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成活
缠谢忱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是谢天的损招。
校内由曹知知和谢天负责,每天一封粉色小卡片准时送到3班,附带牛奶水果棒棒糖。
3班人最近看谢忱的眼神都怪怪的, 不知情的吃瓜群众纷纷猜测起这场桃色秘闻的内情。
而校外由杨今予负责,情报小组谢天同学以关心‘病情’为由打通了卷毛哥, 平白给他哥编出一身绝症来, 实时获取着谢忱的去向。
当然, 这段时间谢忱和卷毛哥的烟,杨今予包了。
谢忱一头郁闷躺在沙发上,冷眼看卷毛兄忙进忙出嘘寒问暖。
他终于没忍住脾气, 吼道:“你把鸡汤给我放下!”
卷毛兄拿着汤匙, 从厨房勾了个头, 俨然要哭了:“忱哥,咱们什么交情就别说了,有病咱就治, 现在医学都这么发达了, 没事啊,兄弟在。”
“我跟你说了我没病!!!”
“你看你又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说, 还想瞒着我, 你到底当不当我是兄弟了!”卷毛也激动地吼了起来。
谢忱简直想杀人:“我说了,我没病!”
“忱哥, 不宜激动不宜激动, 对身体不好——哎汤差不多了,你坐着吧我给你盛。”
谢忱:“”
“卷毛,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谢忱争论无果, 压着一脸阴霾沉了沉声。
卷毛哥盯着那碗鸡汤,深沉道:“忱哥, 不是我不信你,兄弟真太了解你了,上回差点被人卸了胳膊,你一个字都没跟兄弟们提。你嘛,我话说难听点,就是太好面子,病的事要不是我听说,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跟我们提。”
“你到底听谁说的,操!”谢忱气急败坏地要摔碗。
卷毛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这你别管,反正这病咱得好好养着,好好活着啊忱哥。”
谢忱咬牙切齿,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恨恨道:“杨,今,予!”
说着就要换鞋出门,卷毛拦都拦不急,在后面喊着:“哎!去哪?”
“学校!”
“哎哟,都给你请病假了你回去干嘛!!!这会儿都快放学了!!!”
谢忱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打放学铃。
闫肃小组一行人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得便是这番景象——
某校霸脸上乌云密布,一条长腿支在自行车上,手里要是再多根棒球棍,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等着校外茬架的架势。
看到人出来,谢忱气势十足的喊了一个名字:“杨今予!”
杨今予嘴角轻提,来了。
闫肃下意识挡在了杨今予身前,杨今予却扒开了他,掏出家门钥匙:“你先带人回去复习,我跟他谈点事。”
闫肃皱着眉接过了钥匙。
杨今予笑笑:“乐队的事,放心,不打架。”
谢忱一副想吃人的表情,怎么可能放心!
闫肃拽住杨今予,嘱托道:“早点回来。”
杨今予胡乱点点头,朝谢忱走去了。
闫肃还是不放心,望过去几眼,直到乔依他们催促:“我们先走?”
“嗯。”闫肃攥着钥匙扣,上面还残留着从杨今予掌心带来的体温。
拿着别人家钥匙,还要嘱托别人早点回来,好像他才是那家主人似的这感觉着实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
谢忱把自行车掉了个头,没什么废话,直接说:“上车。”
杨今予:“我感觉你想带我同归于尽。”
谢忱嗤了一声:“怕死啊?怕死还招我。”
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今予走过去,抬腿跨骑在他自行车后座。
谢忱也不管杨今予坐没坐好,脚下猛然一用力,自行车就飞了出去!
像条撒欢的狗。
被猝不及防往前一带,杨今予惯性地撞在谢忱后背上,鼻子撞得生疼。
“操。”他低骂一声。
谢忱却像打了兴奋剂,听见这一声骂,脚下蹬的更猛了,甚至屁股离开车座站起来蹬!
学校往西边走恰好是个下坡,杨今予心脏骤然滞空,紧紧抓牢车座后面,免得一不留神就被甩出去。
谢忱还故意晃车把。
高速行驶下的自行车轮被他晃得打滑好几次,但他一点都没有怕的意思,越这么玩越来劲。
紧接着杨今予听见他嘲讽的语气:“坐得稳吗?”
杨今予咬牙切齿:“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
谢忱说着,车速更快乐,耳边的风呼呼往耳朵里灌。
飞了一段路,前面忽然有个更大的下坡。路上的自行车在下坡路都是刹轧着走的,谢忱偏不,他嗷呜嚎了一声,顺着下坡冲得更不要命!
夕阳远远悬在天际,通红一片,杨今予有种车轮快要着火的错觉。
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影影绰绰成了残影,只有谢忱宽大的肩背是实的,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让人嗓子一紧。
同时也让人觉得痛快。
不多时,谢忱感觉车座上的力道一松,他脚蹬顿了一下,飞速往后瞟了一眼。
只见杨今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车座,双手张开,还闭着眼。
“我丢,神经病啊!”谢忱再疯,也知道注意安全问题,这杨今予什么玩意???
他眼疾手快捞过杨今予的手腕,按在了自己腰上,厉声道:“扶着!”
杨今予被吼得一激灵。
“呵。”谢忱张狂地呵了声气。
俩疯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况似乎平稳了,谢忱刹了车,一脚踩在地上,扭身看杨今予。
“行了,睁眼。”他提醒道。
杨今予似乎还意犹未尽。
耳边呼啸的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停了,他啧了一声,睁开了眼。
这会儿夕阳正盛,烟霞红彤彤一片盖下来,覆在整座蒲城上方。
杨今予抬眼,看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酒吧街后面的一条小巷,一个叫‘天水围’的灯牌支在地上,是家清吧。
杨今予不可避免想起小时候,他和谢忱也是在一家叫‘天水围’的轮滑店认识的。
同一个老板开的?
这家清吧隐藏在大厦毗邻地巷子间,门脸儿也小,茶色的玻璃门,隐约透出里头霓虹的颜色。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格外新,虽然装潢是做旧质感,但还是隐藏不住一股新鲜气味。
除了他们和正在打扫地面的一位服务生,里面就没人了。
服务生见谢忱来,喊了声忱哥。
“这是?”杨今予问。
“轮滑店倒闭了,老板新开了这家酒吧,还没开业,我入股了。”谢忱说。
杨今予错愕:“你有钱入股酒吧?”
谢天跟他说什么来着?我哥现在什么都没了,吃饭都成问题,烟全靠蹭。
“啊。”谢忱含糊道,“就那么点全投进去了。”
他引着杨今予往里走,停在了一处唱片墙落座:“你这几天找人折腾我没够,当我没脾气是吧?今天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当个内测玩家。”
杨今予环视一周,注意到从进门开始入眼的装潢,还沿袭了天水围一贯的风格,充斥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风格。
墙壁上贴着做旧港星海报,他们的卡座后面是一片唱片墙,挂满了不知道哪个年代的黑胶唱片,都用玻璃框做了保护措施,上面贴着收入日期。
昏黄的色调里,杨今予的座位恰好正对着一处圆形小舞台,台子后面的灯五颜六色,颇有百老汇的舞美效果。
台下有个点歌台,通常这种台子,会聘请一些驻场歌手用来表演。
港风大概是谢忱难以抛弃的乡愁吧杨今予闪过一抹矫情而陌生的联想。
谢忱去酒柜里取酒,啤的洋的红的各拿了一个遍,看这架势,这几天是气得不轻。
他恶狠狠放在两人的桌上,又去取酒杯。
“你这是奔着灌死我去的?”杨今予叹了口气。
谢忱轻飘飘斜过来一眼:“怨谁啊?”
“我全喝了你就加入乐队?”杨今予眨眨眼。
谢忱冷笑一声:“想得美。”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只好不坏,不然谢忱这会儿应该还躲着不见他才对。
杨今予仔细看,谢忱最近瘦了不少。
抛开儿时那个短暂相处的暑假,谢忱的世界他涉足的并不多,可以说他们几个,即使是谢天这个亲弟弟,也几乎不怎么了解谢忱的生活。
是混哪条道的?什么时候受的伤?又遇到了什么事?这些杨今予一概不知。
但他总是看到谢忱挂彩,总在谢忱身上看到挥之不去的戾气。
谢忱有时候浑身是刺,有时候又嚣张得意。
透过谢忱,他看到无数次自己刚回蒲城时的影子。
只是不可谓不幸运,这才短短几个月,他好像已经没了那些刺。
可谢忱,7岁来蒲城,现在已经17了
哦,这么想也不对。
他来蒲城,算回归故里,而谢忱来蒲城,是背井离乡。
寄人篱下,性质不一样。
杨今予淡淡瞥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男生。
谢忱眉头一皱,略有不满:“你这什么表情?不想跟我喝啊。那行,那——”
“谁说不喝,喝。”杨今予笑了。
谢忱不由分说给两个人都倒了满杯,从铁皮冰桶里夹了冰块进去。
扎啤杯从下往下冒着雪白绵密的泡沫,谢忱先举杯,说:“尝尝,天水围特供,别的店没有。”
杨今予抬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半杯下去。
确实是好喝,甘甜的麦香顺着嗓子直沁心脾。
“挺猛啊。”谢忱揶揄:“平时在学校看不出来。”
“校服一穿,看谁都一样。”杨今予说,“哦,你不一样,你校服穿腰上。”
谢忱扯扯嘴角:“哪比的了你们班闫肃,大夏天也不敞领口,热死活该。”
“你很关注他啊。”
谢忱一阵恶寒:“我那是烦他,就烦成天管闲事的。”
杨今予又灌了一口,抬手点点下巴:“你这儿怎么了?”
谢忱的下巴上,仔细看有一道红印子。
“谢天他爸。”谢忱无所谓道,“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入股酒吧的事跟他说了,他嫌丢人。”
杨今予想了想,问:“那你现在算是彻底从家里出来了?”
“嗯。”谢忱嘴角有一闪而过的苦笑,随即又被眼底的桀骜代替了,说:“牛逼吧,现在谁也管不到我头上,等酒吧开业,盈利就行。”
说着他吐槽:“不是我说,蒲城这小破地方物价这么低,你们枫铃国际的房租赶上北京了。”
杨今予笑笑。
谢忱仰头,两口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干了,玻璃杯在桌面磕出脆响。
“你今天心情不好吧。”杨今予感觉谢忱今天不只是因为不爽他被纠缠的事。
谢忱听这话乐了一下,眉毛一挑:“拜谁所赐啊?”
“哦。”
杨今予陪着把剩下的酒干了,说:“放点音乐吧。”
谢忱起身去吧台调音响:“听什么?”
“放你的歌单。”
杨今予忍住没拿出自己的歌单,比起这个,他更想先摸清一下他的准吉他手平时喜好的音乐风格。
“我歌单都是老歌。”谢忱留着心眼,推拒了一下。
“没事,放吧。”杨今予口气义不容辞。
谢忱也没跟他争,放个歌有什么不敢的,他缓缓扭动了音量旋钮。
轻柔婉转的弦乐前奏倏然响起。
非常耳熟的旋律,瞬间铺满整个小酒吧,与一闪一闪的背景墙交相辉映着。
谢忱坐了回来,又给两人满上了。
他敲敲桌面,示意继续喝,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回这小破地方干嘛。”
杨今予的杯子跟他磕了个响,仰头又是半杯下去,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好好的。”
“不好吗?那边音乐环境总比蒲城强得多,别人玩乐队都往北上广去,你倒好,心系家乡回村发展。”谢忱无语。
杨今予不以为然,提了提嘴角:“蒲城也不是没当过摇滚之乡。况且,一群特立独行唯我独尊的人凑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多败俱伤。”
“你刚去北京就组起了乐队?”谢忱挑眉。
“嗯。”
杨今予灌了一口酒:“音乐学院想组起几支乐队,还是很简单的。”
他放空眼神,似乎是回忆起不太愉快的事,自嘲般笑了笑,语焉不详:“谁都有风格,那就是没风格,玩不来。”
谢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杯了,边倒酒边嗤笑:“合着你回来是想找完全听你号令的人。”
“我要说是,你是不是更不想入队了”杨今予看着他。
谢忱一脸“这不废话吗”:“你看我像那俩傻子吗。”
“那就不是。”
杨今予正色,“我是来找队友的。干净纯粹,渴望舞台,可以随我一路杀出去队友。”
“我不干净,你别找我。”谢忱立即道。
杨今予轻哼,发现谢忱已经给自己换上度数更高的调制酒了。
他抿了一口,给谢忱交了个底:“我在北京没有家了。”
“嗯?”谢忱疑惑着抬眸,“你也被家里赶出来了?”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杨今予垂了垂眼睫,“不是,我后爸再娶了,别人一家三口住的好好的,不方便。”
“”
谢忱张了张嘴也没说话,抬手把酒干了。
干完后他抹了下嘴,笑起来:“哦,要我我也走。”
杨今予:“不用比喻,你已经走了。”
“也是。”谢忱痞痞一笑。
跟谢忱聊天就这点好,听了什么都不会感觉抱歉,一笑而过,好像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今予对‘家’的概念很淡薄,也或许他的音感使他从小沉溺于天然的声音结界里,他确实不觉得外物变迁是什么天大的事,噙着笑和谢忱心照不宣碰了个杯。
伴着音乐闲聊,没一会儿俩人面前两瓶洋的也快空了。
谢忱说是惩罚他来尝酒,其实就是一个人太久了,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人说说吧?杨今予喝到有些微醺的时候,这样意识到。
不知道谢忱是不是故意的,呈现出来的歌单年代很杂,粤语居多,还夹着几首朴树和草东。
低沉沙哑的女声像是透过旧时光穿越而来,杨今予边喝着酒,边留意了几首旋律。
他点头评价道:“香港的音乐环境很前卫,在那个年代就能写出这种歌。”
说到这种话题,谢忱表示同意地轻哼,下巴枕在胳膊上:“还行,不过没有宋娴女士唱的好听。”
“宋娴?”
“我妈。”谢忱说。
看来谢忱也有些上酒劲儿了,平时他是不会提这个人的。
既然他说了,杨今予便问:“歌手吗?”
