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说错话
冲刺小组自主复习期间, 杨今予起身去了两次厨房,虽然关上了门,但里面油烟机的声音, 几个人还是能听到的。
连乔依这个平时不怎么关注杨今予的姑娘,都察觉出了杨今予的不对劲。
陈兴与她面面相觑过后, 小声跟闫肃说:“大班长, 要不你去看看?”
闫肃早就想去了。
一直想入非非忍着, 陈兴这么一提,他当即搁下笔。
他习惯性要抬手敲门,又突然顿住动作, 犹豫了一下。杨今予既然是躲着他们, 那必然不能事先惊扰, 破格无礼一次吧。
门把手被拧动,闫肃贸然推开门,差点被里面的浓烟呛一跟头!
只见一道清瘦的背影立在油烟机前, 指间还夹着半根没抽完的烟。
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根了, 整个厨房变得烟雾缭绕,抽烟机在卖力工作, 也没能弥散在整片天花板的浓烟抽走。
“你”
闫肃难以置信地僵住脚。
杨今予毫无防备转头。
做贼心虚地朝脸前的空气挥了挥, 赶走一部分呛人地白雾,然后往闫肃身后看了一眼, 不自在道:“你们怎么, 关门!”
油烟机聒噪的响声依旧持续着,闫肃关上门, 闭气了两下, 没忍住咳嗽起来。
烟雾像一道白色屏障,将杨今予隔绝在厨房尽头。
闫肃差点把肺咳出来。
厨房明明不大, 但闫肃每靠近一步,都有种置身大雾的错觉。
对岸的身影好像随时要烟消云散,朦胧,如梦似幻。闫肃捂着口鼻,终于走到对岸,看清了杨今予脸上的神情。
可以说是没有神情。
如同遥远的初见时,冷淡沉静,目光疏离。要说还有什么可以捕捉到的情绪,那便是眉宇间的一层戾气。
“这是怎么回事?”闫肃皱皱眉,低头看到脚下已经扔了许多烟头。
原来是躲在里面抽闷烟啊。
杨今予静置片刻。
抬手按掉油烟机开关,不去看闫肃,也不回答问题。
闫肃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杨今予。”
杨今予背对着他,半晌,闷闷应了一下:“嗯。”
闫肃拿这种情况有点没有办法,他语气里带些担忧,问:“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别憋着,可以说出来。”
“没有。”杨今予回答很干脆。
“这可不像没事。”闫肃幽幽道,“是不是那个,李洲明。”
闫肃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耿耿于怀想起那个人来。
自杨今予跟老同学聊了几句微信之后,心情一直都很差,这是事实!
他话音刚落,杨今予呛了口烟,终于是回头看闫肃了。
他眼底闪过诧异:“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突然”
“跟他没关系。”
杨今予眼神放空,盯了一会儿手里烟头,烟灰翻卷着火星子,将灭不灭。
少年好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也像是单纯的发呆,好一会儿才吭声:“是我自己的原因。闫肃,对不起。”
“嗯?”
闫肃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一头雾水。
杨今予把手中烟头丢弃,拖鞋尖踢了踢,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头发后面。
他不太自在地用牙齿磨了一下嘴唇,声音里还是带着来路不明的不快:“我平时一个人待惯了,今天没对你们收敛好情绪,想了想,不应该。”
至少不该冲闫肃发脾气,还摔书。
闫肃根本就没有怪他的意思,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只是,陈兴也挺担心你的。”
“所以你至少告诉我,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闫肃一个没盯住,杨今予又要把手往身后藏了,他睫毛轻颤,躲开了注视。
闫肃的凝视总让他有无形的压力。
杨今予舔了下嘴唇,撒了个拙劣的谎:“下午那会儿睡迷糊了,梦见饿了。”
以前扛不住突如其来的焦躁时,也常这样做,他其实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疼痛刺激可以让他清醒,以免发生更多控制不住的情绪。
但现在,这样做还被发现了,少年感到一丝后怕、不安。
因为他现在,有朋友了。
他不想被发现自己还有这么失控的一面。
特别是闫肃。
“嗯?”
闫肃看着一地烟头,深深皱起眉,忧虑道:“那也不至于咬自己呀,多大人了。”
杨今予被说得很想逃。
但也不知是哪根筋犯迷糊,他脱口而出:“你烦不烦,能不能别问了。”
闫肃一愣。
杨今予也一愣,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适合再开口说话了,说多错多。
闫肃仍旧好脾气地问:“你今天有点奇怪,是身体不舒服吗?”
杨今予咬着舌尖,好像在悄无声息地跟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随闫肃怎么问,他都一言不发。
闫肃就那样打量着他,目不转睛。
片刻后,杨今予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不受控制,从嗓子里滚落出来:“你今天才奇怪吧,我问你了吗?我奇不奇怪碍着谁了?关你们什么事,别看我,滚出去。”
他抬手指向门口。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吼出来的瞬间,杨今予诡异的感觉到,自己正被一片灭顶的绝望吞噬。他太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可他拉不住自己了
闫肃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眼神错愕,足足看了杨今予半晌:“所以。”
杨今予灵魂深处的自己看见闫肃嘴唇翕动,深吸一口气,正俯视着自己。
对方此时的神情,似乎应该叫做失望。
但闫肃没有“所以”出后半句,因为杨今予也没说错,今天的他是很奇怪。
是从昨天杨今予定了乐队名后,就变得奇怪。
有时闫肃会想,是自己天生心软,同情心泛滥吗?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留意到杨今予的一举一动,这个人简直比曹知知还不让人省心。于是他不开心了下意识想哄好,饿了下意识想投喂,常常变着法拍晶晶的视频分享过去。
为什么呢?
难道因为见过杨今予敏感脆弱,见过杨今予袒露伤疤,觉得他很可怜?
如此吗?
他怕杨今予会因为想法极端,而走上歪路。
每一次的旁敲侧击、监督催促,都觉得自己婆婆妈妈招人烦。
每一次发出去信息都是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组织语言。
这种心理已经够奇怪了!
闫肃不止一次的自我怀疑。
他搞不懂自己现在的挂念,是不是已经从纪委对同班的监督,变成了好朋友之间的关怀,又从那个意味不明的吻之后,变得更奇怪
他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杨今予乐队成型之后,非但没有替朋友开心,还变得越发烦闷。
原本要循序渐进的想法,在杨今予的乐队报名上舞台那一刻轻松击碎,他陡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小动作太天真了,也太微不足道了。
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闫肃偶尔也自作多情的猜测,在杨今予心里,他应该是占据了一个重要的朋友位置吧?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袒露心扉。
他甚至想过,自己已经在改变杨今予危险的心态了吧?
可杨今予倒好,现在又说碍不着谁,叫他滚出去。
既然没打算让人管,那百般招惹他干嘛。
又亲又抱的
没有人会希望,交朋友是按倒计时算的,只能走到18岁。
就在这时,杨今予好像被一丝清明钻了空子,霍然从心脏中伸出一只手,狠狠拽回了他的理智。
他抬手想拉一下眼前的人:“闫肃我刚刚说错话”
闫肃破天荒地对人冷下脸,眼眸半垂,神情近乎失望,又像是自嘲。
他留给了杨今予一个干巴巴的背影:“想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自由。”
砰。
杨今予怔了怔,抬起的手还未放下。
看着闫肃甩上门离开,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手劲真大,杨今予感觉地面都随着门板声震了震。
震惊之余,平时最爱招惹大班长生气的0164,这次第一反应是恐惧。
从未有过的慌乱从心脏蔓延出,迅速爬满了他所有神经。
闫肃他这次真的生气了。
杨今予宕机了一会儿,突然拔腿追了出去。
陈兴和乔依不是死人,自然注意到动静,两人见闫肃顶着一脑门子火气从厨房出来,面面相觑。
从不喜形于色的闫纪委,会露出这样难看的神情,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陈兴刚想开口,厨房门又是砰得一声巨响,杨今予从里面夺门而出。
“闫肃,你过来,我话没说完。”
杨今予面色苍白,瞳孔里的光因为慌张碎成一片,怎么都拼凑不起来了。
但闫肃没回头。
不紧不慢收拾起书本,一本一本塞进书包,最后随着钢笔冒啪嗒一声合上,闫肃把钢笔也收进包里。
一头雾水的小组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大班长这是要“早退”了。
果不其然,闫肃拉上书包拉链的一瞬,清冷冷道:“今天该讲的题已经讲过,有事先走了。”
“哎!”陈兴阻拦不及。
闫肃已经走到玄关处,换上了自己的鞋。
杨今予追了出去。
闫肃不予理会,在楼道里按下电梯。
还好,电梯此时在B1,上来还得一会儿。
杨今予抓紧时间道:“闫肃我刚刚说错话了,抱歉,不是那个意思。”
闫肃目光扫过来,古典的眉眼中多了一道悲悯,还有杨今予最怕看到的,浓稠的失望。
电梯的红色数字跳到3,4,5,匀速上升着。
“说句话闫肃。”杨今予急了:“如果是因为我刚才骂人,对不起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闫肃淡淡注视着紧闭的电梯门,金属摩挲的质感,将两条人影搅和得模糊不清。
此时电梯正好到达顶层,叮咚。
大班长头也不回地走进去,说:“与骂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该醒醒的人是我,打扰了。”
杨今予第一次觉得自己家小区的电梯可以这么快。
什么意思,什么就该醒醒的是我?
怎么就打扰了。
别走
“不是,什么意思啊。”
杨今予猛戳了几下电梯按键,瞳孔支离破碎。
但电梯已经往下走了,没有给他挽回的余地。
第72章 怎么办
杨今予一头雾水, 看着电梯楼层数一格格下降,直到停在1层。
这时他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陈兴勾着头, 小心翼翼问:“你跟大班长你俩没事吧?大班长怎么了?”
“不知道。”杨今予呆呆的,低头看鞋尖:“我都道歉了。”
陈兴当起和事佬:“害, 大班长人挺好说话的, 没见过他跟谁红过脸, 小打小闹的,估计明天自己就好了。”
说着,陈兴在杨今予肩膀上揽了揽, 把人拉进门。
陈兴边走边劝:“再说你俩平时不挺好的吗, 同桌哪有隔夜仇。”
杨今予没心情再看书:“你们写吧, 我进去练鼓。”
陈兴很有眼力见地应了一声:“哎,行,你们乐队不是要上毕业联欢会吗, 多练会儿。”
杨今予抓上手机, 一头扎进隔音房。
不多时,鼓房里隐隐传出细碎的节奏声。
陈兴不懂行, 但听着音儿, 感叹了一句:“打鼓很帅啊,诶你说, 我要不要也去学个乐器什么的?”
乔依埋头写字, 头也没抬:“三角铁吗。”
陈兴:“……”
《白日梦蓝》这首歌是很早期的作品,原曲是简单直白的, 层次感不强, 胜在直抒胸臆的情感表达。
后来这支乐队做了一版改编,加入了大提琴, 大提琴如泣如诉的低音,将整首歌的调性填补出一抹离别的忧愁。
离谱乐队既然要上台,他们当然想演得更出彩些,杨今予开始着手加入改编。
他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闫肃,但情绪是一团乱麻,越理越有些失控。
别乱,找点事做,杨今予。
他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去思考应该怎么改编,才能超越大提琴版。
杨今予坐到鼓后,拉过平时做歌用的笔记本,打开了cubase。
音乐库里的音色,排着队等他试听。
但听着听着,却又止不住走神了,一幕幕走马观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仿佛加了滤镜的慢镜头。
闫肃对他很好,很善良,很仗义,也很温柔。
明明自己也很忙,家里学校糟心事一堆,却还总分出心来关心他。煮药、谈心、讲题、甚至打架,无所不在,作为朋友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吧。
可他居然还给惯出脾气来了,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啊
杨今予合上电脑,怔了一会儿。
杨今予,你这个怪物。
怎么就不能再控制一下,要出口伤人呢?有病就吃药,装什么正常人。
那可是闫肃啊。
刚开始有些想法的人啊
杨今予摸了摸心脏,感觉那里有东西不安分地跳动着,勾起一阵阵苦涩的惶恐。
“小C同学。”他轻声。
“主人,我在。”
“怎么办?”
小C滴滴响了两声,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搜索歌曲《怎么办》,已为您加入曲库,是否播放?”
杨今予闷闷吸了口气:“算了。”
杨今予,你就是个垃圾。
杨今予进班不算早,1班已经开始自行早读抽背环节了。从后门进来时,他一眼就看到乔依转过来趴在他的课桌,在和闫肃抽背。
他坐到座位,小组的三个人动作停止了一秒。
“来了啊。”陈兴招呼道。
“嗯。”杨今予应了一声,弯腰卸掉书包。
趁低头找书的一瞬,他余光扫了眼闫肃。
闫肃今天没穿蓝白条校服外套,只穿了纯白色的校服短袖T恤。
也是,天开始热了。
“继续。”闫肃对乔依说。
乔依将地理书往后翻了一页,问:“天体系统的级别和层次由低到高排列的顺序是?”
杨今予支起耳朵。
听见闫肃对答如流:“地月系、太阳系、银河系、河外星系”
陈兴转过身来,说:“杨今予,咱俩抽历史吧。”
杨今予犹豫了一瞬,强行拉回了思绪:“好。”
经历了一个坐立难安的早读,闫肃出去打水,身边倏然一空,杨今予才松了口气。
从他进教室那一刻,闫肃连一个眼神都没瞥他。
才只过了一个45分钟的早读,周身的空气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是还要在学校待上一整天……杨今予屈指咬了咬指关节。
这时,曹知知和谢天溜过来,占据了闫肃的座位。
曹知知一脸兴奋道:“诶同桌,我跟小天儿有个好想法!《白日梦蓝》我们前奏加入口琴怎么样?”
“嗯?”杨今予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口琴?谁会?”
