抬手,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杨今予紧抿的嘴角这才提起,轻轻点了点头。
等曹知知换完鞋再抬头时,两个男生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了。
杨今予听着门锁扣上的声音,一整天都漂浮着的心脏终于随锁扣声落回实地,他闭了闭眼,偌大的房间内重归寂静,他又一个人了。
他总是不习惯,热闹后的安静。
于是喊了小C同学放歌,去厨房把闫肃烧好的水喝了,又百无聊赖,拿出手机边抽烟边刷。
这时,特别提示音震了一下,闫肃的动态更新了。
【分享歌曲《白日梦蓝》,附言:好听。】
这人。
显摆什么呢。
好听吗?我男朋友杨今予在联欢会上演的!
杨今予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开心。
很快,闫肃的消息接踵而至,手机叮咚唱个不停。
【米其林】蒲公英那首,她开心坏了,说了一路。
【米其林】原来花了半年时间,给每个人都写了歌,你自己呢?
杨今予打字回他。
【铃铛】不仅是曹知知乐坏了吧?
【米其林】
【铃铛】今天听的都是demo,很多瑕疵。《踏花少年》那首,我想演出的时候,你来听完整版。
【米其林】好。
闫肃没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手机微笑,听到身后汽车鸣笛声,才回过神,把曹知知拉到马路里侧。
两个人并排走出小区,闫肃抬头望了眼天色。
满天繁星压得很低,云层薄薄浮了一层,将将半遮住月亮。
他拍了一张发给杨今予。
杨今予啊,总能有这样那样的不可思议给他看到。
还有多少面呢?
他开始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孤僻的是他,为人写歌的也是他。
半年来熬夜创作,原来,是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份礼物。
却唯独没有写自己的。
第84章 我要他
如闫肃所说, 一场酝酿许久的急雨,终于在夜里哗然而至。
淅淅沥沥一整晚,清早才停。
杨今予迷迷糊糊被热醒, 看了眼手机,今日高达36℃的气温。
入伏了。
随着伏暑而来的, 还有期末考试, 杨今予的手机非常守时的响了。
闫肃发来一张晴空碧洗的照片, 杨今予点开大图看,云层里隐隐有道虹光。
【米其林】起床了吗?
【米其林】你的准考证我拿着了,免得弄丢。
杨今予眼皮还没睡醒, 心脏却已经复苏。看到闫肃的消息, 就不自觉翘起嘴角, 心里胀得满满当当。
【铃铛】我又不是曹蝉。
【米其林】外面有彩虹,出门记得看。
杨今予根本等不到出门,当即跳下床, 拉开了窗帘。
经过雨水洗礼, 空气都被洗透了,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味道有些像闫肃的外套。
窗外云层豁了道口子, 天光乍破,杨今予条件反射眯了眯眼。
略微刺眼的光束洒过棱角, 沁透年少的骨骼, 整片卧室一瞬间明亮了。室内琉璃材质的墙饰,被反射出粼粼波光。
杨今予仰头找闫肃说的彩虹, 在目之所及处, 有一湾虹光半露半掩挂在两片云之间,不太明显。
男生站在灿烂里晒了一会儿, 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向日葵
他笑笑,低头把闫肃的备注换了个图案,终于摘下了某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米其林称号。
一枚圆滚滚黄灿灿的太阳。
人晒了太阳,四肢也跟着晴朗。
他哼起歌去洗漱,边胡乱放飞着思绪,想到闫肃的一些小细节,每一样都让人觉得温暖。
比如,闫肃每天跟晨昏定省似的,拍清晨与黄昏的天空照片发过来,风雨无阻,不知道是什么怪习惯。
再比如,闫肃最近热衷于投喂,每天到学校,桌斗里都会放一盒切好的水果拼盘。按照颜色摆放,很有强迫症的味道。
1班人眼里,他们现在是关系很铁的好朋友,但他们心照不宣,藏匿着隐晦又暧昧的认知。
两个男生正享受着恋爱。
上考场前,闫肃把准考证给他:“有把握吗?”
杨今予笑笑:“跟0101比还是比不了,但勉强能超过0163吧。”
这话好巧不巧被曹知知听见,小姑娘正提着笔袋路过,脚步一顿:“哎哎你们俩,看不起谁呢?”
俩人不约而同抬手在她脑袋后面推了一把:“你。”
曹知知气哼哼道:“我这次至少能前进10名!”
杨今予扭过去问闫肃:“你信吗。”
闫肃很配合地摇摇头。
曹知知张望左右,碍于是在班里,不能大肆讨伐这对狗人!
期末考是随机插花,杨今予的考场被分到最北边的29班,与最南边1班的闫肃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倒是李飞和他一个考场。
考试期间严查手机,来回跑又麻烦,于是这漫长的两天里,杨今予都是和李飞一同去北食堂吃午饭。
只有傍晚那一科考完回到班上,他才能和闫肃短暂的见上一面。
期末冲刺小组在开考前就正式解散了,杨今予连放学把闫肃拐回家的理由都没有。
李飞在吃饭的时候,时不时飘来两眼,欲言又止。
杨今予抬头:“嗯?”
李飞看着杨今予面不改色吃完食堂菜,有点一言难尽:“你……三天没吃饭吗?”
“没有啊。”
“你真不觉得超级难吃吗,好咸啊。”李飞盘子里还有一大半都没动,实在吃不下去了。
“还行。”杨今予淡淡道。
李飞咂舌,“我还以为你会是很挑食那种人,没想到意外好养活。”
听李飞这么说,合着自己算很乖的,杨今予抽了张纸巾擦嘴,莫名有点自满。
他迫切想拉闫肃也来听听。
但当放学的时候见到了闫肃,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就变了样:“北食堂的饭太难吃了,中午都没吃饱。”
“想让我放学先去你家做饭?”闫肃一眼看穿他。
“可以吗。”杨今予同学眼睛立即亮了。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小狗似的凑上去。
都这样了,闫肃还能说一个不字吗,心里黏糊的一塌糊涂。
可怜曹知知同学,莫名其妙被放逐一个人回烟袋桥去了,有必要时,估计还得替闫肃扯谎。
天太热了,直到傍晚这会儿,暑气也还是没有消退。
闫肃看到有些同学开始往脖子上挂便携式小风扇,他思索了一会儿,问杨今予:“你觉得那种小风扇怎么样?”
杨今予惊恐:“你要戴?你戴上别说认识我,真的。”
闫肃抿抿嘴,只好作罢。
那送什么好呢?杨今予先是送了他饰品,又给他写了歌,可他还什么都没送过杨今予。
不过杨今予显然是没猜破他的心思,一路上都很想纠正他的审美,强调了好几遍,那玩意千万别戴,戴上就变大傻子,大有戴了就绝交的意思
这股较真让闫肃哭笑不得。
杨今予路上接了个电话。
是花哥打来的,说是livehouse联系好了,让他带专辑demo去枪花聊一下。
他看看闫肃。
“怎么了?”闫肃问。
“花哥找我,乐队的事。”
杨今予忽然装作委屈:“吃不到男朋友的饭了。”
闫肃一震,差点冲过来捂他的嘴,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瞎叫什么……”
“你不是吗?”杨今予无辜地眨眨眼。
他知道闫肃这么内敛的人,不好意思在放学路上太亲密,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逾越。
喜欢看闫肃红着耳朵,又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闫肃犹豫了一下:“那我先回烟袋桥?”
“跟我一起去吧。”杨今予摸出一根烟,似乎是下了个什么决心,正色道:“我要去跟我哥出个柜。”
杨今予觉得自己现在还真是飘了,没挑破窗户纸之前,藏着掖着谁都不许窥见,现在却就差拿个喇叭上街炫耀。
“啊?”闫肃愣怔,一阵窘迫浮上心头。
杨今予的那个哥哥,太爱调侃人,闫肃还记得上次自己无从招架的模样。
“没事儿,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杨今予笑起来,说:“再说我哥自己都那样,他不会说什么的。”
闫肃一时语塞,不可置信听到了什么鬼话:“丑”
杨今予太知道怎么逗闫肃,嘴上得了逞,态度便立马软下来,从后面拽拽大班长胳膊,哄道:“不丑不丑,超帅!”
闫肃哑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到了枪花。
花哥正在门口抽烟,见他弟后面还跟了一个,眉心一跳。
“哟,好久不见了小帅哥,蹿个儿了吧。”
闫肃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
杨今予忙走上前,指控道:“你别逗他。”
花哥是什么人精,打眼一扫就觉出不对劲来,刚刚走过来时手都要碰一块儿了。他噙着笑看两人。
杨今予淡定的走进店里,说:“别猜了,先看专辑,看完专辑你要问什么都行。”
花哥桃花眼上挑着,笑眯眯道:“别说,你们这个年龄抽条就是快,你也蹿个儿了。”
“嗯?”杨今予闻言,惊喜的转过去看闫肃:“我长高了吗?”
闫肃比划了一下鼻尖:“嗯,到我这了。”
杨今予:“那你别长了,等等我。”
“好。”
花哥觉得自己再不出声,俩小孩都要酸死人了,在旁边“啧”了一声。
见鬼,他弟竟然开窍了。
进店,言归正传。
花哥从纹身床下面拉出两个圆凳,边递给他们边说道:“livehouse那边,七月底有场,老陆那边说是想先听一下专辑,演一次试试。效果好的话,八月还能再安排。”
“我先把编好的小样发你,歌还没录,到时候可能要让他来看一下我们排练才行。”杨今予说。
花哥了然:“懂,想发线上估计得去别市找录音棚了,蒲城这小地方近年来音乐环境不好,录音棚全倒闭了,这个老陆也能理解。你们这段时间好好排就行,什么时候排好了,我带老陆过去看看,最好是7月20号之前吧。”
杨今予沉吟想了想,心里飞快估算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排6首新歌,时间确实紧了。
但这是个机会,说什么也得排好才行。
“嗯,可以。”他点点头。
花哥一板一眼:“那就这么说定了,晚点先发小样给老陆听听,你们乐队那边有什么需求,报价什么的也随时提,我给你们争取。”
花哥这人,性格吊儿郎当,但做事一点不含糊。他三言两语敲定了演出的事,又提到:“那你们录歌准备去哪?北京?”
