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点迷津
【一】醒酒汤
公园门口停靠的出租车很多, 招之即来。
出租司机把车靠过来,杨今予拉开车门先把闫肃推了进去,自己坐去副驾驶。
“帅哥, 去哪?”司机问。
是啊,去哪?
后车座已经半躺着的人艰难抬起手, 杨今予从后视镜里看到闫肃想说话。
“烟袋桥。”闫肃小声嘟囔。
司机师傅一声“好咧”, 喊道:“是梧桐语公交站后面那个城中村吧?”
下一秒闫肃把后半句补全了:“不能回。”
杨今予有点难评。
司机师傅摸了半天脑门, 干脆询问杨今予:“哎哟大白天的,喝了多少啊这是?烟袋桥是去还是不去啊?”
“一瓶。”杨今予淡淡道。
司机震惊:“现在的小伙子很凶嘛,一瓶白的直接干啊?”
杨今予默默向后看了一眼。
到底是给闫肃留了点面子, 没说是一瓶啤的。
他顿了顿, 报了一个地名:“枫铃国际。”
杨今予去过闫肃家两次, 基本也算捕风捉影的知道了一些闫肃的情况:胡同里有一群见面就围着猛夸的姨婶,家里有位他素未谋面但会执行家法的严父。
这个状态,还真是不能让闫肃回去, 免不了又是一顿罚。
甘露园离枫铃国际不远, 准确来说,蒲城从城东到城西, 统共也没多远。
二十分钟后, 出租车到了小区门口。
此时天还未暗,小区的长明灯已经在例行每日工作了, 街灯与远处的烟霞连成一片, 长天一色。
春天的傍晚,颜色总是温柔。
杨今予将后座地闫肃捞了出来, 架在自己脖子上。
闫肃还没睡够就被硬生生揪了起来, 此时不满的梦呓了一声。没骨头似的,全靠杨今予撑着。
杨今予不禁想起, 上次他也是这样被闫肃背回来的。
这人情还得猝不及防。
杨今予庆幸闫肃的酒品不错,还保有基本的安静,不至于做出什么大喊大闹的行为。不然习武之人的体格,他可能真的会拉不住。
不,他可能会直接扔下不管。
“哎,醒醒了。”杨今予被压弯了腰,尝试晃动了一下,“闫肃,闫格格?”
闫肃艰难地撑开眼皮,瞪了一眼。
“别全挂我身上啊,背不动。”杨今予说。
闫肃稍微让自己站直了些,但还是抑制不住三分之二的身体都倾斜在杨今予背上。
他尽量找着眼焦距,声音都飘了还不忘道歉:“不好意思。”
“唉。”
杨今予认命了,拖拽着对方进了小区。
“不会喝就别玩啊,也没见过谁一瓶就倒的,曹知知估计都能有五瓶的量。”杨今予边走边数落,俨然已经忘了是谁先挑事说人家玩不起的。
费劲给人拖进了电梯,杨今予喘得像跑了三千米,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沉啊大班长。”
单看外表,闫肃的类型一句话就可以总结——看起来能考上公务员。
儒生气的俊雅男生,带着十几岁抽条拔节的高瘦单薄,杨今予甚至感觉能一手打三个。
不过自从知道了他习武之人的身份后,就不这么想了
闫肃身上竟然没有一块多余的肉,经年累月锻打出来的紧致肌肉很有重量!
他掌心托着闫肃的腰,手感的反馈非常劲瘦扎实,不得不让人想到方才他长枪在手,游龙一般的身法。
但凡能称之为童子功的技法,必定是吃了凡人所不能及的皮肉苦。
同为男生,这点杨今予不得不佩服。
毕竟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自己上药都得咬着东西才行。
电梯到达顶层,杨今予单手掏出钥匙,让闫肃头顶着墙壁等着。
这场景很是眼熟。
他脑中自然而然蹦出了回忆,又一手拽着说倒就倒地闫大班长,开门开出了兵荒马乱的架势。
终于把人扶了进去,一把摔倒在沙发上,闫肃险些磕着脑袋。
不过就算磕着也没事,他目前应该是感觉不到疼,杨今予想。
喝醉的人要怎么处理?
醒酒。
怎么醒?
杨今予遇到了世纪难题。
思来想去,他给许久未联系的花哥打了个电话。
“歪?”花哥那边很快接了。
“哥。”杨今予叫了一声。
“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哥了?”花哥的调子依旧是懒洋洋的,杨今予听见那头金属打火机扣上的声音。
“问你件事。”杨今予说。
花哥嘬了一口烟:“说。”
“你平时喝多了都用什么醒酒。”
“喝多?那不可能。你跟谁喝酒了?听声儿不像喝多啊。”花哥说。
“不是我。”杨今予看了眼沙发,说:“一个朋友。”
他听见花哥那边突然坐起来的动静,声音带着意外:“这词儿从我弟嘴里说出来还真新鲜,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
杨今予莫名不想说太多,简洁明了道:“班里的同学。”
“哦~”花哥拉长了调子,笑了一下:“交朋友好啊,早就跟你说让你点交朋友,算是听话了一回。男的女的?”
杨今予就知道,给花哥打电话,那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简洁明了,回回跟个家长似的问东问西。
“男生。解酒汤怎么做?”杨今予又问了一遍。
“噗。”花哥那边扑哧一声,吃味道:“什么人啊,我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弟弟要亲自做醒酒汤?来来,你打开摄像头我看看是谁,有能耐了啊。”
花哥这番阴阳怪气是事出有因的,有一回他在店里忙不开,让杨今予去煮点茶,结果杨今予无动于衷,少爷姿态一摆,理由一本正经:“这双手是打鼓的手。”
这双打鼓专用手要给人做醒酒汤?那花哥就来劲了。
嚷嚷着让杨今予开摄像头,非得看看是个什么朋友。
杨今予无语了半晌,还是把摄像头开了,对准闫肃拍了一秒。
杨今予:“行了,看过了,快点说。”
“啧。”
花哥吐着烟圈儿,痞里痞气对着镜头理了理发型,然后散起了他那招猫逗狗的德行:“颜值这块勉强过关吧,对我口味儿。”
杨今予:“骆野没在你旁边吧。”
“他在旁边这话我也照常说!”花哥瞪了一眼,“不扯淡了,你就烧点水,切点姜,搁点醋,简单对付一下吧,难度高的你也不会。”
杨今予沉默了。
花哥一秒看懂了这个表情:“行吧,家里没姜也没醋,蜂蜜有算了,你丫上辈子跟厨房有仇,那双手还是留着打鼓吧别给cei了,我给你闪送过去点儿,等着吧。”
花哥连损带埋汰一通说,杨今予都不知道这话该接不接,他张了张嘴:“谢”
“打住,我看在小帅哥的面儿上做点,跟你没关系。”花哥打断他。
“哦。”
花哥三句话里就得带两句不正经的,果然又小声补了一句:“哎,等人醒了带我这玩啊,是gay吗?带来给我rua一下。”
杨今予:“”
对付流氓的方法,就是捏他七寸,杨今予说:“我录音了,发给骆野。”
花哥:“没劲,这么不禁逗。”
杨今予正色看着屏幕里的花哥:“想玩找别人,他不行。”
他好骗,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跟我们不一样。
“哟。”花哥乐了,“学会护犊子了,行行行,唉。”
花哥高举手机从老板椅里站起来,衬衫领口顺势往下带了一寸,杨今予蓦地捕捉到了他胸口异样的红痕。
“你身上怎么了?”
“操。”花哥飞快挡住了镜头,喊道:“没事磕的,行了挂了,等闪送吧。”
杨今予蹙眉。
磕碰可弄不出来那种口子,他分明看到花哥胸前长长的一道,更像是缝了针的刀口。
花哥平时混酒吧街,免不了有时候茬架受伤,但能让他缝针的架并不多见。
杨今予感觉肯定有事儿,但花哥不想说,可能是觉得丢人。
他想再打过去电话问问,又一想问了也于事无补,顶多是花哥费点口水扯个谎绕过去,压根也不会跟他说实话。
市井小民,没谁日子是好过的,算了。
闫肃在沙发上缩了一下脖子,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了一圈阴影。酒精的缘故,他的鼻头和脸颊尽数染上薄红,整个人显得安静无害。
杨今予毫无头绪的踌躇了一下,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了想,从卧室里抱了毛毯子出来,笨手笨脚给闫肃蒙头盖上了。
然后呢?
这一刻杨今予无比茫然地感受到,生存很简单,但生活太麻烦了。家里连现成能喝的水都没有,“照顾一个人”这种事,让人一点头绪没没有。
不如打鼓。
活着不如打鼓。
他还没废物到连水都不会烧,叮叮咣咣进了厨房,给闫肃开了壶热水,又拌了蜂蜜进去。
已经算使了浑身解数了。
他端着烫手的杯子飞快跑到客厅,砰的一声放在茶几上,赶紧捏了捏耳垂。
然而闫肃大有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这都没有被吵醒。
杨今予鬼使神差蹲下,扒着沙发,好奇地注视了一会儿。
以前没发现,闫肃的五官其实很耐看,即使这样东倒西歪躺着,也没影响他的俊秀。
都说相由心生,闫肃无论何时神态都不似谢忱那般的锋利,但也不似谢天那样的明朗。他是介于中庸的,脸型周正,眉眼疏阔,怎么看都是无趣的正派角色。
杨今予一直觉得闫肃没他帅,特别是在他对那身“米其林”的印象深刻脑海之后。
但从入春之后,闫肃脱下臃肿的棉袄,开始换上薄衫,少年修长的身段由此才显现出来,才越发耐看了。
谢天有句话说得对,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是浑身都发光的。
在窥见闫肃展示真正的本领之后,那幅泼墨般肆意的“踏花携枪图”带给杨今予的视觉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杨今予长这么大都在和声音与灯光打交道,他是属于夜场的,晴天白日下的风景,一直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很隔音,音乐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而在他孤岛的另一隅,有一个人猝不及防劈开了他的一叶障目,飒踏而来,乘兴即止,独留一泼惊鸿,叫人振聋发聩。
闫肃明明未发一言,却似倾囊告知:这世界上还有无数种可能性,还有太多新奇是可以睁眼看一看,甚至去摸一摸的。
在听觉以外,在黑夜以外。
有朋友可交,有理念可守,有光迹可寻。
人并非,要走一条死路
杨今予对于自己会盯着一个同龄男生看这么久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平静的像在观赏一尊雕塑,并加注了自己品头论足的思考。
这样看着,他想起第一次与闫肃对峙,调侃过他的眼睛。
闫肃的睫毛浓密纤长,紧紧瞌闭着,如同两枚蝴蝶吻在湖泊,宁静柔软的停在光阴里。
杨今予大概是天生的恶作剧爱好者,在这样安静的画面里,他想的竟然是拔一根下来。
他想看看睡成猪的人会不会醒,如果醒了会不会生气。
闫大班长生气还是挺好玩的……
正当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恶劣,刚要伸手,拇指和食指探到了蝴蝶翅膀时,冷不丁地,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沙哑。
“我可以醒了吗?”