谢天嘿嘿一笑,眨了下眼:“你猜。”
卖乖卖得太过明显,压根也不用猜了。
杨今予按着眉心冥想了一下效果,觉得不错:“可以试试。”
谢天:“得咧!那我这周带我的新宝贝去排练室~”
“让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线。
谢天吓了一跳:“大班长,你走路没声啊。”
曹知知见怪不怪地拉开谢天:“他走路一直没声——走了,回去给你把功能谱翻成五线谱。”
两人拉拉扯扯离开了闫肃的座位后,那种难言的氛围就又弥散过来。
杨今予顿觉有一块冰山压了过来。
他上半身僵了僵,默默把凳子往外移了一寸。闫肃好像是扫过来一眼,又稀疏平常就坐,从桌斗里掏出下节课的课本。
数学课总有让人昏昏欲睡的能力,但杨今予不敢再像昨天那样睡过去,不敢再让自己浑浑噩噩不自知。
他偷偷扫了闫肃一眼,闫肃的侧脸不苟言笑,正认真盯着黑板。
他昨天的异常情绪,跟断药有很大关系,早在离开北京时,医生姐姐就提醒过他。
药物戒断的感觉,大概和老烟枪戒烟一样,都不太好受。时不时会突然焦虑或浮躁,那种小感觉不值一提,却总能冒出来打扰一下,又匆匆溜走。
但他这样做,当然不是故意没事找事,有一个必须要停的原因——乐队马上要安排国庆的音乐节演出了,至少也要有5首以上原创才能勉强撑得起场子。
童年阴影和非常人的天赋,造就了他不健全的人格,医生说过他的病因很杂。强迫行为与双向情感障碍是其中最严重、也最影响生理机能的一环。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对一般人来说,算不上多可怕,无非就是呕吐头晕、贪睡疲惫、精力不足、记忆力受损等等。但对于一个随时都要保持清醒和创作头脑的音乐人来说,太致命了。
他必须短时间内,把手上这张专辑做出来。
杨今予没跟任何人提过,自己前阵子作曲的时候,居然会分神弄错音。
这种低级错误,很离谱。
如果用药真会影响到他对音感的敏锐度,那绝对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不是一次两次的失误后,他决定将自己的成瘾性狠狠拔除。必须断掉,全部断掉。
那是他最傲人的资本,与生俱来的天分,谁也别想从他手中收回。
杨今予陷入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又在抠手背,那里痒痒的,昨天被咬的地方起了一圈小红点儿。
他直觉头顶有视线落过来,一抬眸,果不其然撞上闫肃的凝视。
平时这个时候,闫肃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说:别碰了,放学去我家,我给你抹点药。
但那面无表情的凝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好像本来就只是随便的扫视而已,闫肃又吝啬地把目光收走了。
杨今予眼底闪过一层暗淡,缩了缩手。
他踌躇了一会儿,弯腰从桌斗里摸出一沓便利贴,撕了一张。
斗胆顶风作案。
他在上面写了话,小幅度扭头,对后座的同学道:“传给曹知知。”
然后又立即转过来看闫大纪委的反应。
闫大纪委的反应很中肯,终于是有了点神情,微微蹙起眉。
动了动了,猫捉耗子的DNA动了!
杨今予小心翼翼咳了一下,主动提醒:“不记名吗?”
求仁得仁。
话音刚落,闫肃指尖动了动,翻开了久违了的黑皮本子。
杨今予见他写下一行字:“杨今予、曹知知,上课传纸条,扰乱课堂秩序,-1。”
看着自己名字从闫肃笔尖诞生出来,杨今予心里生出诡异的暗喜。
闫肃不理杨今予,但0101作为纪委,总还是要管管0164号的吧?
大班长可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曹知知那边很快就收到了纸条,哗啦啦写了一堆,托人传了过来。
杨今予展开一看,前半段基本是废话。
画着“曹”字图案的冒号后面,用圆滚滚字体写道:“什么?你俩吵架了???完全没看出来!!!为什么啊?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算冷战吗?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同桌。”
“我想想啊,办法倒是有,非常好使,百试百灵,亲测无数次。”
“叫哥哥,闫肃耳根子最软了,每次只要我叫哥,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杨今予一言难尽看完了曹知知出的损主意。
不合适吧。
道歉归道歉,自认当弟多没面子。
他把便利贴揉成一团,丢进了桌斗,有点丧的枕着脑袋,看向窗外。
教室的排窗外,一排飞鸟掠过枝丫,惊起桃叶阵阵颤栗。
第73章 觉醒时
冲刺小组仍旧同往常一样进行, 前半小时闫肃讲题,然后自主复习到8点。
但不同的是,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的氛围里, 杨今予和闫肃都心照不宣地避免眼神交流,仿佛两个陌生人被强行凑到了一组。
陈兴尔做做和事佬, 说两句好话, 但闫肃这人轴起来油盐不进, 没有理会。
毕业欢送会在倒计时,乔依提议复习时间改到7点半结束,剩下半个小时她想回去练舞。
杨今予没意见。
时间确实紧迫, 《白日梦蓝》这首歌乐队还没排熟。
“我当然OK啦, 我也想早点回去开黑~”陈兴笑呵呵道。
大家都看向闫肃, 等他发话。
闫肃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抬头,淡淡道:“没意见。”
他应该是想多出时间去医院陪晶晶吧?杨今予想。
说起晶晶,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杨今予很想知道。但眼下跟闫肃这个情况,问也没法问。
杨今予在乐队群里说了一下排练的事, 曹知知和谢天那边果断跟他们组长聊妥了, 接下来几天,7点半会过来一起排练。
谢忱的时间倒是无所谓, 他本来也不怎么去上课, 一直都在天水围看场子。
周四夜里,曹知知发信息, 告诉了杨今予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姜老师车票定了, 下周一走。
更让杨今予哑然的是,姜老师在走之前, 准备把琴出手。
一个乐手,乐器就是他的灵魂。
如果决定把最心爱的乐器都出手卖掉,可想而知是走到了怎样的绝路。杨今予以前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敢将自己的鼓卖掉,那他该如何唾弃自己。
但他从那日姜老师的口中,知道了成年人世界的无奈,对于姜老师这个决定,除了唏嘘遗憾,他们别无立场去唾弃什么。
可惜了,那把好琴。
入夜后,空荡荡的家里,连最后一丝人气儿都抽干了。
杨今予辗转反侧,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直顺不下去。
除了闫肃带来的烦恼外,他还想到了姜老师那把琴。
那是一把瓦蓝色的做旧款吉他,被保养得很好,暗色木纹表面盘得油光水滑。经岁月打磨,琴板上有诸多弹奏痕迹,一道一道全是练琴人汗水的象征。
他能感觉出姜老师很宝贝那把琴,琴桥下面自己痛了一些漂亮小图案,每演过一个城市,图案上就会多出一个地标盖章。
一把琴,把整个青春都留在上面了。
这样宝贝着的乐器,最终宿命居然是廉价贱卖,杨今予有点接受不了。
不知道那把琴最终会遇到怎样的新主人?会不会是像阿杰那样,完全是在侮辱音乐的人。
他深吸了口气,撑着床头坐起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最终他咬咬牙,给曹知知回过去一个信息。
“琴我要了,让他别卖给别人。”
曹知知很快回过来:“啊???你要干嘛啊,你又不是吉他手!”
杨今予:“乐队正好缺一把电琴。”
曹知知:“忱哥目前还不熟悉电琴,可以先买一把两三千的练手琴用着啊。同桌你清醒一点!那把琴的牌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贱卖也是四个零啊!!!”
曹知知的提醒一点都没错,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他们来说,谢忱确实可以先物色一把两三千的用着。
像姜老师这种收藏级别的琴,完全可以再等等。
但杨今予不想等。
比喻不恰当点,选琴就像选情人,好的琴可以陪伴乐手一生。这样经岁月抚摸过的好琴,可遇不可求,与其让它前路渺茫,还不如借缘收入囊中。
他相信这把琴可以在谢忱手中,在离谱乐队手中,发挥到最大光芒。
杨今予说:“就这么定了,你明天跟姜老师约时间吧,我去拿琴。”
能定的这么轻巧,说到底是杨今予在用钱的事上,根本没概念。
演出费有就花,没有就不花,没什么好存的。
叔叔之前一直在给他卡里打钱,自从决定回蒲城,他一分都没动过,甚至没看过里面有多少。
这下他终于想起了这茬,不得不去打开那张卡,看看上面的余额。杨今予下载了一个手机银行,一通绑定验证操作下来,终于人脸识别点了进去。
看到里面的数字时,他微微顿住呼吸,愣了一下。
从右到左看过去,竟然有6万多。
他手指动了动,点开右上角的转账记录,指尖猝不及防颤了颤。
里面一笔笔固定打过来的钱,都被细心备注了用途——
高二学费、饭费。
高三学费、饭费。
艺考路费、饭费。
毕业旅游费。
如果没考上,高四学费、饭费。
大一学费、饭费。
大二学费、饭费。
大三的学费比上面少了点,备注是:大三开始实习了吧?应该顾得住自己吃喝。
大四学费。
毕业前三月房租:叔不知道你会在哪个城市上班,按北上广物价算吧。
转账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杨今予睫毛轻颤,在自己手指上咬了一下,痛感将他拉回现实。
一条条被叔叔精心安排好的道路,最终停在了大学毕业的第三个月,他足以有能力自保,足以一个人生活的时间线上。
哑然。
直到屏幕熄灭,他陡然鼻子一酸。
原来他以为的完全脱离,完全独立,在叔叔眼里根本不存在啊?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叔叔早已像一位真正的父亲一样,替叛逆的孩子打点好一切,铺出一条减轻负担的路。
其实叔叔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这么多钱,一点一滴都是从生活里省出来的。却能对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
杨今予抱着单薄的膝盖,思绪在黑暗里凌乱了良久。
浓稠的夜色铺天盖地,密封的卧室里只剩轻微的吸气声,淅淅沥沥。
月亮很暗,好像起风了,被薄云遮了眼。
杨今予抬起手背抵在了眼睛上,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强烈的感受到过,孑然一身的迷惘。
他本也有亲人的。
他现在学会交朋友了,也有了志同道合的队友,脚步一刻未停地在计划中前行着,可却还是会感到孤独。
少年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难以言喻的味道从胸腔涌到嗓子眼,都变成了咸酸苦涩。
家人——这个词无论是他怎么去学,都得不到的东西了。
朋友再多,队友再好,日落西山后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没人味的房间,他也只是一个人。
厨房里不会有人在做饭,客厅里也不会有嘘寒问暖。
无论天气怎么更迭,季节怎么轮换,日夜都能陪伴他的,始终是那个他在每个房间都摆放的小C同学。
被设入程序、说着固定台词的机器。
在这样的夜里,月色凉透了,微茫星光好像难过的不能自抑。
他忽然自我怀疑,自己是真的只想活到18岁吗?
其实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悖论,到底是他先表明自己不需要世界,还是世界先不需要一个无法共处的他。
究竟是为梦想造势献祭,还是不敢这样日复一日垂垂老矣?
不如绚烂盛大地死在最后的青春。
这个想法,他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深种骨血的。
在不依赖药物的时候,那些疯魔荒唐的念头,才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心声。可依赖了药,他就不是他自己了……身体被支配,精神被颓废,他还会是那个绝对音感的天才少年吗?
依赖。
也有人说过,他对一个人是依赖的。
依赖到有了成瘾性。
杨今予恍然从黑暗里挣脱,点开手机屏幕,让微弱却刺目的冷色光调侵入夜色。
他惶惶然跳下床,光着脚按开了门口的顶灯。
湿腻的睫毛上还挂着一层雾气,他用睡衣袖蹭了蹭,跑进卫生间,看镜子里的自己。
拼命地看看自己,少年-
“闫肃,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自由是不顺从。”-
“灵魂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别管脚下。”-
“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
轻而易举对闫肃说的话,换到自己身上呢?
他看见镜子里的少年敞着睡衣领口,眼睛一圈泛着红痕,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受气包。
但这不是小时候了,现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他,只有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是闫肃,也不能欺负他。
当然闫肃也不会欺负他。
如果不是他还没能学好克制,或许闫肃是会一直袒护他的人。
因为闫肃就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
无论对身边谁,都会庇护。
所以闫肃生气的点,会不会是杨今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闫肃不是在怪他骂人,绝对不是。
闫肃只是不想让他放弃自己,就像他一直鼓励闫肃的梦想一样。
闫肃想让他善待自己的梦想!
这样的念头像是藤蔓织了网,迅速爬满了心脏地每一处暗角,杨今予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他嗓子里像是噎了东西,喉结努力咽了咽,却还是心绪难平。
于是只好拧开凉水,狠狠掬了一捧,拍在脸上。
他有点不太敢想,闫肃反常的怒火,是不是因为很在意他?
是出于朋友的在意,还是
冷静,杨今予。
冷静下来!
杨今予揉了揉脸,抬眸看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看看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可值得的点吗?
优点没几个,缺点却一堆。
性情孤僻,情绪难控,本质顽劣,抽烟喝酒样样沾,还有病!
就是稍微有那么点才华?这个不能否认。
看吧,自负!
自负于天分,自负于审美,自负于一副皮囊。
杨今予对着镜子挑剔了一堆,最后甘拜下风叹了口气。他啊,跟闫肃比起来,烂命一条,烂人一个。
他警告自己,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将自己藏好吧,别再对身边的人发作。
装也要装个正常人。
闫肃是一个优秀到骨子里的人,肩上清风明月,内里刚柔峭直。
温良有礼,自律自谦。
好看,好闻,还有一身好武艺。
根本挑不出毛病。
喜欢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会被人喜欢的。
杨今予闭了闭眼,终于正视起内心懵懂却澎湃的少年心事,给不知从何而起的陌生悸动盖棺定论,明明白白加注了“喜欢”一词。
他这个一直在给自己倒计时、从没对音乐以外感兴趣过的情感缺失的异类,居然发现心口酸酸涨涨,像塌陷了一角。
那里不足与外人道,柔软不可触摸,存放了一些别的缱绻。
年少悸动往往酸涩矛盾,是这个季节入口的杨梅。在你想要捕捉回甘的时候,回甘却悄然入喉,与骨骼腐蚀到一起了。
那怎么办啊?