谢忱掀起的眼皮微微顿住,说:“歌女。”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他们又笑着碰杯。
这时音乐切换了一首,杨今予定睛一看,是谢忱摸出手机,主动切的。吉他旋律悠扬响起,简短的前奏过后,优雅伤感的女声缓缓流淌而出。
《千千阙歌》这首歌可以说非常大众,在某个年代火极一时,所以杨今予听前奏,就唤醒了儿时对溜冰场的记忆。
谢忱似乎对这首歌很偏爱,小声哼哼起来。
谢忱的嗓音,不似闫肃那么清朗冷静,也不似谢天那么少年元气,是一种不明亮但也不沉闷的磁性。
带着漫不经心的丧,轻柔缓慢挠人耳朵,像是情人故意的委屈。
很漂亮的音色,天生就是要用来唱歌的。
杨今予审视着他。
谢忱无视杨今予的目光,手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打拍,好像在这首歌里,没有人能进入他的世界。
他唱道: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唱到这里时,他自己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今予静静看着对方。
嘴角微勾的酷男孩,带着点坏,带着点丧,在你耳朵里低吟浅唱,还有谁比此时的谢忱更博人眼球呢?
杨今予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笃定。
这就是他要找的主唱。
一定要是谢忱。
一定要搞定谢忱!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杨今予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主动给自己满上酒杯,朝谢忱举了举,说:“我干了。”
谢忱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嘁了一声:“随便,反正我不加入。”
“为什么?”杨今予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喜欢唱歌的,不是吗?
谢忱仰躺回座椅上。
他抬头眺望天花板上转动的灯球,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嘲弄:“我妈就是歌女。你知道歌女什么意思吗?”
杨今予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当即打断了他:“不想知道。”
谢忱的视线跟随灯球散下来的光斑,直直追到了杨今予眼底:“组乐队,然后演出,然后呢?供人观赏,供人娱乐?”
杨今予皱眉。
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不假思索问了对方:“难道就不能是为了梦想?”
“梦想。”谢忱突然嗤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用来愉悦别人,算什么梦想。”
杨今予纠正他:“梦想是用来实现自我的。”
“你没有吗?”杨今予很执着这个问题。
看着竟然会露出这么天真神情的杨今予,谢忱愣了一下:“难道你有?”
“有啊。”杨今予很认真。
他对梦想,一直很认真。
这倒是让谢忱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创造属于我的专属风格,世界巡演,我的风格应该被带去所有它该去的地方。”
“哦,然后呢?”谢忱不以为意。
“最后一站,死在舞台上。”
第52章 爱与诚
杨今予本以为自己这样说, 谢忱会像闫肃那样错愕不已,觉得他荒唐。
但竟然没有。
谢忱眼底只是闪过一丝小意外,随即偏头笑起来:“图什么呢?你这是报复社会型人格?”
“不是。”
“自虐倾向?”
“不是。”
“我怀疑你有中二病。”谢忱得出结论。
杨今予舔舔嘴巴, 摇头。
谢忱:“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艺术家们都能祭天保作品吧?想模仿文艺复兴, 制造一出重大的天才陨落事件?想警醒点什么, 还是单纯恶作剧, 用你以为很伟大其实不值一提的死?别傻了,谁知道你的意思。”
“我把自己全权交给音乐。”杨今予居然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谢忱这才坐直了,笑意逐渐变淡。
随后他突然抬手, 狠狠地在杨今予头顶拍了一巴掌, 跟拍自己小弟似的:“狂什么狂, EMO摇滚啊?玩到最后不知道是你玩情绪,还是情绪玩你。”
“”
“你现在变得很野啊,真敢幻想。”谢忱还想再给他一掌, 但看杨今予有了防备。
杨今予神色淡淡, 纠正道:“注意你的言辞,可以做到的事, 不叫幻想。”
他眼下浮着层酒意, 谢忱甚至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喝多了在吹牛。
但映进对面少年瞳孔上的光晕,都被坚毅地反射出来, 谢忱突然就明白了。
绝对音感的天才嘛。世间天才, 都是敢摒弃一切,想常人不敢想, 做常人不敢做的。
不疯魔不成话, 什么荒唐的想法,好像加注‘天才’一词, 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怪的很,又疯的很。
这样想着,谢忱这个疯子居然笑出了声,摆手大笑。
杨今予古怪地看过去。
等谢忱笑够了,直起腰。他这次没把酒往杯子里倒,而是直接抓着酒瓶子举了举:“有意思,有创意,我心动了。”
“什么意思?”杨今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忱对瓶吹了一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醉意:“我说,好玩,一起吧。”
一起什么?
去死?玩情绪?还是组乐队?
这下轮到杨今予愣住了。
“来,喝!”谢忱嗓门突然变得很大。
突如其来的转折过于荒谬,杨今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喝多了,在说醉话。
但他手上动作还是先于意识,跟着谢忱对瓶吹了起来。
放下酒瓶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片空瓶子,叮叮咣咣洒落了一地。
他们,都有些醉了。
谢忱噙笑,像极了准备做坏事的捣蛋鬼。
他舌头吸了吸牙齿,发出滋滋的响动,晃晃悠悠不知所云:“我没梦想,没有去处,没人管,也没人要。有时候不知道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被生出来但我最爱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杨今予摇头。
感觉脑袋里一晃全是浆糊,晕乎发胀。
谢忱张狂的声音飘在空气中:“是找刺激啊!活着就是折腾,不然多他妈没劲。折腾吧,早折腾死早投胎,做只猫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做只宠物至少可爱迷人”
后半句忽然转换成了粤语,因为此时酒吧的音乐正放到一首《爱与诚》,谢忱居然无缝连接跟着唱了起来。
杨今予吃吃笑:“神经病啊!”
“不跟你学的吗,谁也别说谁。”谢忱醉得严重,艰难地抬起手,在杨今予头顶拍了拍,终于如愿以偿。
身高优势,杨今予压根闪躲不及。
但他也没想闪躲,就那样抬头凝望了一会儿谢忱,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卧龙,今有杨今予三缠谢忱入乐队。
不可置信,他做了万全准备,最后谢忱竟然是被一个最离奇的想法煽动的。
啊
杨今予从来没像这样烂醉如泥过。
不过也算舍命陪君子一回,孩子舍得了,狼也套着了。他开心,扶着谢忱一个劲儿笑。
谢忱脚步还算稳,二人相搀出了酒吧,凉风一吹,杨今予朦胧中感觉腿都要软了。
“你也不能喝啊。”谢忱嘲笑起来。
“你看清我在哪再说话。”
谢忱都这样了,还不忘掏钥匙锁门,毕竟身家性命全投进这家酒吧。他抖了好几下都没找准锁眼,杨今予在后面一个劲笑。
“揍你哦!”谢忱听见笑声,不爽地吼道。
杨今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们班有闫肃罩着,你打不过他。”
在这种将要挨打的潜意识里,竟然第一个想到是闫肃,也挺神奇的,他说完自己又呵呵乐了一声。
谢忱不满意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说他能打,他不一书呆子吗。”
“不告诉你。”杨今予嘚瑟。
虽然闫肃习武不是什么刻意隐瞒的秘密,但他就是不想大肆炫耀,想要藏好了这份独家见闻。这样某天闫肃突然亮出几手,别人都震惊不已,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摆出“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爱说不说。”谢忱气哼哼的。
终于锁好了门,两个人走到路边打车。这会儿还不算晚,车好打,召之即来。
两个浑身酒气的男生几乎是滚进车后座的,吓了司机一跳,司机忙道:“哎呦,喝了多少啊这是。”
这司机年龄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八九。
“去哪?”司机问道,“小心点哎别吐车里啊。”
“枫铃国际——”
“枫铃国际——”
后座上的两人异口同声喊道,然后对视傻笑。
谢忱嘀咕:“住一个小区就是方便,打车都顺路。”
杨今予举起一根食指晃了晃:“No,我们不一样,我是业主,你是租客,身份上还是有区别。”
谢忱咬了咬牙:“这时候炫富就没必要了吧?”
“那不行,这房子买来就是炫富用的。”杨今予好笑地想到杨东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就是扯着嗓子喊:“我爸,亲爸!暴发户,就爱炫富,就是为了炫富才买的这套!”
谢忱也扯着嗓子回他:“我爸不是,谢天他爸就不一样,低调富,从来不炫!”
司机小哥一言难尽地打开了车内音乐。
刚响起一个前奏,杨今予不依不饶扒在了司机靠座位上:“师傅,你听摇滚啊?”
车里放的是痛仰——
痛苦的信仰。
小哥吓了一跳,“啊,不行吗。”
“行!”谢忱唱了起来,“愿爱无忧,愿爱无忧~”
“求你们了,坐好吧。”司机小哥生无可恋。
终于是有惊无险回到了枫铃国际,司机小哥鉴于跟他们聊了一路摇滚梦,唤醒了自己学生时代的青葱岁月,好心把车开到了单元楼下。
谢忱迷迷糊糊要付款,划了好几下都没打开手机。
小哥“唉”了一声:“算了,我家也住附近,当顺路捎带你们了。那长头发的小伙子,往后你发歌了我绝逼下载,行了,下车吧。”
下车后,两个醉鬼面面相觑,“你跟他说我会写歌了?”
谢忱:“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怎么可能说这个!”杨今予狡辩,“我从来不跟陌生人说我写歌!”
“行行行,我说的。”
谢忱踉跄了几步,又回头找杨今予:“你看什么呢不回去?”
“我目送一下摇滚前辈。”
杨今予眺望着出租车开远。
谢忱折回来拉了杨今予一把:“行了,送走了,回吧。”
杨今予顺着谢忱的手势拽住了他,认真道:“你今天答应的事,明天可别说断片忘了。”
谢忱不屑:“笑话,这么点酒我能断片?”
杨今予踮起脚,揽过谢忱的脖子,无赖道:“要敢忘,我让闫肃宰了你。”
“嘁。”
期末冲刺小组在八点准时下课后,闫肃只好留下来,等房间的主人回来。
他想过杨今予会一脸失望的回来,也想过会是气冲冲回来,甚至还想过会不欢而散带着伤回来。
但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猛按门铃的人,会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直直飞扑了过来!
还好他下盘够稳,没被带翻在地。
闫肃被惯性地带退了几步,懵逼地接住了来人。
身上的人搂着他的脖子,八爪鱼一样死死抱在他身上,嘴里咬字不清,却气势如虹:“闫肃,替我宰了谢忱!”
什什么?
闫肃终于从漫天酒气里缓过来,问:“他跟你动手了?伤哪了?”
“没,没打架。”杨今予举起食指摇了摇。
趁着他松劲,闫肃一个旋身从杨今予的禁锢中逃了出来。
他扣着杨今予的胳膊,把人给押到沙发那边:“坐下说。”
杨今予傻笑:“没打架,他同意了!”
“嗯?同意加入你们乐队了?”
“嗯!”杨今予狠狠点了一下头:“被我喝服了。”
闫肃:“”
很难想象这个样子,是喝了多少。
闫肃一头雾水:“那你还让我宰了他?”
宰字太粗鲁,大班长这么大没说过。
杨今予又歪倒过来,哼唧道:“我说了吗?我没说!”
闫肃赶紧把人扶着,才没让他一头扎在茶几上。
结果刚扶起来,杨今予便攥着他的手腕不撒手:“我是说明天,明天你宰了他。”
闫肃被他绕晕了:“为什么不是今天?”
不是。
为什么是明天?
不是。
为什么要宰人!
杨今予突然目露凶光,咬了咬牙。
不过他现在眼睛鼻子通红的模样,实在凶不起来,嗡里嗡气透着浓浓的鼻音:“他今天答应了,你,你替我记着要是明天敢忘”
闫肃难以言喻盯着对方口型观察,终于是东拼西凑把信息整合明白了——谢忱明天会赖账,如果明天杨今予也断片忘了,记着要提醒。
“闫肃!”杨今予几乎是用喊的。
闫肃下意识想捂他嘴,这个时间点在居民楼里喊叫,待会儿就得招来投诉。
当然本能的教养没使他动手,只是放低了声音提醒道:“我能听到。”
“哦小C同学!”又是一声大喊。
一嗓子惊得闫肃差点跳起来:“嘘,又做什么?”
“我试试它能不能听到。”杨今予说着要起身。
“主人,我在。”
小C同学听力不错!
杨今予脚下一软,又瘫了回去,喊到:“放歌放那首放”
闫肃看他闭着眼吩咐了半天,也没说出想要放什么,小C同学没有得到指示,自动续播了他上次听的位置。
我那些烂曲,流窜九州
云游魂飞奏,音愤符吼
在宿命身后,不停挥手
视死如归仇,毫无保留
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叹世万物皆可盼,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世守恒而今倍还!
“对,就这首。”杨今予点点头,很满意小C同学的表现。
音乐一出声,杨今予不喊了,安静地听着,偶尔小声哼哼。
他的眼眶渐渐被水汽朦胧了视野,感觉闫肃在转,天在转,地也在转。
伸手,却抓了个空,好像这一刻什么都是虚幻的。
唯有歌声永恒。
“这支乐队,曲风独特,歌词锋利,我很喜欢。”杨今予咧着嘴笑,眸中却染了一层浓浓的忧郁。
闫肃不知道杨今予这是开心,还是难过。
“杨今予”闫肃轻轻叫。
杨今予不理会,全然仰躺在浓厚的吉他间奏里,抬起手腕,遮挡住灼热氤氲的眼眶。
他小声唱着:“摇旗呐喊的热情,携光阴渐远去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在年轻”
第53章 啄一口
闫肃手足无措地站在卫生间外, 听里面的人已经吐了十分钟了,很痛苦的样子。
什么是梦想?
在这个特定的年纪里,人人可以畅言。
不用怕被说幼稚, 因为本就不是大人,也不用怕风浪, 因为青春本身就是魄力。
有些人为梦想卧薪尝胆, 有些人为梦想热忱轻狂。
杨今予属于第三种, 他是一座不疯魔不成活的孤岛,无人问津时他自命不凡,有人闯入时他翘首以盼。像个迫切要把心剖出来给来者看的孤独小孩,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 得到最多的共鸣。
于是他吐够了, 又隔着门对闫肃喊。
“闫肃,你还在听吗?”
“我在。”
“我终于有嗝有吉他手了,我的乐队就可以开始准备舞台了。”
“嗯你先出来说。”闫肃敲敲门。
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杨今予几乎是爬出来的, 他洗脸漱口,衣服前襟被打湿一片。
看到他眼眶红的吓人, 闫肃心脏莫名一揪。
哭了吗?