【二】受教了
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杨今予这辈子没感受过被捉奸在床的尴尬,当然也没机会感受总之,这一秒很漫长,他眨了眨眼,闫肃也眨了眨眼。
他的手还停留在闫肃眼皮上方两厘米的位置。
电光火石间,杨今予面不改色顺势把手往上移,覆在了闫肃额头上,理直气壮道:“我看你好像发烧了。”
闫肃目光带着惺忪,头脑眩晕,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提出一个质疑:“没有吧?”
“有。”杨今予一口咬定。
“哦。”闫肃竟然认了。
还没等闫肃再次反应,杨今予先发制人站了起来:“你怎么醒了,什么时候。”
闫肃:“”
他四肢都被包裹在毛毯里,只能动动脖子,看了一眼身上,缓缓说出几个字:“热醒了,刚刚。”
声音还虚浮着,人是醒了,酒还未醒。
杨今予倏然松了口气,心虚地抿了抿唇。
没什么照顾人经验的他这才意识到,闫肃被自己拿毛毯裹成了法式长棍面包,额角已经隐隐有汗了。
四月中旬的室内,这么厚的毛毯,确实是不合理哈。
他咳了一声,拿掉了闫肃身上的毛毯。
几分钟前,闫肃人是懵的,醉酒的滋味很不好受,头晕目眩间睡得并不踏实。
恍然间只感觉自己身上包了团火,终于费力将眼皮撑开条缝,视线却对焦上了一张距离很近的脸。
杨今予的唇总是没什么血色,薄薄的唇缝紧抿着,好像在对着他思考什么。
所以他又仓促地把眼睛闭上了。
即使是不太能自控的醉态下,闫肃的第一反应还是本能保持礼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虽然不知道杨今予还要看多久,他都准备等杨今予走开了再假装醒来。
可是
杨今予看了很久。
已经被热得喘不上气的闫肃终于决定打破宁静,我可以醒了吗。
闫肃嗓子又渴又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到茶几上放了一杯水。
杨今予捕捉到他的视线,状若随意道:“哦,桌上有水,你喝点吧。”
然后丢下闫肃走开了,原地转了两圈儿,才目标不太明确地拐进了卫生间。
闫肃伸手去拿水,玻璃杯还是滚烫的,泛着淡淡黄色,应该是专门放了蜂蜜。
抿了一口,甜度刚刚好,意外的细心。
他往卫生间瞥了一眼。
“小C同学!”闫肃听见里面喊道,语气不善。
“在呢,主人。”
随后客厅里的音响猛烈狂震,叮叮咣咣响奏起糟乱的音乐。
闫肃愣怔着,按了按太阳穴,耳朵和大脑同时反馈,这是他无法接受的音乐风格
狂躁得像要刻意要覆盖什么,覆盖了躁动的一切。
杨今予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下巴上挂着刚洗完脸的水珠。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杨今予问的是酒。
“我感觉不太好。”闫肃答的是歌。
但两人都没觉出哪不对,在层层递进的重金属音浪里达成了一片祥和。
花哥叫得闪送就在这时候到了。
杨今予终于关了音乐去开门,闫肃抽空揉了揉仿佛进了砖头的耳朵。
醒酒汤用一个印着眼熟logo的罐子装着,杨今予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隔壁理发店的logo。
他几不可查勾勾嘴角,花哥果然是不可能自己动手的,大概能想象到理发店小哥被花哥逼着下厨的倒霉样了。
汤做得意外不错。
杨今予打开盖子闻了闻,甚至感觉自己也有点饿了。
他把汤推给闫肃,知会了一声:“刚你睡着的时候找人做的醒酒汤,喝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一瓶啤的酒精能有多少?说得不讲究点,尿一泡也该醒了。
“大班长啊,以后酒就别碰了,你把握不住。”
闫肃低头捧着汤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姜丝,闷闷道:“本来也不喝酒的。”
杨今予看着汤杯,目不转睛盯着闫肃把汤喝完了。
闫肃捕捉到他眼神,有些茫然问:“你饿了?”
“”杨今予无声看着他。
“嗯?”闫肃漆黑的瞳仁映衬着灯光。
杨今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看几点了,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能喝得这么快?
我又不跟你抢。
经杨今予这番提醒,闫肃才反应过来,拉过桌上的手机一看,已经八点多了。
“不好意思。”闫肃抱歉地站起来,没控制好,又一屁股软了回去。
“你躺着吧,酒还没醒干净就别折腾了。”杨今予弯腰在茶几下面摸了摸,拉出两盒方便面,问道:“你吃哪个口味?”
“不都是红烧的吗。”
闫肃还不至于眼花,看见两个红色的桶装泡面。
“牌子不一样,你吃哪个?”
“你平时都吃这些吗。”
“不然呢?”杨今予抬眸扫了闫肃一眼,好像顿顿吃泡面是稀松平常的事。
“厨房是坏的吗?”闫肃问。
“我一个人,请人不划算。”杨今予云淡风轻答。
闫肃:“???”
时间似是回到了初见,眼前从首都来的少爷,大概是真没想过可以自己下厨。
“你这是什么眼神?”杨今予不满道,“我又不是智障,知道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吃。”
少爷堂而皇之伸出自己的双手,给闫肃看了看:“你看这是什么?”
闫肃:“手。”
“这是一双打鼓的手。”杨今予强调。
闫肃想说难道真的不是因为不会做吗?杨今予飞快识破了他的意图,面露杀意:“但下一秒也能变成一双打人的手。”
“”
都不是很想吃的闫肃,识趣地指了指左边那桶:“这个吧。”
少爷纡尊降贵站了起来,抱着两桶泡面进了厨房,嘴里念念有词:“早说不完了。”
闫肃在等待一顿简单的泡面期间,听到厨房的动静可真不比刚才的重金属音乐小。
他不放心,强撑着晕眩的脑袋站了起来,挪到厨房门口。
隔着门框,他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瓶瓶罐罐倒在洗菜台子上,杨今予正对着已经在工作的烧水壶发呆。
“那个。”闫肃出了出声。
“什么?”杨今予扭过去看他。
闫肃:“要不我来吧。”
杨今予的眉毛跳起一个弧度,语气不爽:“你是觉得我是废物吗,开个水都不会?”
“不是。”闫肃顿了一下,说:“今天太麻烦你了。”
杨今予收回目光,继续盯烧水壶,无所谓道:“还人情了。”
杨今予双手撑着大理石洗菜台,突然想起来什么,“哎”了一声。
“你上次不是说春游讲一讲江家枪吗,今天不着急回去吧?”
“嗯。”闫肃低垂了一下睫毛,声音轻轻的:“不着急,要等我爸睡了偷偷回去。”
“你又不是三岁,家里管你可真够严的。”杨今予嗤之以鼻。
他没人管,所以也不太能理解闫家老这么约束孩子是干什么。
“我家师兄弟多,以前多,不管着就乱套了。”闫肃解释了一句。
水烧开了,他走过去跟杨今予一起撕调料包。
闫肃把一次性叉子掰开放置在旁边,看着杨今予“打鼓的手”跟红油包作斗争,缓缓道:“江家枪有一千年多的历史了,传到我这儿是第十三代。”
“那你就是第十三代少掌门?”
闫肃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免得下一秒杨今予又猜什么青龙帮,闫肃立即讲道:“不是武侠电视剧里说的什么帮什么派,古代是有,现在已经没有这种称呼了。”
“不对吧?现在不还是有什么全真清·真·教、少林寺吗。”杨今予一边提出质疑,一边去提烧水壶。
“我来。”闫肃眼疾手快抢过水壶,稳稳接进了手里。
闫肃:“全真少林那些都是名门大派,千年来香火不断的。还有清真是伊·斯·兰·宗教,不是门派。”
“哦,那你们是传说中的魔教?”杨今予挥散沸水浇出来的水雾,问了句闫肃接不上来的话。
闫肃噎了一会儿,得亏是好脾气。
“枪术在整个传统武术体系里本身就算小众,古时候大多都是兵家行军作战才练的。枪法又分很多流派,比较出名的有马家枪、沙家竿子、杨家枪等等,江家枪传到现在,已经是无人问津了。”
说到这,闫肃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杨今予给泡面遮上盖子,叉子扎破纸盖。
“大概,要断在我这代了吧。”闫肃垂着眼皮说。
杨今予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情绪起伏,于是还算有点良心,尝试鼓励了一句:“不一定,再冷门的东西也总有人愿意学,双簧管在乐团里算是大冷门,但每年还是会有报这个专业的。”
“嗯。”
也不知道闫肃有没有被安慰到,反正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为什么是江家枪而不是闫家枪吧?”杨今予感兴趣问。
闫肃从他手里拿过盛满开水的泡面桶,端着移步到客厅,稳稳放在了茶几上。
杨今予和他面对面坐下,等着听故事。
闫肃说:“这就是一段侠义佳话了,放现在人的价值观里,可能不太好理解。”
杨今予:“那我试着理解理解。”
看杨今予这么感兴趣,眼巴巴盯着人看,闫肃整理了一下思绪,倚在沙发靠背上,目光有些放空。
这段故事,闫家的门徒从小就会听长辈讲述,口口相传了许多代,细节真实性已经不太可考,但每一代小孩儿都背的滚瓜烂熟。
他缓缓道:“江家枪原本是一位江姓将军家传的独家武学,传内不传外,曾经在江湖中的地位盛极一时。有一年瘟疫,闫家祖师爷随难民流亡,恰好堵在了江小将军护送进贡的路上。那些难民已经饿疯了,冒死抢粮,场面一度混乱”
年轻的将军不想对百姓兵戎相见,进退两难之际,闫家祖上做了个出头鸟,站出来号召难民,一番激昂陈词硬是化干戈为玉帛。
他带领难民投入修渠劳作,又斗胆向将军请示,与那位将军合谋演了出戏,逼得当地官员不得不向上面请旨派发救济粮。
说到这,闫肃微微一笑:“说来惭愧,闫家再后来的子孙,都没遗传祖师爷的好口才。”
杨今予听得有趣,停了几秒才接话:“是,到大班长这儿连曹知知都辩驳不过了。”
闫肃抻了杨今予一眼。
杨今予连忙揭盖吃面,说:“你继续。”
闫肃取下泡面盒上的叉子,边吃边说:“后来将军便让祖师爷跟在身边做事了,从不嫌弃祖师爷出身,情同手足。祖师爷根骨奇佳,十分爱枪,那位小将军惜才,顶着大不孝的罪名私下里偷偷授予独门枪术,被老将军得知后气得险些军杖处置。祖师爷心里记下了这份知遇恩情,怕小将军难做,便怎么也不肯再往下学了,此事就搁浅了几年。”
“再后来战事四起,江家腹背受敌,小将军穷途末路之际决定和祖师爷带一支赴死队伍绕敌后方殊死一搏,此去有去无还,喝完壮行酒便上路了。祖师爷偏被摆了一道,第二天醒来发现还身在帐中,江家枪谱就压在枕下,和一封遗书。将军嘱托祖师爷替江家找到流落在外的小儿子,将枪谱传下去,若是找不到便罢了,就自己留着玩。至此,江家军满门忠烈,无人生还,祖师爷算是偷了一命。”
杨今予在短短的三言两语里,听完了一些人的一生,感觉像是小孩儿看了本惊心动魄的故事书。
他噤声问:“那后来找到了吗?”