杨梅已经完全不理人了。
快过季了。
这一刻,杨今予像在拆解缠绕的耳机线,越理越清晰,终于不再顾得上计较一个口头难堪的称谓了。
喜当弟就喜当弟。
他光着脚跑回卧室,抓起手机。
即使现在已是凌晨,按闫肃的生物钟,应该已经睡了。
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雷鸣一般,咬咬牙,打过去两个字。
曹知知,你最好说话有分量。
“哥哥。”
第74章 小铃铛
绝对音感带给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疑是巨大的。
比如杨今予从小就觉得自己有特异功能,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去外面听听声音,各色各样的声音都会转化成音符音名, 闯入他的脑海,成功赶走胡思乱想。
杨今予看了看时间, 零点二十。
等闫肃明天一早醒来, 看到消息, 会怎么想,怎么回?
他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心想:“气我也好, 骂我也罢, 只要能和好, 只要能继续做做朋友就好。”
有人决定,从此刻开始,暗自喜欢一个人。
杨今予换了身行头, 准备去趟天水围, 找谢忱坐坐。
他需要有声音的地方。
这个点的天水围,正是夜场最火爆的时段。谢忱挺忙的, 见杨今予进来, 愣了一下。
他刚把客人要的扎啤杯送过去,湿润的手指在制服上蹭了蹭, 对杨今予挑起锋利的眉:“现在过来, 是明天打算逃课了?”
杨今予:“不逃,早上直接过去。”
谢忱竖了竖拇指, 然后向吧台的调酒小哥交代了两句, 朝杨今予歪嘴一笑:“等我一下,先找坐吧。”
天水围正在播放一首朴树的《清白之年》。
人在有心事的时候, 好像所有外物都能跟自己扯上关系,杨今予被塞了一耳朵歌词,每一句都觉得应景。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 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谢忱在吧台等了一会儿,边跟着哼唱,边从调酒小哥手里接过两杯喝的。
“此生多勉强~此身越重洋~~哎你要不来,我本来准备收拾收拾回枫铃了。”谢忱面对面坐下。
杨今予提了提嘴角:“认命吧,加班狗。”
“啧,你是不是长个儿了。”谢忱伸着脖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奇特的发现这一事实。
“嗯?”杨今予愣,“有吗?”
“有,你之前到我这,现在到这儿了。”谢忱抬手在自己的下巴和嘴唇上比划了一下。
那这真是个好消息,杨今予笑笑。
当然与闫肃日复一日的投喂有关。
小天儿很早之前就说过,感觉杨今予跟他哥是一类人,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和谢忱拥有着同一段童年黑历史,生活作风和经历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所以在乐队里是最有共同语言的。蒲城的生活节奏不像北京,杨今予想在这个本该沉睡的时间找人喝点,除了谢忱,压根没有第二个人选。
谢忱扯开酒吧制服的竖领,扇了扇风:“妈的,我说我不穿这个,非让我穿,热死了。”
“挺帅的,穿着吧。”杨今予揶揄道。
两个人一直边喝酒,一边闲扯淡,直到后半夜。
凌晨四点是个很尴尬的时间点,天将明不明,早餐店还没开,夜场也都打了样。
“回家,睡觉。”谢忱说。
他们今天喝的不是什么高度酒,走出去风一吹,酒意便散了大半了。
杨今予说:“六点还得起来上早读,不睡了。”
“?”谢忱匪夷所思看向他,上下打量着,有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来真的啊,你们班那闫大班长给你下蛊了?没吃错药吧你。”
是,是下蛊了。
杨今予勾起抹笑意。
既然气氛到位了,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遮拦。
他想了想,问了一个让谢忱难以置信的问题:“你觉得闫肃是直男吗?”
谢忱:“???”
谢忱反应了一会儿,才苦大仇深皱起眉:“什么意思,你不是啊?”
“可以不是。”杨今予答得很干脆。
谢忱嘴里的烟灰惊得掉下去一半,他深深凝视杨今予,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但没有,杨今予的表情居然很认真。
谢忱猛地呛了口烟。
谢忱偏头咳嗽了一会儿,又扭过来看杨今予,面色一言难尽:“你问我这话这意思,是看上那傻逼了?”
杨今予这什么破眼光!
“你才傻逼。”杨今予替闫肃还嘴。
“不是,你没病吧!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种倾向啊。”谢忱突然叫嚷,挥手遥指远处:“就那个天天就会端着小本儿记你名的傻逼,你看上他什么了?!”
杨今予白了一眼过去:“反应这么大,没见过啊。”
他知道谢忱可以替他保密,不然也不会问谢忱。
谢忱抓狂的在头上揉了两把,表情活像吞了苍蝇:“没见过眼光这么差的。”
“没跟你开玩笑。”杨今予冷静道:“我认真的。”
谢忱干笑一声:“呵呵那你可藏好,那老古板要是知道了会直接吓死的,死之前还要爬起来扣你10分。”
杨今予“哦”了一声。
扣分算个屁。
谢忱不知道杨今予抽的什么风,无语道:“随便你,我去找卷毛上会儿网,去不去。”
杨今予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
不然也没地方待了,怕回家倒头就睡,赶不上早读。
看样子谢忱对他的眼光非常纳闷,一路上不太乐意说话,整个人都气哼哼的。
杨今予觉得有点好笑。
但心里装着事,又不太能笑出来。
去网吧也是听歌,没别的事干。
五点多的时候,杨今予摘下耳机,转身跟正在打游戏的谢忱说:“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谢忱头也没回,脸上不太耐烦,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一个祸害,一个傻逼,挺配。”
杨今予朝他竖了竖中指,起身下机。
这个时间,就算是住校生,也才将将打起床铃。
破天荒头一次,杨今予见到了清晨还寥寥无人的校园,静谧庄严,甚至能听到树叶在空气中低语的窸窣声。
高一教学楼里更是寂静,空旷到能听到自己脚步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一种走入末世的错觉。
1班的门紧锁着,杨今予推了两下没推开。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平时教室门还是会上锁的吗?作为学渣,还从来没有被锁在教室外的经历。
也是,平时总迟到的人,怎么可能会见到这种画面。
也不知道平时掌管开门权的是谁,他心里犯着嘀咕。
【铃铛】哥哥。
闫肃已经端着手机,在床上静坐十分钟了。
平时干净整洁的锁屏上,出现了一条特殊消息提醒框。
里面便装着这样一条消息。
给杨今予的备注是一只小铃铛图案,但这只铃铛已经很久没弹出来过了,以至于闫肃睡醒看到的时候,以为还在睡梦中。
但他鲜少做梦。
消息是凌晨发的,称呼之后便没有下文了。
所以这是个什么意思?
喝多发错人了?
这种称呼,不是发错人了还能是什么。
那本来是应该发给谁的……
闫肃感到一些不可名状的烦闷。
他顺手点开杨今予的头像,看到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还分享了一首歌。
四点?
又熬夜了。
杨今予分享的歌是《白日梦蓝》,他们乐队即将要演的歌。
所以是又熬夜琢磨编曲?还真是敬业。
大班长不得不承认,杨今予这个乐队队长做的有模有样,抛开他所追逐的东西不谈,曹知知和小天儿跟着他,没跟错。
闫肃点开那首歌听了一会儿,心底返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看了眼时间,一如往常一样,喊小刀起床练晨功,又换好校服去敲曹知知家门。
今天曹知知也奇怪,一路上偷瞄他无数眼。
快到学校的时候,闫肃终于没忍住道:“你有话要说?”
曹知知眨了眨眼,犹豫道:“你跟我同桌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啊?”
闫肃:“没有。”
自己起初只是生气,但他不气杨今予,气的是自己。
他气自己瞻前顾后的性格,气自己多管闲事的想当然。
他曾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对杨今予伸手够长,就可以改变些什么,但事实是杨今予指着门口让他滚,说他烦。
这种感觉,令人挫败。
“确实是我太烦人了,那么自由的人,怎么会喜欢被人管束,甚至还企图改变呢?”闫肃自嘲地想。
“啊但是我同桌说”
“说什么?”闫肃警觉道。
“没什么!”曹知知反应到说漏嘴,立即摇摇头:“你们一个是我发小,一个是我队长,我绝对不掺和,你们自己解决吧。”
曹知知加快脚步,催促道:“快走吧,今天晚了十多分钟。”
这丫头什么时候在意过上课时间。
闫肃看她慌慌张张的脚步,忽然就明白过来,那个“哥哥”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发错人,是不学好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这算是,服软?
哥哥。
闫肃耳边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不自觉就带上了某个不太情愿的声调。
六点多,已经有学霸窸窸窣窣进了教学楼,有的班级还没开门,三两只人影晃动在自己教室门前,举着书开始背。
闫肃和曹知知终于赶在六点半之前,来到高一教学楼的拐角处。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们双双愣住。
窝在墙根的男生蜷着膝盖,背靠在走廊尽头,两面墙中间的凹角里。他低垂的脑袋一动不动,很安静,藏在头发里的嘴唇是苍白干涩的。
即使已经有读书声闹出动静了,也依然没有惊醒少年。
安静的像死了一样。
曹知知先是疑惑,随后心里一紧。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她头顶传出一声急切的呼声,闫肃猛地从她身旁跑出去,带起一阵风:“杨今予!”
“同桌!”曹知知慢半拍地跟上闫肃脚步。
闫肃跑到尽头,蹲下来,抓着杨今予的肩膀晃了晃,慌乱道:“醒醒!醒醒杨今予!”
被摇晃的人浑浑噩噩,睫毛颤了一下,缓缓半睁开眼皮。
“嗯?”杨今予艰难应了声。
感觉置身在强烈的困倦里,嗓子干得发不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头顶有急切的声音在喊他,清清冷冷掠过耳朵。
杨今予反应了一下,才看清一双凑的极近的漂亮眼眸。那双眼睛下面有颗小痣点,出现在他惺忪的视野里,焦距逐渐清晰。
闫肃!
杨今予下意识是手忙脚乱的,毕竟自己刚确定了那么一个心怀不轨的心思。
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感觉嗓子在冒烟。
所以说宿醉之后一定要多喝水。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喝不喝水的时候,他状似随意别开眼,哑声问道:“几点了?”
“六点半。”闫肃说。
“哦,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闫肃:“我来开门。”
杨今予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没搭对,数落道:“什么破学校,请不起校工吗。”
“我问你呢,你怎么睡这,脸上怎么回事?”
闫肃确定了杨今予并没有出意外,只是睡着了,方才的急切一扫而空,又换上一副清冷的表情。
脸上?
杨今予蹭了蹭,下巴上有一块皮肤,隐隐蛰疼。
好像是清早在网吧想编曲的时候,一时没注意,被烟头烫了一下。
他借力撑了一下闫肃的胳膊,踉跄地站起来。
闫肃身上淡淡的香薰味将他笼罩,杨今予自己心里有鬼,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还发了那种消息给闫肃,现在闫肃肯定是已经看到了……也不知道闫肃作何感想。
突如其来的尴尬,他扭过头,不去面对闫肃的凝视。
还好曹知知及时出现在画面里,杨今予看着曹知知,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
他朝曹知知干咳了一声:“水。”
闫肃却突然上纲上线起来,面沉如水:“不给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第75章 哄好了
杨今予抬眸看闫肃。
闫肃也看着杨今予。
这还是那晚之后, 两个人第一次毫无闪躲的对视。
原本经过几天发酵,早已平息下来的空气,一瞬间似乎被拉回了原点。
闫肃眼底若有似无的小火苗, 宣示着一股将拔弩张的意味。
“我”杨今予清了清嗓子,嗓音还是哑哑的:“昨晚喝酒太晚了, 就没回去, 直接来了学校。”
“跟谁?”
“谢忱。”
在听到谢忱名字时, 闫肃脸更黑了。
“别生气,那个,我没迟到, 我还早来了。”知道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 杨今予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乖顺。
“脸上怎么回事。”
闫肃怀疑谢忱是不是又带杨今予干什么坏事去了。
“没什么。”杨今予指尖在鼻子上蹭蹭:“就烫了一下, 不用担心。”
“谁担”
闫肃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偏过头去:“我没那个意思。”
曹知知突然咳嗽:“咳咳,先开门吧, 进教室说。”
再傻也能感觉出这股难言的尴尬, 曹知知看见外面有1班的同学拐了进来,再不出声, 感觉今天就是三个人的社死现场。
“闫肃, 钥匙。”曹知知朝他伸伸手。
经曹知知这么一打搅,闫肃赫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干了什么, 很失态。
他不自在地扭过身, 掏出钥匙开门。
教室门哗啦一声,被闫肃大力推开。
进教室后, 曹知知给杨今予扔了瓶东西:“同桌, 水!”
杨今予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拧开瓶盖灌了小半瓶, 看来真是渴坏了。
一泓甜腻的液体炸开味蕾,终于把喉咙里那股干涩浇了下去,杨今予突然动作一顿。
抬起瓶子看了看,又看看曹知知。
曹知知“卧槽”了一声:“卧槽!我忘了今天带是甜牛奶!我去给你打水!!!”