躲在没人看见的角落, 为终于要起步的‘梦想’,热泪盈眶吗?
在没看到杨今予这个状态之前, 闫肃只是从杨今予开玩笑似的语气中, 听过关于他的梦想。却没想到,杨今予的热切程度, 远比他看到的, 要多得多
闫肃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没让他扑倒在地。
杨今予挂在闫肃脖子上, 被拖到了沙发。
他有一丝的清明,觉得不能醉得这么难看,但他控制不住地软成一摊,只能任凭闫肃拖着走。
窝进沙发后他仍是没撒手。
闫肃身上好好闻,他把脸埋了进去:“大班长,你身上用的什么香水,我早就想问了,真好闻。”
“嗯?”
闫肃被突如其来地夸赞尬到了,解释道:“不是香水,是家里用草药做的熏香,挂在衣柜里。你想要的话,下次带给你。”
闫肃无奈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他不好贸然推开,只能找话题说:“杨今予,我去厨房给”
“不要!”
身上的醉汉耍赖把他抱紧了,声音闷在他袖子里:“我只想说话。有很多话,以前没人听,你听吗?”
“那你坐好说?”闫肃打着商量。
“不。”杨今予脑袋顶着他的衣袖,拼命晃了晃。
闫肃叹了口气:“那你说吧。”
杨今予这才稍稍抬起脸。
他的目光在闫肃脸上游离了一会儿,扯出一抹笑:“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倾听者。”
闫肃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这个发型吗?”杨今予把脑袋往前凑了一寸,眼睛里雾蒙蒙的
大概知道,但闫肃心虚地摇摇头。
杨今予撇嘴:“撒谎,你看到过吧。”
说着,他抬手将两颊的发丝往耳后拨弄,稍微侧过头去给闫肃看。
闫肃在他的示意下,看到了一大片针孔般细密的疤。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看的真真切切。针孔布满了整个耳后轮廓,细密得让人头皮发麻。
杨今予把头发放了下来,说:“圆规扎的。”
这样的视觉冲击,闫肃不由得嗓子发紧,愣愣道:“谁干的?”
然后他听到杨今予一字一句,报了几个耳熟的名字。
“许可可,耿波,杨静,程笑月,杨新。”
杨今予念这几个名字的时候,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邪火,闫肃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几个名字,在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心生疑惑,想来是对杨今予造成过一定伤害的人。但没想到,伤害得这么直观。
闫肃抿紧了嘴唇,问:“为什么?”
人的耳后痛觉是很敏感的,圆规一针一针刺破耳廓,饶是锻炼成铜皮铁骨的习武之人,也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疼痛。
杨今予垂下眼帘,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委屈,他闷声道:“因为我有绝对音感。”
“小时候,我们是同一个合唱团的,细微的跑调老师听不出来,但我能听出来,就指出他们唱错了,不对吗?”
闫肃沉默地听着,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没做错。”
“可老师也觉得我在捣乱。他们骂我是怪物,后来后来合唱团所有人都想赶我走,我不想走。”
杨今予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问闫肃:“我是吗?”
“你不是。”闫肃听得有点生气。
“她们人很多,我打不过,我妈妈也说过,不可以跟女生动手。但是女生就不坏了吗?那天打雷下雨,学校人很少,她们找高年级按住我,在我耳朵上用数学课发的圆规”
杨今予又将头埋进了闫肃的胳膊,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声音有些发抖:“我很害怕,闫肃,我很害怕”
闫肃不由得心脏一揪,侧头看衣袖上埋着的脑袋。
透过杨今予蓬乱的头发,似乎可以隔着光阴,看到一个惊恐无措的男孩,在颤栗求救。
闫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安慰。
杨今予颤抖着,声音变得不太对:“我害怕打雷,害怕耳朵会坏掉,害怕一个人在家,一个人放学没有人会帮我,所有人都会加入她们”
说到后面,杨今予有些语序错乱。
只是一遍遍暴露脆弱,说着“害怕”。
怪不得。
怪不得打架那天,他会对雷声有那么大的反应,闫肃深深凝视着,心里替无助的少年烧起一团火。
那团火还未找到发泄的名堂,杨今予突然手指收紧,攥紧了他衣袖上的布料,小声抱怨:“为什么我小时候没有遇到你。”
“如果小时候就是朋友,我和谢忱就不会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曹知知”
听了这话,谁还能不心软。
闫肃心里那团火,还没攒出名堂就已经偃旗息鼓,被一股汹涌的难过替代了。
他抬抬手,掌心悬在杨今予发端:“谢忱?”
杨今予没有意识去解释什么,只是语序错乱地说着:“他才八岁,为什么我们怎么不早点认识你”
犹豫再三,闫肃还是没忍住将手放在杨今予头顶,揉了揉:“以后我在,还有你的乐队。”
杨今予在他袖子上蹭了蹭眼眶,闷声否定:“你不会一直在,谁都不会一直在。”
如果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你也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喜怒无常的怪物。
闫肃摇头:“我的朋友,一旦认定,就不会改。”
杨今予抬起醉眼,直勾勾凝视闫肃。
“你不信?”闫肃问。
“如果我有病呢?”杨今予好像是说胡话一样的语气,“如果我不正常呢,喜怒无常,没有人受得了我。”
他眼瞳里的光暗了暗。
杨今予歪斜着,双脚踩在沙发上,把脸埋进了膝盖:“你以为我五一要去北京,真的只是为了音乐节吗。”
闫肃疑惑:“那”
杨今予说到这,突然一顿。
他猛然找回了理智,随即让自己的脸上恢复狡猾的笑意,开玩笑一般说:“我还真就是因为音乐节,我要带他们看看,以后要站上的舞台。”
闫肃愣了一下。
总觉得杨今予并不是想这么说的。
闫肃沉吟了一会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不是你的问题。”
杨今予:“你不觉得我很难相处?别装了。”
闫肃叹了口气:“实话说,刚开始见确实觉得,抱歉。”
他以前确实因为“第一印象”而对杨今予产生过不好的评价,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断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确实不该。
杨今予哼哼一声,不说话了。
无星无月的夜晚,细微的风从窗纱透了进来,吹拂在两颗沉默的心脏上。
他们一时无话了,杨今予抱着膝盖放空,闫肃安静地消化着杨今予带来的故事。
“闫肃。”良久之后,杨今予低低叫了一声。
“嗯?”
“我想妈妈了。”杨今予说。
“嗯。”
闫肃从来没问过杨今予的家庭情况,只从上次春游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杨今予是有一个后爸的,后爸再娶了。
他不敢贸然问“那你妈妈呢”,怕听到让人难过的答案。
杨今予突然摇摇晃晃,从沙发上跳下来。
闫肃赶紧扶住了,问:“你要做什么?”
“给你看个东西。”
于是在杨今予的指挥下,闫肃把他扶进了鼓房。
杨今予在鼓棒的置物架后翻翻找找,还打翻了节拍器。
“哎。”闫肃叫道,“要找什么?我替你拿。”
“信,一封信。”杨今予说。
“是这个吗?”闫肃指着手边一个小箱子,里面的信封冒了个头。
“对!”杨今予跌跌撞撞迈过来,傻乐起来:“就找它。”
他小心翼翼按照折痕展开信笺,献宝似地递给闫肃,问:“玩过吗?给十年后寄信。我自己写的,额也不是,我妈拿着我的手写的。”
闫肃接过来,看到里面歪歪扭扭的内容,有点哭笑不得。
“来自未来的小鱼:你好,我是6岁的杨今矛,惊喜吧?”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界末日是不是已经到了,人类还居住在地球吗?你是不是已经会开宇宙飞船了?如果不会,那开飞机总会了吧,飞机可比宇宙飞船简单多了”
“我又胖了,妈妈说我长大后会变成大胖子,真的吗?”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会轻功就好了,不用学开飞机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还是很担心,你该不会真的长成大胖子了吧?”
“好吧,妈妈刚刚说,就算长成大胖子也没关系,不会因为变丑就不要我的。”
闫肃一目十行,看着信上稚嫩天真的话,生出一种小杨今予就站在眼前的错觉。
那时候的杨今予,应该还很开朗吧?
“小时候就对轻功这么好奇啊。”他问。
杨今予忿忿鼓动了一下腮帮子。
看到最后一行时,字迹突变,字体秀丽漂亮,写着:“祝我们小鱼永远健康快乐。”
闫肃:“这个是妈妈写的?字真好看。”
杨今予“嗯”了一声,心想:“我没做到。”
闫肃收了信,认真装回信封。
杨今予垂着眼。
他有点侥幸,幸好及时拉回了酒后的胡言。
任何人都不需要知道。
不要因为同情交来的朋友,也不要因为不纯粹的原因组来的队友。
我选的队友,因为音乐聚在一起,也要因为音乐而维持。不能变质,绝对不能!
杨今予顺着酒意滑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仰头看闫肃,他的好朋友。
隔音房的星辰光点洒落在他的头发上,眼睛上,鼻尖上。
闫肃见他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弯弯的很可爱,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生很奇怪。
意识到自己看呆了的时候,闫肃没来由愣了一下,随即转身道:“我去厨”
“别!”
杨今予以为他要回去了。
他不想又变成一个人待着,巨大的恐慌使他骤然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拽闫肃。
杨今予踉跄地奔向门口,叮咣一声。
脚下插乐器的线像是藤蔓,缠绕住他的脚踝,整个人摇曳着扑了过去——
闫肃听到动静,惊愕转身。
多年习武的经验,肌肉记忆总是快于意识的,他已经把人接住了。
杨今予一只手拍在门上,一只手撑在闫肃的胸前,将闫肃牢牢压在了门板上。
“抱歉。”杨今予晕晕乎乎说。
“没事吧?”
闫肃皱着眉问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责怪他的冒失,杨今予有些茫然地看他。
没有人催他,于是杨今予也忘了自己还把人按在门上。
他眨眨眼,发现闫肃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五官异常俊俏,有着疏阔的眉眼,和雅正矜持的气质。
他没忍住好奇,抬手摸了摸闫肃眼底那颗浅浅的痣。
“这是天生的吗?位置真好。”
闫肃僵直了背,下意识想向后躲,不自在道:“胡胡说什么。”
“没胡说,很漂亮。”杨今予凑近了一分,认真评价。
闫肃唰地一下,两颊染上了绯色。
杨今予看得入神。
摇曳的视线从那颗痣游移到闫肃毛茸茸的睫毛上,又从睫毛换到了高耸的鼻梁,又从鼻梁上滑开,最终落在了他粉润紧抿的嘴唇上。
湿润饱满,色泽招摇。
所以说酒品看人品,杨今予大概人品真不怎么样。
可能是青春期的男生,总有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荷尔蒙冲动。也可能是空腹喝了一肚子酒,现在饿极了,看什么都觉得好吃。
他鬼使神差凑了过去,在闫肃唇上啄了一口。
闫肃的呼吸,直接拉闸了。
第54章 被无视
“闫肃, 你填理科还是闫肃?”
乔依拿着分科表转过来,却发现闫肃笔盖都没摘,在对着纸发呆。
她敲了敲桌面。
闫肃倏然回神:“嗯?”
“我想问, 你是选理吧?”
“嗯”闫肃手上愣了一会儿,才摘下笔盖, 在分科表上写上自己学号。
乔依笑:“我也选理, 期末考要都在年级前50, 咱俩80%能分一个班。”
陈兴也扭了过来,奇怪道:“杨今予怎么还没来?马上第二节了。”
‘杨今予’三个字陡然落进耳朵,闫肃呼吸一顿。
半晌才看向手边空着的座位, 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乔依白了一眼, “昨天不是让3班那谁叫走了吗。”
“才周二都敢玩通宵啊。”陈兴佩服地竖了竖拇指, “我顶多是周五敢这么玩——卧槽,老班在后门。”
乔依和陈兴立马扭了回去,老老实实填表。
闫肃不知道为什么杨今予今天没来上课。
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混乱的, 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难以启齿的画面。以至于昨晚是怎么把晕菜的人拖到卧室, 又是怎么仓皇逃离了杨今予家,他一概不知了。
直到后半夜梦中惊醒, 唇瓣上似乎还烙印着属于杨今予的冰凉。
那触感挥之不去, 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像是一道无解的数学公式, 越理越茫然。
闫肃长这么大, 与人最亲密无间的接触,也不过是儿时妈妈落在脸上的吻。
对于突然被人啄了一下嘴唇, 还是个男生, 这件事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
他无不茫然地困惑,杨今予什么意思?
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杨今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贴近过来的时候, 是完全醉了还是有一丝醒着?单纯的表示友好还是别的什么。
被太多理不清的头绪缠绕了一晚上,以至于早读时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难言,像得了重感冒。
习武之人从小身体素质比平常人都要好,闫肃很少生病。
但下午的时候,竟然昏昏欲睡,有些发低烧。
吓的。
他在第一节课的课间时间,趴下小憩了一会儿。
朦胧间感觉有人坐到了旁边,他猛然惊醒,看向来人。
杨今予来了!
来人顶着一张宿醉脸。
大概是被闫肃的动静吓了一跳,懵懵地挑了挑眉。
“干嘛?”杨今予奇怪道。
看这个反应,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闫肃偏过去头,哑声道:“早上发的分科表,填一下吧。”
杨今予“哦”了一声。
拿起桌上的表格,侧头问:“你嗓子怎么了?”
闫肃:“没事。”
过了一会儿,闫肃瞄见杨今予已经在填个人信息了,他找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状若随意问:“你还记得昨天谢忱答应你的事吗?”
杨今予:“嗯?谢忱?什么。”
闫肃抿唇,轻轻松了口气。
“谢忱答应加入你们,你昨晚断片了。”闫肃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睫毛。
杨今予突然搁下笔看他:“真的?”
闫肃点点头。
杨今予拧着眉,好像是回忆了一会儿。
然后突然放下手中的表,从桌斗里拿出两张打印谱,说:“我去趟3班。”
还未等闫肃提醒马上要上课,杨今予已经穿过一排排桌椅,消失在了班级后门。
下午放学,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杨今予拉谢忱进了【爱|广播|飞机】。
谢忱的头像是纯黑色,进群贡献了今天的第一个发言。
谢忱:“?”