“北京有点远了。”杨今予迟疑片刻,思虑道:“我跟小天儿没问题,忱哥的酒馆比较忙,曹知知家里”
花哥倚在靠背,边摸烟边快速搜索着自己的人脉,突然“诶”了一声:“郑州或西安吧,那边的棚我有朋友在,以前跟老陆去考察过,质量比不上北京,胜在性价比。”
杨今予思忖道:“目前说这个还太早,到时候再看。”
虽然杨今予并不是很想去计算一些现实问题,但乐队目前一场带薪演出都没有呢,录歌的花销,确实还得再缓缓。
正事聊得差不多,花哥也开始没正行起来,大马金刀往后一仰:“说说吧,你俩。”
眯眯眼都是怪物,仿佛已经把人看穿。
杨今予瞄了眼闫肃,闫肃窘迫万分正襟危坐,十分可爱。
“就你猜的这样。”杨今予跟花哥嘚瑟。
“哪样啊?”花哥朝闫肃挑眉,拉长了调子,有意要调侃老实人。
闫肃算是知道杨今予的坏是跟谁学的了,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被盯得有点坐立难安。
下一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握住,闫肃抬起眼皮,撞上杨今予笑意盈盈的眼睛。
杨今予缓缓收紧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捏了捏。
随后他听见杨今予坚定的语气,明明是朝着花哥说的,字里行间却都是坦荡荡的告白。
“你不是说过吗,喜欢谁,要带来给你把关。”
闫肃心神一晃。
杨今予:“所以我把他带来了,重新介绍一下,他叫闫肃。”
杨今予说着顿了顿,在哥哥面前露出小孩般的耍赖:“不过把关还是算了,你过不过关都没用。”
“我就要他。”
第85章 像做梦
杨今予是闫肃很难以形容的人。
初见时, 他觉得杨今予出格。
从扮相到作风,都是在与规则背道而驰,总特立独行游走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后来他觉得杨今予荒唐。
从梦想到言辞, 都半真半假掺进了玩笑。不知道哪一秒不留神,就随风引火, 甘之如饴的献祭到一句疯魔的信仰里。
交熟以后, 他觉得杨今予自由。
从观念到灵魂, 没人能够干涉他的脚步。他离人情的经,叛世故的道,自成一方世界。
在他栉风沐雨的世界里, 音乐就是他的朋友, 艺术就是他的宇宙, 好像不需要任何人涉足,也不要任何人施予同行。
可他好像又错了……在杨今予暴露孤独的一个酩酊夜。
他发现杨今予是脆弱的,会在噩梦里醒来, 会用笨拙的方式交朋友, 会因为被丢下一个人而失落,会害怕别人的善意都是假象。
所以才敏感地留意到所有人的故事, 将它们写成歌来回馈, 不发一言,却赤诚一片。
而此时, 闫肃觉得杨今予是孤勇的。
在自己没给回应之前, 杨今予小心翼翼不敢向前一步。可当自己朝他迈了一步,杨今予就九十九步奔向他, 黏上他, 正大光明的一遍遍说喜欢他。
好像不怕别人的眼光,也不怕世俗的规则, 他的喜欢就是喜欢。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兴许他敢直接在周一的国旗下,对着全校说喜欢,不卑不亢。
一腔孤勇,只争朝夕。少年他只要确保,自己也同时被喜欢着。
闫肃突然有点自责,比起杨今予,自己不得已的顾虑实在太多了。他回馈杨今予的,实在太少了
很心疼这样的杨今予。
闫肃轻轻动了一下手腕,将掌心反扣过来,紧紧回握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对于闫肃当着花哥面的主动,稍稍有些意外。
他侧目看闫肃,闫肃眉梢挂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朝他轻浅矜持的弯了下眼角,说:“谢谢。”
“啧,请你们出了我这门再说,单身狗可看不得这个。”
花哥怪里怪气叫了一声,站起来轰人:“赶紧走,本来寻思请你们吃顿饭,现在不想请了,滚吧!”
杨今予好笑道:“那感情好。”
他扭头朝闫肃眨眨眼:“走吧,闫大厨。”
直到站起来要走,闫肃也没松开杨今予,杨今予轻轻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杨今予:“嗯?”
花哥一脸无语:“他想牵着,就让他牵。俩小孩到底会不会谈恋爱,不会我教你们,我看着都别扭。”
杨今予被花哥说得脸有点烫。
他急了,病急乱投医:“你会,你跟骆野”
花哥抬手一指:“别跟我提这人,揍你啊,赶紧走。”
直到出了这条街,杨今予都快被热出手心汗了,才晃晃闫肃:“你不热吗,大夏天的。咳,有人看呢。”
闫肃低低嗯了一声。
嗯。
然后呢?
松开啊哥哥!
杨今予狠狠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闫肃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看过来:“杨今予。”
“嗯?”
“暑假,你想去玩吗?”
杨今予微怔,没太反应过来:“玩什么约会啊?”
这个词被他说出来,两个人都定了一瞬,同时不好意思起来。
闫肃偏了偏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嗯。”
杨今予下意识搓搓耳垂,说:“可以呀。”
“但是……”杨今予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暑假我可能要天天排练了,玩得时间不多,走不远。”
闫肃轻浅的微笑着:“那就在附近玩。”
“遵命,闫sir。”杨今予乖道。
两个人穿行过步行街,满目琳琅的夜市已经开始准备支摊了,杨今予眼尖看到一个三轮。
他说:“前面那个卖黏玉米的大爷,你还记得吗。”
“嗯?”闫肃随他视线望过去。
杨今予提醒:“打架那次。”
闫肃有点印象了,想了想,疑惑道:“记得,怎么了?”
那件事杨今予现在想来,觉得有点好笑,他气哼哼嘟囔:“你买了玉米,我还以为给我的呢,手都伸出来了,结果你说是给曹知知带的。”
“啊。”闫肃慢半拍回想起来,愣怔:“所以你当时生气了,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曹知知不给你看笔记吗。”
“不然呢。”杨今予撇嘴,“多尴尬啊,自作多情。”
“等等?”杨今予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笔记本?你知道写了什么对不对。”
闫肃的笑容瞬间尬在了脸上。
“你知道。”杨今予看他这反应,笃定起来。
“咳。”闫肃清了下嗓子:“知道是知道,就是写了点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杨今予:“什么叫没什么好看。”
“”
“快说。”杨今予抬脚,作势要踩人,“你这鞋新的吧?”
闫肃立即道:“你知道什么是同人文吗。”
杨今予疑惑地收了脚:“不知道。”
“那个笔记本里写了篇小说,主角是”
“你跟我?”
闫肃点头,超尴尬。
“行。”杨今予的表情,跟闫肃当时看到废稿时的反应差不多。
他气乐了,连连点头:“行,闫sir,明天考完你别拦着。”
“你要做什么。”闫肃失笑。
“我让她看看什么是打鼓的手。”
人在家中躺的曹知知同学突然打了个喷嚏,曹妈阴阳怪气喊:“没日没夜吹空调,可算感冒了吧!”
曹知知:“”
杨今予终于如愿以偿吃上了男朋友的饭。
他边用汤勺吹着热气,边随口问:“你每天给我发天空照片,什么意思啊?”
闫肃手上一顿,沉吟了一会儿,笑笑:“你猜。”
“猜不到。”
“等你慢慢猜。”闫肃卖了个关子。
杨今予吐槽了一句:“不是我找茬啊闫男朋友,你那构图真得练练,拍得跟老大爷逛街似的,还有几张都虚焦了。”
闫肃还能说什么,也不恼,好脾气地点头:“嗯,我以后注意。”
闫肃看着他吃饱喝足,起身去厨房收拾。杨今予黏在后面刷存在感,左蹭蹭右看看。
闫肃被盯的没心思注意手上,无奈道:“你去客厅吧,不用你帮忙。”
“我学学。”杨今予说,“总不能都让你弄吧。”
闫肃看他一脸诚恳,把手上洗好的勺子给他:“帮我挂一下吧。”
“亲一下。”
杨今予活儿还没干,就想着要奖励。
不等闫肃反应,杨今予飞快在闫肃嘴角啄了一口,闫肃条件反射的半阖上眼眸,缱绻呼之欲出。
可一个吻还没来得及回味,就稍纵即逝,杨今予坏坏一笑,打下手去了。
等全都收拾完,闫肃擦干净手,余光瞥见杨今予还在他身后晃悠。晃得如此招摇,仿佛往人心里塞了团羽毛,不安分的血液在起舞。
大班长慢悠悠挂起毛巾,突然转身,将人轻抵在了墙上!
杨今予老实了。
大班长得偿所愿压住了一片柔软,加深了方才扰乱道心的触碰。像惩罚,又像是食髓知味。
可见少年人的喜欢,是东边新起的朝阳,酝酿了许久,才决定乍破拂晓。
于是天光四分五裂,白昼里悬了十成十的孤注,每升起一寸,都自带拨云见日的生猛。
但世间之物惯于披层伪装,不然漫天云霞是谁烧红的呢?