曹知知说着,三步并两步抓起杨今予桌上的水杯,跑了出去。
脚步声刚出教室门,杨今予胃里立即有了反应,他忽然捂住了嘴。忍了忍,没让自己干呕的太明显。
他咬着牙根,试图压过那来势汹汹的反胃。
其实平时甜牛奶喝一两口也没事的,坏就坏在他现在是宿醉加空腹,那祖宗胃丝毫不给面子,反应格外激烈。
杨今予难受的想从座位上起来,去卫生间吐一下。
突然,后衣领被人拽住了。
一条骨节分明的手腕横到眼前,手腕上还有一粒熟悉的黑点,攥着已经拧开瓶盖的杯子。
杨今予抬眸看过去,闫肃的神情淡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闫肃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熟悉情绪,那是他常常会对自己露出的担忧。
虽然稍纵即逝。
杨今予怔了怔。
“喝水。”闫肃言简意赅。
见杨今予愣着没接,闫肃直接抓起他的手腕,把水杯塞进他手里。
动作有些粗鲁,盛满杯口的温水不经晃荡,不安分地溅了出来,湿濡了杨今予指缝。
闫肃又扭头从桌子里掏出纸抽,干巴巴道:“喝完擦手。”
像是命令一样的语气,听起来又冷又硬,可杨今予却感觉心脏不听话的摇晃,要造反跳出来。
……闫肃久违的关心。
他咽动了一下喉结,缓缓将唇瓣靠近杯口,眼睛却不离闫肃。
闫肃皱了皱眉:“喝啊。”
杨今予心一横,喝就喝。
在这个年纪里,班里总会有幼稚而无聊的玩笑,谁用谁的杯子喝水了,就等于谁和谁间接那什么了。杨今予以前觉得这种玩笑简直弱智。
但在他唇瓣贴上杯口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神不净,脑海中涌出许多画面,浮现到不安分的心底。
每一次闫肃用这个杯子喝水的样子,闫肃的唇缝会因为水的掠过而湿濡,喉结轻轻咽动,动作斯文而轻缓,像一片出尘不染的云。
几口水喝的面红耳赤,杨今予咽下去几大口,深呼吸缓了一会儿。
他摸着胃感受了一下,同时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还能不能消停了?至于吗。
不过是共用了一下杯子,到底在想入非非些什么!
“擦手。”闫肃把纸巾推近一分。
杨今予感谢自己该修剪的碎发,不至于脸上的灼烧暴露出来。
他将情绪很好的藏进头发里,低头抽了张纸巾,在闫肃的监督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擦拭个遍。
曹知知踩着急吼吼的步伐,从后门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快快,同桌,喝点水稀释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诶?”
姑娘跑到跟前,发现闫肃正把水杯盖子拧上,里面的水已经少了一半。
她震惊地看看闫肃,又看看杨今予。
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闫肃竟然让别人用他的宝贝水杯!!!
虽然事出紧急是没错啦。但上次她运动会跑完800米,嗓子都冒烟了闫肃都没让她喝自己的水!
她扁扁嘴。
杨今予捂着胃,嘴唇翕动想解释,就听见头顶闫肃的声音:“他喝过了,放那早读吧。”
曹知知慢半拍,呆呆“哦”了一声。
班里陆续人来齐了,早读声开始一浪盖过一浪,闫肃也翻出化学元素表在读,杨今予扫了他一眼。
这算是和好了?
还是没好?
杨今予琢磨了一早上,也没琢磨透闫肃到底什么想法。
还有那个“哥哥”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怎么都没什么反应。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杨今予鼓了鼓勇气,翻开了那个许久没用到的闲话本儿。
写了一句:“给你发信息没看见?”
杨今予抬手在耳垂上挠了挠,眼睛看着窗外,胳膊却顺势把本子推向闫肃。
他后脑勺对着闫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疑惑地转过头。
自己的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推还了回来,上面什么都没写。
干嘛啊,都主动说话了,还不行吗!
杨今予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又写道:“到底看见没。”
这回把本子推过去,目不转睛盯着闫肃,大有胁迫之意。
闫肃被盯得没办法再继续刷题,只好抬笔在上面添了一句:“没有,什么。”
杨今予拉过本子,写:“哥哥。”
闫肃飞快回了一个字,继续埋头刷题去了。
杨今予拿过来一看,脸上的表情变得奇特。
对方写:“嗯。”
闫肃竟然写了个嗯!
明晃晃的占便宜。
他翻起白眼瞥过去,见闫肃视线不离化学题,嘴角却飘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幼稚!
杨今予暗自松了口气。
那,这篇算翻过去了吧?
都有心思骗人玩了,看来是哄好了。
他转身看向曹导师的座位,曹知知正埋在桌斗里偷看小说,大概是看到了虐心情节,小姑娘袖子上有几处湿意。
傻。
杨今予唇角提了提。
这回蝉同学靠谱,诚不欺我。
下午要清教室给三模的同学,所以下午没课了,少数值日生被谢天带出去打扫大会堂。各班班干部也得去盯着帮忙,下周毕业联欢会要用的,按理闫肃也得去。
但大班长刚起身,就被一只手扯住了袖子。
杨今予还坐在座位,微微仰头,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些微小的、不可名状的小心:“先别走,我想跟你正式道个歉。”
闫肃回看他。
他看到杨今予眼底有一圈乌青,面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是通宵导致的。
此时的杨今予眼巴巴的,大概是怕他又忽然甩手离开。
被这样注视着,闫肃突然有些不忍。
自己那天的反应也很过激,不应该在别人家还摔门离开,让大家情何以堪。
“我接受道歉,同时我也有错,对不起。”闫肃不知不觉就放轻了语气。
看,这就是闫肃,那么通情达理的闫肃。
杨今予笑了笑,仿佛在仰望一轮皎洁的满月。
他迫不及待想告诉闫肃,关于梦想,他似乎有了新的解。
但想要畅聊是不行了,后门的女班长喊了一声:“闫肃,快点。”
闫肃礼貌的一点头:“就来。”
杨今予识趣地松开闫肃:“日理万机的闫大人,去忙吧。”
闫肃心情不错的开玩笑:“是任劳任怨的清洁工,给你打扫礼堂舞台。”
杨今予低头摸了摸鼻子,有点压不住嘴角。
瞎说什么啊。说得好像是专门为他服务似的。
嗯,闫肃要去打扫大礼堂了。
要为他打扫即将去登上的舞台。
这样想着,少年心里萦绕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的甜味。
杨今予摆摆手:“闫sir去忙吧,明天见。”
闫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喊得一窘:“喂。”
杨今予起身背上书包,无赖地笑笑:“等你警校毕业,有的是人叫,本人屈尊做第一个。”
第76章 素晴日
买琴, 杨今予跟姜老师约的是下午两点。
曹知知陪着他去到琴行,又被她妈一个电话叫回家了,说是店里临时有事, 让她去看着。
杨今予只好自己走上二楼,那只橘猫嗷呜一嗓子跑开了, 它一直都很怕杨今予, 杨今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招小动物喜欢。
姜老师听见动静, 将休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室内的音乐也随之飘了出来。
杨今予听到里面的蓝牙音箱,正好在播放一首《生命因你而火热》。
很应景。
“来啦。”姜老师手头上正在缠线, 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杨今予:“嗯。”
姜老师淡淡点头, 示意道:“琴已经装好了, 先坐会儿,我给你把效果器装包。”
“啊?”杨今予诧异,愣了一下。
“附赠了。”姜老师笑笑, “没吉他, 我留着它们也没用。”
“不是。”杨今予刚坐下就忙不迭站起来,认真道:“不可以的, 姜老师。”
姜老师那组效果器, 杨今予扫了一眼牌子,二手少说也值一万多了。
残忍的换算过来, 这组效果器能让姜老师的爷爷在ICU多活两三天。关乎人命的事儿。
杨今予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 也做不到坦然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这只是他与姜老师见的第二面。
姜老师看他这神情, 就知道少年在想什么。
老师笑了一下, 虽然那笑意怎么看都是苦的。
杨今予坚决道:“要么我一起买了。”
姜老师沉吟一会儿,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无奈道:“你们这届小孩儿真难糊弄。”
杨今予乖乖等着,看姜老师把组装整齐的效果器装到定制航空包,又把吉他箱提出来,放到地上。
两个黑色箱包堆放在脚边,有如游子要出远门的行李一般。
里面装得是它主人全部的青春。
姜老师连吉他包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杨今予突然有些不忍去拿。
他的指尖在琴箱提手上停顿,最后问了一遍:“您确定,以后不弹琴了。”
这个问题,看来不止是杨今予这么问,姜老师脸上浮出“又来”两个字。
这段时间,姜老师已经跟无数人回答了千百遍,现在有些累了,疲惫地摆摆手。
“拿走吧。”
姜老师没有再看一眼。
效果器和电琴的重量不轻,一左一右压在杨今予肩上。
一如少年心绪,万般沉重。
姜老师目送他下楼,对着他背影说:“拜托你们吉他手好好练琴,我等着听你们专辑,别辜负了它。”
杨今予回眸,重重点头。
姜老师:“还有,别忘了琴颈上的刻字。”
“我会转达的。”杨今予应道。
出了琴行门,他才敢大喘气,深深呼吸了几口,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姜老师的落幕,并不是个例,而是地下摇滚音乐绝大多数人的归宿。
也正因为这样,杨今予才觉得唏嘘无力。
这条路对于他们正少年的人来说,刺激又反叛,有梦有激情,好像一切都那么简单。
然而过了那个年纪呢?
一地鸡毛,是会吃人青春的。
唉。
摇滚乐啊,请一直高仰头颅,负重前行吧
杨今予无声拉了拉身上沉重的背带,产生了一种身后背负得不仅仅是乐器的错觉。
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是写好【离谱】的第一张专辑,从0到1,整装出发。
一定会好的。
他从未怀疑过,摇滚乐的黄金时代,总会随着新生命的发声,而加冠归来。
到那时,应该不再会有千千万的姜老师选择退出舞台,不再会有那么多人,仅仅是因为“钱”这么俗又这么无力的一个字,而选择背弃梦想。
杨今予真的希望,如果有那天,姜老师一定要回来,继续弹琴。
他没打车,想一个人走一走,抽根烟,背着这些东西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中二使命感,说来有点滑稽,他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好笑地弯了弯嘴角。
他觉得姜老师这人,其实也很固执,固执到有些傻。
本来可以h出翻倍价的珍藏版吉他,跟曹知知说只收两万,配上这套效果器,也才只收了两万五,还是杨今予硬要转过去的。
杨今予在那一刻感受到,姜老师是真的爱他的琴。
卖琴更像是寄托,摇滚乐带给他那股气,始终没有消散。不然大可随便卖给谁,都是一笔不小的回血。
可姜老师偏偏选择了他,选择相信【离谱】能许它一个好未来。
姜老师,对这个圈子,也是有着希望的吧?
他一路放飞着思绪,想了很多感性的事。
姜老师房间里听到的音乐,久久回荡在脑海中。歌词很应景,就像是在说那千千万万的‘姜老师’。
无聊的,渺小的
反对不公平的世界
没能继续的革命
不欢而散的告别
我倒下后
不敢回头
不能再见的朋友
有人堕落
有人疯了
有人随着风去了
我不得不去工作
在大楼的一个角落
格子间的女孩,时间久了也很美
我会和她结婚
带我去小城过年
忘了吧那摇滚乐
奔腾不复的时代
杨今予点了右上角的分享,将这首歌分享到了自己动态里。
附了四个字:老师,再见。
然后习惯性上下滑了滑,杨今予指尖一顿,视野收缩。
怪事,闫肃这个从不冒泡的人,在中午放学的时间,也分享了一首歌,就跟在他那条《白日梦蓝》分享动态的下面。
闫肃分享的歌叫《素晴らしき日常》,中文翻译过来是‘美好的日常’。
嗯?
嗯?
嗯??
杨今予点进音乐里,昂扬的钢琴曲顿时灌满了耳朵。
高桥优一贯的风格,丧中透着乐观的旋律,让人听觉上感到治愈。
歌声倾诉一般娓娓道来,几乎是一瞬间把人吸进了灼热的音符里。杨今予指尖按着耳机听了一会儿,才注意去看歌词。
“活下去的话,明天一定会是极好的。并不是故意想要欺负你,才欺负你的”
诶????
闫肃分享一首这样的歌,是什么意思?
杨今予眨眨眼,克制了一下自己。
闫肃突然分享歌干嘛?还是在放学后他们互相道歉之后。
这让人很难不多想。
他抱着手机,傻站在马路牙子听完了整首,还是没能从自己的胡乱猜想里挣脱。
闫肃该不会,是分享给他看的吧?
这个自恋的念头疯狂生长出来。
杨今予按下播放,又听了一遍。
操。
操。
这歌上头!
不是不是,现在不是研究编曲的时候。
闫肃是什么意思?是无心的分享,还是有意的分享?
有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混战,一边是“别人就是随便听首歌而已”,一边是“是故意的吧?”
最终两个念头谁也没能决出胜负,杨今予稳了稳心,不允许自己再这样傻站着了,太弱智了。
他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回到了家。
“小C同学!”一进家门,他放下身上的东西,边换鞋边喊。
“主人,我在。”
“开空调。”跑了一身汗,热得不行。
但一瞬间又愣了,我为什么要跑?
“好的,主人。”小C同学乖乖听话,把空调开到了18°。
杨今予双臂交叉,掀掉被汗意浸染的上衣,光着膀子去找手机充电器。
给手机充上电后,他才窝进沙发,安静下来。
少年柔韧舒展的线条,与沙发软垫嵌进了一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午的阳光正暖,一簇簇从落地窗打进来,勾勒出一幅静默的画卷。
良久之后,杨今予才感受到身上的汗意散去,空调开始有点冷了。
他伸手去摸手机,又打开了动态页。
下意识挠了挠耳垂,盯着屏幕看了一两秒,唰得一下,没来由的,脸上烫起来。
什什么意思呀?
杨今予想不通,又或者隐隐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怕自己又犯自恋的毛病。
他干脆抓起毛巾,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
洗澡的时候循环播放了《素晴らしき日常》。
洗完出来时,手机上多了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闫肃打来的。
平时还好,但今天一看到‘闫肃’两个字,他都有点攒不住神,心里痒痒的,耳朵也跟着痒。
说不上来是想看见,还是不想看见。
是五分钟前打来的,杨今予咬着手指思忖了一会儿,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声音轻快:“刚刚怎么没接?”
“刚刚在洗澡,没听见。”杨今予说。
“大礼堂这边忙完了,我现在去找你。”闫肃说。
“等等等,你来我家找我?不是说明天见吗?”杨今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电话里的语调颇为无奈:“是啊,煮药。这几天都没喝,还剩最后一包,不会忘了吧?”