一个问号立马炸出了一串感叹号。
谢天:“!!!!!!!!!”
曹知知:“!!!!!!!!!”
曹知知举着手机,和谢天一前一后,追上了前面杨今予小组的步伐。
她跳了一下:“同桌!你把谢忱搞定啦!”
谢天感慨道:“卧槽怎么搞到的啊,我们可以开始排练了是吗是吗!”
杨今予瞥了他们一眼,低头在群里打字:“记谱,五一回来排练。”
“呀呼~”谢天兴奋地嚎了一嗓子,脸上止不住地期待。
闫肃今天格外沉默,一个人走在所有人后面。
杨今予发现他的异状,渐渐放缓了脚步,等人跟上来时,抬手蹭了蹭鼻尖:“我们排练,你去看吗?”
“再说吧。”闫肃漫不经心。
杨今予没想到会得到一个意外敷衍的答案。
这时乔依转过身问:“闫肃,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下一句。”
闫肃如释重负,往前走了两步:“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杨今予:“”
闫肃的爱答不理让他有点茫然,他怔怔看向闫肃与乔依逐渐并排的背影。
这时陈兴也凑了过来:“今予来,我们也抽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间?”
杨今予愣了一下:“18世纪60年代到到19世纪40年代?”
他没想到自己经过这些天无意识的翻书,竟然真得记住了一些东西。
“对了!”陈兴打了个响指,又问:“从哪个国家发起?”
杨今予想了一下,不确定道:“英国吧。”
“没错。”陈兴笑了笑,没忍住抢答起来:“以蒸汽机作为动力机被广泛使用为标志,开创了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的时代。”
乔依听闻后面二人的对答,不禁回头瞄了一眼,脸上很是意外。
一行人路过校外的奶茶店,陈兴和乔依不约而同驻足,决定进去买一杯。
“闫肃,有要带的吗?”乔依问。
闫肃摇摇头。
两个人便扔下他们进了奶茶店。
奶茶店门口通常有上架新品的招牌,立在小店门口,杨今予目光落了上去,盯着看了一会儿。
然后摸出了口袋里的烟,不顾闫肃的目光,兀自点上了。
这里刚出校门没多远,成群结队穿着校服的学生往外涌出,影响不是很好。闫肃想出声提醒,却又在触及杨今予淡漠的神情时,没有出声。
不能吃甜,只能望而却步,怪可怜的。
“闫肃。”杨今予吐出薄薄的烟雾,看过来:“你们都填理科吗。”
这个‘们’当然就是在说乔依。
闫肃不知道杨今予怎么突然问这个,只能如实应了一声:“嗯。”
杨今予细微点了下头,不咸不淡评价:“挺好。”
闫肃缄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想要解释:“考警校,我理科优势大一些。”
“嗯。”
杨今予偏头凝视着奶茶店的新品招牌上花花绿绿的颜色。
闫肃顺着他的目光落过去,不知道杨今予在想些什么。
这是五一的最后一周,还有三天,杨今予就要出发去北京。
不太准确的说,这是他独立以后,第一次以游子的身份,回到有熟悉的长辈在的地方。
一般人把这个叫做回家,但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杨今予心不在焉想着,要不要给叔叔汇报个信儿,毕竟是要回去三天,过家门而不入,说不过去。
闫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身后,影子斜长的打下来,杨今予每一脚都能踩到。
他专踩脑袋。
闫肃这人没劲的很,不知道躲一下,任凭他每一脚踏的故意。
一段路总共也没有多长。
一行人现在在杨今予家已经轻车熟路,各自找好位置掏出书包。
闫肃今天做题好像有些吃力,时不时会在无人注意时低头掐一下眉心,一页卷子下来,眉头处白皙的皮肤上已经隐隐红了一小块。
杨今予侧目观察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冒出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生病了?
那那他还跟乔依抽背得那么起劲!
一整天都怪里怪气的,除了跟乔依抽背,好像就没说几句话。
杨今予脑内闪过朦胧的印象,好像昨晚自己拽着闫肃唱歌来着,还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说了很多掏心窝的话。
想着想着,他不爽起来。
自己都将从不轻易说的秘密剖开给闫肃看了,闫肃今天怎么能是这种爱答不理的反应。
他的事就这么不值一提?
桌上的手机嗡嗡了两声。
杨今予郁闷地合上书,抓起手机来看。
是谢天在群里发了一个表情包,说道:“音乐节的地点在通州,我让阿姨把通州那边的房子打扫出来了,我们可以直接住那边,离现场近~”
【曹知知】跪谢大佬.jpg
杨今予想了想,打字回道:“1号我住朝阳,2号过去找你们。”
【曹知知】同桌你回自己家吗?
杨今予看着那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
还好谢忱突然出现,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带走了话题:“4号排练?”
杨今予打了个“嗯”过去
也许是大家都期待着放假,接下来两天过的格外漫长。
很多同学已经摩拳擦掌,计划好了出行攻略,毕竟这是他们高中生涯,除了过年以外,最后一个小长假了。
所有同学都心知肚明,一中对高一的学生相对宽松,但开始步入高二之后,会开启魔鬼式管理:添加早晚自习,强迫周六日补课,一个月休一天,不会再有任何节假日。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模式将会一直持续到高考。
假期前最后一天,班里同学都有点坐不住了,上课上得心不在焉,小差早就随偶尔掠过天空的飞机,冲到了九霄云外。
陈兴兴致冲冲和几个哥们讨论完接下来的行程,扭过来问自己同桌:“乔依,你五一去哪玩?”
乔依整理着发下来的一大堆空白卷子,头也没抬:“去海边。”
“哇可以,海边好玩。”陈兴说:“去年五一我去的威海。”
“哎杨今予。”陈兴又扭过来,“北京现在天儿比咱们这热吧,你和小天儿去北京注意防晒哈。”
“嗯谢谢。”
“记得拍照片哦,我还没去过北京呢——嘿李飞,你五一去哪!”恰好李飞同学今天值日擦黑板,从讲台上下来,被陈兴拽住了。
李飞腼腆一笑:“我去长沙,橘子洲头看烟花大会。”
“不错嘛。”陈兴笑。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假期有些无限期待,每个人脸上都是神采奕奕的。
只有闫肃,他还一如往常,将作业卷子分科整理之后,拿出下节化学课的课本来预习。
杨今予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已经两天没跟闫肃说话了。
闫肃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想没事找话,莫名其妙的,这种氛围就在心中形成了一种较量。
凭什么啊?
自己把闫肃放在了一个可信的位置,才跟他说了那么多秘密,他凭什么扭头不理人。
这两天看到闫肃平静无澜的神态,装得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杨今予就一阵无名火起。
他烦闷地搁下笔,喊谢忱去高四抽烟去了。
化学课已经开始了五分钟,杨今予才回到教室。
身上裹着浓厚的烟草味,落座后,闫肃微微皱了皱眉。
杨今予看到闫肃脸上细微地变化,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挑衅似的,拉过闫肃习惯放在右手边的演算本。
在上面写了一句:“我去抽烟了。”
十分嚣张的笔触,龙飞凤舞。
闫肃淡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非但没有生气责怪,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嗔怒,更没有掏出扣分本作势要记他的名字。
操。
第55章 北京西
五一前夜, 谢天和曹知知都激动得睡不着,早早收拾好行囊,拍照发到了群里。
【曹知知】同桌, 你行李收拾好了嘛?
【谢天】提前一天都收拾好了!
【曹知知】我问前同桌!!!
【谢天】仰天长啸.jpg
杨今予刚练完一个很难的节奏型,抬手关掉节拍器, 在群里回复:“没有。”
当初回蒲城就只带了当季的衣物和镲片, 大部分个人用品都留在了北京没拿。这次, 他准备1号过去,统一物流回来。
就算是,彻底从叔叔家撤离了。
谢天发了一段长语音过来, 杨今予点开小红点, 一段低缓的小号旋律, 刺刺拉拉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谢天:“我用小号试了一下火车,感觉这段旋律可以加进吉他solo部分做个铺底,@谢忱, 哥你觉得怎么样?”
这段铺底确实编得不错, 谢天很有想法。
杨今予在脑内复原了一下会出现的效果,意外很有亮点, 不会盖过吉他solo的主场, 还恰到好处的不让吉他显得干。
谢忱被炸了出来:“一般吧。”
杨今予回了句:“可以试试。”
谢忱:“”
杨今予没再继续跟他们聊,扔了手机喊小C同学放歌, 走进了卫生间。
他习惯在洗澡的时候放空思绪, 热水哗啦啦顺着头发流淌进颈窝,浴室的玻璃门上渐渐有雾气升腾。
他出神得冲了会儿水, 抬手在玻璃雾气上圈圈画画。
等反应过来时, 猛然发现自己画了个小人儿,最后一点按在了眼睛下面, 是一颗小小的痣
他抬手在小人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关了水,杨今予拉过浴巾披在了头发上。
镜子里的男生头发比刚回来的时候长了,细细碎碎堆砌在脖颈间,将本就俊秀的五官衬托地更秀气了些。
该修剪了,他胡乱想着。
杨今予凑近了镜面,扒开湿漉漉的发丝去看耳后,那里密密麻麻的疤痕被热水浸泡地有些发白,他用力搓了搓。
又想起了闫肃。
这些可怖的过往,他只给两个人看过,范老师和闫肃。
前者善解人意地帮了他,后者后者什么态度!
镜子里的男生一脸烦闷,胡乱擦了头发,围着浴巾走去客厅。
他把充电宝和两套换用的衣服装进了背包,又站在客厅踌躇了一会儿。
只回去三天,也没什么多余带的,给叔叔带了条蒲城本地产的烟,他记得小时候妈妈刚跟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叔叔说过这边的烟比平时买到的好抽。
回到卧室,他定了明早5点的闹钟,最后一次刷了刷手机。
除了群里曹知知和谢天还在讨论明天到站吃什么以外,没有别的消息了
“杨今予!这儿!这儿!”
谢天背了一个褐色的大登山包,鸭舌帽反戴,跳着向他招手。
“曹知知呢?”杨今予问。
“刚问过,快到了,咱们先坐这等她吧,等她到了一起去取票。”谢天引着杨今予在候车厅外面的大厅坐下。
杂乱的高铁站时不时会有小孩儿烦人的哭声,高亢连绵。
蒲城没有机场,高铁站去年才建成,南来北往几乎都是外地做生意返乡的生意人,清一水是胳肢窝夹着皮质钱包的大肚腩。
曹知知很快到了,女孩儿东西多,拉了个拉杆箱,这架势好像是要在北京住上半年。
他们取完票,上了车才发现曹知知和杨今予是二连坐,谢天被一条路隔开,坐在了隔壁三连坐的外侧。
杨今予瞥见谢天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猜到谢天的心思,给谢天发了个消息:“要换座位吗?”
【谢天】您就是我祖宗!!!
【杨今予】我没意见,谢忱同意吗。
【谢天】猛男落泪.jpg
杨今予起身去跟谢天换座位,曹知知放完行李箱扭头:“哎同桌?”
杨今予充耳不闻闭目养神。
曹知知问谢天:“这么困的吗?”
谢天佯装打了个哈欠,道:“起太早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确实是起太早了,杨今予瞌上眼皮,便不想再睁开,于是没管。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听见曹知知“诶”了一声:“诶?闫肃问我们上车了没。”
嗯?
杨今予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才缓缓睁眼,摸出了手机。
他手机弹窗,是闫肃发来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注意安全。”
一条是小视频。
杨今予余光瞥了下过道那边的曹知知和谢天,翻出耳机带上,才点开了那个小视频。
镜头里拍得是晶晶,对着画面抬手作揖,闫肃的声音轻轻响起:“晶晶,跟哥哥说拜拜。”
晶晶吱吱了两声,模样憨态可掬。
呵呵。
杨今予紧抿的嘴角动了动,牵起一个上翘的弧度,刻意压了两下也没压下去。
无意识地回放了好几遍。
闫肃轻柔的嗓音明明是在哄晶晶,可‘哥哥’二字实在太抓耳朵,杨今予就跟占了大便宜似的,一阵受用。
觉得解气。
他状若冷漠的回了六个点:“”
手机那头的闫肃收了手机,在晶晶脑袋上揉了揉,叹了口气。
“你小鱼哥哥跟我生气呢。”他跟晶晶说。
晶晶懵懂地眨眨眼。
“好几天了,临走也不说来看你。”闫肃剥了根香蕉喂晶晶,叹道:“是我的错,想太多了,不该不理人。”
站在杨今予的角度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朋友无缘无故不理他了,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
那种事,自己记得一清二楚啊。
愁人。
一路向北的列车快速掠过中转站台,途径田垄和低矮残破的平房,错落在野生花草里,远处有连绵黛影。
谢天睡不着。
他左右侧目,见杨今予和曹知知都安静的倚在靠背上,呼吸平缓。
谢天伸手去拉车窗上自带的蓝色小窗帘,把中间漏光的缝隙合上,以免旭日东升的光打到曹知知眼睛上。
车程有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谢天满怀期待,并将沿途风景收揽。
还剩两站的时候,曹知知脖子一沉,脑袋倏地歪在了他肩上。
谢天瞬间不敢动了,生怕贸然惊扰了女孩睡梦,小心翼翼偏了偏头。小姑娘睡着也是嘴角上扬的,浅浅梨涡映入眼帘,像只温顺的猫。
他伸手扶了扶女孩儿仍要下滑的脑袋,把她安置在自己颈窝里。
途径石家庄站时,是杨今予先醒的,被耳朵里突然转换音乐风格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惺忪着翻过手机看屏幕,叔叔打来的。
“喂小予,几点到啊,快到了吧?”中年男人一口浓厚的老北京土著口音。
杨今予把耳机麦往嘴边放了放,回了一声:“嗯,石家庄了。”
“出门饺子回家面,就让你阿姨给你做炸酱面行不?”