“找了十年,找到了。”闫肃说,“江家的小儿子早年流落在外,为人豁达,沾染了一身侠义之风,他见到祖师爷后,便一改江家传内不传外的祖训,没有收枪谱,拂衣去了。”
闫肃神情庄重,句句掷地有声:“祖师爷便发誓,要广收门徒,替将军把江家枪传扬下去,以报此生赠艺之情。”
杨今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样长的一段故事,他其实有些听懵了,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呆了良久才感叹道:“那个年代的人,都重情义。”
性情中人,叫人叹服。
闫肃“嗯”了一下,认真道:“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江将军是祖师爷的贵人。”
“贵人”这个词用得恰当,杨今予心头略微跳了一下。
世间迷途之人,无论是遇到伯乐赏识,还是遇前人点拨,都是一种知遇,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他意味深长看了闫肃一眼。
受教了。
【三】吉他手
杨今予草草收拾了两个人吃剩的残余。
确切来说,是他很没眼力见看着,闫肃动手。
吃了东西发了汗,闫肃体内的酒精终于所剩无几,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内敛的男生。
收拾完茶几,闫肃又把杨今予的厨房收拾到一尘不染,才套上外套。
“要走了?”杨今予明知故问。
看到闫肃已经准备去门口换鞋,他突然感觉失落,已经能想到下一秒闫肃出门,空荡荡的家里又会回归平常的冷清。
一个他,一架鼓。
杨今予下一秒又反驳了自己,不还有小C同学呢。于是他无所谓抬抬手,说:“晚安。”
“晚安。”闫肃也回他。
拉开门的时候,闫肃扭身提醒:“明早升国旗,别迟到。”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杨今予咂舌,腮帮子鼓鼓的。
闫肃履行完自己的纪委职责,才放心带上了门。杨今予凝望门缝缓缓合上,终于向后一仰,瘫进了沙发里。
他眨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又像是在复盘这场转瞬即逝的春游。
时间滴答滴答读着秒,少年在将要困倦之际,叹了口气,扭身抓上打火机和烟,屐着拖鞋出了门。
今夜适合吹吹风,找找灵感。
杨今予的世界很隔音,所以他最擅长整理思绪,就像擅长拆耳机线一样。
这些一天之内突然闯入他世界的理念、想法,理智的亦或感性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却又有迹可循的等待着他的正确解。
天台离月亮近,叫人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再伸伸手,也不是不能摸一下。
四月份的晚上风朗气清,杨今予倚在铺着软垫的藤椅里,闭着眼。
细微风声从耳边掠过时,他甚至自负的觉得,有那么些瞬间,他听到了星月的声音。
少年脑子里开始断断续续有了一些旋律。
他初一开始写歌,可迄今为止还是没有写出特别满意的。
在外人听来,或许他前乐队的每一首都有着取悦耳朵的旋律,但他自己知道,取悦耳朵远远不是他要的。
打击乐出身,写歌本身就存在天然劣势,没有吉他手键盘手来得容易。
少年闭目仰头,用听觉还原着星夜一角的心事。
“诶!”一道张扬的声线打破了他的宁静。
杨今予睁开眼,往声源处看。
只见不远处3号楼的天台边界,正蹲着一张臭脸,天台没有围栏,谢忱就那样蹲在最边上。只要再往前半只脚,就会从20多层摔下粉身碎骨。
但谢忱还笑,疯狗似的。
“不要命了?”杨今予注视片刻。
谢忱不屑地站起来,杨今予眼睁睁见他竟然原地屈膝,做出了立定跳远的起始动作。
喂疯了吧!
隔壁栋与这栋楼中间相差至少也有两米,难不成还要立定跳远跳过来吗?
这不是闹着玩的,但凡有半点疏忽,眼前这个鲜活的生命可就直接没了。
杨今予下意识想出声提醒,谢忱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电光火石间,谢忱唰一声,起跳的动作在杨今予眼里变成了升格慢动作。
谢忱不以为然,脸上还挂着一贯的散漫。
他弹跳力极好,轻而易举就落了地,站起来时得意地笑了,露出锋利的虎牙。
杨今予默默把心收回了肚子:“怎么没摔死你。”
谢忱一只手抚在头顶抓了抓发型,大概他自认为这个动作很酷吧。
“这才多长,你别告诉我你跳不过去。”
“我暂时不想找死。”杨今予淡淡收了眼。
谢忱很不把自己当外人,拉过天台上另一把藤椅就坐下了,坐在杨今予旁边。
他仰着头抱怨:“好无聊啊,老城晚上怎么这么无聊。”
老城晚上的娱乐场所自然是没有新区那边繁华,杨今予说:“那你可以搬回家。”
谢忱倒是没有被激到,他一哂,依旧仰面望着苍穹,自顾自问了一句:“北京能看到这样的星星吗?”
“北京没有星星。”杨今予说,“香港呢?”
谢忱:“香港的星星亮过月亮。”
杨今予摸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根,又扔了一根到谢忱身上。
谢忱歪着头随意看过来,深邃的眼眸像揉碎了星河:“我都见你在这发呆半小时了。”
杨今予吐出浓浓的烟雾,侧脸在烟色里若隐若现,也歪过头来看谢忱:“那你是真无聊。”
薄烟散尽的时候,杨今予眼尖的瞥见谢忱脑袋上又挂了彩,细微的一小块。
“又让人开瓢了?”他问。
谢忱看起来心情不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锋利的眉毛一直飞扬着:“你管这叫开瓢?猫挠一下都比这重吧。”
他吐了个烟圈儿,说:“你猜猜。”
“猜什么。”
“猜猜这是谁挠的。”谢忱眼睛里揽了星夜的光,一副邀请膜拜的姿态。
既然是让杨今予猜,又一脸邀功,那必定是跟杨今予和谢忱都有关的人。
杨今予回来这么久,只跟人动过两次手,一次是在SPZ和主唱阿杰,另一次那就是
他笑了一下:“你终于堵到黄宇了?”
“是啊,这孙子狡兔三窟,堵了四五次终于给逮到了。”谢忱说的云淡风轻:“看他以后还敢找麻烦,五一之前能出院算我输。”
杨今予:“古惑仔行为。”
谢忱不太满意这个称呼,凶巴巴道:“你现在话真多。”
“跟什么时候比啊?”杨今予意味深长弯了一下眼角。
谢忱微怔。
随后反应过来,嘁了一声:“看这样,您是终于愿意承认我这个黑历史了?不容易啊少爷。”
杨今予:“是你先装不认识的,再说你现在普通话很标准,我一开始压根没想到是你。”
“合着你是听声儿记人。”
“是啊,我就是听声记人。”杨今予一本正经道。
这是绝对音感赋予的能力,杨今予对于声音特色的捕捉总是敏感的,比用眼睛看要更能产生记忆点。
“什么破习惯。”谢忱嗤了一声。
“这是音感。”杨今予没忍住翘起小尾巴。
“嘁。”
谢忱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翘起二郎腿,往藤椅里一窝:“谁不会啊,我音感也还行,不说绝对音感吧,至少也得算半个。”
杨今予没主动提绝对音感四个字,这种专业词汇一般人也不会提,所以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讲这话的人就算不是学过音乐,也是了解过一部分的。
杨今予有些意外:“你学过乐器?我怎么不知道。”
谢忱没立即回答,而是呆呆看了会儿天色。
半晌,他才低声嘀咕:“也不算学吧,看我妈弹琴,看多就会了。”
谢忱不太愿意提太多关于母亲的话题,说完皱了下眉,闭嘴了。
杨今予眉心一动。
谢忱这话太稀松平常了,说得好像学音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一样。但其实学音乐是很复杂且系统的一件事,没有什么正常人是“看”会的,除非真的很有天分。
杨今予下意识坐直,咂摸着嘴唇审视对方,像是要吃了谢忱。
“干嘛?”谢忱被直勾勾的眼神搞得不自在。
杨今予的眼睛里似有暗流涌动:“你学了什么?”
谢忱没太懂杨今予这异常炙热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怪吓人的。
他偏过去头,语气不屑:“也就是吉他,烂大街的东西,没什么稀奇。”
吉他?
吉他!!!!!!!!!!
杨今予险些从椅子里蹦起来!
还好他把持住了,还算头脑清晰,又飞快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谢忱古怪的瞥过去,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问这么多干嘛。不就八岁以前,还在香港的时候。”
杨今予:“那你现在还弹吗?”