“哦,没。”杨今予咬咬牙:“能不能不喝啊。”
仿佛嗓子里已经感受到那份苦味了。
“不能。你脾胃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说明是有效果的。”闫肃在这件事上,总是显得苦口婆心。
杨今予翁里翁气:“好吧。”
“晚点我去医院接晶晶,你想一起吗?”闫肃问。
“晶晶!它好了?”杨今予这样问着,眼睛里冒出不自知的惊喜。
真是好久没见小猴子了,怪想rua的。
“是,没事了。”闫肃轻叹道:“虚惊一场。”
“我去!”
“嗯?”
“不是骂人,我是说一起去!”
闫肃能听出来杨今予很开心,他在那边笑了笑,说:“等我。”
很奇怪,挂了电话后,杨今予突然感到心脏被塞得满满当当。
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叫嚣着愉快。
方才所有的胡思乱想,忽然就偃旗息鼓了,耳边剩下的,只有闫肃经过电话过滤后,冷调中带了点柔和的、让人安心的嗓音。
像是食髓知味一般,杨今予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很想让闫肃下一秒就出现在视线里。
然后自己懒懒窝进沙发,看闫肃游刃有余地在厨房里忙活,再看他貌若严苛,盯着自己把药喝完。
明明中午才分别,他却在此刻异常想念闫肃。
想尽快见到人,若有似无的靠近他。
一起骑单车,去接晶晶回家。
杨今予,差不多得了,收敛!
别露馅!
第77章 来狂欢
毕业联欢那天, 一切都比想象中要忙碌得多。
闫肃被学生会叫去装扮大礼堂外面的柱子,他个子高身手好,包揽了爬高上低拉横幅的工作。对此杨今予暗自不满。
那么危险的事, 找个业务熟练的校工不好吗?
正腹诽着,曹知知急吼吼从礼堂跑出来, 挥手喊:“同桌到我们彩排啦, 快进来!”
杨今予只好仰头对梯/子上的闫肃说:“我进去了彩排。你……慢点, 注意安全。”
闫肃向下眺望,笑笑:“好,加油。”
彩排时, 杨今予跟管理灯光调度的同学交代的十分仔细, 几个人调整好站位, 匆匆走了一遍。
时间有限,他们刚唱完,另一个班的舞蹈队就要用舞台, 临时主持人只好帮着一起缠线, 一切都匆忙而紧张的准备着。
下午,正式演出如约而至, 大礼堂开始放人进场。
蒲城一中一年只有一次这样的联欢活动, 孩子们显然憋坏了,各个眉飞色舞。他们穿着班服, 由班主任指挥坐到对应的位置。
每个班都有属于自己的班服, 曹知知扒在候场室的门框,往下看, 礼堂内已经被填满了五颜六色。
他们1班人手一个塑料小巴掌, 是范老师特意嘱咐李巫婆给他们定制的。范老师临近预产期没法到现场来,闫肃让陈兴在台下准备了一个小相机, 随时录像。
乐队形式的节目在一中很少见,《白日梦蓝》理所当然被安排在了高一压轴。
主持人有三个,除了闫肃,还有另外两个形象不错的学姐。
闫肃今天穿了只有校干部才有的西服款校服,款款上台,步伐挺阔。
黑色小西服,穿在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显得鹤立鸡群,意气风发。
闫肃在舞台中央站定,朝台下鞠躬,动作干练帅气,惹得底下一片尖叫。
杨今予第一时间往闫肃脚腕上看,可惜西装裤将脚踝盖了个严实,也不知道闫肃到底戴没戴他送的铃铛。
他们一起去接晶晶的时候,他斗胆跟闫肃提了这个没安好心的要求。
“我送你那个铃铛你还没戴过呢,联欢会那天,戴上看看?”
“不行。”闫肃一口否决,“那天我是主持人。”
杨今予不情不愿拉长了调子:“可是那是我们乐队首演诶,乐队成立也有你一份吧。”
闫肃看着他。
这家伙大概是跟曹知知待久了,学会了一身撒娇好本领,当即眉毛皱作一团,眼角下垂。
神情竟然还有点委屈。
闫肃只好咬牙妥协了:“好吧。”
一束聚光灯打下,杨今予收了神思,将视线拉回到闫肃脸上。闫肃朝台下微笑了一下,视线是望向1班方向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杨今予敏感地觉得,闫肃在看向自己。
于是下意识正襟危坐。
紧接着,两个女主持一左一右站到了闫肃身边,试麦过后,你一言我一语,用播音腔念开场致敬词。
闫肃:“寒来暑往,初夏已至,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
噗嗤。
杨今予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个播音腔好傻。
两个学姐穿的都是白裙子,闫肃站在她们中间,像一块奥利奥饼干。
杨今予不着边际的想。
开场致辞结束后,是校领导致辞,这时闫肃退到了后台。
曹知知隔着一个座位喊杨今予:“同桌同桌,我们去后台找闫肃吧!”
杨今予摇摇头。
不要。
他现在有点不好意思近距离接触闫肃,今天的闫肃实在有些不一样,帅得过分了。
他怕藏不住,呼之欲出的心动。
当校领导致辞结束,请上了高一的第一个节目,2班的群口相声。杨今予这才磨磨蹭蹭,和乐队他们绕到后台,准备调试乐器。
闫肃在后台,甫一看见他,就蹙眉:“你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杨今予低头看看自己。
他今天穿了短T,低腰工装裤,露出一大截腰。当然,还佩戴了闫肃最看不惯的那根腰链儿。
曹知知则是入乡随俗,露脐装破洞裤,和杨今予色系相同。
“演出嘛,穿好看点怎么了。”曹知知扁扁嘴。
闫肃欲言又止,但又没理由反驳,只好闷闷闭了嘴。
小天儿和谢忱这时候也从观众席过来了,小天儿指着自己头上的黄色发带:“我帅不帅?”
“帅。”几个人齐声敷衍他。
杨今予看向谢天手上,奇怪道:“今天这首歌用不到小号,你拿它干嘛?”
谢天把自己的小号紧紧抱在怀里:“安心。”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纷纷掏出乐器,调试摆弄。
闫肃与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上台念主持词。
台上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台下欢声不断。
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啪嗒一声,一个空瓶饮料罐被丢进临时垃圾桶,里面已经扔了三个。
谢忱上前抓了抓谢天后颈,沉声道:“别喝了。”
“哥。”谢天受宠若惊。
“又不是你在前面唱,底下都是看我的,没人看你。”谢忱说。
如果这算安慰的话
杨今予说:“贝斯吉他,你们再检查一遍弦。”
谢忱比了个OK手势。
这首歌加入了口琴,音色跟木箱吉他更配,所以杨今予这次没有跟谢忱说他买电吉他的事。
这么名贵的琴,贸然送谢忱,对方肯定不会坦然接受。谢忱生日在八月,他打算那个时间点再送,量他也没理由拒绝。
谢天急吼吼掏出谱来速记,杨今予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拍他:“小天儿,排练的时候不是已经脱谱了吗?别再看了,跟着感觉走。”
谢天拉下苦瓜脸,哀怨道:“明明记住了,但又好像没记住。”
杨今予轻轻叹了口气,笨手笨脚抱了谢天一下。
“自信点儿,你的技术是我们里面最好的。”
也不知道这样说有没有安慰道谢天,但克服看谱习惯,总是谢天要面对的。
谢天委屈巴巴松开了杨今予,又挪步到谢忱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哥。”
谢忱看向他。
半晌,谢忱被他弟眼巴巴看得没办法了,也纡尊降贵揽过谢天肩膀,虚抱了一下。
紧接着他们听到台前学姐甜美的嗓音:“「请你不要离开,这里胜似花开」,我想,这是所有同学想对即将毕业的高三所表达的心意。接下来是一个特殊的节目,他们是一中校史上第一支乐队——名字很离谱哈哈,离谱乐队。欢迎他们带来的歌曲改编《白日梦蓝》,表演者高一1班曹知知、谢天、杨今予,高一3班谢忱!”
台下掀起轩然大波。
谢忱的名号,在一中本来就叫得响。主持人刚介绍完他的名字,3班后方,谢忱的几个哥们以卷毛儿为首,集体站了起来狂吹口哨,女生们的尖叫此时也此起彼伏。
红色幕布降下。
“快快,准备了。”曹知知小声喊道,把贝斯背带挂到脖子上。
学生会的同学迅速把乐器搬上舞台。
谢天听着底下不间断的尖叫声,咽了咽口水:“哥,你人气真高。”
谢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弹。”
杨今予摆好鼓位,坐在鼓凳后试了试镲,没忍住揶揄谢忱:“女粉不少啊,忱哥。”
谢忱扯扯嘴角。
扭头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一副墨镜!
三个人目瞪口呆看向他。
“干嘛?”谢忱面无表情戴上墨镜,说:“不让耍帅?”
杨今予都惊了,朝他竖竖大拇指。
曹知知把贝斯调整好,兴奋道:“离谱乐队首演,必胜!”
即使这场演出用不着小号,小天儿还是坚持将它带了上去,挂在键盘旁边的麦架上。
他看着自己最顺手的武器,安心。
杨今予坐定后,问他们几个:“准备好了吗。”
站在前排三人扭身给了他一个眼神。
一切准备就绪后,杨今予抬手打响指,给了主持人信号。
紧接着,他们眼前笼罩着的红帷幕,缓缓拉开。
礼堂下方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得落针可闻。
随之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掌声打破了宁静,欢呼声卷土重来!
1班和3班的同学甚至集体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呼喊着他们班的口号。刚才在红幕布小空间里培养的安全感,一下子又被席卷而空。
不仅是谢天紧张,他们乍一看见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一时间都有点发懵。
耳朵里一层层声浪,敲打在他们的呼吸声里。
杨今予演出过很多次,自认为已经驾轻就熟。紧张?不存在的。
但当他看到1班陆续站起来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时,里面有的是点头之交,也有对他颇为照顾的陈兴李飞,还有朝他微笑的闫肃,他还是没止住心跳加速。
这是他的乐队,首演。
第一次,表演给这么多熟人看,里面站着他脱胎换骨后的新同学,站着穿上西服简直招蜂引蝶的大班长。
一定要演得精彩才行。
杨今予做了个深呼吸,给曹知知他们打手势。
随后他高举鼓棒,在空中哒哒两声,传过去信号。
底鼓被他踩响,杨今予手脚并用,快速敲击军鼓,谢天的口琴旋律一同进入。
赶在盛夏蝉鸣前,掀开今年夏天第一层热浪——
青春是青涩的年代
我明白明天不会有色彩
社会是伤害的比赛
当我醒来时才明白
请你不要离开
这里胜似花开
没有人能够掩盖
梦境中的色彩
请你不要离开
这里胜似花开
没有人会去涂改
梦境中的色彩
“我靠!!!忱哥太他妈帅了!!!”卷毛儿干脆站到了凳子上,不顾周遭还有班主任巡查,毫无形象地爆粗口。
陈兴不服,也带着他的篮球队站起来,给台上的1班助威:“杨今予!牛逼!曹知知,牛逼!小天儿,牛逼!1班,牛逼!”
前排几个女生热烈地挥手打节拍,跟着动次打次的节奏摇头晃脑。
渴望舞台的少年们,没有谁是不享受欢呼的。杨今予扫了一眼台下的动静,勾起嘴角。
他挥舞手臂,打下细碎整齐的节奏,时不时会看向1班方队。
人头攒动中,他精准找到了一双温和清澈的眸子,正认真注视着台上。
一瞬间,似乎台下其他观众都是陪衬了。
杨今予朝闫肃轻抬下巴,眼尾挂着得意与炫耀。时不时转动鼓棒,就跟上课转笔那样。
在排练的时候,他总不自觉会有这些转鼓棒的小动作,小天儿还打趣说:“喂喂,转鼓棒,陋习啊。”
可真到万众瞩目的时候,得天独厚的少年们还是忍不住像个开屏孔雀,怎么炫怎么来。
闫肃在台下看着杨今予对他挑衅,好像在说“快看我牛不牛逼”,好笑地抿起嘴角。
但也有片刻的恍神,脑子里冒出念头。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就是他认识的,总能璀璨闪耀,鲜活自由的杨今予。
跟他认识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谢忱在solo部分背着吉他游走,用他独特的酷哥语调,言简意赅介绍:“键盘谢天,鼓手杨今予,贝斯手曹知知,吉他手,我。”
每个人都十分忘我的炫了一把,在solo结束接合唱时,谢忱回到麦架前,重新把麦架好。
杨今予的余光无意间扫过去。
他看到谢忱此时肩背松弛,脖子后汗湿了大半,那是尽兴的信号。
忱哥总是留给人背影,杨今予每次看到他冷硬的背部线条,或狼狈或拒人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恻隐。
他总能从谢忱身上看到些熟悉的影子。
说来矫情,他很庆幸能与谢忱重逢,两个短暂拥有共同童年的人。
谢忱突然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
墨镜后看不到眼睛里情绪,但杨今予心照不宣感受到了谢忱投射的信号,那是十六七的年纪里,处在舞台中央的少年们,自然而然会有的张扬。
他们一同享受掌声,一同享受年轻。
谢天起初紧绷着肌肉,但在一声声“这里胜似花开”的曲调里,终于得到了舒展。
身前是最崇拜的哥哥,身侧是最喜欢的女孩,身后是最信任的队长。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首歌旋律简单好记,进入后半程时,台下的同学也不自觉跟着唱出来,为他们打拍子。
舞台上的他们听到有如山洪的气势,听到了夏天的颜色。
曹知知在谢忱solo时抽空喊了一声:“小天儿,像不像音乐节那天!”