叔叔其实人很不错,这么多年对杨今予,比杨东兴要好太多,还心心念念把他当自己小孩。
可杨今予想到那位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王阿姨,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了,我回去拿点东西就走。”
“走去哪啊?不跟家里住啊!”叔叔问。
“同学家。”
“哦同学家,男同学女同学啊?几个人儿啊?明儿你们上哪玩,叔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
那头叔叔不吱声了,杨今予听到一声略显低落的叹气。
他怔了怔,停了一会儿说:“我给你带蒲城烟了。”
叔叔这才“哎呀”了一嗓子,声音一瞬间亮堂了起来:“哈哈,行,还记着我爱抽那个呢。”
杨今予紧绷着唇没答话。
“那行,你先回来,别的事咱爷儿俩回头再说,从西站回来是吧?看着点包哈。”叔叔道。
“嗯。”
挂掉电话杨今予看了眼时间,最后一点困意也消失殆尽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乘客好像是被他打电话吵醒的,皱着眉看过来,杨今予点头示意抱歉。
他转头看向谢天他们,正撞上谢天询问的眼神。
杨今予把耳机线缠绕收起来,淡淡回:“我叔叔,问我几点到。”
谢天压低了声音问:“那你今天就不跟我们在通州住啦?”
谢天很艰难地抬起外侧的手,整了整鸭舌帽,充当枕头身份的脖子以下都不敢动。
“嗯,过去放一下东西就走。”杨今予说。
此时曹知知有悠悠转醒的迹象,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抬手去揉眼。
谢天一个心虚,火速把自己的肩膀撤离出来,主动出击摇了摇曹知知:“喂喂,曹知知同学,醒醒啦,快到了!”
“啊?到哪了?”曹知知还在迷糊。
谢天故意捏着嗓子在曹知知耳朵边唱起来:“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迷糊的曹知知立即清醒了过来,一个暴栗敲在了谢天脑门上:“自己人别开腔!”
谢天笑嘻嘻地躲了躲,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们拿行李。”
曹知知蹭过来扒杨今予:“哎同桌,我脖子睡得好酸啊,早知道也买一个你这种颈枕了。”
“你用不着。”杨今予意味深长斜了她一眼。
曹知知:“这就快到北京了啊,跟做梦一样,我头一回出蒲城。”
“你可不就是做了一路梦吗。”
“同桌你真的变了。”曹知知眼睛微眯审视着他,“是不是闫肃把你带坏了,都会怼我了。”
杨今予:“”
这丫头急了乱咬人,闫肃何其无辜啊,要说是被谢忱带坏的,还有那么一丁点可信度。
说到闫肃。
杨今予解锁手机看了看。
自从他回了个省略号之后,俩人又没话了。
下一站,北京西。
三个人跟着人流出了站,北京西站永远是那样,每个拎着行囊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匆忙。
农民工在进站口附近的石柱下打着地铺,披头散发的乞丐拎着小音箱求扫码,归心似箭排长队取票的返乡人。源源不断的你接我送,挥手送别。
十年如一日的往复,周而复始。
杨今予对这里实在不陌生。
他望着前面的天桥发了一会儿呆,打开微信给叔报了句平安:“到西站了。”
曹知知好奇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望望右边的天桥,一会儿勾头看左边的地下通道,又垫脚张望前方毗邻的大厦、会展中心。
“这就是北京啊,咳咳咳,天怎么灰蒙蒙的,要下雨了?”
谢天好笑道:“灰色才是常态,想看蓝色,你得等大风天。”
杨今予简直不要太认同。
北京只有两种类型天气,雾霾天和大风天。
谢天家派来接他们的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通州。
赵阿姨早早就过来收拾了,正在擦窗户,看到外面有车过来,就迎了出来。
“弟弟到啦?”赵阿姨过来开门,隔着栅栏喊道。
三个人齐齐回头,谢天熟稔的招手:“赵姨,一年没见又年轻啦!”
“你这小子,比去年暑假长高了不少啊!这你小同学吧,快进来。”赵阿姨过来帮着拿行李,谢天抢下了曹知知的箱子:“我来吧阿姨,挺重的。”
阿姨笑呵呵搓手:“呀,小姑娘头发真长,真漂亮,快进来吧,房间都准备好了。哎弟弟,哥哥没一起来玩啊?”
“我哥才没兴趣呢。”谢天犟了犟鼻子。
赵阿姨:“那你们饿不饿?早上吃饭了没呢?”
“阿姨你别做了,我带同学出去吃吧。”谢天说。
赵阿姨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喜笑颜开:“也行,带你同学出去玩一天。”
把房子收拾好,谢天就让赵阿姨先回去了。
赵阿姨长住在丰台那边的房子打理着,他爸来北京出差会经常在那边住,过来通州给他们收拾来回挺不容易,谢天给赵阿姨打了个车。
这栋小别墅是三层,起居室都在二层,谢天带他们大致参观了一下。
房子很久不住人了,有一股生气,静谧异常。
谢天把曹知知东西拿了上去:“我放一下东西,待会咱们打车去簋街吃?”
曹知知一愣:“鬼鬼街?”
谢天噗嗤:“别怕啊不是那个鬼,簋街,没鬼,有麻小。”
杨今予把简易的背包放到客房后,走了出来:“你们去吧,我”
谢天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那我们明天见,早点回来!”
第56章 百子湾
越是靠近曾经住了几年了‘家’, 杨今予就越生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他几乎能想到叔叔会笑呵呵拉着他问这半年的事,王阿姨会眼不见心不烦的走开,耳边会有婴儿房啼哭不停的吵闹。
叔叔家在百子湾的一个老小区, 这里住的大多是些北京土著和附近小学的教工人员,小区附近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一排排小门店彰显着这里十年如一日的烟火气。
他走进电梯, 按了叔叔家的楼层。
跟他同时走进电梯的, 是位常常在楼下摆弄纸箱的老太太。普一见他,佝偻着腰打量了两眼,杨今予下意识低了低头。
“唉哟, 你回来了啊, 怪不得你爸刚拎着菜上去呢。”老太太认出了他, 口齿不清道:“你这是去外地上学了不是?有半年没见着了。”
在外人看来,叔叔是他爸,他们也没特意解释过。
杨今予只好“嗯”了一声。
老太太说:“回来好啊, 回来好。我那儿子常年不着家, 不像你们,还知道回来看看。”
这个老太太杨今予有印象, 她有个成天出去跟人打牌的儿子, 三十好几了没个定性,好几次杨今予在电梯里遇见, 他儿子都搂着不同样的女人。
老太太成天在楼下捡垃圾, 他那儿子不常回来,回来也是伸手要钱。
他紧抿着唇不知道回什么, 不太自在地点了下头。
到了16层, 杨今予逃也似的出了电梯。
也不知道该怪他耳朵太好,还是屋内争执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他快走到门口时,里面的吵闹一字不落撞进了耳朵。
“你管,你能管到什么时候?小奇天天没人管,让你请个保姆你嫌贵,他学费不贵?”这是王阿姨的声音。
“学费能有多少?现在人孩子都转到小地方了,一年又花不了多少钱!”这是叔叔的声音。
“是,现在是没多少了!前几年呢?上那个烧钱的艺术学校,一年十好几万的往里砸,你还准备让他出国。我自从跟了你,我过过好日子没?”
“孩子有天赋,培养培养怎么了?再说出国,是人孩子自己有本事保送,又花不了咱多少。”
“天赋!天赋能当饭吃?也没见你对小奇这么上心!说白了你就是忘不了他妈!我哪比的了小奇将来上幼儿园要花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全拿来培养别人儿子了!”王阿姨俨然带了哭腔。
杨今予骤然顿住脚步。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争吵了,也是巧,每回都能撞见。他默默退到了墙边。
上次还是半年前,现在飘到耳朵里的声音恍如隔世,逐渐唤醒了他还没回蒲城时的记忆。
他为自己拥有这么好的听力而感到无奈。
听墙角这种事让人局促,他别扭地垂下眼眸,想着,要不走吧
还没拿走的那些东西不要了。
走吧。
里面还在争吵,清晰地落进耳朵。
叔叔竭力在围护他,一口一个“好孩子”,听得他鼻头一酸。
他从小到大,学习不好,性格孤僻。
明明有绝对音感,可以选更有优势的乐器,他偏偏就要学一个噪音乐器,说糟蹋天赋都不为过。喜欢挑战拿捏不住的东西,喜欢做别人不理解的事。
叛逆,养不熟,白眼狼。
从来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好孩子。
叔叔人心善,小时候从浦城把他和妈妈接来北京,替他们摆平了杨东兴的纠缠。妈妈走后,叔叔待他始终如一,没有背弃过对妈妈的承诺。
倒是他,从来没叫过一声叔叔想听的称呼,还不断找麻烦。在学校惹了事,叔叔跑断腿说情。
杨今予低头按了按发热的眼眶。
正当他要抬脚离开的时候,“砰——”的一声,叔叔家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甩上了门。
是王阿姨。
王阿姨抱着孩子,正抹着眼泪出来,抬眼与杨今予的视线对上,愣住了。
半晌,她才挤出一点表情,比哭还难看,尴尬道:“来了啊。”
杨今予愣着,嗯了一声。
“那你进去吧,你叔等你呢。”王阿姨说着,按了电梯,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今予只好收了要离开的想法,敲开了叔叔的门。
叔叔见他,也是一愣:“这么快啊,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杨今予低声道。
“那,碰见你阿姨了吗。”叔叔小心问道。
杨今予低低头,说了谎:“刚刚上来时在电梯里遇见了,怎么了?”
“啊,没,没事。她带小奇看姥姥去了。”叔叔含糊道。
“嗯。”
杨今予从书包里拿出那条烟递过去。
叔叔接了烟,努力的笑起来,杨今予看出他笑脸背后的掩饰。
他肩膀被叔叔拍了一下,叔叔说:“懂事啊,知道叔就好这口。”
中午阿姨也没回来,叔叔给做了顿炸酱面。
叔叔在厨房忙活着,喊道:“小予啊,蒲城那学校怎么样?”
“还行。”杨今予答。
“交朋友了吗?”
“嗯,交了。”
“好,那就好。在那边你就自己,多个朋友多个照应。”叔叔笑呵呵道,“生活费没了你得说啊,不能饿着。”
“我有演出费。”
“哎!演出能有多少钱?再说你还是学生呢,别老分心去演出,好好在学校呆着。”
杨今予静默着没答话。
吃完饭叔叔还想留他再多聊会儿,挺久没见了,叔叔始终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别的城市。他们很少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像一对真正的父子一样闲聊,杨今予有些不自在的咬着筷子。
叔叔突然八卦道:“班里有漂亮小姑娘没,什么时候咱小予也交个女朋友带回来。”
杨今予被呛了一下,诧异地抬眼:“叔叔,高中生谈恋爱算早恋。”
早恋扣10分。
一个严肃的声音从脑海里飘过。
叔叔讪讪一笑:“是哈,现在还太早。”
杨今予搁了碗筷,叔叔也不着急收拾,把他带过来的烟拆包拿出来两根,犹豫了一下才递过来:“陪叔叔来一根?”
杨今予点点头。
他接过叔叔递过来的烟,一老一少跟哥们似的对着抽烟,这感觉着实奇怪。
一根烟抽完,叔叔站起来收拾碗筷,问他:“今晚在家里住?”
“不了我约了人。”
杨今予顿了一会儿,才说明来意:“我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寄回去。”
叔叔听见这话,僵了一下。
要把东西都寄走啊
他想问“是不是铁了心要跟叔撇清关系了”,又觉得没劲,一个大老爷们矫情劲儿的,跟孩子置什么气。
最后叔叔重重叹了口气:“成,我认识物流的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杨今予犹豫喊道:“叔。”
“嗯?”叔叔忙端着碗从厨房勾头。
“这些年,谢谢您。”
杨今予嗓音艰涩,低垂着眼帘。
更矫情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只能说到这了。
“唉。”
叔叔倏地红了眼眶,放下碗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背过身去。
半晌,叔叔从厨房出来,走到杨今予旁边,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
“往后有事,还是得给叔打电话啊,你长再大,也是小孩儿。”
离开叔叔家,正是空气开始转凉的时候。
北京的五月很神奇,中午热得要换短袖,晚上却冷得要穿厚外套才行。
杨今予约的医生明天早上有时间,所以今晚他准备在医院附近找酒店住一晚,早上一大早看完医生,就去通州跟谢天他们汇合。
时间安排的刚刚好,这个假期注定是繁忙充实的。
一整天从上高铁那一刻起奔波辗转,杨今予其实有些累了。
在叔叔家打包完自己的东西,他心里生出难言的酸涩。自此以后,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被自己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了。
虽然叔叔说的很委婉,让他有事打电话,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找回来了。
王阿姨可以放心了。
这家酒店隔音很好,安静地让人难过,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时,突然很想跟谁说说话,随便谁都好。
这样想着,手指已经不知不觉打开了和闫肃的聊天界面。
也是,他的事只有闫肃知道的最多,这种时候,当然也只能跟闫肃说。
他打字:我彻底一个人了
不行,太矫情。
删掉重打:大班长,晚饭吃的什么?
不行,太废话。
又删掉重打:我
算了。
没劲。
他锁了屏,侧翻过去抱着枕头愣神。
手机在这时候震了震。
他无精打采抓过手机来看,是闫肃发来一个问号。
【米其林】?
【米其林】输入了半天怎么还没输完?
嗯?
他怔怔托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一些敏感的情绪莫名被抚平了些,他打字回道:看看猴。
【米其林】好。
杨今予等了一会儿,闫肃发过来一个小视频。
视频里仍然是晶晶的大眼睛,对着镜头眨了一下,又扭过头去玩自己的了。
闫肃的声音透过视频传来:“晶晶,给哥哥看看,看镜头。”
晶晶不理,抬脚在脸上抓了抓。
闫肃:“晶晶,给哥哥看一眼,就一眼。”
跟哄孩子似的,杨今予不自觉就笑起来。
他打字回道:闫肃弟弟免礼。
闫肃:
【杨今予】好了别折腾它了,它该睡了吧。
【闫肃】嗯,睡得早。
【杨今予】我一直好奇,家养这个,不是禁止的吗?
【米其林】现在是不允许了
【米其林】晶晶跟我爸20年了,跟我爸有感情,家里给它养老,比送进动物园强。
杨今予想了一下动物园那些供人观赏的猴子,灰头土脸可怜兮兮的,是不如闫家当家人一般对待的待遇。
20年啊,确实年龄不小了。
杨今予叹了口气。
【杨今予】回去就去看它。
闫肃笑眯眯扭过来,在晶晶头顶摸了摸,自作主张带话道:“你小鱼哥哥说想你了。”
晶晶半懂不懂地眨了眨眼。
闫肃又说:“他跟我和好了,不生气了。”
还好远在几百公里的杨今予听不到这番话,不然杨今予一定很震惊,闫肃竟然有这么大言不惭的一面。
这边杨今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杨今予】你是不是跟晶晶骂我呢?