“你管我弹不弹。”
“弹来听听。”
“不要。”谢忱说。
“就听一首。”
杨今予身体前倾,扶住了谢忱的椅背。
谢忱本能地从椅子里弹起来,躲开三步远,警戒道:“我感觉你有阴谋。”
“是。”杨今予大方承认。
对乐队上的事,他一向热衷于打直球。
“我早就不弹了,都快忘光了。”谢忱说,“就算我还会,你这表情跟要把我卖了似的,谁还敢弹。”
你弟啊。
还有曹知知。
杨今予眨了眨眼。
谢忱无奈了,扭头就走:“杨今予你真是变了,别卖萌。”
“我没卖萌,我眼睛进东西了。”杨今予说着揉了揉。
春天已经过去一半,天台开始有飞虫了。
谢忱半眯着眼,打量杨今予的意图。
等杨今予终于揉完眼睛,谢忱居高临下说:“你刚刚那命令的态度,我就是会弹也不想弹了。”
“求你。”杨今予瞬间改口。
求才若渴,说的就是杨今予现在的状态。
杨今予:“不如我们叙叙旧,少年宫对面的游乐场已经拆除了你知道吗,现在改成了居民楼。我们边聊边弹琴怎么样。”
“你转折太生硬了。”
“我请你吃冰吧,你最喜欢的凤梨味儿。边吃边弹琴怎么样?”
“”
“你不想问问我去了北京之后都干了什么吗,我组过一个乐队,写了很多歌,要不要听一下?吉他部分给点建议?”
看谢忱不给反应,杨今予干脆上手,拉拉谢忱衣摆:“坐下说,求你了忱哥。”
哪见过平时冷漠的杨今予这种好态度过,谢忱默默从裤子兜里摸出手机,划了两下,录像对准了他:“你再求一遍,叫哥。”
杨今予“淦”了一声,翻白眼看谢忱。
再怎么也是要面子的,他耐心用尽:“爱弹不弹,我不想听了,滚吧。”
谢忱心满意足收了手机,伸了个腰,懒洋洋道:“能命令忱哥的人还没出生呢。”
随后他朝杨今予得瑟一笑,转身踩上了天台边缘,立定跳远回了4号楼。
不要命。
疯狗。
跟八岁一个德性!
杨今予心里暗骂一百遍。
第43章 室外考
李巫婆开始正式搞事了。
升完国旗后, 回班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刮“违禁品”,曹知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没收了一堆小玩意,有点欲哭无泪。
李巫婆把她叫到办公室, 不知道训斥了什么,应该是没什么好话。
从办公室回来后她整个人都蔫了, 一直唉唉唉个不停。
杨今予被她叹烦了, 问:“收走的什么, 列个单子给你买回来,现在可以闭嘴了。”
“三瓶指甲油,三本漫画, 四本原耽。”
杨今予揭了一张便利贴推给她:“都叫什么, 写详细。”
“算了, 买不到,我那是作者特签版的。”
“”杨今予忍。
虽然没太懂,但从曹知知的表情看, 应该是挺难买的东西。
李巫婆做得第二件事, 就是开始分期末冲刺小组,彻底打乱座位。
在分组之前要进行一次班考, 作为这次排座的参考。
平时校考是插花排考号, 但班考没得插,为了避免作弊, 全班需要下午搬着凳子, 去操场上参加室外考试。
室外考试也算是一中的特色了。
每个班有需要本班摸底测评的时候,班主任们都可以向学校申请操场用地, 让学生们在操场上考试。每个考生之间距离一臂远, 谁也抄不着谁。
杨今予对此感到奇特,毕竟以前没见过还能在室外考试的。
班里各个挂起苦瓜脸, 搬着自己的凳子,依次被带去了操场。
刚进操场,就听见别班几个打球的学生阴阳怪气抱怨:“得,体育课又没了。”
他们按照事先抽好的号码排列坐好,曹知知抽的号码比较靠前排,离闫肃不远,坐在第二排监考老师眼皮底下。
她前后左右都是学习好的,杨今予不记得那些同学叫什么了,只记得都是上课总举手的那几张脸。
而他在倒数第二排坐着,把凳子放好之后,一瓶饮料横在了他眼前。
杨今予抬头。
陈兴一只手抱着凳子一只手递饮料,说:“喏,顺手带的。”
上次一起打过牌,回来后陈兴和李飞对杨今予的距离感明显小了很多。
“谢谢。”杨今予说。
“客气。”陈兴提着凳子抱拳,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监考老师,小声道:“需要历史答案吗,我给你传。”
历史是陈兴的强项,他很热衷于在传播自己的答案这件事上发光发热。
但杨今予并不是很看重分数,家里也没有考不好就骂的长辈,他摇头:“不用了。”
陈兴一耸肩。
恰好谢天搬着凳子在找自己的座位号,他拍拍谢天:“小天儿,明天的物理靠你了啊!”
谢天在杨今予前面坐下,朝陈兴打了个OK的手势。
刚放下凳子,谢天就扭过身来:“哎杨今予,你还没在室外考试过吧?”
“没。”
谢天递过来一本书,十分同情道:“怪不得你什么都没准备,喏,这个给你。”
“嗯?”杨今予不明所以,“考政治,拿物理干什么。”
谢天神秘兮兮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监考老师是1班政治老师,她拍了拍巴掌:“找好自己的序号坐好啊,谢天别交头接耳了,坐好。”
所谓的‘坐’好,就是在操场草坪上席地而坐,趴在凳子上,老师会发垫纸板和试卷。
先考政治,卷子分别向后传,监考老师看了下时间,喊了声:开始答题。
操场上霎时间传来笔尖沙沙声。
64颗人头组成的蓝白方阵埋进题海里,画面竟然和操场上飘扬的红旗格外般配。
杨今予以前没注意过陈兴这个人这么能折腾,前半场的时候,他见陈兴装模作样写了一些,到后半场就开始张望起来了。
每每在监考老师低头那一瞬间,就能从他手里飞出个纸团子,打在以他为中心的展开的同学后背上。
陈兴应该是像谢天一样,是个人缘很好的人,被他打到得那些人还真给他传了答案。
他喜滋滋把卷面检查了一遍,见杨今予正观察着他。
陈兴一愣,好心地将卷面往杨今予的方向推了推,眼神询问“能看清吗?”
为了给陈兴面子,杨今予抄了两个选择题。
下午的政史地是连考,考到历史的时候,杨今予已经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他抬头,见不少同学屁股下面都垫了课本,有的女生把校服外套叠起来充当坐垫
突然明白谢天的意思了。
只好也学着他们,将谢天给的物理书垫在了屁股下面。
考完历史中场休息,很多同学都去上洗手间,杨今予敏锐地观察到闫肃从外面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递给曹知知。
曹知知接过东西径直走过来,走近才看清是两块椅子垫,校园小卖部常年挂在门边的那种。
“来同桌,一人一个。”曹知知大大方方递了一个过来。
谢天指着自己叫唤:“哎哎,这么大这么帅一个我,看见了吗?”
曹知知朝闫肃的方向努了努嘴,说:“边儿去,闫肃就买了俩。”
闫肃刚才专门去买的?
杨今予看向前排。
闫肃的背影盘腿坐得端正,跟练功打坐似的,在准备下一门的考试。
曹知知说:“你没参加过室外考试,闫肃说你肯定坐不住,小卖部的垫子质量不好,先将就坐吧。”
“大班长偏心啊。”谢天嚷嚷起来。
杨今予呆了片刻,接到手中,换下了谢天给的物理课本。
嗯软软的。
校园里面无法出手机招摇,不然杨今予想戳个消息给闫肃,帮谢天指控大班长偏心。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杨今予不怎么严厉的批评了自己。
看着谢天苦哈哈坐在地上卖惨,杨今予嘴角止不住往上提。
历史考完时离放学也就差几分钟了,女班长指挥着他们搬凳子回教室,该值日的值日,不值日的收拾桌椅书包。
轮到闫肃值日擦黑板,杨今予的视线不经意间滑过他挺直的肩背,没来由又想起了踏花携枪的身姿。
有如一场浑然天成的电影,安静又独家的躺在他手机相册里。
习武之人确实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啊,杨今予放任自己欣赏了一会儿。
入眼的讲台一角,跟闫肃一起值日的其他人都显得溜肩驼背起来。
直到曹知知领着一帮女生在教室外喊杨今予,惊扰了他的神游。
“同桌,来来来!”
教室外几个女生扎堆,正在有说有笑谈论着什么。他一出来,女生们都看向他,杨今予疑惑地看了看曹知知。
曹知知问:“同桌,你知道李行舟吗?”
“嗯?”他茫然,“谁?”
旁边站着的几个女生好像有些失望,互相扯了扯袖子,做着小动作。
曹知知解释道:“李行舟,就最近特别火的那个李行舟,唱《邀剑》那个!她们都是粉丝,想找人写一段应援曲。”
哦,他啊。
“我不会。”杨今予直接了当拒绝。
那几个女孩子闻声,面面相觑,然后摆了摆手:“那我们在问问其他班的吧,先走咯知知。”
曹知知跟她们挥手道别,见着她们走远了才小声道:“你装得太假了!”
杨今予轻飘飘嗯了一声:“我不喜欢李行舟。”
“你刚不是说你不认识?”曹知知瞪着眼睛。
李行舟三个字杨今予确实不认识。
但提起《邀剑》,他倒是想起来了,是最近突然爆火的一首洗脑歌,唱得是不伦不类假国风。
最近他放学回去的路上,总会被街边门店传出来的旋律,强行灌一耳朵。
杨今予对这种没有营养的快餐歌曲非常反感。
歌词来来回回都是情殇落花三生三世那几句酸词,和弦走向永远是4536251,没有一点值得听下去的意义。
偏偏是这样消耗大众审美的歌,却能占据音乐市场的大头。
“你以后少听这种歌。”杨今予皱了皱眉。
“我才不听。”曹知知察言观色道,“制作太水了。”
她说完看了看杨今予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曹知知现在算是摸清同桌的脾气了——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内里还是藏着个孤单小孩儿,平时跟他闹一闹他也不排斥,闹到点上还挺默许的。
就是在音乐这块,有些极端,特别爱憎分明,得顺着他说才行。
说话间,闫肃已值日完毕走出了教室。
他边往肩上背上背书包,边问曹知知:“今天还去琴行吗?”
自从姜老师透露过要离开蒲城的意思,曹知知就往琴行跑的很勤,想着跟姜老师多待一天是一天。
那毕竟是她的启蒙老师,手把手将她带大,小姑娘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
对于姜老师以后不弹琴了这个决定,她和杨今予一样唏嘘。
明明弹得那么好,怎么说不弹就不弹了呢?