杨今予喜欢这样主动出击的闫肃,撕下平日克己复礼的枷锁,只为了贪恋一点风月常情。
他居然在这样的时刻里走了神,想着待会儿要分享一首歌,仅男朋友可见。
——是那首刚确定了自己心意那晚,在天水围听到的《清白之年》。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在此之前,杨今予很少听这种风格的音乐,可就在刚刚一瞬,他看到闫肃清白干净的眸子里,有只小小的他。
也只有小小的他。
那些萦绕在脑海的旋律一下子跃上心头,挥之不去。
歌词中写:心里像有一些话,我们先不讲,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未来吗
十六七的大家,尚未来得及思考怎样才算未来?多年后是未来,可明天也是未来。
杨今予突然对这个词陌生,心里无端颤栗了一下,下意识收紧了相拥的力度。
闫肃感应到杨今予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停了停呼吸,稍微离开了一点,轻轻缓缓眨了下眼,注视到杨今予睫毛上的氤氲。
很心疼。
闫肃抬手,用拇指腹摸了一下对方眼皮,杨今予被茧子摩挲得一颤,应激的闭了闭眼。
随后杨今予感觉一片温热覆盖在眼睫,轻轻的,吻得他想哭。
现在的一切,有点像做梦……他不着边际的想。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了,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碰触。
宛如流浪狗八百年没被人疼过,好容易有一次,就贪得无厌一遍遍想要更多。更过分的霸占主人,释放自己的味道,无时不想宣誓主权。
大概亲吻是会上瘾的,喜欢一个人也是。
闫肃吻过杨今予的眼睛,黏稠的视线拉开了一会儿,只一秒,意料之中的情愫又卷土重来,叫嚣着年轻鲜活的悸动。
杨今予眼前晃过一片白皙透粉的脖颈,闫肃故意用下巴蹭了蹭他额头,好显得自己多高似的。
杨今予没忍住牙痒,朝那颈侧咬了一口,闫肃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垂眼看他。
看着看着,杨今予莫名就觉得平时温柔的眸子,正在逐渐变得很怪。
怪危险的。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闫肃却没有动,神情僵在脸上。
杨今予慢半拍掀起眼帘,疑惑着愣了愣。
一下秒,杨今予耳朵嗡得一声。
“我”闫肃一开口,嗓子里像是被放了火把,低哑异常。
这让他一下子慌张起来,忙清着嗓子转过身去,“那个,我。”
杨今予耳朵热得不行,他欲言又止,也没发出声儿来。
他随着身上尴尬的紧绷感往下扫了一眼,还好自己身上是睡衣,没有很明显。
倒是闫肃要比他难为情一些
杨今予选择还是先不要跟闫肃说话了,这种时候该给男朋友留点面子的。
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出了厨房,一股脑扑进沙发,拉过来一个抱枕。
闫肃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这时候响了。
“嗯?咳,你手机——”杨今予鼻音很重的喊道。
厨房里传来声音:“我一会儿打回去。”
“哦”
杨今予挠挠耳朵,倚了回去,呆呆等着手机重归安静。
当手机第三次响起来时,闫肃终于神色恢复正常,从厨房出来。
他不太好意思直视杨今予,侧过身接通电话。
“师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小刀焦急的声音传出来。
闫肃皱皱眉:“怎么了?”
“大家一直在等你吃饭!世伯们来了,还有大师兄也回来了,师父现在有点生气了,他不让叫你,就是看你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回大家都不动筷子。我是跑卫生间给你打得电话师哥你快点啊!”
明明是伏暑天,闫肃却一下手脚冰凉。
第86章 武术会
闫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踏进院落, 看到院内多出来许多别家功夫的家伙事时,只感觉每往前一步都是踏在了刀尖上,诚惶诚恐。
父亲在等他回家见过各位世伯, 而一屋子老前辈都在等着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动情地与一个男生接吻。
这个想法在太阳穴嚯嚯直跳, 不由得让循规蹈矩的少年人心惊胆战。
他只希望待会见到父亲, 不要问他去哪了。
他不会说谎。
同想象中一样, 父亲坐在堂屋的圆桌主位,众目睽睽下,闫肃踏了一只脚进去。
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有老有少, 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比小刀还要虚两岁。
堂屋寂静的落针可闻, 父亲左右手旁边坐着许久未见的大师兄,和一位前些年见过的咏春陈前辈。
闫肃如芒刺背,硬着头皮朝诸位拱拱手:“见过世伯世叔, 我回来晚了。”
“去哪了。”闫父不怒自威。
“同学家。”闫肃背上不自觉渗出汗来。
小刀噤声看了眼大师兄, 大师兄会意,忙站起来招手:“来快坐吧, 小刀, 添碗筷。小肃学校这两天是不是期末考试呢?回来晚点也正常,要跟同学复习的嘛。”
陈世伯也咯咯笑起来:“是啊闫兄, 小肃几年不见长成大人了, 你怎么还管着呢。我家那个,成天满世界不着家, 能有小肃一半懂事都谢天谢地咯——来小肃, 坐我这儿让我看看,小雨, 你过去坐,跟你小肃师兄换个位。”
闫肃神经紧绷着,陈世伯一声“小予”,敏感地落在他心尖。
闫肃倏地心跳漏了拍,他半抬眸看,那个叫小雨的孩子应了一声,坐到了小刀旁边。
陈世伯摆摆手:“小雨,给你小肃师兄介绍介绍。”
那孩子屁股还没坐热,腾地一下又站起来,恭恭敬敬朝闫肃鞠了个躬。稚嫩的音色带着点广东口音:“师兄好,陈派咏春陈小雨,请多指教。”
“江家枪,闫肃。”闫肃应,落座到陈世伯旁边。
隔着陈世伯,闫肃扫了眼父亲。
闫父面色不愠,但碍于有这么多人在,不好教训他,只淡淡道:“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吃完饭自己去领罚。”
“是。”闫肃垂了垂眼。
闫肃这几个世伯,都是年轻时就与父亲交好的,各门各派的传人。他们每隔两年就会来家里小住,名曰“以武会友”,随后再相约一同去嵩山避暑闭关。
往年也是临暑假这几天,闫肃暗责自己今年心思不在家里,竟忘记了这茬
父亲也没再问他是去了哪个同学家、去做什么,这让闫肃稍微松了口气。
他颇为感激地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偷偷回了他几眼,碍于一桌子前辈在,也没敢太过明显。
这次几位世伯,只有咏春陈世伯带了弟子过来,唐刀李世伯、七节鞭尹世伯、形意拳邱世伯,三位都是比父亲年纪还稍长一些的前辈,他们都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闫肃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自家大师兄会回来了。
传武过渡到至今,现在也只有咏春还算门下兴旺,每个城市先不论专业与否,都有不少咏春兴趣班与民间社团。其他流派,都渐渐成了大冷门。
师兄回来,也算是给江家枪虚长脸面,不好让父亲显得像其他几位世伯一样门前冷清。
饭桌上还是闫家一贯的规矩,论资排辈说话,几个小孩都默默不语,乖顺地听老头子们忆往昔。
大师兄偶尔能插上一两句,带着几个小孩蹭几句话头,一顿饭吃下来,闫肃心里记挂着他离开杨今予家时,杨今予失落又担忧的眼神,只觉得坐立不安。
饭罢,就是考核小辈的时候了。闫肃被世伯们叫住,要看看他这几年的长进。
他应承着,取来自己的枪。
强稳了稳心神,给世伯们耍了一段。
身法还是漂亮的,步伐游走间,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一挑一刺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引得世伯们连连叫好。
“小肃算是在新一代里拔尖儿的了吧,你看看,在学校学习考第一,功夫也没落下。”唐刀李世伯哈哈笑着称赞。
“来小雨。”李世伯扭头招呼陈小雨:“跟你小肃师兄过两招。”
小雨应声上前。
陈世伯颇为骄傲道:“你别看我这小徒弟今年才12岁,根骨数一数二的好,今年特地带过来,就是想让他见见闫家这根独苗儿。别轻敌啊小肃,你俩比划比划。”
小刀去把院里平时不用的大灯全打开了,跨院内,平时练武的空地霍然大亮,与白昼无异。
他搓搓手,有些跃跃欲试,跟大师兄说:“我也想跟小雨弟弟试试。”
大师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把:“后面排队。”
陈小雨这孩子是空手,闫肃作为兄辈自然也不会带武器。他把枪扔给小刀抱着,走到空地中心,朝各位世伯抱拳致意,彬彬有礼。
小雨站到闫肃对面,行了个礼,讨笑道:“小肃师兄,手下留情啊。”
闫肃沉了口气,双脚微移,起了个式。
这个12岁的小孩整整比闫肃矮了两头,看着稚气乖顺,可出手却毫不含糊。
下一秒,凌厉拳风便擦着闫肃面庞袭来!
闫肃侧头躲过,挡了一招,左手挥臂还击。礼尚往来,闫肃不使本家枪,用的也是咏春。
他用的一招一式,都是陈世伯来家里教过他们的。武术的基本功大多可融会贯通,他在晨昏出功练完枪,还有闲余时间,就一道就练习了。
小雨的反应速度比闫肃想象中要快得多,出拳有如游龙走蛇,进攻迅猛。
闫肃且战且退,紧密防守间不敢有半点松懈。一搭一截,快如闪电,两个人已经走了几番来回。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小刀没有练过咏春,只觉得电光火石间都是虚影。两个人身法都干净利索,漂亮极了!
他瞪大眼睛看,喃喃道:“小雨弟弟太厉害了吧,师哥怎么不还手啊!”
大师兄在后面小声解释:“咏春讲究不冲身不追手,小弟弟还是太想赢了啊”
陈世伯倒是不恼,气定神闲笑:“小孩儿嘛,性子还没定下来,得再练几年。”
说话间,演武场上的两个人还在僵持不下,胜负难分。
陈世伯拍拍手:“行了,就到这吧。”
陈小雨闻声,立即顿了手,回到原位摆了个架势。
朝闫肃鞠了一躬。
闫肃也朝他颔首示意。
小刀一脸茫然,问:“这算谁赢了?”
大师兄笑笑,中庸道:“要按这个打法,再有几招,你师哥也吃力。但是要论咱们江家枪,小孩儿不一定能接得上三招,各有所长。你还要排队吗?”