【米其林】北京夜间温差大,你今晚回自己家了吗,记得睡觉关好窗。
【杨今予】嗯,我在家。
第57章 七九八
世界上的医院都一个样, 日夜不停的运转着,繁忙有序。
杨今予即使赶早去的,还是排了好几趟才等到电梯。
他的医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姐姐, 从他小学接触到现在,很多年了, 对他的情况十分熟悉。
他进去时带上了门, 姐姐给他递了杯温水, 与他面对面坐着。
姐姐留了一头温顺的长发,用发卡绾在后面,她看着杨今予坐下, 笑道:“一年不见, 长高了, 更帅了。”
杨今予笑笑。
她拉过一张表,轻声问:“最近半年情绪失控的次数多吗?”
“只有两次。”杨今予如实回答。
“前天听你说,你转了新的学校?”
“嗯。”
“新环境怎么样?”
医生姐姐照旧细无巨细的问了些他在新学校的生活状态, 结合他的人际关系思索了片刻。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提到‘朋友’这个词。”姐姐说。
坐在她面前这个男生, 她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那时候她还是个实习医生,最开始接手杨今予, 是她师父在带着。
小男孩刚念小学四年级, 是被妈妈带过来的,眼神里满是防备, 根本不愿意跟人交流, 即使是交流了也在说假话。
那时候她花了很多精力才稍微打开他的心扉,跟他有了深入的交谈。
她发现男孩很有自己的思想, 脑子里有一套独立的世界观, 不太允许有外界的声音进入。他有些观念很前卫,经常提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但今年, 男生确实不太一样了。
主动跟他提了新学校的人际关系,情绪也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了,这无疑是个好的发展。
“嗯。”杨今予点点头,“这次是我们一起来的北京,来看音乐节。”
医生姐姐欣然一笑:“看来是很好的朋友。”
“你小时候的那几个人,还经常梦到吗。”医生话锋一转。
杨今予微愣,算是默认了。
医生刷刷在纸上记了些什么。
边写边抬眼看了他一下,问:“你以前不怎么交朋友,第一次拥有比较亲近的人际关系,难免会过分‘在意’吧?”
杨今予礼貌性挂起的嘴角忽地一僵。
是吗?
他不禁想到这几天对闫肃的生的闷气
确实不太喜欢那种被忽略的感觉,不喜欢看到闫肃跟乔依凑在一起讲题的样子。
那对谢天和曹知知呢?
好像也是如此。
他不希望谢天和曹知知在加入了他的队伍之后,再去跟别的人玩乐队。
对谢忱更不用说,高四的教学楼后面是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如果谢忱再带去别的什么人,他一定会很介意。
很自私啊
杨今予沉默了。
医生姐姐观察了一会儿,笑起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不用不好意思。谁都会很在意重要的朋友,怕他们有一天会因为别人而离开,没有安全感是人之常情。”
杨今予闷闷嗯了一声。
医生姐姐:“我相信你选择的朋友,都是好孩子。”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在即将到时间的时候,医生姐姐记录的笔突然顿了一下:“冒昧问一下,希望你不要抵触。”
“嗯?”杨今予看向她温柔的眼眸。
姐姐想了一下,问道:“这个叫闫肃的孩子,在你心里似乎跟别的朋友还不太一样?”
杨今予茫然了片刻,随即点点头:“他的一些理念超出同龄人很多,我很欣赏。”
“仅仅是这样吗?”医生直直看进他眼底。
“?”杨今予没太明白。
医生笑了笑:“从你的谈话中得知,这个朋友对你的生活和心理状态有颇多照顾,你对他有依赖情绪。”
依赖?
杨今予慢半拍地反应了一下。
依赖吗?对闫肃?
“不用着急回答我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下,或许这个人,对你的心理状态会有很大影响。”
医生撕了单子递过来,又补充道:“但你呢,有时候也要学着换位思考一下,不要总是为难人家,吃醋生气,真的把朋友气到了怎么办?”
“吃”杨今予噎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没有。”
医生姐姐笑意深深,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总之,你今年状态不错,希望明年再见到你的时候,情况比我预估的更好一些。你想断药,也不能一下子全部就断了,还是要根据自身的状态来调理,明白吗,不要着急慢慢来。”
杨今予纳闷地领了单子,到楼下窗口排队取药的时候,还在琢磨医生的话。
谁吃醋了?
犯得着吗。
爱跟谁玩跟谁玩,爱跟谁抽背跟谁抽背。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个体,他犯不着较劲。
打车回到通州的时候,才早上10点多。
曹知知和谢天刚起床,正在洗漱,听见门外有动静,都纷纷出来看。
“同桌你回来啦!哎你手里提的什么?”曹知知眼尖道。
杨今予忙往身后藏了藏,说:“去了趟超市。刷你的牙。”
“哦——小天儿,待会儿中午干嘛去啊?”
谢天嘴里塞着电动牙刷,口齿不清道:“我请客,吃涮羊吧。”
“哎不用,我们A”
“你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谢天抢话道。
曹知知不好意思的唔了一声。
昨天下午谢天带她去了故宫,又在南锣鼓巷买了很多小吃,逛了唱片店,晚上去高档餐厅吃的。
结账的时候她扫了一眼,看到一顿饭吃了800多,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北京这物价唉。
她过来一趟,其实他爸塞了她不少钱,但谢天一直都在请客,连买纪念品都没让她掏钱,她有点过意不去。
想着临走的时候,一定得请回来一顿,不能总让别人消费。
中午,谢天带他们去了常营的一家冰煮羊。
这家的秘制蘸料很好吃,几个人喝了热汤,吃完后都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
“下午干嘛去呀。”曹知知问。
杨今予摸出来之前骆野给的名片,说:“找这个人拿票。”
曹知知好奇,拿过那明晃晃的名片端详了一眼,突然“卧槽”一声。
谢天和杨今予都看向她。
曹知知激动地拍了拍桌子,问:“盛惊浪啊!是我知道的那个盛惊浪吗?你们不知道他???”
对面俩人一脸茫然。
曹知知突然压低了声音:“李行舟的经纪人。”
哦?
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杨今予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名片。
谢天不信:“不会吧,说不定是重名呢,这么大牌的人能轻易见我们?”
曹知知指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称,“你看写着呢,鲸鸟娱乐,这不就是李行舟的公司!我的天同桌,你哥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认识这么大牌的经纪人!”
什么李行舟,什么鲸鸟娱乐,杨今予倒不是很在意。
他微微眯了眯眼,骆野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跟这样不知底细的人在一起,多多少少有些担忧花哥
他们结完账,杨今予给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那是一个非常有辨识度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嗓音里有着京城公子哥独有的浪荡腔调:“行,你们来798找我吧,我这儿布展呢,走不开。微信是我手机号,你加一下,给你发定位。”
杨今予一个“谢谢”还没说出口,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曹知知噤若寒蝉:“我们现在是要去鲸鸟娱乐找他吗?等等,我有点紧张。”
杨今予起身摆弄了一下被坐皱的外套下摆,说:“他在798忙,我们去那边找他。”
“798是?”
“一个艺术区,今天那边大概有展览。”
“哦”曹知知拍了拍胸脯,“还好不是去鲸鸟,不然突然看见明星,我真有点紧张。”
他们到798的时候,是下午温度最高的时间段,但今天并不是很热,因为曹知知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北京的蓝天——
刮大风了。
盛惊浪说的地方是一个影展厅,这里鱼龙混杂的小工作室很多,整个艺术园区是弯弯绕的迷宫式设计,各类艺术展出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他们顶着北京特色大风,找到了盛惊浪给的定位。
杨今予给盛惊浪发微信:“您好,我们到了。”
那边回得倒是很快:“稍等。”
不多时,他们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摆满了影像胶片的门里走出来。门上的感应灯打在他白西装上,画面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白西装男手里拿了三张票,他们对视一眼,确定了这就是要找的人。
盛惊浪大步流星,到他们跟前问:“是你们吗?骆野介绍来的。”
“是,哥哥好。”这时候就由交际小王子谢天同学出马了。
盛惊浪勾唇,把票递过来:“你们赶巧,赠票就剩这三张,让姓骆的给拦下了。”
曹知知目不转,盯着眼前的帅哥看,小心问道:“您就是李行舟的经纪人吗?”
盛惊浪眼尾一挑,身上说不尽的风流气,他笑道:“小妹妹,你是我家行舟的粉丝?”
曹知知狠狠点了下头:“新剧我在看!我是《邀剑》的原著粉!”
杨今予默默斜了她一眼。
骗子,上次说好一起抵制李行舟呢?
盛惊浪扭身朝门口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附耳说了些什么。工作人员颔首,转身往影展厅里去了。
他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上下打量了几个小孩一眼,眼神好像是皇帝选妃,视线最终落在了杨今予脸上,随意道:“听骆野说你们是个乐队是吧,条件不错,签公司了吗?改明儿给你们推荐几个唱片公司。”
萍水相逢说出来‘改明儿’的话,那基本就是随便的客套了,当不得真的。
谢天笑笑:“那先谢谢哥哥了。”
“好说。”盛惊浪抬抬手。
这时工作人员跑出来,手里捏了张照片递给盛惊浪。
盛惊浪往曹知知眼前一伸:“喏,送给小美女的。”
曹知知接过来一看,没忍住“呀”了一声,是李行舟的签名照。
她笑嘻嘻鞠躬:“谢谢哥哥。”
“行。”盛惊浪朝门口摆摆手,“小林,送一下。”
谢天忙说:“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在园区里逛一会儿。”
“行,那你们玩,我进去了。”盛惊浪说着没再逗留,转身消失进了影厅的转门内。
曹知知看着渐渐没影的白西装,感叹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见到了李行舟的经纪人。”
杨今予手里捏着音乐节的票。
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拍张照给闫肃炫耀一下。
这样想着,便这么做了,捏着三张票给闫肃拍了过去。
闫肃很快回了消息:礼尚往来,给你看一下晶晶,它今天带了红领巾。
紧接着发来一张晶晶带红领巾的可爱照片。
杨今予轻轻翘了翘嘴角。
他把票给谢天和曹知知人手一张,心里无限期待明天的到来。
很快了。
这是第一次,他即将要带着自己的乐队,去欣赏以后他们要登上的舞台。
第58章 有来客
“燥起来!!!呜呼!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嗷耶!”一大清早, 就听到谢天房间里发出欢唱。
谢天刷牙刷出了开演唱会的感觉,隔着几层墙壁都能感受到少年那份喜悦。
当然这边姑娘的房间也没安静到哪去,曹知知一睁眼, 就先拉开卧室门喊道:“快快快大家洗脸刷牙!!!”
曹知知听到谢天的歌声,在自己房间不甘示弱:“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杨今予被吵醒, 第一反应就是摸手机看时间, 才早上8点。
但奇怪的是他也一点都不困了, 被环绕的歌声和怪叫给感染着,心里说不上来的期待。
谢天背了个大旅行包,里面带了三个人的外套、一次性充气沙发、野餐布、充电宝、零食和水。
杨今予今天穿了一身黑, 方领直肩的黑色短上衣、宽松的破洞牛仔裤、极简马丁靴。他颈间搭了一个黑丝绒颈链儿, 上面坠着颗点缀颜色的白色小珍珠, 还把闫肃怎么都看不惯的那副腰链给扣上了。
在路过一间咖啡厅的反光玻璃时,他没忍住插着裤袋照了照。
真帅啊金鱼同学。
“同桌同桌我照一下!”曹知知挤着杨今予,挤进了镜面里。
为了迎合音乐节氛围, 三个人今天装扮都不是常服。反光玻璃跳进来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 她穿着剪裁奇特的姜黄色牛仔上衣,搭配了单边背带工装裤。
曹知知对着反光镜露出梨涡, 举手机自拍。
谢天在他们身后招手:“走啦, 都很酷啦。”
谢天今天也穿了一身暗色,带了些铁器配饰。没了平时的阳光稚气, 身上多了股锐气锋利, 乍一看跟谢忱还有点像。
杨今予出门的时候说这样穿像谢忱,谢天把这当做了夸奖, 朝着镜子歪头做了个wink。
他们在周边吃了早餐, 入场检票口已经有长队了。
入眼大多是年轻人,装扮五花八门, 扛着两米高的应援大旗杆,拥有着同他们一样的兴奋脸。
“哇——我隐约看见舞台了,好炫,彩边那个!”曹知知垫脚蹦了几下。
谢天也跟着张望,说:“那个不是主舞台,只是个外场舞台啦,主舞台要再往里的广场上。”
曹知知惊喜得合不上嘴:“天啊这么炫还不是主舞台!那主舞台得长什么样啊!”
排在他们前面的姐姐听见了曹知知惊呼,拿出手机搭讪说:“主舞台长这样,我一哥们是工作人员,刚帮我拍了一张。”
曹知知凑着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哇。
“姐姐,你是大学生吗?”自来熟的曹知知同学开始了她的交际花本质。
“是啊,Y音的。”
“Y音!!!我的梦想院校啊,天啊学姐!你们学校好考吗?”她简直要蹦起来。
学姐蹙眉想了一下,说:“那要看你是考什么专业了,钢琴尤其难考。”
“那贝斯呢?”
小姐姐噗嗤一笑:“贝斯啊,系里人挺少的,相对来说好考,但还是得看专业程度,你是学贝斯的吗?”
曹知知疯狂点头:“嗯嗯嗯,我是学贝斯的,好想考上Y音啊!”
小姐姐说了句加油。
“哎姐姐,你们一起的吗,一个乐队?”曹知知又问。
小姐姐身后的男生凑过来:“是啊我们一个队的,学妹你好啊~你要是来我们贝斯系你就是系花儿啊!”