年少的他们暂时还想不通成年人的世界。
觉得可惜。
“去,最近都得去。”曹知知说,“那你们走吧,我从后街那边过去了。”
曹知知与他们分道扬镳,留下了杨今予和闫肃一路。
闫肃说:“我坐公交,你怎么走?”
不像大多数同学,家里没人等吃饭,所以杨今予不着急回。
“我走回去。”杨今予没做多少思考。
他提脚就走,闫肃在后面凝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
随后闫肃迈步追了上来:“跟我一块坐公交吧。”
“嗯?”
闫肃说:“我爸炒菜比曹阿姨好吃,你想试试吗?”
第44章 蹭晚饭
杨今予莫名其妙被拐回了烟袋桥, 蹭晚饭。
闫肃下了公交车,给杨今予打预防针说:“我爸看着严厉,其实对小辈们很好, 你不用拘谨。”
“哦。”杨今予怔怔跟着闫肃。
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现在自己来烟袋桥怎么都来得这么心安理得了。
闫肃在前面走, 等走到巷尾时, 怀里已经多了一堆应季水果, 全是胡同里的大婶硬塞过来的。
他一个个道谢过去。
看那应接不暇的模样,杨今予觉得好笑,于是提起嘴角:“‘掷果盈车’原来是这个意思。”
闻声, 闫肃颇为意外地回头:“原来你也听课的啊。”
杨今予一顿。
他莫名不想让人觉得他也会听课, 好像听课是件很丢人的事, 于是闷声回道:“范老师的课还能听两句罢了。”
“其他老师的课也请拜托听两下吧,快期末考了。”
闫肃端出了他在班里管学生那副模样:“你跟曹知知一样,都挺聪明的, 只要肯学, 一定能学会。”
“哦。”杨今予摆出了不耐烦的神态,故意叫道:“大班长。”
闫肃皱眉。
杨今予:“你看, 你不也不爱听别人老叫你大班长吗, 同样我也不爱听这话。”
一副无赖样。
闫肃没招,叹气都没出声, 心里跟自己叹的。
走出去两步, 比较偏理科的闫肃突然反应过来‘掷果盈车’的意思,他忽然看向杨今予。
“走啊。”杨今予催了一句。
闫肃兀自琢磨了一阵, 眼中笑意更甚。
杨今予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大概人类天性里都会在某一方面突然傻自恋, 特别是在得到一个特殊认可时。闫肃也不例外。
杨今予平时很会捯饬自己,轻易不觉得有人比他帅, 所以‘掷果盈车’从他嘴里说出来效果很特殊。
闫肃没过脑子问了一句特别不闫肃的话:“你是说我帅吗?”
杨今予:“?”
就为这事儿啊?
杨今予默默瞥回去一眼,问:“重点在这儿吗潘大班长。”
一句潘大班长叫的,闫肃立即找回了脸皮!本就面皮薄,犯蠢才问了这么一句,这下脸上更烧得慌了。
于是闫肃转身就走,再遇见堵路的大婶也硬是不收了。
杨今予在心里啧啧了一路。
等拐进闫家胡同,小刀正在胡同里爬高上低。
小孩儿助跑几步,猛得朝墙面冲刺,一脚踩着墙借力练后空翻,跟跑酷似的,杨今予隔老远看呆了。
他不禁快走了两步,与闫肃肩并肩问:“他这是在练轻功吗?你也会吗?”
即使闫肃给杨今予解释过很多次,轻功不是这样,功夫不是这样,他家也不是什么帮派。但杨今予还是像个相信武侠电视剧的小孩儿一样,见着些奇怪的动作,第一时间就先陷入自己设定的遐想里。
闫肃无奈答:“他这是在找打。”
两人走近,闫肃果然厉声叫道:“小刀!”
小刀刚翻完一个漂亮的空翻,头顶悬来师兄的呵斥,险些没站住脚。
小孩儿心虚:“师哥你下学了啊。诶!小鱼哥你来玩啊!”
“我爸呢?今天有同学在家里吃。”闫肃说。
小刀连忙点头:“哦哦哦,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小刀飞快跑回了院里,杨今予没忍住吐槽:“他怕你怕得都哆嗦了,你还训他,当你师弟真可怜。”
闫肃抬脚跨过门槛,声音沉着:“他要去打比赛的,瞎玩摔到骨头就完了。”
“你们还有比赛?”杨今予讶然。
“嗯。”闫肃点点头,“武术竞赛有很多门类。”
“那你怎么没参加?”
闫肃顿了一下,看向杨今予:“我志不在此。”
哦
杨今予有点想问那你志在哪里?但随即觉得自己好奇得有点多了,就悻悻闭了嘴。
杨今予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闫肃父亲,这位至今还会对孩子施行家法的长辈。正如闫肃所说,看起来确实严厉。
扎着辫子的老头儿,身上穿了件长衫大褂,背着手站在堂屋前,不怒自威。
颇有世外高人风范。
只是从两鬓的花白颜色来看,略显老态,如果闫肃不说是他爸,一般人会以为这是爷爷辈了。
“你同学?”闫父不苟言笑,淡淡问了一句。
没等闫肃回答,他便转身道:“洗手,进屋吃饭。”
这架势,这气魄!
杨今予定在了原地,脚步怎么都不想往前挪了。
闫肃偏头凑近,小声解释:“我爸很欢迎你。”
还真没看出来,杨今予心道。
闫肃见他不信,又说:“别误会,我爸这样是常态,他要是不欢迎,直接就不会让人进屋。”
闫家的饭桌与曹知知家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
在曹知知家,一顿饭下来热热闹闹的,曹爸单口相声天南说道海北,一点不会冷场。但闫肃家的饭桌一片死寂,讲究一个食不言。
如果闫父不开口说话,那就没人主动说话。
杨今予算是知道闫肃这个处处循规蹈矩的性格,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在这种气压下,吃饭吃得人紧张,杨今予基本不怎么敢直视闫肃他爸。
虽然中途闫父还给他夹了一次菜以示欢迎,他诚惶诚恐说了声谢谢叔叔后,再也没有过任何交流。
终于在闫父放了筷子后,闫肃也跟着放下了筷子,闫父才开口说话:“手肘力量不错,练过功夫?”
“爸。”闫肃叫了一声,介绍道:“我同学打鼓。”
闫父细微点了下头:“大堂鼓?”
“爵士鼓。”杨今予回答。
一个短暂的跨时空对话过后,就又相对无言了。
他们静坐了一会儿,闫父起身,交代闫肃道:“脾胃不好,木香、草豆蔻、白术、党参,去库房带回去煮水喝。”
直到小刀已经站起来收拾碗筷,杨今予才反应过来,脾胃不好说的是他。
于是他跟着闫肃逃离了堂屋,去闫父说的库房。
闫肃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有点不好意思:“我爸年龄大了,跟小辈说话有代沟,你别介意啊。”
闫肃是老来得子,闫父四十多才有了他,所以老头儿的思维有时候还停留在一个故步自封的年代里。
杨今予倒是没什么可介意的,就是没来由的紧张,这种紧张是任何小孩儿在面对这种严厉家长都会有的。
他有些奇怪,问道:“你爸为什么说我脾胃不好。”
闫肃见怪不怪,眉尾细微地抬起一个弧度,说:“连我都能看出来,他当然也能。”
“嗯?”杨今予疑惑。
闫肃指了指嘴唇:“看唇色,你的比正常人要白一些。”
杨今予更奇怪了:“你没事盯我嘴唇看干什么?”
闫肃:“?”
这话倒是提醒闫肃了,他恍然发现,自己看得确实不少。
大概是职业病,他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注意到杨今予唇色很浅了。
闫肃不自觉将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头索性扭向一边,开始在库房的药架上的小抽屉里摸索。
东摸摸西找找。
杨今予看他大有要把所有抽屉拉个遍的架势,就提醒道:“找不着算了,中药太麻烦。”
再说他也不会煮,且当闫肃他爸就那么一说,不必真要带走点什么的。
哪有去别人家蹭饭,临了还捎带给治病的有点好笑。
闫肃突然停住动作,原地疑惑了一会儿:“我爸刚刚说的是木香、草豆蔻?”
“好像是。”杨今予帮他回想。
闫肃搓着一株甘草想,木香明明是调理神经的,不是脾胃,父亲不会连这个都记错的。
杨今予除了脾胃,还有更多别的问题?
看来他爸没明说。
闫肃深深看过去一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杨今予古怪地蹙眉。
“没,没什么。”
闫肃指尖跳了一下,随即状若无意合上抽屉,从药柜一旁取下来一张裁切方正的白纸。
他把几株杨今予叫不上名字的“草”包进白纸,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一角一折,叠得极其规整,看得人一阵舒心。
闫肃的掌心也有茧子,是长年握枪磨出来的。
但他手背却白皙细腻,做动作时有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是少年独有的蓬勃性感。
杨今予盯了一会儿,伸出自己的手摆在眼前。
他没有。
“怎么了?”闫肃见状问道。
杨今予纳闷起来:“我手背上的青筋为什么不明显。”
闫肃一脑门子问号:“就为这个?”
杨今予抬眼,不满起来:“不行吗。”
行,当然行。
闫肃早就对少爷特别在意外形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他解释道:“常年打木桩做苦力就会这样,但你那不是打鼓的手么。”
“闫肃,我发现你其实是个阴阳人,曹知知没少吃亏吧。”杨今予瞪了他一眼。
“冤枉。”闫肃满眼写着不与人争辩,“阐述事实罢了。”
杨今予扬起食指与拇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闫肃好笑地低头装着药包。
闫肃用细麻绳把叠至整齐的药包捆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正要递给杨今予时,却见杨今予一直心不在焉张望门外。
“杨今予?”
杨今予恍然回神,睫毛耷拉着颤了一下,一小扇阴影覆盖住了眼底的犹豫。
“怎么了?”闫肃问。
然后闫肃看见杨今予半尴不尬地抬手搓了搓耳垂,神态像极了小时候曹知知写作业时眼睛偷瞄电视的样子。
杨今予:“我能去看猴子吗?”