小刀忙摇头:“不了不了,师哥都应付不过来,我更不行。”
这时闫父突然出声:“小刀,你去试试。”
“啊?”小刀一愣。
大师兄推了推小刀:“快去,师父考你呢。”
小刀心虚地“哦”了一声,“可是我不会咏春啊”
“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呢。”形意拳邱世伯哈哈大笑,提点道:“你师哥长小雨几岁,自然是不能胜之不武。你跟小雨平辈儿,你能用枪,去吧!”
小刀这才松了口气,自信逐渐爬上眉宇:“那要是用我们江家枪,可不能算我欺负小雨弟弟了啊。”
闫肃退了回来。
他同大师兄和世伯们一块站在廊沿石阶上,看俩小孩朝对方拱手,像模像样。
小刀毕竟也是个比赛苗子,不比谁差,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缠斗到了一起。
闫肃目光悠远,远远看他们,不多时便有些走神。
他视线似乎是穿过光阴,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小刀还没来家里,一院子师兄弟整日热热闹闹,他是师兄弟里最小的一个。
每两年到这个时节,师兄和世伯们也站在他现在站地位置上,负手看着他。一如他现在看小刀。
闫肃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片感慨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好,好。”李世伯看的激动,苍老的声音抑制不住动容:“虽然我唐刀今年没人了,看着这俩小孩儿,你看看这身法,还是好啊,跟咱们那会儿也差不远。外面的人说咱们什么?传武没实战性,仅供观赏?怎么没有了?看看这几个孩子,劲头比谁都高!”
几位世伯颇为欣慰,连连点头。
薪火相传啊,薪火相传。
陈世伯突然在闫肃肩上拍了拍,闫肃一激灵。
“小肃,听见没,好好守本,别让这些个好功夫在你们这代断了啊。”
邱世伯和尹世伯直叹气。
尹世伯说:“你们学拳的还兴旺点,出门就能傍身,年轻人也乐意学。我们这些个鞭啊枪的,唉”
“我家那个独苗儿是指望不上了,成天跟人出去打什么,打电竞,我也不懂那个。唉,闫家这支还能指望指望。”老邱说。
老尹问:“准备什么时候打比赛去?我家那丫头,这两天就比着呢,才没法跟我一道过来,前年还嚷嚷着要找她小肃哥玩儿。小刀还小,能再多练一年,小肃你可快过年龄了啊,得抓紧了。”
“哈哈,咱们小肃拿个冠军还不是手拿把掐。”陈世伯大笑说:“你家那丫头今年也是大姑娘了,不输男孩儿,我看能拿女子组冠军。前两年过来玩,跟小肃俩人站一块儿,哎哟金童玉女,多般配啊,是不是老闫。”
几位世伯开着玩笑看过来,打趣闫父。
一口一个闫家独苗儿,一口一个守好武馆。
字字句句都像座山一样,落进闫肃耳朵,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感觉快要喘不上气。
这些世伯是不知道他将来打算的,可父亲他偏头看了眼父亲。
父亲也正沉沉睨着他,不发一言。
他让父亲很失望吧?
要让守望在古稀之年的老前辈们,都失望了。
闫肃默默退出这场寄予厚望的方寸之地,自愿去祠堂领罚了。
祠堂内不好带手机,进去前他打开与杨今予的聊天框。
看到里面躺了好些段文字,字里行间,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杨今予平日的神情。霸道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铃铛】罚你了吗?
【铃铛】闫sir
【铃铛】说句话。
【铃铛】我要睡了,快说晚安。
【铃铛】闫sir?闫肃?大班长?男朋友?
【铃铛】先睡了。
【铃铛】晚安。
【铃铛】啊睡不着
【铃铛】想去找你。
【铃铛】刚刚问了曹知知,她说你家闭门接客,什么情况?
【铃铛】睡了,晚安。
闫肃每个字都看得仔细,蓦地鼻子一酸。
沉吟半晌,他深吸口气,转头找了一下角度。举起手机,拍了月亮。
【太阳】(月亮图片)我注意构图了。
【太阳】晚安,好梦。
闫肃想了想,又打了最后几个字,才把手机关机放到了祠堂外。
【太阳】杨今予。
【太阳】明天见。
第87章 放暑假
夜深人静, 烟袋桥下薄薄的一层浅水被风吹皱,月亮碎成少年心事,摇曳在黯淡波光里。
几声蛙叫仿佛是提醒人该睡了, 紧接着一簇簇灯火逐渐熄灭,街头巷尾都置入宁静, 连绵到最后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闫肃腰背挺直目视前方, 温顺的眼眸中, 闪烁着年少的不甘。
他微微动了一下隐痛的膝盖,忽闻蝉鸣里一声吱呀,身后木门被推开一个缝。
他没回头看, 也多少能猜出是小刀或者师兄, 以前罚跪时, 他们也总偷溜过来看他。
“小肃。”门口人小声叫道。
是师兄。
大师兄从门缝里蹭进来,又轻轻合上了门。
“回去睡觉吧。”大师兄叹了口气,“你明天还考试呢。”
闫肃微微侧目:“我爸说的?”
“师父这会儿已经睡了, 你回去睡他也不知道。”大师兄走过来, 伸手要拉他起来。
闫肃抽回胳膊,“那你别管我了, 小心我爸明天罚你。”
大师兄居高临下, 看着坚持要跪的师弟,看了一会儿, 急了:“半年不见怎么还这么轴, 你没看出来吗,师父是看世伯们都在抹不开脸面, 哪里真跟你生气了!”
“再说, 你明天考试呢,师父不至于这会儿跟你计较, 快起来。”大师兄架着闫肃的胳膊,把人从蒲团上拉起来。
人跪久了腿麻,闫肃被拽得一个踉跄,好一会儿没法站立。
他借着大师兄的力,靠了一会儿。
大师兄今年快二十八九,在他眼里,闫肃跟他亲弟弟无异,见状也心疼。无奈地把人往后拉,让闫肃到后面椅子上坐会儿。
他把闫肃按到椅子里,蹲下去给师弟揉腿。
大师兄一边心疼,一边端起师兄范儿教训:“不过我也得问问你,我听小刀说你最近老不回家吃饭,有时候还夜不归宿,是怎么回事?也难怪师父生气。”
“没事,去同学家了。”
“哪个同学家?”大师兄奇怪地皱起眉,“你以前最多也就是在小蝉家多待会儿,从来不爱去同学家。”
闫肃垂了垂眸,如实道:“新同学,这半年认识的。”
大师兄哼哼笑了一声:“女同学吧?你小子,到想谈恋爱的年龄了。”
闫肃眉心一跳。
“没,男同学。”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大师兄仰头看他:“铁哥们?”
闫肃不想回答“是”或者“不是”,不管是哪种答案,都是在说谎,于是没说话。
他弯腰揉揉膝盖,问师兄:“大师兄,你这次回来是待几天就走,还是就回来了?”
大师兄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即闪过一丝苦笑:“请假回来的,后天就得走。以后估计也回不来了。”
“这样啊。”闫肃心下了然。
“我现在那个公司,待遇挺好的,我老家还有爸妈,这个年纪打比赛也打不出来了,身不由己小肃,这你能理解吧?别怪师兄。”
闫肃点点头,“嗯,能理解。”
人之常情,都要生活的,闫肃不怪每一个离开闫家的师兄们。
“你呢?怎么还没出去打比赛?我还以为今年回来,就能看见奖牌了呢。”大师兄笑笑。
在祠堂闷久了,呼吸有点不顺,闫肃偏头咳了一会儿,说:“我不比赛。”
“嗯?”大师兄讶异,“你这么好的苗子不打比赛?我要有你这根骨,早就大满贯了,也不至于另谋出路啊。”
“嗯,我不比。”闫肃坚定道。
“那你干嘛?不过也是,你脑子够使,在学校学习那么好,将来考研考博。”
“我不想考。”闫肃说。
大师兄手上动作收了回去,站起来,听到他一向乖顺的师弟说了句出格的话,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接武馆,我要考警校,特警。”
“你。”大师兄语结,表情变得严肃。
他单手叉腰,食指在闫肃头顶的空气点了点:“怪不得师父生气,原来有这茬!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不还有小刀呢吗。”闫肃闷声。
大师兄忙往门口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刀姓闫吗?说难听点儿,他一个外姓学徒,长大了要是想自立门户,谁能拦得住!你自己好好想想,怪不得,我说怎么就只是回来吃饭晚了,师父能生这么大气,原来还有这一层!”
闫肃:“我爸说了,只要我能打赢他,就好好听听我的想法。”
大师兄重重叹气:“那是因为你不可能赢他,闫家咱们这代二十多个师兄弟,有哪个能接他十招的。”
“我努力练就是了。”闫肃不想再说了,多说无益。
他坚定下来的想法,也没人能左右。
杨今予说的,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翌日,曹知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在闫肃家门口等他去学校。
闫肃收拾得当出门时,看见丫头站在他家院门外,时不时勾头往里瞧。
“怎么不进去叫我?”闫肃出声。
曹知知原地跳了跳,梨涡浅浅:“我看你家来人了,不敢进去。”
闫肃:“世伯他们。”
“又到时候了啊。”曹知知点点头,“怪不得昨天听到你家有打斗声。诶,昨天我同桌问我来着,他给你发消息你没回,看见了吗?”