谢天分不出心来回答她,只顾猛点头。
杨今予忙在他们身后提醒:“专心,别和他说话,小心忘谱。”
谢忱唱完最后一个音,鼓声也戛然而止。
谢天用键盘扫出尾音,然后双手离开键盘,大口喘着气——呼,呼。
台下爆发了目瞪口呆式的欢呼。
一中严苛太久了,这样的激昂是学生们不曾体验过的,甚至瓜瓢都带头鼓了掌。
“很成功。”杨今予朝身边的队友下结论。
台下此起彼伏喊道:“忱哥!”“忱哥!”
原来是卷毛号召班里人在起哄,惹的谢忱警告地瞪过去一眼。
随后谢忱回头,朝杨今予挑了挑眉。
杨今予会心一笑:“忱哥牛逼。”
曹知知和谢天也在兴头上,跟了一句:“忱哥牛逼!”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曹知知卖弄时刻了,她甩了一下长发,落落大方走上前。
姑娘垫脚拿起麦架上的麦,打起官腔:“大家好,我们是离谱乐队,蒲城一中校史上第一支乐队,首次亮相大家看的开心吗!”
“开心——”
“之后我们乐队会持续做出原创,希望有机会表演给大家,在这个学长学姐们即将离别的日子里”
“咳。”杨今予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喂,差不多可以了。”
台下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安可——”
嗯?他们纷纷看过去。
高三的方向,几个学长站起来,挥手喊道:“安可!安可!”
座位上大多数同学不知道“安可”是什么意思,迷茫了一阵,有窸窸窣窣的交流声。
那位学长从座位跑出来,站在了走廊台阶上,高声指挥道:“安可,就是返场回来,再来一首。大家跟我一起喊,安可!安可!”
他伸手,竟然举起金属礼。
曹知知“呀”了一声,扭头与杨今予面面相觑:“没想到学校还有圈里人啊。”
杨今予望向那位学长。
学长朝他点点头,继续指挥:“大家跟我做这个手势,安可——安可——”
一时间,礼堂内全部举起了金属礼,此起彼伏的“安可”声,震耳欲聋。
杨今予眼神里闪过动容。
面对全场安可的请求,怎么可能不答应?没有任何乐手能拒绝被热情挽留。
他转过来坐好,目光坚定:“安可。”
“安哪门子可啊!我们就准备了这一首!”眼看场子都燃起来了,谢天急急提醒。
杨今予只用了一瞬思考,当下立断,喊道:“小天儿,上小号。”
“吹哪首?”要用小号,谢天可就不困了。
“心要野。”杨今予说。
谢天闭了闭眼,心一横,行。
他迅速取下小号。
本来只是个定心丸,没想到今天真能用上,天意。
谢天深吸一口气,稳了稳下盘。
来吧,他的主场。
杨今予踩响底鼓,倒数四声。
这首歌小号占主导位,他们私下扒过谱,但没彩排,完完全全是一次挑战他们几个默契的考验了。
昂扬的号声骤然响彻,礼堂内的欢呼声寂静下来,谢忱的吉他稳稳跟上——
管他呢,狂欢,来吧。
第78章 庆功酒
他们退场回到观众席时, 班里人对他们刮目相看,个个双眼冒光,饿狼扑食围上来。
杨今予拎着镲包往最后一排走, 李飞朝他抱拳:“今予你们太棒了!满分!”
“你的诗朗诵也很好。”杨今予心情不错道。
曹知知身边围了一大堆女孩,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当然不乏有想通过她要到谢忱微信号的。
天生张扬的丫头, 这回好好嘚瑟了一把。
“哎!哎!”谢天一不留神, 就被陈兴他们联手抬起来,双脚离地了。
篮球队闹起来,要把谢天举到头顶。
“别闹别闹, 还没结束呢!还有高二呢!”谢天忙不迭大喊。
此时, 高二的主持人上台, 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幕。
陈兴他们这才稍微克制了一下,把谢天从空中放下来。
杨今予穿越人海到闫肃的座位时, 闫肃不说话, 只看着他笑。
“笑什么啊,给个评价。”杨今予按不住想翘起的尾巴。
闫肃笑眯眯的:“评价什么?”
“你觉得我怎么样。”杨今予脱口而出。
但话一出口, 他立时怔住了神。这话说的, 感觉怎么听都带了丝暧昧的歧义。
可想收回也已经晚了,杨今予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想着找补一句。
却听闫肃道:“比想象中还要好。”
杨今予先是不动声色, 反应了一秒,藏在头发里的耳朵不听话的烧起来。
“那是。”他扯扯嘴角, 岔话道:“也不看看是谁组的乐队。”
坐定后, 他将镲包放到脚边儿,闫肃那句话还在脑中回荡。
想象中。
闫肃, 想象过他。
“那个,你戴了没?”杨今予弯腰放包的时候,侧目盯了一眼闫肃的西装裤脚。
“戴什么。”
杨今予直起腰看他:“别装傻。”
闫肃做贼似的左右扫视一番,神色有点不太自然,干咳一声,缓缓伸手。
闫肃的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西裤,轻挑慢捻,难为情地堪比头一回上花轿的大姑娘。
他飞快往上提了一秒,脚腕上的白玉红绳一闪而过,犹抱琵琶半遮面。
“看清了吗。”
“没有。”杨今予大言不惭。
闫肃偏头,面无表情道:“过时不候。”
杨今予看他脖子都憋红了一半,觉得自己这么捉弄一个老实人,实在太过分了。
可是,也太可爱了吧,杨今予窃喜。
闫肃是个峭直的人,承诺过的事,再怎么尴尬也会做到,即使当时他只是借机耍无赖,开个玩笑而已。
真是让人头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联欢会结束后,同学们原地解散,学生会的被留下善后。
乐队首演大捷,当然是要办庆功宴的。谢天要请客去KTV,喊了班里关系比较好的陈兴李飞他们几个,曹知知也跑去2班叫自己的小姐妹了。
“杨今予,你带人吗?我看看人数,定包间。”谢天问。
李飞笑道:“得带闫肃吧,你俩现在关系这么好。”
杨今予本来也要问闫肃来不来的,被李飞这么一说,莫名有种被窥破内心的尴尬。
“哦,那问问他也行。”他装出也没有很想叫闫肃的样子。
他掏出手机给闫肃打过去,几双眼睛牢牢盯向他,一副要跟他一起等回复的架势。
杨今予偏了偏头,装作整理耳机,往外走了几步。
“喂?”电话接起来,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女生问:“谁啊。”
杨今予一愣。
“喂?”
“我找闫肃,电话给他。”杨今予声线淡了下去。
“他腾不出手,你找他什么事?我转告他。”女生说。
杨今予听到闫肃的声音隐隐传来:“学姐过来一下,摄像机都放器材室了,少了一个三脚架。”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女生匆忙道,对电话说:“要不你待会再打吧,我们现在正在”
“不用了,不找了。”
杨今予动作先于意识掐断了电话。
李飞凑过来问:“怎么了?”
杨今予摇摇头:“没事,闫肃没空。”
陈兴指尖转着篮球,笑呵呵道:“那咱们先去呗,给他发一下房间号,忙完了直接过来就行。”
这时曹知知也带着她的小姐妹过来了,两个女孩一脸开心,曹知知原地蹦了蹦:“什么时候走?”
谢天招手:“走走走,门口打车,咱们人多,分两辆吧。”
“忱哥呢?”曹知知左右找了一下。
谢天说:“给他发位置了,他跟卷毛哥晚点过来。”
一行人都还没从联欢会的兴奋劲儿里出来,叽叽喳喳讨论了一路。
杨今予闭目养神坐在后座,神游地听着他们聊哪个学姐好看,哪个班的节目牛逼。
房间开好,曹知知饿虎扑食冲了进去,首先霸占了一只麦:“趁忱哥没来,我得赶紧开开嗓。”
谢天:“放心吧,这几天排练他都快唱吐了。”
“那不行,忱哥必须得以一己之力拉高这家KTV的唱功水准。”曹知知眉飞色舞。
每每说起自家乐队的主唱,小姑娘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谢天酸了吧唧道:“我发现你现在有点偏心啦,我没差很远吧,再说咱们队还有个绝对音感镇着呢!”
说起乐队,谢天也不禁心生自满,现在的状态,是他最初想玩乐队最好的状态。
他觉得何其幸运,能跟他们走到一起。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学习以外的事总是心向往之,陈兴有点兴奋,好奇地问:“话说,你们到底是怎么组在一起了啊,居然还能拉上谢忱!”
曹知知卖起关子来:“能拉到忱哥这号人,多亏了我们队长呗。”
“所以到底是怎么拉来的啊?”陈兴和李飞一脸八卦地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正坐在最角落里若有所思,突然被点名,恍惚间抬头。
他顿了顿,才随口答:“把他喝服了。”
“卧槽!”“卧槽!”几个人异口同声。
“真的假的?”
陈兴难以置信,平时喝口奶茶都会吐的人,把传说中的校霸谢忱喝服?
杨今予好笑地勾勾嘴角。
谢忱要知道他背后这么编排他,得跳起来打人!
“说得我都想跟你试试了。”陈兴激动地搓搓手,“那我们今天必须得点酒了吧?给你们乐队庆功,不喝点怎么行!”
陈兴平时跟他们篮球队总一起撸串喝酒,提起酒量,那他可就不谦虚了。
李飞在身后提醒:“快期末考了,悠着点吧。”
“快考了又不是马上考,小天儿,按一下服务铃。”角落里的杨今予突然出声,边拿起酒水单。
“嗯?”谢天愣了愣,犹豫了一下。
杨今予看他没动,干脆自己走到门口,按了一下铃。
曹知知在后面拽了拽谢天的袖子,附耳过去,小声说:“怎么回事,我感觉我同桌好像不太开心?”
谢天挠头:“好像是有点?”
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谢天只好配合杨今予:“喝!女生可以喝饮料,男生谁不能喝先报名啊,待会酒上来一个都跑不了。”
曹知知带来的那个女孩拉着她胳膊,小声说了句什么,曹知知比了个OK的手势,说:“默默喝不了,我可以替她。”
“你也悠着点吧。”谢天打断她,“曹阿姨本来就担心你被乐队带坏,再说这么多男生在呢,替酒我来就行。”
没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谢忱和卷毛儿。
谢忱杵在门口,看见杨今予对着单子一顿点,挑了挑眉。
他走过去:“嘛呢?生死局啊?”
杨今予抬眼看他。
那眼神淡淡的,又藏着说不上来的郁闷。
杨今予挑衅地问谢忱:“不敢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谢忱当即扯扯嘴角,扭头扫过在座的一个个人头:“那就看今天谁先死。”
酒瓶子摆了三排,这架势,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学生平时能见到的。
李飞同学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脊背发凉,感觉是误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
曹知知问服务员要了杯热水,给她带来的女孩。那女孩怪安静的,乖乖坐到了李飞旁边,跟李飞一起置身事外,看前面几个人跃跃欲试。
卷毛儿很自来熟,三五分钟就跟1班这几个人打成一片,过去点了首《王妃》开始唱,一点也不见外。
在他的鬼哭狼嚎里,排成长龙的啤酒盖被服务员逐个启开,瓶口冒着冷气。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那不寻常的美!难赦免的罪!Ye一起唱~”卷毛边嚎叫,边把另一只话筒随便递给一个人。
李飞忙不迭摇头:“我不会唱。”
“我来!”曹知知跑过去,接住了麦。
“锋利的高跟鞋,让多少心肠破碎~~弯刀一般的眉,捍卫你的秘密花园!”
“呜呼——”陈兴喊道:“曹蝉牛逼!”
“叫我什么?”
陈兴欠揍地捂了捂嘴:“知知姐牛逼!离谱乐队牛逼!”
谢忱和杨今予碰了一下瓶口,俩人不说话,笑而不语喝着。
王妃结束后,是谢天点的一首歌。
他先暂停了音乐,拿着麦“喂喂”了两声:“我说两句啊。”
“有屁快放!”卷毛喊道。
“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
陈兴:“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姐妹顾里的生日。”
谢天:“去你的。”
“是为了庆祝离谱乐队首演。”谢天说:“每个人都带了自己想带的人,所以在座的各位,就都是离谱乐队眼里的好朋友了。”
他眼神扫视了一圈:“即将期末,我们接下来要面临的就是重新分班。以后我们可能不会经常见面,可能会交新的朋友,但此时此刻,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我希望大家都能留下难忘的回忆。等我们高三要毕业的时候,再回想起今天,都是一中回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哎哟,这词李飞替你写的吧。”陈兴肉麻地搓搓胳膊。
李飞瞪他一眼:“去。”
“接下来一首《无人的海边》我想送给我们乐队,知知,杨今予,哥。”谢天眸光闪烁,深深看过来。
视线到谢忱脸上时,含糊地没带“忱”字。
反正在座的,知道的就知道他意思,不知道的也不会怀疑什么,毕竟谁看了谢忱不想叫声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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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天没音乐
我只见见你也好
唱到这里,他咧嘴笑起来,跳到台子上。
看着队友们唱:“我想带上我的一切,然后穿好我的鞋~度过无数的黑夜向前,拿着你写下的地点。”
少年的眼神又若有似无飘过曹知知。
“现在走进你的房间,然后再亲吻你的脸,带你走过无人的海边~”
小天儿是个挺会来事儿的男生。
在场1班的这几个,到时候都是要去文科班的,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跟任何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也同样知道,乐队的路将来还很漫长,前路是什么样的谁也说不准。几个人一腔热血组到了一起,至于以后能走多远,会不会一毕业就散了?
他理智而又糊涂的选择了忽略。
那就多制造一些回忆吧,毕竟大家此刻是如此美好。
每当半夜
希望彼此能够为明天祈祷
也许有天没音乐
我只见见你也好
一首歌唱完,包房内的场子彻底被热起来。
男生们纷纷举杯畅饮,曹知知当然也不甘示弱,抱着酒瓶来跟杨今予喝:“同桌,咱俩走一个,你是我第一个同桌,我说过的吧?”