语调轻轻的,带着期盼。
“我听见叫声了,能去看吗。”他又问询了一遍。
闫肃比他高半个头,从闫肃的视角里,杨今予顶着一头很酷的发型,确实在酷不起来。
少年下意识的拘谨与不自在,无一不是他身世带来的本能反应。
若是换成曹知知,想看就直接冲出去看了。
闫肃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同情心泛滥,而眼前这个打扮的很酷的男生从来就不是会喜欢别人同情的那种人。
他看着杨今予碎发里的神情,心里无端生出一股酸涩,想安慰人,又没有缘由。
杨今予等了半晌也没等出个结果,于是果断斩断了念头:“不看了,该回去了。”
“别。”闫肃倏然出声。
“想看就去。”闫肃弯起眼角,“以后你想看随时过来,晶晶也很喜欢你的。”
第45章 新同桌
第二次摸晶晶, 杨今予显然比第一次要从容很多。
他抱着猴子脑袋好一阵搓,晶晶也爱黏人,唧唧歪歪地拿头蹭他。
“我能喂它吗?”杨今予眼巴巴看向门口负手而立的闫肃。
“可以, 但它现在吃不多。”闫肃说。
杨今予从食碗里挑出一块香蕉,搁在手心里, 生疏地叫了一声:“晶晶, 来吃。”
晶晶转了转眼珠子, 没动静。
杨今予又往前送了一分,晶晶眨眨眼,还是不接。
“它怎么不吃?”杨今予又扭过去求助。
闫肃佯装生气, 对着晶晶指挥:“晶晶, 吃。”
晶晶像是思考了一会儿, 才乖乖叼走香蕉。
舌尖碰触到杨今予掌心时,那触感软软热热的,很是奇妙。
杨今予不自觉张大眼睛,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叫道:“闫肃,它吃了, 吃了!”
“嗯, 吃了。”闫肃附和。
能看出来杨今予对猴子的兴趣很大,连着喂了好几块水果, 才肯放晶晶去休息。
他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毛, 捏起一根,端详了一会儿。
闫肃突然就想到曹知知小时候也是这样, 拿着猴毛问他:“哥, 这个能七十二变吗?”
不过,杨今予显然没有这么傻。他没有问, 只是放在手心里端详着,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看完猴儿,杨今予才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闫肃塞给他药包时,听见他嘀咕:“带回去也不会做啊。”
那确实。
闫肃下意识瞥了眼那双“打鼓的手”,连泡面都泡不利索。
“这样吧。”闫肃脱口而出,“你先带回去,不然我爸那没法交差,不会做就先放着吧。到时候”
说到这,他突然停住了。
“嗯?”杨今予还等着下文。
“没事。”闫肃飞速改了口。
杨今予:“那肯定就是有事。”
闫肃:“”
确实是有事,但大班长现在要遵守“职业道德”,还不能说。
很快到了摸底成绩出来的那天,李巫婆拿着成绩单进班后,立即组织开了一次班会,公布了期末冲刺小组的分组名单。
曹知知在底下噘着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杨今予余光扫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一张便利贴,写道:“没事。”
曹知知甫一看见字条,真要哭了。
杨今予茫然地空白了片刻,不知道面对女生的眼泪该怎么做。他只好抬起食指,在嘴巴上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曹知知听话地点了点头,忍下了情绪,低头写了点什么推了过来。
“我先来的,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啊”
言下之意,就算有了新同桌,也要跟我最好啊!
好不容易捂热的同桌,不能说让给别人就让给别人。
青春期的姑娘家家,情绪总是细腻敏感,杨今予不解之余,也莫名感到窝心。
曹知知是他来到这个班级里,第一个主动向他示好的人。
小姑娘天真,多少次的冷脸都没有打消她要交朋友的积极性,平时又打水又操心生病,总是在自己的桌上贴带有颜文字的关心便利贴。
不知不觉已经收了厚厚一沓。
杨今予低垂着眉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太矫情的话他自然是说不出的,但
他下意识看向前排的闫肃,如果是闫肃,会怎么安慰曹知知呢?杨今予呆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手,生疏的动作出卖了他毫无经验。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最终落在了曹知知头顶,拍了拍。
像闫肃那样。
“同桌”曹知知受宠若惊,扭头看杨今予。
杨今予飞速收回了手,掌心还留有属于小姑娘的柔软。
“没事。”他淡淡安抚:“也不一定分开。”
但下一秒,李巫婆尖利的嗓音打破了他的不一定。
“曹知知,谢天,宁静,李飞一组,组长宁静。”
谢天欣喜地转头,看向他们这边,朝曹知知招了招手。
曹知知深吸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最后妥协道:“好吧,还不算太坏。”
“嗯,至少还有谢天。”杨今予轻轻道。
李巫婆紧接着念到了杨今予的名字,他倏然屏息,没来由地紧张。
会是谁呢?
光是与曹知知和谢天熟络起来,已经花了全部力气了,他实在不想再重新认识什么新的人。
李巫婆:“杨今予,乔依”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杨今予皱眉。
曹知知咳了一声,提醒道:“乔依,英语课代表,闫肃斜后座。”
杨今予看向曹知知说的那个位置。
恍然想起来,哦,是那个喜欢找闫肃抽背的单眼皮女生。
乔依是个高挑的女孩儿,算是女生里比较突出的长相,经常在英语课上站起来回答问题。嗓音是甜美系的,一口流利好听的口语,收作业时有些趾高气扬。
杨今予对她的印象止步于此。
李巫婆接着公布,杨今予有那么一瞬间,小小地祈祷了一下,希望能跟认识的人分在一组。
可以是闫肃,就算不是闫肃,那退一步,陈兴李飞什么的也行
“杨今予,乔依,陈兴,闫肃。组长闫肃。”李巫婆落了话音。
杨今予惊讶得看向讲台。
心中所想竟然成真了,还押对了两个。有些不可思议。
还没等他先表达意见,曹知知先受了刺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她小声指挥道:“同桌,你一定要争取跟闫肃同桌,陈兴也行,但不许跟乔依。”
曹知知提起乔依时,表情很是咬牙切齿。
杨今予不解:“你跟她有仇?”
曹知知扁扁嘴,拉过便利贴写道:“是她跟我有仇。”
这倒是让人很意外,毕竟在杨今予看来,曹知知在班里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从来不主动与人结怨。
曹知知见杨今予表情疑惑,义愤填膺写了一长句:“我们初中就是一个班的,见我和闫肃关系好,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还算了。她以为她是谁啊?”
女生之间的小心思杨今予琢磨不透,但从曹知知的话里,他精准捕捉到一个信息。
哦,喜欢闫肃。
那她眼光不怎样啊。
女生不都喜欢谢忱那种又酷又拽的吗,喜欢个木头有什么意思?
杨今予提了一下嘴角,还真想不到闫肃被人追会是什么反应。
班会结束后,班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在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里,有埋怨新座位的,也有欣然准备搬书的。
曹知知小物件很多,杨今予帮着她搬到了新组,谢天抢着要跟曹知知坐同桌,于是也过来一起搬。
把东西都交给谢天后,杨今予开始着手搬自己的,就看见闫肃已经站在了他的座位前。
“怎么?”杨今予微微挑眉。
闫肃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沉声催促了一句:“快搬。”
嗯?
只见乔依已经将东西搬了一半,堆在了四人组其中一个座位上,问道:“闫肃,你坐哪?”
闫肃不自在地回看一眼。
就是再迟钝,杨今予也看出来了。大班长拿他躲人呢,木头也不是一无所知呢!
于是他嘴角一勾,故意道:“我觉得跟陈兴同桌不错,你觉得呢曹知知。”
他故作扭头找了一下曹知知。
这丫头无所谓,只要不跟乔依坐,跟谁都行。曹知知大喇喇摆手:“嗯,陈兴可以的。”
闫肃脸上一言难尽。
乔依那边又说了一遍:“快点决定呀,你英语偏科,正好互补。”
闫肃攥了攥拳头,挡在了杨今予面前。
二话不说从他怀中接过来一半,扭头就往乔依后面的空座位搬。
嘿,怎么还不跟人商量的。
这礼貌吗?
“哎。”杨今予叫了一声。
闫肃偏头看他。
“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吧。”杨今予凑近。
闫肃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那要不我跟陈兴坐。”
杨今予:“?”
这时陈兴也兴冲冲搬着书赶到战场,傻呵呵问道:“大家排好了吗,我坐哪?”
“那儿。”
“那儿。”
闫肃和杨今予异口同声,指向乔依旁边。
这如出一辙的反应,在站的几位都愣了愣。
陈兴看看闫肃,又看看杨今予,然后哈哈一声:“好啊。”
跟美女坐,谁不不乐意呢?
陈兴手脚麻利,快速将一沓课本放到了乔依的旁边,乔依这姑娘不好直接表现出不愿意,绷着脸,给陈兴让了让位置。
杨今予嘴角抖动几下,还是偷笑出声,伸出手在闫肃肩膀上拍了拍。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杨今予目视前方,却歪头凑向闫肃:“欠我一次啊。”
闫肃干巴巴“哦”了一声。
杨今予似笑非笑的样子过于明显,闫肃几乎一下就猜到,八成是曹知知跟他乱说什么了!
于是一记眼神扫向后面,曹知知假装看不见,扭头跟谢天有说有笑,假意收拾新课桌。
新环境就这么仓促地开始了。
期末冲刺小组的含义,并不仅仅是课堂分在一组坐,到了放学,还要由组长组织加课复习。
小组内在课下要自发选出一个合适补课的地方,直到期末考。
这就算是拴一起了。
曹知知他们组选在谢天家,他家大,有专门的大书房可以用来学习。
而杨今予这边,四个人僵持不下——主要是乔依和陈兴僵持不下。
乔依想让大家去她家,她家在新区东边,家里学习环境也不错。但陈兴家住老城最西边,如果要去乔依家,光路上就要耽误不少时间,太远了。
看他俩辩论了几分钟还没争出个结果,杨今予心里一烦,制止了他们再吵闹:“去枫铃国际。”
枫铃国际在蒲城的位置可以说是极好,处于老城中心地带,离新区交界也不远。
闫肃点点头,“确实是最合适的。”
乔依和陈兴互看一眼,也哑了火,算是默认了。
在一道回去的路上,陈兴才反应过来,卧槽了一声,追了上去:“杨今予,你是富二代啊!”