闫肃往前迈着步子,淡淡道:“嗯,睡前看见了,回了。”
曹知知跑上来,扒拉他一下,一脸责怪:“闫肃你不能这样,哪有刚谈就不回消息的,我同桌都着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嗯,知道了。”
“哎你这个态度不行啊,哪有你这么谈恋爱的。”曹知知品头论足起来,“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
闫肃顿住脚,静静看着她。
曹知知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闫肃回头瞥了眼家门。
两人还没走远,曹知知的话题让他无端烦闷起来,声音不自觉就放冷了:“你怎么知道我不着急,快走。”
“好好,你最着急,待会路过便利店给我同桌带早餐吧,不然他肯定不吃饭就上考场。”
不用曹知知提醒,闫肃也是要给杨今予带的。
在便利店里挑了一会儿,闫肃扫过一排排货架,视线落在了一包粉色包装的棉花糖上。
鬼使神差的,他多拿了一包。
考前有个短暂的小早读时间,闫肃沉了一晚上的心,在看到杨今予那一刻才开始明朗起来。
他把餐盒和棉花糖都塞给杨今予,小声交代:“早餐上考场之前吃,棉花糖最好考完再吃,我怕你身体不舒服。”
杨今予本来想问闫肃,昨晚回去有没有什么事,但看闫肃颇好的状态,便朝他甜甜一笑:“遵命,闫sir。”
闫肃得到一个笑脸,眼眸化成了一潭水。
趁没人发现,他飞快地在杨今予头上揉了一把:“好好考,今天考完就放假了。”
杨今予凑近了,在他耳边小声说:“然后约会。”
丝丝缕缕的耳语痒痒的,闫肃耳朵烧红一片,嘘他:“别闹,去考场吧。”
杨今予带着甜腻的心情,和李飞一起去遥远的考场赴死了。
李飞纳闷问了一句:“连考9科啊,这两天我人都考傻了,你怎么这么有劲头。”
杨今予暗自提起嘴角。
心说,大概是因为我有buff吧,你没有。
九科混考,听着吓人,但其实考起来也就那样。
杨今予把会的都写了,不会的也没花心思去蒙,全都空在了那里。
高一期末考,说白了就是走个落幕仪式,代表了他们要被重新打乱分科,开始步入高二,正式系统的备战高考。
其余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分文科之后,谁还会看你曾经理科考多少分呢?很多学生都是这样想的,因此这场考试,并没有多少人紧张。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杨今予心思雀跃出了考场,盘算待会儿见了闫肃,先把人拐到家里抱个够。
他一路脚下生风,李飞都快要跟不上,在后面叫:“哎杨今予,等等我。”
杨今予看到来往的考生也都是一脸解放,洋溢着平时看不到的轻松。
李飞追上来,问:“终于放假了,暑假你打算去哪玩啊?”
约会。
跟男朋友约会。
杨今予这样想着,嘴上却说:“乐队要排练,哪都去不了。”
“这样啊,那你们搞乐队的还蛮辛苦的。”李飞很同情他。
回到班上,班里很多学生已经把凳子反扣,收到了桌面。
谢天在讲台上大声喊着:“收好凳子,检查好垃圾再走哦!桌斗里别留东西,全都拿走,开学后我们就不在这个班上课了!”
谢天急,有人比谢天更急,早就联系好家长,在校外门口开车拉书了。
谢天颠颠跑过来,问杨今予:“你我曹知知闫肃,咱们四个的书都放我家车上吧,我跟司机说过了,先送你,再去烟袋桥。”
杨今予淡淡笑了一下,没推辞。
谢天知道他家里没人接,心细的安排好了。说谢谢太见外,杨今予扭头参与到搬书工作里,和谢天一起帮曹知知整理。
放暑假就是这样,班里鸡飞狗跳的。收拾到差不多,同学们纷纷开始约假期聚餐的事。
曹知知说:“那晚饭就顺路在我家吃吧,我跟我妈说一声。”
杨今予看了眼闫肃。
他其实更想吃闫肃做的饭。
但闫肃好像没有get到他的意思,对曹知知点头:“好。”
谢天家司机开来的是6座商务,一摞摞书搬上车,谢天和曹知知坐前面,杨今予和闫肃选择坐到了最后排。
闫肃问:“累么?”
“有点。”杨今予点头。
闫肃侧过身把后背给他,“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杨今予巴不得现在就抱着人睡,欣然接受了闫肃的后背,斜倚了过去。
汽车疾驰在路上,曹知知和谢天共戴着一只耳机在听什么,没有注意到后座。
杨今予悄悄伸了伸手,像是不经意,将一根手指搭在了闫肃手指上。
闫肃的手指动了动,细微地给了回应。
隐秘的空间里,两个男孩不发一言,却心潮暗涌,悸动地叫嚣着对对方的想念。
闫肃愣神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多时,耳朵里被塞进来一只耳机,他扭头看杨今予。
杨今予嘴角微微上扬着,眼眸惺忪,瞳孔里却夹带了浓浓的笑意,好像眼睛里只装得下对方一样。
让人看了,觉得可爱,怎么心疼都不够。
“听歌,这歌之前春游给你听过。”杨今予说着,倚着闫肃扭过去,面朝窗外舒舒服服眯了眼。
闫肃也默不作声,将视线看向另一边的车窗,他们背靠着背,耳机里的音乐拍打着年轻的心脏。
在遥远的孤独荒原
两个灵魂在互相陪伴
他们同样年轻而内敛
都不看对方一眼
可是心跳在加快
任波澜拍打爱却沉默的走远
终有一天要离开这荒原
他们依然紧张无言
想要忘掉彼此的样子
忘了心动的感觉
闫肃眼底缓缓升起微笑,享受着当下每一个小动作勾起的心动。他觉得杨今予这个人,每一刻在给人带来意外,明明习惯一张臭脸,却意外的很甜。
可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这首歌,歌名叫《我好希望未来不来》。
第88章 灯下语
穿过傍晚的梧桐荫, 一行人有说有笑来到巷子深处。
主要是谢天和曹知知在说笑。
自打进了巷子,杨今予就敏锐地察觉出男朋友身上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敏感,还是总太过于关注对方。
闫肃将众人送到曹知知门口, 立定没再往里走:“你们去吧。”
“你不进来?”杨今予奇怪地看他。
“这几天我家有客人,得在家里吃。”
客人?
杨今予迷惑。
闫肃向他解释道:“我爸在武协的一些朋友, 世伯他们在家小住, 这几天我都得尽早回家待客。”
“这样啊。”杨今予点点头, 表示了解了:“那”
曹知知见状忙拉着谢天往里走,先进了屋。
杨今予想问,那晚上还能去他家吗?但想来是不能了, 把话咽了回去。
闫肃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轻声道:“晚上可以打电话。”
“嗯。”杨今予敛眸, 应了一声。
曹爸曹妈喜欢在饭后搁下筷子聊一会儿,今天的话题自然是围绕考试展开的,杨今予听的心不在焉。
谢天游刃有余周旋在长辈的盘问里, 充满朝气的氛围, 惹得曹妈妈笑声连连。
“哎小鱼,你是几月份的生日?”曹爸突然拉回杨今予的思绪。
杨今予怔了怔, 不知道话题怎么到了他身上。
他只好接话:“元宵。”
“元宵啊, 那跟咱们小婵差了快一岁呢,你看看, 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稳重, 结果都比小蝉年纪小。”
曹爸哈哈笑着,数落曹知知:“一点当姐的样儿都没有, 人堆儿里一站, 说你14都有人信。”
谢天忙举手:“我比她大两个月,我可不是弟弟。”
曹妈说:“你活泼, 看着也显小。倒是肃肃和小鱼,平时话少,看着像哥哥那么回事儿。”
杨今予听了这话,也跟着浅浅提了下嘴角,对谢天和曹知知说:“叫哥。”
聊到生日,曹知知的生日就在后天了。
曹妈说到时候让他们都来家里过生日,曹知知对这个决定很是不满:“每年都是在家过,我想跟同学出去玩都不行。”
曹爸扒拉了一下曹妈,替闺女打商量:“哎哎,闺女大了,心里有主意,今年让她自己安排。”
“就这么定了!谢谢爸!爱您!”曹知知立即眼睛亮了,朝闫爸飞了个吻,开开心心站起来:“我去刷碗!”
谢天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跟着站起来:“阿姨,我爸妈让我今天早点回家,该回去了。”
曹妈:“行,改天再来玩。”
谢天要走,杨今予踌躇了一下,觉得自己单独留着也挺奇怪,就跟着说再见。
出了门,谢天随口问:“诶?你不找闫肃玩会儿猴子吗,这么早回去。”
“不找了,他家有事。”杨今予说。
谢天若有所思,突然转过身来,倒着走:“今予~问你个事儿,你和闫肃。”
“嗯?”
谢天神秘兮兮凑近了。
杨今予感觉好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接着他听见谢天用生怕世界上有第三个人听到的音量问:“你和闫肃都给曹知知准备什么礼物了啊?透漏一下呗,我不知道买什么好。要不你陪我去趟商业街吧,我再挑挑。”
杨今予:“”
这有什么好压低声音问的!!!
都已经做好了出柜准备的杨今予,在心里给谢天伸了个中指。
经谢天一提,杨队长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也应该提前给曹知知准备礼物的,于是点点头:“我也还没买,走吧。”
谢天脚底下踢着石子,双手插在裤兜,欢快道:“那把我哥也喊过来吧,你俩帮我参谋参谋!”
卷毛儿怎么也没想过,忱哥有一天会被他弟一叫就走,还是要去给一个女生挑礼物。
当然谢忱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杨今予还有他弟,三个脑袋挤在女生饰品店的橱窗前,傻子似的一趴就是半小时。
太魔幻了。
忱哥等得不耐烦了,问:“行了没,那个粉的就不错,我翘架过来的,别耽误时间。”
“蓝色好看点吧。”谢天犹豫了一下,指着一枚蓝色耳环:“今予你觉得呢?”
杨今予:“都丑。”
谢忱不干了,抱臂直起腰:“那你挑,我不挑了。”
服务员看着三个高中模样的男孩,为一个女孩儿的礼物争执不下,露出姨母笑。
她走过来,从橱窗里抽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里面躺着店里新出炉的耳钉样式:“要不你们看看这一批,都是我们店长手作的。”
杨今予视线扫过去,看到一个简约的镂空图形,眼睛亮了亮:“这个,金属黑。”
“啊?这乌漆嘛黑的,女生戴应该不好看。”谢天寻思杨今予这眼光也不怎么样啊。
“我要了,麻烦拿一下。”杨今予跟服务员说。
谢天又“啊?”了一声:“不是吧,你真打算送她这个啊?”