曹知知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嘿嘿,学长好,学长也是贝斯吗。”
虽然考Y音八字还没一撇,这学姐学长倒是叫的溜。
“我是贝斯,这位是我们主唱。”学长拍拍前面小姐姐肩膀,又把手绕到身后的一男一女身上:“这个是我们的吉他,这个是鼓手。”
“你好你好你好,小师妹好,小师妹可爱哦。”身后那两个乐手热情的打招呼。
谢天和杨今予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把曹知知往回拽了拽。
入场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那个乐队就跟他们分头了,谢天端着严肃的语气:“曹知知,今天来这里的人很杂很乱,没事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曹知知:“他们是Y音的啊!喂,你不想考啊!”
“你不觉得那个鼓手跟你说话眼神不正经?”谢天皱着眉。
曹知知吃惊:“啊?没有吧?那个鼓手没跟我说几句话啊!”
“总之,今天你跟好我们。”
曹知知被教训了几句,不太甘心地扯了扯杨今予袖子,小声道:“小天儿今天火气很大啊。”
杨今予瞥了她一眼。
偷偷给闫肃打字告状。
【杨今予】你姐姐主动搭讪男大学生。
闫肃没回他,倒是谢天突然摇了摇手机,说:“大班长刚跟我说了,让我看好你俩,你俩今天跟着我啊,别走丢!”
杨今予:“”
不多时,闫肃发来一条消息。
【米其林】是妹妹。
杨今予好笑地嗤了一下。
曹知知跟他说过,其实她比闫肃大几个月,按理说闫肃得叫她姐姐,但闫肃不认。
闫肃在某些方面,非常幼稚。
他们几个到底是高中生,比起成年人有着年龄劣势,又是在别的城市里,杨今予还是留了心,看紧曹知知。
小舞台那边已经有不知名的小乐队在开嗓了,人群分批次四散开来,干什么的都有。
“哎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边一群人围着干嘛呢?”曹知知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长队。
“好像是卖周边,走,看看去。”谢天说。
闫肃坐在廊下的四方桌,正盯着聊天框出神。
神游间,小刀呼哧呼哧从外面跑进来,喊道:“师哥!”
闫肃回神,顺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小刀着急忙慌指着外面,说:“我刚刚,刚刚看见师娘了!”
“什么?”闫肃腾地一声站起来,“在哪?”
“往胡同里来了。”
闫肃凝神想了一下,飞快吩咐:“你去跟我爸说一声,我去接她。”
“嗯!”小刀跑进了后院。
闫肃从院门出来时就感觉一阵眩晕,伴随着隐隐的不安。
他很少会出现这种情绪。
她来干什么?
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考试稳坐年级第一,竞选班干部校干部,在学校做到最优秀。过年去姥姥那边拜年,哪个大人见他不夸一句“别人家的孩子”。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这次又来做什么?
闫肃步履生风,匆匆穿过羊肠小道。
毗邻的蔬菜水果摊混杂着烟袋桥常年独有的气味,崩爆米花的大爷刚踩着阀门开了一炉,爆炸一般,喷涌而出的烟雾几欲将人吞没。
他从浓雾中走出,与捂着耳朵惊魂未定的母亲对上了视线。
母亲黑发披肩,穿了件包身的裙子,天气还不算热,她外边套了件雪纺的泡泡长袖,搭配着白色玛丽珍皮鞋。
在糟乱的胡同里一站,显得一尘不染,优雅地与这里格格不入。
年近五十的女人了,依旧风韵犹存,眉眼透着一丝高知分子的知性。
瘦了,闫肃想。
“小肃。”女人缓缓叫道,随即又皱眉打量他,说:“穿着这个就跑出来了?”
闫肃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
方才自己刚出完功,身上还罩着宽大的棉麻长衫,常年出汗的缘故,襟前的一排盘扣已经洗得发黄。
是不太体面。
他挤出一点笑,解释道:“刚才在练功课。”
闫肃听见母亲轻轻哼了一声。
“您怎么来了?”闫肃低声问。
听见闫肃对她用的是‘您’,女人脸上最后一抹温和也淡了下去:“我来看看,不行吗?”
“可以。”闫肃颔首。
大街上已经有好事儿的勾眉搭眼瞄过来了,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闫肃让开路,让母亲先行。
他规规矩矩走在她肩后的一寸,主动汇报道:“家里一切都好。”
“能好才怪了。”
闫肃没说话,只顾跟着回去。
这是今年开年以来,闫肃第一次见到母亲。
姥姥家世代书香门第,到母亲这代是独生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宝贝的紧。
闫肃从最早一批师兄的口中听过他爸妈的事,放当年也是一出风流韵事,乖乖女爱上了江湖人的戏码,不顾家里反对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了。
父亲比母亲大了近十岁,凡事也是宠着惯着,天南海北玩了个遍。
直到怀了闫肃,才在烟袋桥安定下来,算是成了家。
跑江湖收入并不可观,又有一大帮子门下弟子要张嘴吃饭的,生活上的拮据慢慢显现了出来。
在其后的十几年里,父亲其实活得很矛盾。闫肃知道父亲是个专情人,也时常为不能给家里带来更好的生活而自责不已。
可他父亲始终更是个理想主义。
信仰大过天,抛不下老祖宗给的传承,年复一年守着武馆,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子弟。
姥姥家那边最是看不上武夫,一身草莽气,一院子的人上蹿下跳猴子似的。
闫肃这孩子早慧,深谙“姥姥那边对闫家的态度,取决于他是不是更像那边的人”这个道理。
他从小不敢放肆调皮,礼教刻进了骨子里,拼了命的成为学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像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一般。也只有每年他拿奖杯回姥姥家,那边的七嘴八姨才能不明里暗里说门不当户不对,劝着母亲该离离。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离了,在上初中的时候。
母亲早年是爱父亲的,怎么吃苦都不觉得苦,可日子长了,谁又说得准呢?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三观和阅历都大相径庭,父亲不爱跟母亲吵,让着哄着,但却不改,日子依旧是这样过。
失望攒够了,自然就该分开了。
母亲被姥姥那边接回去后,本来还想带走闫肃,那是闫肃头一回自己做主,死活不愿意跟着去那边。
大概是遗传父亲多一些,比起看书学习,他还是更愿意舞枪弄棒。
同父亲一样,他骨血里流着某些不太被理解的固执,他认为承袭手艺负重前行,不是错误。
思虑间他们已经进了院落。
唐清画女士挽着一方刺绣的口金包,在院门口驻足,抬眼看了会儿刻着蓝缨枪的木牌。
这牌子还是当年父亲研墨,她一笔一划勾的。
此时木牌上的颜料已经斑驳,靛蓝的彩墨翻卷着干裂纹路,一如豆蔻少女青春不再。
父亲早早就被小刀叫出来了,知道她要来,特地换了身新衣服,免得她再数落。
“进去吧。”闫肃说,“现在家里就剩小刀一个了。”
唐清画女士迈着优雅的碎步,闫肃引着她跨进门槛。
小刀先跑了出来,懂事地鞠了个躬,不知道该当面称呼师娘什么,于是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傻气:“哎师父在后院等呢,快进去吧!”
第59章 握荒火
逐渐入夜了, 杨今予拍了一张曹知知与陌生人交谈的背影,给闫肃发了过去。
【杨今予】她已经加了5个陌生微信了,建议管管
但等了一会儿, 闫肃没回。
随着一声吉他的调试音,能容纳几万人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他们头顶的大旗开始卷起层层波涛, 令人激动人心的夜场终于要开始了!
谢天和杨今予不约而同把曹知知往身边拉了拉, 警告她别乱窜,跟着他们。
主舞台是环形的,LED屏幕环绕, 包围在舞台四周的炫彩射灯十分张扬。他们看到四周全是摄像机和摇臂, 超大舞台照顾到了每一位歌迷的视线。
这时舞台骤然全黑, 乐队已经在准备了。
随后杨今予听到哒哒的两声,鼓手给了个信号。
一阵狂躁的鼓点忽然响起,舞台上方的射灯跟着声音倏然大亮, 笼罩在舞台一角。红色光晕在鼓手身上铺洒开来, 逐渐四散。
然后是吉他进入,舞台四周的蓝色射灯也全开了, 在吉他手背后绽放。
随之是贝斯、键盘, 最顶上一道白色圆柱光把主唱环绕了起来,主唱抬手向舞台下行了个金属礼, 台下掀起一阵高呼。
“你们好!我们是律师函乐队!燥起来!!!”
“噢呜!!!”台下也跟着喊叫。
虽然他们可能都不认识台上是名不见经传的谁。
燃炸全场的鼓点一起, 舞台下几万人都不约而同抬手晃着金属礼,跟着节奏跳动。
音响声很大, 想要对话的话需要大喊, 曹知知垫脚凑近了杨今予的耳朵:“同桌!你知道这个乐队吗!”
“不知道!”
“我也没听说过!”
尽管没听说过,但声波是会影响情绪的, 他们成功把场子热了起来,全场的年轻人们都跟着节奏变得狂热。
LED屏上轮放着各位乐手solo的特写。
主唱嗨得很卖力,单只脚踩在了舞台最前方的音箱上。
这无疑是场狂欢。
杨今予面色动容,目不转睛——
舞台上架起的最高处,那是鼓手的位置。
属于他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很多人都等不及到自己期待的乐队出场了,纷纷举着手机录像,该发朋友圈的发朋友圈,该分享群聊的分享群聊。
杨今予也录了一小段,发给了闫肃。
那么独善其身的一个人,应该没凑过这种热闹吧?
那就显摆一下!
开场乐队几首歌后退场,迎来了更高亢的一支队伍。
曹知知觉得从一开始到后面,每一首都很喜欢,边跟着人群跳动,边打开音乐软件加入歌单。
今夜的音浪无疑是炽热的,承载了无数人的热爱与汗水,摇旗呐喊声融进了夜色里,声声绕梁直冲苍穹。
有风,所以云层不在,星月争辉。
“我靠!!!这不李行舟吗!!!”中场的时候,他们耳旁有其他乐迷惊呼。
当然不乏有贬低的声音:“操,老子来看摇滚乐,这个流量小鲜肉什么鬼!”
曹知知垫脚看向舞台四方的屏幕,看到李行舟的脸那一刻,原地蹦了蹦:“不是吧???怎么还有李行舟啊!”
杨今予随着欢呼看去,LED屏上,李行舟眼神深邃地看着台下观众。
这次音乐节是半盲盒,海报有写神秘嘉宾,想来就只能是这个人了吧。
“他不是个演员吗,会唱歌?”杨今予听到前面有人表示疑问。
又有人尖叫:“傻逼主办方,割韭菜割你爷爷头上来了。”
杨今予嗤之以鼻扯了扯嘴角,心想他该不会要唱那首理发店放得不伦不类的假国风吧
李行舟试了试麦,但没激起太大水花。
“晚上好,这首歌送给,你身边最好的人。”李行舟鞠了一躬,坐在了钢琴前。
舞台骤静,只留了一束白光,从他头顶打下来。
钢琴声缓缓流出,李行舟第一道声线似乎是从云中飘来,轻轻缓缓,沉静无瑕。
乐迷们前半场一直在嗨,很多人嗓子都要哑了,李行舟的出场节奏刚刚好。
台下一瞬间都静了下来。
当然很多人都是因为不屑于互动。
杨今予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李行舟唱得不是那首口水国风,而是致敬一位已故的摇滚歌手,唱了他的一首代表作。
声线意外的不错。
这首歌大众皆知,副歌部分很多人都会唱,场内乐迷逐渐动了DNA,也跟着唱了起来,最后连曹知知和谢天也跟着唱了。
李行舟本人知名度还是有的,一曲唱罢,舞台下爆发了寂静之后的吁声,混着口哨和起哄。
还算是个聪明人,选了已故歌手的歌来唱,情怀与情绪烘托到位,台下关于流量小明星的骂声减少了很多。
还没等台下观众冷静下来,又一波重磅炸弹就登场了,一支乐队与李行舟做了个交接,大红色的哪吒头像赫然出现在所有屏幕上!
谢天激动的跳起来:“是痛仰诶!!!!!!!”
很多乐迷等了一晚上的人。
当然不止是谢天,台下早已轩然大波,画着哪吒的大旗从四面八方挥舞起来,场面十分壮观。
不用他们介绍自己,台下已经有人热泪盈眶。
在暖黄的灯光里,电吉他刚响了一个音,谢天不自觉红了眼眶,安耐不住兴奋喊道:“是《公路之歌》!!!是《公路之歌》啊曹知知!你听到了吗!我们今天唱了一路的公路之歌啊!”
“我听到啦!”曹知知也回应他。
台下很多乐迷迫不及待露出虔诚的神色,他们一手高举手机上的闪光,一手高举金属礼。
白色星闪连绵不绝,一粒粒尘埃在黑夜里却如钻石一般耀眼。
全场上万人,万籁俱寂。
杨今予回头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银河系。
主唱唱出第一句的时候,场下骤然声如山洪,齐刷刷跟着唱了出来——
梦想在什么地方
总是那么令人向往
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
就是为了来到你身旁
“曹知知,上来!”
谢天看到场内许多男生都驮着身高比较矮的女孩子,他也突然蹲下,示意曹知知坐上去。
“啊?”曹知知惊呼,有点难为情。
“快上来。”谢天不由分说把曹知知拽到了背上,把她背了起来。
少年在热爱的人和事面前是藏不住冲动的,谢天哈哈笑着,托起了同样兴奋的少女。
他们在气氛高涨的万人合唱中高举手臂,参与合唱——
梦想在不在前方
黎明的曙光已微微照亮
我似曾闻见鲜花在盛放
那是燎原星星的光亮
正如歌词所唱,他们今天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心中那能燎原的光亮吗?
凡有梦之人,心向草野,手握荒火。
那便无所顾忌了,高举火炬,持续燃烧自己吧,直至黎明。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看到了吗曹知知!看到他们了吗!”谢天稳稳背着女孩。
“看!到!啦!”曹知知开心大喊。
杨今予见谢天湿了眼眶。
今夜无酒,但几万人都像喝醉,尽情沉浸在此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音浪把他们送往理想国。
在四面八方的山洪之势里,杨今予见到了众星拱月,见到了宇宙大爆炸!
而在这场爆炸的山洪里,有人开始跳水。
有人毫无保留张开双臂,任凭狂热的人浪将其漂流,好像航线永无尽头。
“别抓我屁股啊啊啊啊——”那人大笑大喊,声音湮灭在鼎沸里。
紧接着舞台上换了一个音色。
杨今予猛然听过去,是《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的前奏,刺猬!