杨今予漠然侧目。
陈兴讪笑着闭了嘴,低声道:“嘘嘘嘘,我懂,富不外漏,富不外漏。”
富个屁,杨今予心道。
枫铃国际,说出去是好听,都当里面住得是个少爷呢。
这不就是杨东兴想要的效果吗
少年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自嘲。
第46章 言如雪
杨今予家实在不算小, 再加上一直都是他一个人住,显得更是空旷。
陈兴和乔依都是头一次来,陈兴一进门就发现了电视柜旁边的雕花木柜子, 赞叹道:“厉害啊,这是纯手工的吗?”
“嗯。”
杨东兴别的不行, 木材生意出身的他, 雕个花还是可以的。如果他不会喝了酒就用锉刀比划他跟妈妈, 那就更好了。
“牛!”陈兴竖了竖拇指。
杨今予家的书桌从来没派上过实质性用场,一直被闲置在妈妈的卧室里。
他不愿意有陌生人进那个房间,于是喊闫肃过去, 搭手把书桌搬到了客厅。
书桌被抬到落地窗边的阳台。
双层的米白色窗帘一拉, 阳台灯打开, 几个人把配套的木椅也拿了出来,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还是新桌子啊。”陈兴感叹。
“嗯,没人用。”杨今予说。
他们很默契的按照班里的座位拉开椅子, 四个人面对面, 把练习册放了上去,书包挂在椅背上。
“闫肃, 你先写英语吗?”乔依问。
“嗯。”闫肃应了一声, 没有多余的动作,把英语练习册翻到他事先夹了书夹的那一页。
乔依也跟着掏出了英语。
杨今予其实并不想参与所谓的期末冲刺, 只是象征性坐在那里, 打开了手机。
闫肃是老师授予的小组长,需要起到带头监督作用, 他轻轻点了点桌面, 算是提醒。
杨今予看了他一眼。
敷敷衍衍翻开一个历史练习册。
陈兴凑头一看,乐了:“历史啊, 历史不会问我!”
“嗯。”杨今予随口应着,像模像样抽出了历史课本:“嘶。”
杨今予突然抽了口气,几个人条件反射看过来。
他的书几乎上都是新书,没怎么翻开过,新书页锋利的纸张在他拇指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小口子并不深,他面色平平拽出一张抽纸擦了擦血,又继续翻书,也不知道要翻到哪一页。
“没事吧?”陈兴问。
“能有什么事。”杨今予拿起笔,习惯性转了两下:“继续写啊,看我干嘛。”
这时候闫肃突然站起来,起身去了电视柜。
只见他轻车熟路,从电视柜的第二层抽屉里拿出小药箱,取了片创可贴,扔到了杨今予面前。
然后秒回原位,若无其事地继续写题状态,仿佛没起来过。
若不是杨今予面前安安静静躺着一片创可贴,他都要以为自己刚刚是出现幻觉了。
显然其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俩惊讶地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杨今予。
杨今予:“”
闫肃抬眼皮,扫了陈兴一眼:“我建议先写英语,这套英语练习册有针对于明天抽堂要用到的题型,很有用。”
陈兴懵懵的:“啊这样啊?”
“嗯。”
陈兴只好收了历史习题换成了英语,边翻边好奇:“大班长来过杨今予家啊?”
“嗯。”闫肃淡淡应道。
“你们喝奶茶吗,我叫个外卖,咱们边喝边写。”陈兴又说。
乔依一听有奶茶,下午一直都不太好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我要一杯白桃乌龙,多冰加糖,加奶盖。”
“嗯,加糖加奶盖,加冰天没那么热你确定加冰吗?”
“我确定。”
陈兴在外卖列表把他和乔依的需求加进去,然后看向闫肃:“大班长呢?”
闫肃认真翻着书,在对后面的答案,头也没抬:“不用点我的,谢谢。”
陈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转过去问杨今予:“今予,你呢?”
“我”杨今予正要回答。
“他不喝。”闫肃抢话道。
“嗯?”陈兴茫然地看过去。
杨今予一个“喝”字卡在了嗓子里,无言了半晌。
他忿忿看了闫肃一眼,咬牙跟陈兴解释:“乳糖不耐受,不用点我的。”
闫肃,你话有点多知道吗!
乔依面色古怪地敲了敲陈兴桌面:“点好了吗?”
“点好了。”
“那就。”她在嘴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陈兴比了个OK的手势,无声放下手机,拿起了笔。
杨今予盯着书面看了良久,也没看进去一个字,那枚创可贴轻轻松松占据了余光一角,他踌躇了一会儿。
还是在无人注意时拿了起来,撕开在拇指上饶了一圈。
闫肃这人好像天生这样,什么心都操,连他不能吃甜也记得
被人关心的滋味实在不算差,杨今予贴创可贴时,余光扫向闫肃。
说丝毫没有动容肯定是假的,没有人能对别人的好意无感。
闫肃心无旁骛做题的样子,杨今予见过许多次,整个人变得气定神闲,明明很安静,却显得招摇。
他对漂亮的事物向来不吝目光,于是再次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了闫肃眼睛下方,有些感叹,这颗痣将五官装衬得真好。
门铃就在这时候响了。
陈兴疑惑地抬起头:“嗯?刚叫的外卖这么快?”
陈兴放下笔去开门,门刚吱呀打开,杨今予便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充满戾气的质问:“你谁?”
陈兴有点愣。
对于眼前这个不好惹的校霸,他也仅仅是听说,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
谢忱不掩凶狠地盯着他,似乎在分析为什么打开杨今予家这扇门的是这个人。
陈兴随即反应了过来,朝杨今予喊:“今予,找你的。”
今天可是热闹了,杨今予家还从来没有同时招待过这么多同学。
他起身去门口,门外人高马大的男生披了一身刺,眼底有散不去的浮躁,一看就是刚跟人干完架。
陈兴很识趣没再凑热闹,回到自己座位,倒是闫肃警觉地抬起头。
杨今予把谢忱‘请’了进来。
谢忱也不客气,仿佛没看见书桌旁还有三个人,径直坐到了沙发上,声音低沉且烦躁:“给根烟。”
杨今予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扔了过去。
谢忱嘴里叼上烟,才把视线随意落到了书桌旁,阴阳怪气一哂:“哟,学习呢?”
“期末冲刺小组,你们班没分?”杨今予说。
谢忱单手捂着打火机,拨了一下:“那谁知道,好几天没去了。”
说着他还朝闫肃挑动眉毛:“怎么样啊大纪委,要不要记个名把我开除啊。”
说话冲得要死,也不知道是谁又惹他了。
闫肃没理会谢忱的日常挑衅,清冷冷说:“杨今予,过来复习。”
谢忱突然龇牙咧嘴痛叫一声,好像故意要跟闫肃唱反调似的,捂住了胳膊肘,朝杨今予喊:“回来,给我找点红花油。”
“怎么回事?”杨今予闻声询问。
谢忱拉开了自己的袖子,露出有些发肿的手臂,好像是关节错位了。
“你脱臼了找医生啊,我又不会弄。”
杨今予说着就去电视柜那边翻红花油,翻着翻着,突然灵光一闪:“闫肃应该会?”
被点名的闫医生隔空审视了一下谢忱的胳膊,放下笔站了起来。
“他会个屁,一个成天就会打小报告的啊——丢!”
谢忱话都没说完整,闫肃那叫一个眼疾手快,拉着他错位的关节处给接上了,全程不过几秒钟。
“让你碰我了吗?”谢忱嘴上不依不饶,下意识活动了一下关节。
还真不疼了。
闫肃扭头接过杨今予递过来的药箱,从里面拿出消炎药,说:“发炎了。”
这让谢忱脸色有点郁闷。
本来就不太待见闫肃,结果又又又让他给帮了忙。
憋了一会儿,谢忱朝书桌旁的俩人乱撒脾气:“看什么?”
杨今予伸脚,踢了踢下谢忱小腿:“注意点。”
自打两个人相认后,谢忱也来过几次杨今予家,借烟借火,活得跟乞丐似的。
像某日谢天赔着笑说的那样:“杨今予,我哥的钱都被家里断了,你俩现在住一个小区,你多担待啊。谢谢啊,真谢谢了。”
谢忱特别不太见外的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拿了瓶冰水。
“我们要学习了。”杨今予下逐客令。
谢忱轻扯嘴角,下巴朝闫肃抬了抬:“他学习我信。”
他把茶几上的消炎药挤出来丢进了嘴里,用水灌了下去,眼神全程都没离开过闫肃。
谢忱喝够了,就把塑料瓶往垃圾桶里一扔,说:“不打扰你成学霸,走了。”
谢忱转身就走,杨今予看到他后衣领是被什么锐器刮破了,背上有几处泥污。
不知道谢忱刚在外面经历过什么,这一刻谢忱的背影显得有些狼狈,灰溜溜的,整个人都没了颜色。
也许本来是想来找人说说话的吧杨今予突然意识到。
正当他要喊住谢忱时,谢忱已经上了电梯,消失不见了。
杨今予关上门再回去时,陈兴有些兴奋:“杨今予,没想到你跟谢忱是朋友啊?”
“啊。”杨今予含糊的应了一声。
学校很多男孩都觉得谢忱很酷,这大概是青春期男生们对校外社会的幻想,好像能跟那样的人混在一起,就说明了自己也身处一个很牛逼的圈子。
陈兴果然憧憬道:“厉害啊,咱学校都没几个男生敢跟他说话。”
但乔依并不认同陈兴的认知,因为她得知的流言是另一个版本。
她扁扁嘴,恢复了之前的坐姿,意有所指:“不止吧?”
“什么意思?”杨今予蹙眉。
乔依耸肩,转了一下笔:“没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的事。”
杨今予看到乔依脸上出现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骤然冷下脸,将面前的书一推,声音阴沉:“什么事?说清楚。”
杨今予最不喜欢谁自以为是的嚼舌根,说他敏感也好,多疑也好。
正如上次摸不清曹知知背地里写了他什么一样,他对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辞总是异常不适。
莫须有的流言,谁背谁知道。
乔依大概是个娇气惯了的女孩,她有点诧异杨今予会对着她一个女生如此没风度。
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还被杨今予抢了座位,现在气性也上来了,直接把笔一摔。
陈兴都惊了,赶紧劝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杨今予警告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你无关。”
乔依趾高气昂抬起下巴,看样子是打算先让嘴爽爽:“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难不成你跟他同病相怜,也是小三生的没人管?”