杨今予面不改色:“我自己戴的。”
“亲爱的鱼同学,队长,亲哥,你还记得咱们来干嘛的吗?”
怎么还给自己买上了!
“我觉得我戴好看。”杨今予坚定道。
谢忱在边上憋笑:“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杨今予斜了他一眼:“不是你上台非要戴墨镜的时候了。”
“哎哎!”谢天满头问号:“哥哥们,拉回来正事儿,是曹知知过生日,不是你们俩!”
“我生日也快了啊。”谢忱随口道,然后煞有介事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装大尾巴狼:“别看我,我可没钱,最多请你吃冰。”
“哥,你生日我送你个大礼,我有钱。”谢天忙表态,然后弱弱提醒道:“所以咱能先办正事儿了吗。”
最后谁也没说服谁,谢天还是选了最开始他觉得好看的蓝色那枚,谢忱还是要了粉的。
而杨今予在别的橱窗里选了瓶护手霜。
谢天再次瞠目结舌:“选了半天,你选瓶护手霜送人???”
说好的审美呢?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对某位天才的认知是不是太盲目了!
“不行吗,最近练琴练得凶。”杨今予理所当然。
行吧,谢天叹口气,朝他竖拇指:“没想到您还是实用派。”
一回想,他生日那天杨今予送的是《一月速成!轻松学键盘》,那给曹知知选瓶护手霜,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再说,想告白的又不是我。”杨今予冷不丁道。
谢天一愣。
少年顿时面红耳赤,憋了半天,都结巴了:“什,你说什么呢!谁要告白了!”
杨今予和谢忱默契的对视,同时在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用眼神埋汰谢天。
这是俩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点要作弄人的心思,杨今予先出声:“哦,不告啊,那忱哥你上,知知在学校可是最喜欢狐假虎威了,借你威风到处装逼。”
“那我试试?”谢忱顺着杨今予的话往下说。
“哎哥!祖宗!”谢天红着脸叫唤:“你后面一堆姑娘排队呢,留一条生路吧!”
杨今予扶着谢忱的肩,笑得前俯后仰。
服务员给三个男孩打包好,笑吟吟把礼盒包装递过来,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谢忱也是头一回给女孩儿送礼物,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屑道:“要不是看同一个乐队的,懒得跟你俩跑这一趟。”
杨今予笑而不语。
现在,忱哥也彻底把自己当做乐队一部分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真好啊。
气氛刚刚好,杨今予便顺理成章问:“去天水围喝点,聊聊暑假演出的事?”
深夜,闫肃收到一条杨今予“哥哥”信息,就知道这是有事儿。
一成是逗人玩,一成是犯错了,还有八成就是喝酒了。
果然他给杨今予打过去时,接电话的人声音听着开心,音调却不太对。
听筒里有呼呼风声,和遥远鸣笛的车辆。
“你在哪?没在家吗?”闫肃忙问。
“你猜~”杨今予一个劲儿的笑,说:“今晚和乐队敲了演出的事,等给曹知知过完生日,就开始排练。演出费的事花哥也谈下来了,你猜多少~”
杨今予独自找了一处路灯,仰头看天,似乎在寻找蝉鸣的声源。
他伸出四根手指,即使在电话另一头的闫肃并不能看到他的动作。
杨今予晃晃手指:“四千五,不错吧,离谱起步比沙漏高哎这什么?”
杨今予脚下虚浮,被一只冲出来的野猫吓了一跳,随后不吱声了,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电流声。
闫肃心里一紧,问:“你在哪,自己吗?他们呢?”
等了一会儿,电话里的声音才回来:“他们从天水围出来就先回了,我操它嘴里叼的什么!闫肃!桥下的野猫这么野吗,打群架呢。”
杨今予蹲下来坐到石桥台阶上,看得津津有味。
闫肃匪夷所思问:“你在烟袋桥?”
“啊。”杨今予仰望着澄澈的星空,三分醉意的眼睛里挂着笑,随心所欲的扯:“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儿,可能是突然想男朋友了吧。”
闫肃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你坐着别动,我去找你。”
“别!”杨今予声调飘着,语气却强硬:“你不用出来,这几天门禁这么严,回头再罚你,膝盖不要了?”
“我”
“我什么我,躺回去,我坐会儿就走了。”
杨今予半威胁半拿腔,端着寻常男朋友对小女朋友的架子哄了句:“乖,听话。”
闫肃竟无言以对。
夜深人静的烟袋桥,百家灯火都已熄灭,只有路灯还摇晃着昏黄的影子。
夜路无人,杨今予那无人能拘束的灵魂就更自在。想见谁,就无限去接近,想为谁停留,那就停一会儿。
男生醉眼里倒进星河。
脚边窜过两三只追逐的野猫,烟袋桥的夜景幽静惬意,最合适一个人放风,一个人流淌心事。
杨今予捏着耳机麦,没头没尾地对闫肃说:“我记得春天的时候,这块有一大片蒲公英。”
那时候曹知知弯腰吹了一路,和小天儿在前面跑跑跳跳,唱着歌儿。好像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烦恼。
“所以写了《蒲公英有话要说》吗?”闫肃猜。
“嗯。”杨今予对着手机点头。
他突然声音变轻了,在闫肃听来,莫名有些落寞的意思:“她后天就17了吧?闫肃,你们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
闫肃心里一揪。
他想说,正常长大。
但又意识到,这样说未免太残忍,毕竟杨今予没感受过什么是正常长大。
他想了想,回了句模棱两可的废话:“天天期待着长大,就长大了。”
杨今予喝了酒,少了平时下意识的克制,好听话就可以跑火车似的往外撒。
他笑嘻嘻说:“我也是,小胖子啊~快快长大,长大就能遇见一个叫闫肃的大帅哥,嗖一声,就长大了。”
闫肃失笑:“你还胖,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你听我声音变了吗?”
“有一点。”
“那你耳朵不太好。”杨今予扁嘴,忽然一眨眼,“嗯?我看见你家亮灯了,是你家吗。”
杨今予正前方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道隐约亮光,是来自闫肃家的方向。
他揉了揉眼睛,远远眺望。
“嗯。”闫肃声音低低沉沉擦过耳朵:“我开院灯了,能看见吗?”
“能。”杨今予从石阶上站起来。
临风而立,杨今予望了一会儿,发现灯光熄灭又打亮,闪了三下。
杨,今,予。
他一怔。
忽明忽暗的灯像是暗语一般,闫肃明明什么都没说,杨今予却听到是在叫他名字。
少年眉眼弯弯,将远处灯火收藏进眸子:“收到,闫sir。”
过了一会儿,闫肃又问:“现在能看到我吗?”
“嗯?”
杨今予凝望着远处的斑驳,诧异道:“看不到,你在哪?”
听筒里的风声好像忽然大了,传来闫肃缱绻的口吻:“我上房顶了,正在看你。”
杨今予欣喜:“你能看到我吗?”
闫肃摇摇头:“看不到,太黑了,只能看到烟袋桥的轮廓。”
“那你快下来吧”杨今予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酸:“干嘛呀,你小心点儿。”
“不是想见我吗。”闫肃的声音混在高处的风里,听着还有点委屈。
杨今予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皱皱巴巴不是滋味。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过火了?
任性妄为,喝了酒就耍浑跑过来,连累闫肃这么乖一个人爬房顶也要见他。
“也不是非要见,明天不就见到了,下来吧。”他嗡里嗡气说。
“那你为什么会今晚跑过来?”闫肃反问。
杨今予哑然。
“我好像看到你了。”闫肃突然说。
“嗯?”
“你动一动,我看到一个人影。”
杨今予立即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对着闫肃家的方向挥了挥。微弱渺小的白光,像一颗冉冉升起的碎星子。
杨今予原地踮了踮脚,甜丝丝问:“看见了吗。”
如果这样就能让闫肃看到他,那他决定给隔灯相望的男朋友唱首歌。
闫肃坐在屋顶遥望,在看到另一处突然闪起的手电筒光时,神情一顿。
“小心身后!”
第89章 追光者
闫肃的身体在一瞬间做出反应, 翻身跳下房顶,落地时在地上缓冲滚了两圈。
他发现刚刚一直望向的人影,居然不是杨今予。
不是杨今予!
那是谁, 一直徘徊在杨今予身后想做什么?!
这个可怖的认知嗡得一声在大脑里炸开,头皮发麻。
闫肃夺门而出, 也不管是不是方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有没有惊醒家里的客人。
“喂?杨今予?”
闫肃心脏被捏紧, 止不住牙齿打颤,电话那头却再没回应。
然而杨今予已经挂了。
闫肃急急道:“杨今予!说句话。”
胡同外被惊起一阵狗叫,他边往前跑, 边强行拉回了一些理智, 播了报警电话。
就连训练的时候, 也没这样急切地跑过,仿佛腿不听使唤地飞起来,跟大脑已经不是一体。
烟袋桥就在胡同后方的弯道, 其实不远, 但这半分钟,闫肃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每一秒都无限拉长。
他单手撑着路上的铁栏一跃而过, 直直奔向烟袋桥唯一的路灯。该庆幸此时已经深夜,拥挤的夹道里并没有来往小车挡路。
当他气喘吁吁来到烟袋桥的上坡, 凭借微弱的路灯, 看到光线里纠缠着的身影时,厉声喊道:“杨今予让开!”
杨今予闻声回头。
下一秒感觉身边带起一阵风, 他甚至没看清闫肃是怎么“飞”过来的, 眼前一空,方才跟他僵持的人便飞了出去——
砰一声闷响, 摔到了桥底下,桥下浅水水花四溅。
杨今予还没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那人飞出的弧线,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落入一个急促的怀抱,撞得鼻尖生疼。
闫肃大喘气,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有没有事?他怎么你了?”