我那些残梦 灵异九霄
徒忙漫奋斗满目沧愁
在滑翔之后完美坠落
在四维宇宙 眩目遨游
我那些烂曲流窜九州
云游魂飞奏音愤符吼
在宿命身后不停挥手
视死如归仇毫无保留!
这首歌,属实不陌生。
前不久他还唱给闫肃听了。
他不自觉跟着唱。
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合唱里,每颗星粒都如此渺小,杨今予听不见自己低落尘埃的声音。
伴随着主唱嘶吼完那句“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很多人都跟着喊哑了嗓子。
有些事,一个人做叫异类,一万个异类一起做,那就叫梦了。
浸泡在这样万人失控的情绪里,他突然,想念起很多人。
十六年中遇到的很多人,走马观花似的从他生命中掠过,好的,坏的,爱他的,恨他的。
他想念起天国的妈妈,也想念起远方的蒲城。
看着身旁又哭又笑的谢天,杨今予终于没有压抑自己感性的一面,任凭想念吞没着自己。
如果闫肃在就好了。
嗯,他也想闫肃。
如果此刻闫肃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耍坏跳到闫肃背上,就像谢天背着曹知知那样,让闫肃也把他托到高处,看一看更高的风景。
反正闫肃是不会生气的。
医生说得没错,依赖。
这一刻他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就是依赖闫肃。
闫肃跟别的朋友都不一样。
如果说他要从高处往下跳,谢忱可能会与他发疯一起跳,小天儿会摸清原由试图开导,曹知知会直接上手抱住阻止。
而闫肃,他会在看得到的地方,等他一跃而下。
然后稳稳接住。
疯够了,玩够了,那就安全回来。
闫肃身上就是有让人安心的魔力,好像永远会尊重你的行为,帮你摆平后方,任你中途怎么折腾。
因为他说过的,自律和自由,不冲突。
这个人,有操不完的心。
而杨今予,最没有的,就是安心。
他好像,真的有点想闫肃了
这个陌生的念头踩着愈发高涨的鼓点,陡然在心头颤栗。
杨今予无意识地摸了摸心脏。
这算不算
算不算
喧闹中没人发现杨今予突然的沉默。
曹知知的眼眶氤氲,她在上面大喊着:“我要上舞台!!!同桌!小天!我也要在那里演出!我们乐队赶紧起个名字吧——没有名字太没气势啦——”
“是啊——我们叫什么啊——”谢天在底下喊。
一首歌歌很快就唱完了,但今晚的高潮源源不断。
谢天把曹知知放了下来,曹知知激动地抓起杨今予的胳膊蹦,一手指向舞台:“同桌,我们快点起名,快点写歌,快点演出,我们快点站到那里!”
“好。”杨今予眼里是藏不住的动容,用力点了点头。
快点站到那里。
直到夜场压轴的表演结束,台下乐迷们还是意犹未尽,满场齐刷刷喊着安可。
“安可!安可!安可——”
“安可!安可!安可——”
年轻人们的沉醉挥之不去,谢天和曹知知和前面的人搭火车,围着场地不停地转。
疯够了,曹知知拉起杨今予的胳膊:“同桌,你现在什么感觉!我感觉我要飞起来了!”
“看来我练习还是不够。”杨今予深深凝望着还在做收尾工作的乐队,由衷而发。
谢天在杨今予肩膀拍了拍:“哎也别把自己逼太紧嘛,适当放松。”
曹知知提议去好好搓一顿夜宵,杨今予见两人都是没嗨够的状态,说:“去后海吃吧。”
谢天双手击掌:“跟我想一块去了,我正想问要不要去后海吃!”
“后海?远么?是海吗?”曹知知小朋友有很多小问号。
谢天拍拍她,“北京去哪都不近,所以也不算远,打车去就行。”
杨今予:“不是海,但能让你继续嗨。”
他们到后海的时候,这里正是每夜最鼎沸的时刻,彩灯接壤,群魔乱舞。
杨今予刻意避开了他以前经常演出的那几家酒吧,带他们临着湖边找了一处。这边摆地摊的多,相比前面蹦迪那几家,这家唱民谣,要安全的多。
只是他没想到,刚一踏进去,有一桌酒客齐刷刷看了过来。
一个久违的声音穿透酒色:“这不内谁,杨今予!好久不见啊。”
第60章 什刹海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喊话的人是杨今予音乐附中的同学, 也是前乐队的队长,叫李洲明。
杨今予毫不犹豫转身,低声跟谢天他们说:“换一家。”
“诶诶站住!走什么啊。”李洲明腾地从座位站起, 臭着脸追了出来。
谢天和曹知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挡到了杨今予身前。
他们虽然不认识这位, 但从杨今予不予理会的态度来看, 那必然不算朋友。
李洲明跟谢天差不多高, 头发常年用发胶抓到后面,露着光洁的额头,扮相显得颇为老成。
他伸手去拍杨今予肩膀, 杨今予侧身晃掉了他的手。
李洲明面色一沉:“什么意思啊?叙叙旧不行?”
“没什么好叙的。”杨今予态度冷淡, 扭头跟谢天他们说:“走了。”
李洲明低低“操”了一声, 绕到他们前面,伸腿踩在门框上,俨然是挡路的架势。
他打量了两眼曹知知, 问杨今予:“这你新队友?女朋友?还是找的果”
“果儿”两字还未完全出口, 砰得一声,一记重拳就朝着他嘴角砸了过来!
丝毫没给反应时间, 谁也没想到谢天会挥出这么一拳。
李洲明错愕不已, 捂着下巴。
只见眼前这个不认识的男生一脸阴霾,沉声道:“对不住了兄弟, 不管你是谁, 说这话我不爱听。”
谢天扭头对杨今予说:“这人也许是你朋友,我给你道个歉。”
却见杨今予愣了愣, 突然上挑嘴角:“打得好。”
这时李洲明才反应过来, 跳起来朝谢天扑了过去,嘴里嚎道:“你他妈谁啊!操!敢打老子!”
谢天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上, 李洲明骑在他身上,怒目圆瞪,拳头朝他挥了下来。
谢天抬手挡了一下,与身上的人缠斗到了一起,叮叮咣咣碰倒了酒吧门口的灯牌
里面的酒客终于在喧闹中听见动静,李洲明的同伴们纷纷闯了过来。
“你丫!找茬呢?”
杨今予见一个人从里面拎了木凳出来,抬手就要往谢天身上砸。
曹知知惊魂未定,尖叫了一声。
工作人员随着曹知知的尖叫声看过来,搁下手中的托盘就跑了出来:“干什么的!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再打报警了!”
来这里的酒客基本在这个点都有些醉意上头,服务员不敢轻易上手拉架,只得朝店里喊道:“来个人!快来人!”
杨今予也没想到,再次与前队友见面,是这样拳脚相向的场面。
他想也没想,抬手攥住了那人往下抡的椅子腿,用了夺了两下:“松手。”
那人有点热血上头,抬腿朝着杨今予的肚子就是一脚。
杨今予冷不丁吃痛,弯了弯腰。
这时店员们赶过来拉架,谢天和李洲明被蛮力拉开,都还想踹对方,却被牵制着没有够着。
杨今予扭头,冷眼盯着李洲明:“李洲明,道歉。”
“什么???他先动的手!”李洲明吃惊地指着谢天,气急败坏。
“我说,道歉。”杨今予又重复了一遍。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李洲明要挣脱钳制继续扑上来的时候,李洲明却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看向曹知知:“姑娘,对不住。”
李洲明的同伴都呆住了,面面相觑。
“行了,都回去。”李洲明朝同伴们甩甩手,喊道:“回去。”
服务员们这才松了对谢天的钳制。
杨今予说:“小天儿,走吧,换个地方。”
李洲明不甘心,“哎”了一声。
杨今予没有回头。
李洲明往前追了几步,问道:“乐队不玩就不玩了,拉黑我什么意思?”
杨今予脚下一顿。
半晌才扭过去看他,淡淡道:“你说呢?”
李洲明狠狠看着他,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怒气:“给我加回来,这事儿算完。”
杨今予略微蹙眉,一捻愁云悬在睫毛后,眸光隐隐颤了一下。
“国庆全国高中生音乐节,我找你说正事,不说别的,加回来。”李洲明强调道。
杨今予漠然了几秒钟,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
“你最好说到做到。”杨今予说。
李洲明的手机在裤子里震了一下,他搓搓下巴,发话道:“再见。”
经过这一通折腾,三个人从音乐节上的热乎劲儿终于是消失殆尽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疲倦。
谢天脸被刮破了,杨今予挨了一脚也不好受,都没心思再继续玩。他们随便找了湖边的长椅坐了一会儿,湖风阵阵彻骨。
谢天和曹知知都沉默着没说话,杨今予扯扯嘴角:“想问什么,问吧。”
曹知知小心翼翼抬眼:“这人是谁啊?”
“没转蒲城之前,我在附中的乐队队长。”
“那他为什么说我是”
曹知知没好意思说“果儿”,当然混乐队圈的,都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
杨今予垂了垂眼帘,对他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说道:“这人做乐队的心思更偏功利性,我不欣赏。他追过我,我跟他说我有一个喜欢的果儿,让他别烦我。”
“啊?”曹知知张了张嘴,“他是同性恋啊?”
“不算,艺校同学的性向大多不局限,他也有过女朋友。”杨今予说。
“啊那,那同桌你是么?”曹知知支吾起来。
杨今予手肘撑在膝盖上,按了按眉心:“我无所谓,懒得定义,没有意义。”
令人敬而远之的性格,头顶悬着倒计时的梦想,他靠近谁或者说谁靠近他,不是个麻烦呢?
“那倒是,我感觉你能跟鼓过一辈子。”曹知知没忍住吐槽道。
杨今予勾勾嘴角。
谢天背靠着长椅靠背,仰头看天,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杨今予,给你惹麻烦了,害得你还得把这人加回来。”
“没事。”杨今予声音淡淡的,带了点湖风的凉意:“他说的高中生音乐节,对我们乐队来说是个机会。”
“那不行,乐队再怎么想上舞台,也不能让队长出卖色相啊!”曹知知叫道。
下一秒她脑门被谢天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凡事也要看配不配,你看他油头粉面,癞□□还想吃天鹅肉。对这种人就是要合理利用,用完就拉黑。”
谢天说完,意识到自己乘一时口舌之快,夸杨今予是天鹅好像也不是很合适哈哈哈?
于是偏头自己咯咯乐起来。
杨今予没忍住噗嗤一声。
他扭身看过来,神色带着痞劲儿调侃道:“很懂啊小天儿。”
小天儿抬手,把拳头交握在脸前:“承让。”
男生之间的脑电波有时候就是对接得莫名其妙,曹知知无奈地看他俩,问道:“你俩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
谢天大喇喇摆手:“我没事,蹭破点皮——你呢?”
他转过来问杨今予。
杨今予抬手按了按胃,有点想吐,但能忍,于是摇摇头:“没事。”
“唉,小天儿,你今天真帅!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你就上了。”曹知知看向谢天。
谢天咧嘴一笑:“谁叫他长了嘴不会好好说话。”
曹知知目不转睛眨眨眼。
平时小天儿最讲和气,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还是头一次,为的是给她出气,小姑娘不可谓不动容。
曹知知扁扁嘴,说:“回去之前我请你们吃顿饭,不许抢单!”
杨今予刚想拒绝,谢天扒拉他:“行行,让她请,地方我们选。”
曹知知一眼就知道他们打得什么鬼主意,叫道:“少来!想吃人均20的沙县,门都没有!”
“行行行,那曹大款儿,咱吃人均2000的米其林。”谢天揶揄。
“揍你啊。”
谢天抬手虚挡了一下,笑道:“大悦城那边有家日料自助,人均200那种!”
“行,就它了。”曹知知叉着腰说。
同行的三天里,吃饭一直都是杨今予和谢天花钱,俩人变着法的不让她掏,终于是有机会请回来一顿,她心里舒坦多了。
湖风吹够了,也该回去了,三个人沿着湖边往出口走。
步行街许多出地摊的,卖得都是北京特色的小玩意儿,曹知知被一个卖鼻烟壶的摊位吸引住了目光:“同桌们等等,我想买那个!”
“哦好。”杨今予和谢天站摊位前等她挑选。
曹知知一连选了三个,嘴里念念有词:“我一个,我爸一个,闫肃一个嗯,给小刀也买一个吧。”
说了又拿了一个。
这倒提醒杨今予了,过来一趟,确实应该带点什么纪念品回去送人的。
他走到鼻烟壶摊位的旁边,那是一个做手工雕刻、编织的摊子,老板用绳结编些小玩意小首饰。
杨今予一眼就看到了一串用红线穿着的,复古样式的玉髓铃铛手链儿,很漂亮。
挺适合花哥的。
他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老板说:“这脚链儿是情侣的,喜鹊纹,同心扣,图个吉利不拆卖,喏。”
说着递过来一副刚穿好的,铃铛是同款,绳结换成了黑色,玉髓被衬得几乎透明。
老板:“这对儿是今晚刚磨出来的,还没人碰过,小兄弟有眼光。”
原来是脚链儿啊,还是一对的,由他来送花哥显然不合适了。
杨今予放下这串链子,又捏起一个招财符来看。
行,这个最适合花哥。
他让老板把招财符包起来,眼神却止不住往刚才那副做工精细的脚链儿上跑。
老板嘿嘿笑道:“这对链子真不要啊?全北京你可找不出第二个手艺了,就这独一份儿!”
杨今予犹豫了一下。
“哇同桌,这铃铛真好看。”曹知知买完鼻烟壶,凑了过来。
老板察言观色,立即说道:“可不是,这对儿铃铛光打磨抛光花了三天,拿走吧,亏不着!你自个儿戴还是送人,都不寒颤。小兄弟这么帅,应该有女朋友吧?自己戴个黑的,红的送对象,也能讨个笑脸儿不是~”
讨个笑脸儿。
谁的笑脸儿?
杨今予没什么当街买东西的经验,被老板一通说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总是不苟言笑的闫肃来。
闫肃笑起来倒是很好看。
但送他也不合适吧?
这时曹知知好死不死问了一句:“哎同桌,我跟小天儿都给闫肃带东西了,你不带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