“嗯。”杨今予应声:“你少喝点,不然闫肃。”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没再出声。
曹知知转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梨涡浅浅浮现,好像猜到了什么。
她一脸八卦凑近了:“是不是闫肃没来,你不开心。”
“没有。”
“那就是有。”曹知知犟犟鼻子,“你们金狮的人这方面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杨今予:“”
曹知知突然坐得更近,小心瞥了眼身后在唱歌喝酒的其他人。
然后扭头正色道:“同桌,我有个严肃的问题,你老实回答。”
杨今予回看她。
曹知知:“你是不是喜欢闫肃?”
第79章 太暧昧
杨今予与她对视片刻, 唇缝紧抿着,直到崩成了一条线。
又忽然缓缓上扬,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收了视线, 往靠背后倚倒,抬手在曹知知瓶口碰了一下, 两个玻璃瓶碰撞出叮咚脆响, 仿佛这已经就是回答了。
杨今予兀自喝了一口。
曹知知深深看着他, 半晌才呆呆点头,跟着喝了一口。
这丫头生性乐观,很少能见到她叹气, 可杨今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微乎其微的气声。
不知道这个叹气里包含了什么意思。
杨今予不是很想猜, 随她去了。
想什么来什么, 这时杨今予静置了许久的手机终于响了,是特别提示音。
杨今予飞快地去抓手机,忽然一顿, 又把探出去的腰收了回去。
他有点别扭。
凭什么闫肃找他, 他就第一时间守着手机回,而自己找闫肃, 就可以是随便哪个女生让他待会再打。
他突然就不是很乐意看手机了, 信息响了三声,偃旗息鼓。
杨今予抓起酒瓶, 站起来找谢忱。
谢忱正被卷毛儿缠着摇色子, 见他过来,给他让了个位置。
卷毛儿说:“一起啊, 加注。”
杨今予拿起一副筛盅晃了晃, 盖在桌面上。
“四个2。”卷毛报道。
谢忱跟:“五个。”
“开。”杨今予说。
“这就开了?”谢忱皱眉看他:“你是不会玩,还是喝多了?”
杨今予坚持道:“开。”
他在赌的方面, 直觉一直很准。
三个筛盅一起打开,卷毛儿站起来一看,哈哈喊道:“喝,忱哥输了喝!”
杨今予笑笑。
“靠。”谢忱低骂,“见鬼。”
KTV内无处不充斥着高分贝,昏暗的彩灯不知疲倦转着,霓虹光斑里全是青春躁动的气息。
气氛喝开了就容易热,陈兴踱步到包厢门口,纳闷地按了一通:“这空调怎么不凉啊!”
“恒温的,调不了。”李飞说。
此时李飞的脸已经喝红了。
陈兴也不管了,干脆把T恤袖子卷到了肩膀上,大臂一挥喊道:“卷毛哥,你们三个摇色子有什么劲,来玩小姐牌啊!”
陈兴声音晃晃悠悠,应该是已经有三分醉意了。这个提议好,小姐牌大家都能参与进来,不至于冷落了谁。
谢天去管前台要了副牌,几个人围坐在玻璃茶几前,酒全满上,整装待发。
就很神奇,现在服务员流行当传送门了吗?
这回跟着服务员一起推门进来的,是穿着校服小西服,挺拔端庄的身影。
杨今予刚和谢忱说了点什么,俩人笑着推搡了几下,一转头,闫肃低气压的视线打在他脸上。
他与闫肃对视片刻,若无其事转开了目光。
“哎大班长,你可终于来了!”陈兴嚎道,“来得真巧,下半场刚开始,来来来,坐,正准备发牌呢。”
陈兴推着闫肃,就给他推到了杨今予旁边的空位。
闫肃从进门那一刻,眼睛就没离开过杨今予。
他刚坐下,便干巴巴说:“我一直在1班等你,谢天给我发了位置,我才知道你们早就出来了。”
闫肃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带了人来,他们全都是杨今予乐队的朋友,只有他是自己找过来的。
“哦,忘了。”杨今予心不在焉道。
闫肃哑口无言,双手交握,摩挲着虎口。
曹知知忍不住往这边看,心里百转千回。
自从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想,再看向杨今予和闫肃,便再也不能正常视之了。
论你的拉郎CP有一天变成真的了,怎么办?
说实话,她写同人文只属于自娱自乐,可当真正发生了,她并做不到去无脑磕。毕竟两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她把他们放在心里当自己人,当然就生出诸多担心来。
比如闫肃传统森严的家庭,比如杨今予孤僻自由的灵魂。
且不说闫肃骨子里能不能接受杨今予这种喜欢,如果不接受,两人不欢而散,她该站在什么位置?
如果接受,那么两个人的路,也不会是一条平坦大道。
纸片人终究是纸片人,小说也只是小说,若放在现实
谢忱坐到杨今予对面,他抽空朝杨今予歪了下嘴,仿佛在说“你要的傻逼来了”。
杨今予瞪了他一眼。
牌局开始。
曹知知带来的那个女孩叫默默,上来就抽了个2,曹知知忙摆手:“不行不行,默默喝不了。”
“给我吧。”一旁一言不发的李飞突然说。
他们看过去,李飞脸上被酒熏红,早已看不出别的颜色。
陈兴哈哈笑道:“搁这趁机英雄救美呢,可以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李飞拿过小姐牌,压在酒杯下面。
其实闫肃本不想参与游戏的,稀里糊涂就被发了牌。
抽到一张3,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该做什么,于是下意识给杨今予递了目光。
可杨今予好像打准了主意要放逐他,事不关己往旁边挪了挪,没说话。
曹知知察言观色,赶紧跳出来说:“逛三园,随便逛什么园都行,比如动物园。来,一起。”
小姑娘指挥着大家,一起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念到:“星期三,逛三园,逛什么园,闫肃快说逛什么园。”
闫肃有点懵懵的,不假思索:“动物园。”
“好,动物园里有什么,老虎。”曹知知引导着他说,让下一个人接。
下一个是陈兴,陈兴说:“大象。”
李飞:“狮子。”
默默:“孔雀。”
卷毛:“长颈鹿。”
谢忱:“熊猫。”
谢天:“小浣熊。”
杨今予:“猴子。”
杨今予说猴子,本来也没什么,听起来就是随口一说的事儿。
可‘猴子’二字在他跟闫肃之间,发生过太多外人不知道的故事了。
所以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说什么不好,提猴子!
就跟心心念念什么一样。
闫肃果然条件反射看过来。
操。
闫肃微笑:“斑马。”
又打圈到了曹知知,报了两圈,结束在了谢天的“海豚”身上。
“那是海洋馆。”陈兴幸灾乐祸给谢天倒满了酒。
继续抽牌,新一轮的游戏,杨今予折在了‘逢7过’上,曹知知松了口气!
毕竟文科生对数字是真得不敏感,杨今予不折,下一轮折的准是她。
杨今予无所谓,罚酒就喝。
只是不太舒服一直有道灼灼的目光盯着,心里没理由的冒酸水。
再次有人抽到了3,谢忱故意使坏,报了个“音乐节”,说乐队名。
谢忱:“万青。”
谢天:“草东。”
杨今予:“刺猬。”
闫肃:“新裤子。”
嗯?
闫肃能说出来一个,这让杨今予有点意外。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疑惑,瞥了眼闫肃。
闫肃轻轻朝他点头,小声道:“你分享的那首歌。”
哦。杨今予一下子又想到,那天从姜老师琴行出来,傻站着翻闫肃动态的场景了。
他不太愉快地扭过头去。
陈兴快速抖机灵:“离谱!”
众人震惊地看他,太不要脸了。
李飞想了想,想起他爸车里放得歌,报到:“beyond。”
默默卡了一下,想到曹知知初中常常给她念叨的:“告五人。”
卷毛:“五月天。”
谢忱:“五条人。”
跟五干上了是吧!
谢天打破队形:“假假条。”
杨今予:“枪花。”
又卡在了闫肃这儿,这回他是真说不出来了,顿了一下,默认投降。
闫肃不能喝酒这事儿,曹知知和杨今予都知道,曹知知下意识就要说点什么,想帮忙拦一下。
一抬头,对上杨今予不咸不淡的目光。
仿佛威胁一般。
她也摸不准杨今予是个什么意思。
“喝吧,哈哈。”陈兴起哄。
谢忱主动给闫肃倒了酒,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举动了。
酒推到闫肃眼前,谢忱大有挑衅的意思:“来,还是第一次跟学霸喝,新鲜。”
说到这份上,不喝也不行,闫肃确定杨今予是不打算管他了。
他垂下眼帘,端起酒杯赌气似的,灌了一大口。
杨今予听到闫肃吞咽的动静,心里无端颤了颤,但还是强行忍住了,逼迫自己不要理。
接下来的牌面,有人欢喜有人忧。
闫肃又被灌了不少,可杨今予预想的解气却没有到来。听着闫肃一杯接一杯,玻璃杯触碰桌面的声音愈发沉重。
杨今予变得沉默。
他他以为这样变相的欺负在闫肃身上,自己心里堵着的那团不愉快,就会烟消云散。
可,却怎么也愉快不起来。
甚至还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像忽然被拆了一块肉,空荡荡地,疼起来。
平时自己欺负就算了,还默许别人也欺负。
他对闫肃那点心思,本来就够见不得人的,又凭什么就要对人用‘欺负’二字了呢?
他算老几啊。
闫肃还那么老实巴交的,不懂拒绝。
傻子。
傻子一个。
最后一杯的时候,杨今予突然抬手,从闫肃嘴巴里夺了酒杯下来。众目睽睽下,就着闫肃的喝过的印记,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闫肃眼神都快睁不开了,迷离地转头找他,睫毛下一片红晕。
“行了,不玩了。”杨今予搁下酒杯发话,让闫肃倚在了自己身上。
陈兴看了看时间点,也确实不早了。
一行人都喝得七零八落,十分尽兴。
俩女孩好一些,玩游戏一直没怎么输,输也有男生挡酒。
大家这个状态打车不安全,谢天打电话叫车,让他家的司机过来送人。司机来得很快,两辆车,谢天把曹知知和默默扶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
谢天对杨今予说:“来,大班长给我吧,我一块送烟袋桥去。”
杨今予趁醉,强硬道:“不。”
“那他怎么办?”谢天迷茫了。
曹知知突然探头,把谢天拉进车里。
她扒着车窗对杨今予眨眨眼:“同桌,闫肃这样子不能回家,他家不让喝酒,你把他带你家吧。”
这话说得很大声,就跟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样。
其余人上了另一辆车,谢忱不太愿意上那个‘家’里的车,站外面没动。
谢天了然:“那行,你们打车,注意安全啊。”
两辆车缓缓驶入车道,走远后,谢忱拍拍昏沉的脑子,“操”了一句:“杨今予,你真行。”
“不爽?”
“真打算把这傻带回去了是吧。”
念在闫肃还有一些残存的意识,谢忱没把那个词说出来。
杨今予对着谢忱的虚影儿瞥过去:“不然呢,去你家?”
谢忱嫌恶地站远了。
两个人几乎是滚进家门的。
杨今予半坐在玄关柜子上换鞋,闫肃则是直接坐到了地上。估计大脑已经没什么思考能力了,换鞋全靠肌肉记忆,还精准地出了他的那双。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还是好,换好鞋是他率先站起来,又把杨今予扶起来。
两个人踉踉跄跄跌进沙发。
一窝进柔软的沙发,眼皮就开始打架。在杨今予就要以为自己快睡着的时候,感觉胳膊被人扒了一下。
“嗯?”他半睁眼看过去。
闫肃已经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坐起来了,大着舌头问:“你今天不开心。”
这是一个陈述句。
杨今予借着闫肃胳膊,撑了一下,也坐起来:“挺开心的,首演成功。”
“撒谎。”闫肃说。
“哦,爱信不信。”杨今予又闷头倒了下去。
闫肃抓起他的手腕,费了好大劲往上拉,自己都快要歪倒了,才把杨今予拽直。
“别拽我,我想躺着!”
杨今予语气不好,甩掉对方的手。
又一次这么莫名其妙吼人,杨今予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糟了”。
控制住,别这个时候。
犯过一次的错千万别再犯了。
他不自然地看过去,看到闫肃晕红的眼尾动了动,里面好像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那个,我不是冲你。”杨今予找补道。
“嗯。”闫肃点点头。
虽然他现在眼冒金星,还是很执着问问题:“在KTV,为什么不理我。”
杨今予顿了半晌,自嘲地笑笑:“我哪敢。”
闫肃自言自语嘟囔:“你怎么不敢。”
闫肃又问:“你怎么没叫,我?他们都带人了,你怎么没带。”
混乱的语序里,夹杂着不甘。
杨今予正眼瞧他,还不爽上了?
他还不爽呢。
一股强大的怨气油然而生,杨今予听到自己反问:“我给你打电话,一个女的接的,什么意思?”
“嗯?你给我打电话了?”闫肃茫然了。
“你自己看通话记录。”
闫肃艰难地掏出手机,解锁划了三遍,手指才按对地方。
解开锁一翻,还真是。
大班长纳闷:“我不知道。”
但即使酒精占据了大量的思考,闫肃还是没忘记捕捉到敏感的信息,杨今予在质问他,一个女生,什么意思。
“你”闫肃有点懵,又有点不可置信。
半晌,他被一股无形的冲动占据全部理智,问出了一个大概是疯了的胡话:“你在吃醋吗?”
“我。”杨今予先是一僵,随后趾高气扬瞪过去。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难以置信。
两个人本就没了坐相,又经方才一番拉扯,距离近乎暧昧。
以至于杨今予看向闫肃时,好像再往前一寸,就要鼻尖对上鼻尖。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但闫肃没躲,就这么稀里糊涂,接受了他的视线。
太近了,杨今予感觉脸上痒痒的,是闫肃喷薄出滚烫的呼吸。
他一时间愣了神。
想躲,又不想躲。
他下意识耷拉下眼皮,那发烫的视线,最终滑到了对方的唇边。
焦点落在温润的唇瓣,再别不开眼。
四目相对间鼻息可闻,酒气旖旎,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十几岁最是张狂,敢说天地不仁,敢骂万物营苟。唯独不敢将心悦之人,宣之于口。
杨今予猛地推开闫肃。
他把人推倒进沙发软垫里,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原地转了两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他突然蹲下去,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将头埋进了膝盖。
闫肃被推得一头雾水。
“杨今予?”