“你一脚把他踹飞了?”杨今予不可置信,呆愣着问。
知道闫肃会功夫,但平时惯常见到的都是漂亮身法,这么长驱直入一下子把人踹飞的暴力,还真是见所未见。
他不禁抽了口凉气,产生出莫须有的联想,这要是踢在自己身上。噫。
某人莫名有点担心以后的家庭地位。
“他一直在你身后,你没听到吗,你不是听力很好吗!”闫肃松开他,直直瞪杨今予。
“我戴着耳机呢。”杨今予被吼得吓一跳,嘴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你凶我干嘛。”
闫肃愣了愣。
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情急,语气太重了,他有些无措:“对不起,我”
“没事。”杨今予闷声道,“那人怎么没动静了?”
“下去看看。我已经报警了。”闫肃说。
闫肃跳下石阶,扒开桥下的浅草,从水里把人拽了出来。
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瘦小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浑身杆儿瘦。饶是他方才不出手,杨今予自己也能把人打趴下。
那男的大概是摔到了骨头,被闫肃拽出来时,嚎了两嗓子:“疼!疼!”
杨今予走过去,冷冷睨着,突然朝着男人身上补了两脚。把人踹趴在了地上抱着头,不敢再动了。
闫肃担忧的看杨今予:“你有没有受伤?他怎么你了?”
杨今予对着地上的人眯了眯眼,寒声道:“傻逼,没想到我是男的吧。”
“”
闫肃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
即使已经报了警,再打人不对,大班长还是没压住冲动,朝那人脊梁骨上狠狠踹了一脚。
男人疼得几乎发不出声。
警察很快就到了,把他们一同带到了警察局录口供。说来跟派出所也是有缘,还是上回在SPZ那一拨警官。
在询问到作案细节时,杨今予当着闫肃的面不太自在,语焉不详道:“他摸我。”
闫肃的眉头紧皱。
“哪里?”警察问。
杨今予:“胸。”
杨今予感觉闫肃脸色冷得吓人,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好像单用眼神就能把人凌迟。
那男人瘦骨嶙峋,两颗眼珠子突兀而无神,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不太正常,像是嗑药过度了。
他脸皮耷拉着,闫肃觉得此人每一道皱纹都显得猥琐阴森。
光是想到这个人在杨今予不知道的时候,用这双猥琐的眼睛,直勾勾色眯眯在背后观察杨今予了有十几分钟,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训完话,警察送他们出去,看了眼杨今予,好心提醒:“现在这种变态很多,你们还是学生,以后晚上出门小心点儿吧。你这个发型,从后面看确实像个小姑娘。”
另一个民警也附和:“你们学校不管啊?男生留这么长头发。”
杨今予当即黑了脸。
闫肃看出杨今予不高兴,忙道:“叔叔,该管制的是潜在嫌疑人,受害人拥有审美自由的权利。”
警察大叔:“害,我也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反正以后注意点吧。还好你们报警及时,这人身上没带凶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确实,经这么一说,闫肃不由得后怕起来,要是带了刀
离开警察局后,闫肃寸步不离跟着杨今予,一路跟到了他家。
杨今予没说话,掏钥匙开了门。
“还生我气吗?”闫肃把门反锁,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小心翼翼拉住杨今予:“我不是有意要凶你,我就是,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杨今予看着闫肃的眼睛。
半晌,他叹口气,抱了抱闫肃:“我没生气这个。”
杨今予下巴蹭蹭闫肃的肩膀,经这么一番折腾,酒意早就挥发完了。
他语气有些遗憾:“本来是准备给你唱首歌。”
不能见面的星夜,打着灯语唱情歌,多有情调的一个事。
被个变态搅和了。
“那待会慢慢唱,嗯?”闫肃轻轻哄着。
杨今予眨眨眼:“你不回去?”
闫肃忧心忡忡看他,摇头:“我不放心。”
“都到家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杨今予扯扯嘴角,弯腰去换鞋,“你快回去吧,要被你爸和那些世伯知道你夜不归宿,多不好。”
闫肃也弯腰去换鞋,坚持道:“我早上再走,看你睡着。”
“可以吗,这样?”杨今予还有点不敢相信。
“嗯,去洗漱吧。”
杨今予确实累了,草草洗完澡,头上顶着毛巾出来。
闫肃走过来,面对面用毛巾搓着他的头发,不太舍得进卫生间,垂眸盯着杨今予看。
杨今予从闫肃的眼神里,看到浓浓的不安。
“哎,我没事儿了,真的。”杨今予冲他咧了咧嘴,“笑一个。”
闫肃勉强笑了一下。
等闫肃洗漱完,穿着杨今予的睡衣出来,杨今予已经躺在卧室昏昏欲睡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半撑开眼皮扫了一眼:“你直接拿套睡衣放我这儿得了。”
闫肃没说话。
杨今予感觉环在身上的手臂在慢慢收紧,最后箍得他快喘不过气。
“嗯?”
他茫然,动了动,发现闫肃呼出来的呼吸带点颤栗。
杨今予一愣:“闫肃?”
闫肃躲了一下杨今予探究的视线,没让对方看到自己氤氲的眼眶。
他垂头,埋进了怀里人的后脖颈,将人抱得紧紧的。
杨今予感觉有浓烈的热气,一下子糊在了自己皮肤上,随后听到身后传来闫肃少有的厚重鼻音。
“杨今予,你吓坏我了。”
见状,杨今予心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会因为担心他,担心到这种程度。
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大概是从来没人会这样的可闫肃会。
闫肃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除此之外,闫肃还是一个很喜欢他的人。
杨今予闭了闭眼,心里一塌糊涂,有什么东西正化成一汪水,直往鼻子上涌。
他动了动手臂,反握住了垂在胸前的手:“闫肃。”
“嗯?”身后的人克制了一下,已经不再不安了。
“我给你唱歌吧。”杨今予说。
闫肃稍微松了手臂的力道:“你不困了吗。”
“嗯,就这么睡着了多可惜。”
通过这几天,杨今予清晰的意识到,闫肃能自由陪他的机会,并不多。
他翻了个身,脑袋抵在闫肃的胸口。
两个人身上好闻的沐浴乳气息包裹着彼此,杨今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莫名产生出他们是一家人的错觉。
他忍着哈欠,听见闫肃胸膛里苍劲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
杨今予:“我开始了。”
“嗯。”闫肃抬手在他头发上一下一下摸着。
“如果说~操,起高了,重来。”杨今予尴尬地清了清嗓。
躺着唱歌,气息有点不顺。
闫肃轻轻笑了一下:“没事,就算跑调我也听不出来。”
“说什么呢,绝对音感是绝无可能跑调的!”
杨今予这时候还不忘科普,仰头看闫肃眼睛:“刚才是起高了八度,不是跑调。这首歌的原版是女调,不适合男生的key,我很少听流行,这首不太熟,我降调唱。”
“好。”
闫肃稍微低头,在他发端落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没关系,唱吧。”
于是闫肃听到怀里的人轻声唱起来,干净的清唱,悠然流淌在两人之间。
他不禁放缓了呼吸,让空气为歌唱者安静下来-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耀眼得让人想哭,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很好听,闫肃想。
这本来是杨今予准备在烟袋桥的月下,望着他家灯火唱给他的。他幻想了一下那场景
杨今予真是个浪漫的男孩子。
轻缓的低吟娓娓道来,歌词是圣洁而赤诚的。
闫肃闭上眼,似乎可以看到有鸟雀衔花而来,掠过少年头顶,花环落在男孩儿被风吹拂的发端。
在他神游的国度里,小王子手捧白纱,置身于一碰就碎的白芒。无数羽毛应声而落,尽数倾洒过朝圣者的心脏。
如果时间倒回到半年前,有人说闫肃半年后会早恋,还是跟一个男生。那他一定理都不理这种浑话,并且要扣他一个造谣的罪名。
但杨今予的出现,一步步打乱了他十六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律,让他认知到了一叶障目以外的世界。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心绪都被谁牵着走,他还心甘情愿。
或许小王子不知道,这首歌反过来放在骑士身上,也同样很适用。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杨今予唱到最后,困得连打哈欠,还要坚持唱完才行。
闫肃听见男生迷迷糊糊收了个尾:“有的爱像阳光倾落,边拥有边失去着”
“睡吧。”闫肃声音轻得像他心里的羽毛。
杨今予翻了个身,闭着眼,状若随意问:“边拥有边失去,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闫肃一愣,本能地回答出口:“那是别人的故事。”
这个回答仿佛定心丸,杨今予嘴角挂着浅浅微笑,彻底睡了过去。
闫肃的叹息几不可闻,他伸出指尖,碰了碰杨今予的眉头。只点了一下那层浅皱,就将手抽了回去。
不敢用力,怕吵醒美梦。
杨今予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他让杨今予不安了吗。
他胸口闪过极大的迷惘。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深奥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还太渺小了。
闫肃不敢去深想,世界规则里的各种意思。
但有一样是他明确知道的,那就是要对杨今予好。
要拉杨今予一把。
杨今予是个孤注一掷的小疯子,纯粹到近乎天真,敢坦荡的奔向他,只争朝夕。
他没有理由不对这样一个人好。
他不能让人难过。
闫肃落了一个吻在杨今予的睡颜,心里说,晚安。
第90章 去约会
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 杨今予眼皮动了动,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摸。
凉的,闫肃已经走了。
他闭着眼, 缓了一会儿酸胀的眼皮,习惯性去找手机, 看看闫肃有没有留什么话。
凌晨四点五十, 闫肃发来过消息。
【太阳】图片(破晓前清灰色的云层)
【太阳】我回去了, 赶在我爸他们起床之前。
五点二十又有三条,还怪可爱的。
【太阳】到家了,他们还没醒, 没有发现晚上有人出去
【太阳】我要假装睡觉了
【太阳】等你睡醒, 约会好不好?
杨今予会心一笑, 想打字回一下的,手上还没打完一半,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回笼觉睡到快十点多才自然醒, 一睁眼, 发现自己还双手握着手机,输入栏挂着一句未发送的信息。
“这还是根正苗红的大班”
杨今予好笑地删了输入栏, 重新打了一句话发过去。
【铃铛】请闫sir带上我送的铃铛。
杨今予伸手,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另一只黑绳脚链儿。
白玉铃铛。
以前一直像是不可言说的少年心事,被他暗藏在抽屉深处, 不曾再见过光。
——“可不是, 这对儿铃铛光打磨抛光花了三天,拿走吧, 亏不着!你自个儿戴还是送人, 都不寒颤。小兄弟这么帅,应该有女朋友吧?自己戴个黑的, 红的送对象,也能讨个笑脸儿不是~”
借铃铛老板吉言,现在真是一对儿了。
第一次约会要有仪式感,今天就戴过去讨“女朋友”笑脸!
杨今予赖在床上自喜了一会儿,给曹知知发了一条紧急消息。
暑月多雨,清晨朦朦胧胧下了一点,闫家院子里的地面还有一层湿漉。
闫肃照旧看着小刀和陈小雨比试,两只小小的身影轻盈掠过林荫。雨后的光线是柔和恬静的,闫肃耳机里听着杨今予喜欢的歌单,偶有蜻蜓在他白T恤上停留,吻过肩膀。
世伯们都没有发现昨晚有人出去了,只是在父亲看向他时,他不由得掠过一丝心虚。
烟袋桥的小巷里,墙根处向来是由着野花儿生长的,路过的野猫喜欢逗弄那些繁密的植物。
多雨的季节,空气总弥漫着泥土香。
闫肃听到院门口有动静,起身去看,在自家门口撞见鬼鬼祟祟往院里瞅的曹知知。
曹知知似乎没睡醒,睡眼惺忪,头发糟乱,身上的外套也像是匆忙套上的。
她连连打着哈欠,一只手还攥着手机。
闫肃:“找我的?”
闫肃倏然出声,吓了曹知知一跳,曹知知转过去看他,手机直往身后藏。
“怎么不进去?”闫肃脸上闪过一抹疑惑,曹知知绝对不是周末不睡到中午的人。
曹知知讪讪笑了两声:“闫肃,你今天是要出门吗?”
“嗯。”闫肃应,“怎么了?有事?”
“没事没事,我就看看。那个,没什么事我回去继续睡觉了哈,你好好玩。”
曹知知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家,留闫肃在原地莫名其妙。
曹知知溜回床上时,厨房里曹妈的声音传来:“起来了就别睡了啊,早饭还给你热着呢。”
“妈,我再睡会,不想吃了。”
“不吃能行?一到周天儿就睡到晌午,别睡了!你看看肃肃,这会儿人家家里都开始准备午饭了,你再看看你,早饭叫都叫不起来。”
曹知知:“”
她面露愁容耷拉着嘴角,给杨今予发过去一段语音:“同桌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啊啊啊啊啊——”
【偶像同桌】发什么神经?
【曹知了】被我妈抓包了,逼我吃早饭,拜拜回笼觉。流泪.jpg
【曹知了】不过我出色完成任务,闫肃今天穿白色~
【偶像同桌】收到。
“小C同学!”
“主人,我在。”
“funk。”
杨今予扔下手机,踩着房间内轻松明快的放克乐鼓点,把衣柜里所有白色系的衣服都铺在了床上。
蒲城这座小城市,没有什么新鲜的娱乐场所,几乎能玩的地方,都是大城市玩剩下的,去哪都不新鲜。
于是对于约会,杨今予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有必要让闫sir来做主。
他说去哪玩,那就陪着去哪玩好了。
他问闫肃在哪见,闫肃发了新区一个地标性位置。
杨今予乘着暖风一路过去,在人来人往的商城门口,远远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
那是他的男朋友。
闫肃穿着最简约干净的白色连帽T恤,款款而立,眉目缱绻等在人潮里。
日光勾勒在他肩头,反射出星星闪闪。
杨今予不由得停住脚步,下意识将自己往路人身后藏了藏。
他多年后还能记起自己那一眼的惊艳,和没来由地近乡情怯。少年人低头摆弄了一下衣摆,随着人流一点一点靠近。
每靠近一分,他心里都闪过无数念头——是突然跳出来吓人一跳呢?还是冲上去蒙人眼睛?
每个恶劣的想法都在脑子里打转,最后却哪个都没选。
又一阵微风,杨今予条件反射侧头,耳边散下来的头发被吹拂到脸上。再抬头时,闫肃已经看到了他。
闫肃抱了杯会冒烟的冰淇淋,一步一步逆着人潮走过来。
杨今予听见自己心跳快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发现的尴尬,还是无所适从这种蓦然回首的画面。
闫肃走到跟前,笑笑,把冰淇淋递过来。
特定的场景,特定的食物,杨今予忽然就有了实感,这真的像是约会了。
不,是真的在约会了。
闫肃眼底有些惊喜,目不转睛打量着面前白色衬衫的男生。纯白年纪的青涩心事,总是简单幼稚的,仅仅是因为‘恰巧’都穿了白色,就令人暗自欣喜。
杨今予接过小勺,润了润嗓问:“按照你的计划,接下来我们去哪?”
闫肃仰头望了眼商场外的巨型海报,问:“你想先看电影,还是先去游戏城?”
话音刚落,杨今予嘴角抖了抖。
噗嗤——
刚嚼碎的冰球猛然呛进了嗓子眼,杨今予急急咳嗽了两声,眉眼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杨今予的反应,闫肃忽然紧张了一下,脸上浮现茫然:“不行吗?如果都不想,六楼还有密室和”
杨今予忙摆了摆手:“没,没,都听你的。”
天啊,这是什么怀旧的约会方式,怀的还是上世纪的旧。
杨今予趁闫肃没注意,瞄过去一眼。
大班长该不会偷偷在网上搜索了约会应该玩什么吧?并且很有可能看得还是零几年的帖子
没事,他暗自给自己洗脑。
约会去哪玩不重要,跟谁玩才重要。
杨今予快步跟上闫肃,一直在笑。
闫肃纳闷问:“笑什么?”
杨今予煞有介事道:“某人今天,有点可爱。”
五楼的电玩城,每逢暑假就充斥着致死量的小孩儿。空气吵闹而拥挤,两个白衣少年穿越人海,眼神追逐着彼此。
他们绕过商场中间巨大的海洋球池子,还没到电玩城门口,电玩城门前揽客的小服务员就认出了杨今予。
“予哥!哎!这儿这儿,来玩啊?”
杨今予赶忙朝闫肃身后躲了一下。
小服务员锲而不舍上前打招呼,引着他们往买币的柜台走,娴熟地跟杨今予叙旧:“挺久没见了吧,最近也没见着花哥,有好几个月了吧?上回花哥带一个帅哥来玩还念叨说你呢,你现在是组了个乐队?”
“啊,是。”杨今予含糊回应。
他有点尴尬,本来想装第一次来,不想闫肃觉得精心安排被扣了分。
可下一秒又在前台打了脸,售币的小姐姐往他们的币碗里多塞了一把,给了杨今予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杨今予心虚地抓着币碗,快步穿过人少的赛车区域。
身后闫肃的声音此时带了点犹豫:“这个地方你来过的话,我们其实可以换个地方的。”
“没!”杨今予回头,解释道:“我没进来过。”
怕闫肃失落,他拽拽闫肃的胳膊:“花哥混这一块,跟他们很熟,有一次带我过来谈商演,所以他们才会认识我,但其实我压根没进去过。”
“再说,我们两人第一次来,关别人屁事,当然也算第一次,好不好?”杨今予乖顺道。
都这样软的语气了,闫肃哪有理由想别的:“好。”
杨今予展颜:“我给你抓娃娃吧。”
“”
闫肃刚舒展开的眉宇又凝固了,额。
杨今予好像在把他当女生哄。
嗯?
杨今予没注意到男朋友一言难尽的表情,径直走到娃娃机那里,把两枚硬币推进去,颇有要大展身手的架势:“想要哪个?”
都不是很想要的闫肃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个熊猫。
“好,看着。”杨今予胸有成竹地笑笑。
少年常年与音乐打交道的手指显得修长骨感,闫肃看着那只手握住手柄,缓缓移动起来。
在机械爪对准小熊猫的瞬间,按下操作键。
很好,勾住了脑袋。
机械爪抓起小熊猫,摇摇晃晃升起,杨今予目不转睛盯着玻璃柜,脸上有夸张的兴奋。
闫肃无奈地想,他要是学习有这劲头,自己怕是第一不保。
啪嗒,小熊猫不给面子地掉在了离出口很近的地方。
杨今予:“”
“没关系的。”闫肃立即说:“抓不到的话我们换其他的?”
绝对不要低估一个男孩子在游戏上的胜负欲。
杨今予咬咬牙:“再来。”
闫肃只好默不作声,看着杨今予又抓了两个币放进去。
这次杨今予花心思计算了角度,又左右挪步去观察,才拍下操作键。
机械爪的钩子挂起小熊猫背上的背包带,一点一点往洞口挪。
或许是迫于少年严肃的神情,也或许单纯是这台机器的概率算数该出货了,小熊猫这次很给面子的掉了出来。
杨今予提着心脏,等小熊猫啪嗒一声落入洞口,心也跟着落了地。
他忙弯腰取出来,塞到闫肃怀里,邀功道:“怎么样?操作还行吧?”
“嗯厉害。”闫肃说,然后又提醒:“要不去后面玩其他的?”
他有点窘迫,两个男生守在粉嫩嫩的娃娃机前,总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既然拿到了闫肃想要的小熊猫,杨今予也没再坚持,转战到了篮球区。
闫肃忽然问:“比一把吗?”
“嗯?”杨今予歪头看他。
盯了一会儿,杨今予目光拉回篮球框,神采飞扬:“比什么?”
闫肃看似思索了一下,说:“输了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