杨今予没动静,只有肩膀隐隐颤栗着。
闫肃愣了一下,突然从沙发里弹起来,忙不迭蹲到地面去,可以说几乎是扑过去的。
他一把攥起杨今予的胳膊,用力把他的手腕,从脸下拉了出来。
果不其然,杨今予的手背上多了一圈尖利的牙印,红了一片。
杨今予皱眉,想抽手躲开,却被闫肃往身前一带,死死扣住了手腕。
闫肃眼眸低垂,用醉眼注视他。
捏得他有点疼。
杨今予胸膛剧烈起伏着,嘴唇爬上一层不健康的白。
他深呼吸了两口,颤声:“闫肃,你真想知道,是吧。”
闫肃心跳骤然错频,隐隐猜到什么,又觉得醉态下的猜测太过离奇。
“嗯。”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回答。
“行。”杨今予心一横,咬咬牙:“行,你想听是吧?比一把,赢了就告诉你,你别后悔。”
第80章 窗户纸
酒啊酒, 真是个让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当杨今予提出要比掰手腕的时候,闫肃反应了好一会儿,居然也没反应过来哪不对。
直到杨今予晃晃悠悠到茶几前, 支起手臂说:“来。”
闫肃才猛然想起来,杨今予这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 跟自己比掰手腕???
这不是胜之不武吗!
“确定?”闫肃脸上浮出诧异, 又问了一遍。
谁给杨今予的自信, 去跟一个练枪数十载的习武之人,比掰!手!腕!
杨今予坚持道:“来!”
闫肃紧皱着眉。
直到杨今予等得不耐烦了:“比不比?你不一定能掰得过我。”
听着这么大言不惭的话,闫肃怀疑自己真是醉得不轻, 或许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大脑一片空白, 驱使着自己的四肢晃过去, 边纳闷,边支起自己的胳膊。
下一秒他的掌心便被杨今予握住。
杨今予手指的骨骼纤细,环住他大拇指时, 闫肃有种被小动物抓住的错觉, 不由得心头一抖。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软软的, 好像他一用力, 就能捏碎。
酒精挥发的原因,杨今予掌心是滚烫的, 当然他的也是。就这么突然双手交握, 两个人都触电一般,看着对方愣了片刻。
随后他们却不约而同抓得更紧了。
还没做什么, 掌心已经出了汗。
杨今予能嗅到闫肃身上的独特的药香, 混着酒气,多了一分不可言喻的野性。
闫肃也嗅到了杨今予指间淡淡的烟草味。
他凝了凝神, 问:“你喊开始?”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初夏夜,一个是清矜内敛的学生榜样,一个是孤僻叛逆的校园不良。
这样的两个人会烂醉到一起就够离谱了,还莫名其妙比起掰手腕?
曹知知如果看到这画面,肯定会更新闫格格醉酒新纪录。
太离谱了。
可离谱得还在后头呢,一声令下之后,闫肃震惊地发现,杨今予兴许真能掰过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今予腕力会这么大!
自己一开始是轻敌了,稍稍放了水,没敢太用力。
但眼瞅着两个人的手腕天平,逐渐往杨今予的方向倾斜而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得使出全力。
杨今予发力时表情很凶,咬着牙,一副跟他不共戴天的模样。
闫肃强迫自己醒了醒神,倏然发力,把天平抬回了中间。
两人的手指都被对方捏红了,却还僵持着,左右不下。
闫肃不想输,他一定要问清楚,那个快要把自己折磨疯了的答案。
他艰难地顿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杨今予咬着牙持续发狠:“这可是打鼓的手。”
真是小看他了。
闫肃无奈,偷偷又加了力气,也不管是不是胜之不武了。
又僵持片刻,杨今予刘海下面被汗湿了一片,连睫毛都染上一层雾气。闫肃没办法看他这个样子,总感觉是自己在欺负人。
他偏头过去,专注把力气都放在手掌心。
几秒钟的僵持仿佛很漫长,以至于后来闫肃再回想起那一刻,灯影下拉扯的两个男生如此幼稚,为了一个掰手腕,煞有介事地好像要豁出命来。
或许早在那一刻,正如密不可分的指缝那样,交握纠缠,他们的未来也牢牢锁进了那里。
那不仅仅只是掰手腕,他想要的,是答案。
杨今予和他之间的答案。
但闫肃不知道,杨今予也有他的坚持,必须要跟心里的矛盾,争个高下。
三秒钟后,打鼓之手似乎是突然释然了,陡然松了劲。任凭练武之手把他推向世界的另一边,甘之如饴。
好吧,我包藏祸心,我图谋不轨。
我没有那么高尚,做不到明醋暗吃,还能坦坦荡荡。
“我输了。”杨今予黯然道。
闫肃赶紧松手,看向对方通红一片的手指,眼底挂着愧疚:“疼不疼啊?”
你看这人。
说得第一句话是疼不疼,而不是我赢了。
这让杨今予怎么能,不对这样的人心动呢?杨今予真怕自己忍不住,趁醉对闫肃做点什么。
他鼻子一酸,下意识就要说不疼,话到嘴边又突然咽了回去。
有点舍不得浪费闫肃的关心。
他半抬眸看过去,眼尾稍稍下垂,故意说了句:“疼死了。”
对方的神情立即变得更愧疚了。
闫肃伸手,可能是想把杨今予的手抓过去看看,半道又觉得不妥,递出的手顿在空中。
他尴尬道:“对不起,我没控制好,可能可能酒有点上头。”
闫肃说着要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红花油。”
一转身,手心却被一股力量重新扯住。
这次不是掰手腕式的交握,而是轻轻的,攥住了他的手指。
他一僵,上半身直接定住了。
就仿佛感应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不太敢回头看杨今予是用什么表情,拉住了他的手。
就这么被握着,没动,也没说话。
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半晌,房间内才重新有了声音。
“闫肃。”杨今予郑重叫他名字。
冷静得不像正在醉酒的人,闫肃心跳突突撞起来。
他脖子僵硬地动了一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嗯?”
“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没有非得想要一个答案,你就当我喝多了。明天醒来就忘掉,我们还继续当好朋友,可以吗?”杨今予说。
“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有了,不想因为心里犯浑,就又少一个。”
闫肃缓缓转过来。
垂头看他,眸色渐深。
杨今予强撑着意识,尽量把话说得流畅:“没错,我是吃醋了,我很早就在吃醋了。不仅吃今天这个学姐的,平时还吃乔依的,我连曹知知的醋都吃过。”
“”
闫肃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紧得几乎发不出声。
“你别说话,听我说。”杨今予命令,想要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其他的,闫肃怎么看他,怎么回他,他都不想管了。
“你这样的性格,我不知道你是只对我好,还是对谁都好?我看不清,抓不牢,我不想这样了。我有点害怕,我怕我想要更多,想要唯一,所以现在只想知道,你对我好是可怜我,还是也像我一样,是喜欢?”
闫肃:“我”
“先别回答我。”杨今予紧张地颤了颤手指。
“先别这么快,别这么快回答我还不太想听答案。”
杨今予蜷起腿,垂下头,却死死攥住闫肃的手不放,仿佛那是唯一可以支撑他说下去的救命稻草了。
“我没喜欢过什么人,也没被人喜欢过,我知道我总是惹人讨厌。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不一样呢,是我的错觉吗?”
杨今予平生自负,现在却把所有的自卑,都给了闫肃。
他不敢抬头看,闫肃此刻的表情。
闫肃被攥得胳膊发麻,三魂七魄都暂时凝固了,他望向自己的手,看到自己指尖颤动,然后回握住了对方。
“不是。”闫肃听见自己这样说。
声音几乎是飘在头顶,不像是来自自己的喉咙。
他手上用劲,试图把杨今予从地上拉起来:“别坐地上。”
可手脚却不怎么听使唤。
杨今予被他拽到一半,拉扯间,两个酩酊的人失了重心,重重跌向沙发里。
砰得一声,摔得不轻。
闫肃手忙脚乱,赶紧护住了杨今予的头,没让他磕碰到墙。
就这么个姿势,像是突如其来的拥抱。
杨今予在天旋地转间,被笼罩进满是闫肃气息的怀抱里。
他愣怔着,懵懵地回味着闫肃方才说了什么。
闫肃半伏在他身上,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两个人的呼吸不过咫尺。
“闫肃。”杨今予哑声:“你压到我了。”
闫肃凝视他,眸意幽邃,深不见底。
杨今予甚至听到了闫肃的心跳声。
像他练鼓时开到120时速的节拍器,扑通扑通,每一下都与自己的节奏不谋而合。
酒气熏人,灯光也晃眼,没什么比醉眼里的少年更旖旎的了。
“杨今予。”闫肃认真叫道。
“嗯?”杨今予的嗓音仿佛含着砂砾,是极力克制过后的沙哑,飘进闫肃耳膜。
闫肃沉吟了半晌,才低低地问:“你知道上次喝醉,你做了什么吗。”
杨今予迷惘,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一层雾:“唱歌?”
“还有呢。”
“还有什么,断片了,不知道。”被闫肃盯得脸热,杨今予心虚地颤了颤。
闫肃深深望进他眼底。
眸光和灯晕拉扯出一片混乱,所有几欲喷薄的情绪,都藏匿在睫毛后面,欲说还休。
滞了一会儿,他毫无预兆地俯身,说:“那你就想起来。”
“唔。”
大片阴影陡然从头顶压下,杨今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唇瓣上突如其来的触感,灼得他呼吸一滞。
一时间,鼻息间铺天盖地的,满是荒唐的味道。
薄薄软软,他陷进了闫肃的呼吸里
闫肃是疯了吗?
这个吻并不轻柔,更像是没准备好就擅自落了下来,夹带着青涩与颤抖。
仿佛初夏时一场雷雨,仓皇绵密,急不可耐宣告着夏日的降临。
闫肃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醉得一塌糊涂。
平时引以为傲的理智,在此刻全然消失不见了,当他意识回归时,发现自己早已被冲动控制了全部。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无声呐喊,在叫停。
可那声音实在太渺小了,小到可以一瞬间被心跳掩盖,剩余留在耳朵里的,只剩下杨今予的错愕。
嗡得一声耳鸣,闫肃的理智终于慢半拍跟了过来,四肢无措地僵了僵。
他舌头都要打结,手忙脚乱,仓促地抬起手,遮住杨今予睁大的眼睛。
“别,别看了。”
杨今予能听到闫肃错乱的呼吸,慌得好像被强吻得是他一样!
他不由得眨眨眼,睫毛刮过对方掌心,感受到闫肃手掌覆盖着自己的力度。
在黑暗中思忖了几秒钟,杨今予忽然变得勇敢,极尽嘲讽道:“哪有接吻要捂人眼的,你到底会不会?”
他一把拉下闫肃的手,世界骤然大亮。
闫肃背对吊灯,簇簇暖光镶着边儿将他勾勒起来。
被压着的杨今予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看清闫肃的眉眼。
他看到闫肃眼下的绯色早已染到了耳朵根。
“闫肃。”杨今予喘了口气,郑重看着身上的人:“你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吗?”
“知道。”
杨今予:“重新说,你知道自己招谁了吗?”
最后给你一次反悔机会。
不然,我就抓紧了。
闫肃睫毛上的雾气很是氤氲,眼尾都染上夸张的醉红。
他眼角微微下垂着,居然显得委屈可怜:“到底谁先招谁的?你讲不讲道理。”
杨今予舔了下嘴唇,觉得闫肃说的对。
是自己的问题。
他深吸了口气,气息里带着无法脚踏实地的茫然:“可能你喝多了,刚刚脑子不清醒。我现在再最后问一遍,你知道我是杨今予吗?我是一个男生。”
闫肃也不知道是把脑子喝宕机了,还是早就受够了温水煮青蛙的现状,他像是传染了杨今予的赌性,听见自己从嗓子里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回应:“嗯,我知道。”
赌一把。
赌上自己,赌他能让杨今予留恋人间。
杨今予半眯起眼看人,沉吟半晌,自嘲般提起嘴角:“离谱。”
他忽然伸手,穿过闫肃的脖子,手掌在对方宕机的后脑勺用力一按,狠狠将闫肃僵硬成石雕的脖颈按了回来。
继续了这个生疏的吻。
杨今予在闭上眼睛前一刻,余光扫到闫大班长耳廓的颜色,红到几乎透明。
连耳朵上的小绒毛都亮晶晶,可爱起来。
夏夜燥热,他耳朵也跟着烫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潜,沉沦至谷底,杨今予闪过一瞬间的释然。
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怪我。
这个年纪的他们,并不会接吻。
只是趁着酒精作祟,呼吸着对方的呼吸,贴近着对方的唇瓣。
酥酥麻麻的电流穿过四肢,最后汇聚到两颗心脏,那里荒芜异常,却是一场盛大的喧嚣。
只是浅尝辄止,也足够令初食禁果的男孩们惊心动魄,变成坏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们的呼吸越来越重,才心照不宣松开了对方。
同样也心照不宣地尬住了,都不发一言。
闫肃把头别向一边,声音变得低哑难言:“我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烧水。”
“哦,好。”杨今予干巴巴应道。
闫肃踉跄了一下,扶着沙发扶手稳住身体,径直往厨房走。
杨今予红着脖子,看闫肃同手同脚挪进厨房,样子有点好笑。
可他实在没脸笑别人。
“杨今予,你,你先喝红花油再喝水。”厨房传来磕磕巴巴的声音。
“啊?”杨今予愣。
“抹,抹红花油,喝水。”
“哦,知道了。”杨今予也磕磕巴巴应道。
“水,你是喝凉的,还是烫的?”
“就不能喝温的吗。”
“哦,哦,温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