一句话将空气凝滞住了,气氛降温到了极点。
陈兴目瞪口呆,在几个人脸上来回看了看,噤声道:“这话别乱说。”
杨今予拍桌子站起来,满脸寒霜:“你再说一遍?“
陈兴忙扯扯杨今予的袖子。
杨今予踢开椅子,转身进了隔音房。
第47章 心要野
乔依略带鄙夷的神态让杨今予很不爽, 非常不爽。
似曾相识的神情,他和谢忱见得太多太多了。只能说这次回来,他很幸运先遇到的是谢天曹知知一流,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有一种人,脱离了儿时、脱离了北京, 蒲城一中还有, 世界上还有。
一阵鼓点传出, 躁动无章,每一下都敲打在屋外人的情绪上。
乔依伸手拢了一下马尾。
她也不是真的想找茬,只是一时想发泄小脾气, 眼下在闹成这样自然脸上没光, 她收拾了自己的练习册装进书包, 闷闷说:“我先回去了。”
陈兴看了看手机,说:“等我们的奶茶送到了一起走吧,我也回去。”
乔依:“不想喝了。”
这场老师精心安排的期末冲刺计划, 在第一天就以这样惨烈的状况宣告了失败。
陈兴和乔依先后告辞后, 闫肃没走。
他等在隔音房门口,等里面的鼓点逐渐平静下来, 才敲敲门, 轻轻叫了一声:“杨今予。”
过了一会儿,杨今予开门。见只剩闫肃一个了, 淡淡道:“进来吧。”
这是闫肃第二次进这个满室星辉的小房间, 他掩上门,自己找位置坐下。
“什么事?”杨今予的心情还没调整好, 说话冲了一点。
闫肃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杨今予嗤了一声。
“那就是有事。”闫肃看着他。
杨今予也没刻意藏着情绪, 他坐回鼓凳,习惯性在军鼓上闷扣了两下, 然后收了鼓棒。
“为什么,我想不通。”
问得没头没尾,但闫肃听懂了。闫肃缓缓道:“不必在意外界的声音。”
“可我听力很好。”杨今予撇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闫肃突然说:“我和曹知知,跟乔依,是初中同学。”
杨今予闷闷点头,“嗯,这个曹知知跟我说过。”
“那她应该没跟你说过,具体发生的一些事吧?”
闫肃抿了一下嘴唇。
鼓房里星星点点的射灯会时不时从他棱角上划过,光晕笼罩着两个少年,他的声音此时很适合讲故事。
“我跟曹知知‘早恋’了三年。”闫肃说。
“嗯??”杨今予迷惑地看过来。
闫肃浅笑:“当然不是真的。”
“初中的时候,很多人都好奇我跟知知的关系,毕竟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每天总是一起吃饭上课,形影不离。后来不知道谁先牵的头,传言说我们在早恋。”
“屁话。”杨今予冷哼。
“乔依家世好学习好,人也漂亮,在班里很多女生都爱围着她玩。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
闫肃说到这,表情有些羞赧,不太好意思说出那个词。
杨今予便替他说了:“喜欢你,是吧。”
“总之,后来她很讨厌知知,班里的女生小团体跟风,也不怎么喜欢知知。”闫肃低落道。
“呵,那你魅力真大。”杨今予终于算是笑了一下,虽然是干笑。
闫肃:“重点不是这个,别打岔。”
“哦,你继续。”
闫肃:“有些传言越来越过分,变得不堪入耳,知知在女生里便再也交不到朋友了。”
闫肃很认真地看着杨今予的眼睛,解释说:“所以来到高中,她才这么喜欢交朋友,跟谁都掏心掏肺。”
“傻。”杨今予脱口而出评价。
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怪不得他刚来的时候,对曹知知那种态度,曹知知却还是愿意往上贴。
他瞬间更不爽了:“可那个乔依,过分了吧。”
闫肃无奈道:“那时候不怪她,初中大家都是十二三岁,没有太多自我分辨的意识。看学校里都那么传,她也只是听信了之后做出情绪反应罢了。”
“那也是信谣传谣呢。”杨今予忿然,“你还护她?呵,刚才你还说她漂亮,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闫肃简直百口莫辩,双耳逐渐胀红了,被杨今予这黑帽子扣了个大呆:“哪里的话。”
“我只是想说,很多心智不成熟的人都是会被混淆视听的,他们可能本来没有恶意,只是不太能明辨是非。”
杨今予:“你是在拐着弯骂她智障吗。”
闫肃:“”
“但今天确实过分了,我会私下找她聊聊,让她给你道歉。”闫肃神色正经。
“不需要。”杨今予冷哼一声。
他塌腰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很没风度道:“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磕头也没用,要是谁都能用道歉弥补过错,那受害者就活该选择原谅?就算她是女生,也没道理我们要让着。”
闫肃没说话,看着他叹了口气。
杨今予挑眉:“不是吧,你真对她有意思?”
“说了没有!不是一回事,我在跟你就事论事,杨今予同学。”
好像闫肃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玩笑,神情搞得正气凛然的。
每次看闫肃这种样子,杨今予都觉得滑稽,怎么会有男生这么爱脸红?显得又傻又呆。
他忍不住偏了话题:“看你这样,没谈过恋爱吧。”
闫肃成功被带歪:“你谈过?”
杨今予扁扁嘴。
他总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产生强烈的胜负欲,于是没正面回答,只说道:“你猜。”
闫肃不愧是老师的好帮手,这时候还没忘了坚守岗位,煞有介事起来:“早恋扣10分。”
杨今予:“”
被对方打了岔,闫肃险些忘了最初进来找他聊聊的目的。无言以对顿了好一会,才拉回主题:“有些声音是不用听的,你该怎样就是怎样,曹知知现在不也每天开开心心的吗。”
“那倒是,傻乐。”杨今予无情吐槽。
“有时候想得少一点,就能开心不少。”闫肃意有所指地看向他。
杨今予发现了,闫肃在讲道理的时候,习惯不卑不亢凝视对方,黑曜石般的瞳仁幽邃清澈,莫名的催眠。
被闫肃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杨今予偏头打了个哈欠:“你这么好为人师,梦想是不是当老师啊。”
“不是。”闫肃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然后说:“我想当特警。”
嗯。
嗯???
杨今予诧异地将哈欠收回来,刚上来的困劲一下子消散了。
“闫大班长,你们习武之人的思维这么突然的吗。为什么?”
杨今予对于“梦想”二字的珍视程度很高,闫肃说出这么一个与自身不着边际的梦想,他感到意外又神奇。
好奇心逐渐压下了方才对乔依同学的不快,他迷惑地歪头。
闫肃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问:“上次我爸让你带回来的药呢?边煮边说吧。”
杨今予眨眨眼。恍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手拍在军鼓上,“哦”道:“上次在你家没说完的话,是这个吧?你早就知道会跟我分在一组了?早就准备好天天来我家煮药了?”
还是说,组就是你分的?
闫肃没避讳,直接承认了:“嗯,分组的时候我有一票选择权。”
杨今予起身追了上来,心下疑问的同时,隐隐浮动一股暖流,他好像被特殊关照了。
“所以是你选了让我跟你一组吗?为什么?”
闫肃回头看他一眼。
因为那个需要被纠正的危险梦想。
当然闫肃不会直接说,谁被质疑梦想都会不开心吧。闫肃干咳一声:“范老师让我看着你点。”
杨今予鼓了下腮帮:“哦”
到了厨房,闫肃轻车熟路,将药包里的碎屑拨到一边:“有砂锅吗?”
“好像有。”杨今予打开了至少有七八年没打开的一个橱柜。
里面有一盏砂锅,以前他妈妈也用这个来给他熬药。
橱柜很高,在油烟机的顶上,闫肃踮脚取了下来,拿到水池边清洗。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杨今予好奇:“你常做家务吗。”
“嗯,我和师兄们轮流。”闫肃眼中的光线闪动,掠过一抹落寞,“现在是我自己了。”
“那你师兄呢?”杨今予又问。
闫肃挤了洗洁精在洗碗布上,认真清洗着砂锅,答道:“到年龄了,毕竟要生活的。”
杨今予了然,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这点倒是跟玩乐队很像,很多人到了一定年龄还没玩出名堂,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会选择不继续玩了。
他不可避免想到了那个说以后不弹琴了的姜老师。
如果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真不如一切都停该停的年岁里,他想。
闫肃洗完砂锅,把药草挑拣适量放了进去,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才要做警察。”
“传武发展到这个时代,无论是被诟病没有实战性,还是被吹捧成非遗技艺,其实都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现状。”
闫肃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去打比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无非就是拿奖拿分,可获得再多荣誉又有什么用,拿来给后辈吹嘘炫耀吗?师兄他们拜别师门,有的做武指,有的开兴趣班,有的给有钱人看家护院做安保。”
“我不想那样。”
闫肃声音淡然又笃定。杨今予怔怔地听。
在他们这个逃离不开早恋与成绩话题的年纪,很少有同学会一门心思去考虑更有高度的事情。
但或许正因为杨今予的天分赋予他傲慢,他有点自恃高远,所以每次闫肃聊理念,别人可能会觉得无聊,他反倒爱听。
灵魂的声音很难有听众,杨今予时常会有那种感觉。
于是他问:“你想追求的意义在哪?”
闫肃打开火烧上水,转过身来看他,眼眸很深邃,杨今予从里面看到了虔诚,对某些信念的虔诚。
杨今予很熟悉这种坚定,因为他自己也有。
闫肃说:“古时名门正派习武是为了什么,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现在习武是为了什么?”
闫肃顿了片刻,认真道:“江家枪千年以前也是名门正派。”
杨今予飞速转动着思考,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随后他听到闫肃娓娓道来,字字铿锵:“我既不想荒废所学,又不想步师兄后尘,传承二字有很多解法,并非要故步自封。”
“既然习得国术,那就报还以国,身手用在镇压罪犯身上,守一方安良。岂不是更有价值?”
闫肃坚定的落了声,眼睛里烧着一簇火苗。
杨今予嘴唇翕动,却又哑了声。
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是闫家祖师爷的选择。
恐怕闫肃要承袭的,不仅是武学,还有风骨。这个解,写得落落大方。
怎么回事,莫名燃起来了……杨今予听到自己心脏跟着咕嘟咕嘟沸腾了几下。
他由衷道:“另辟蹊径,很不错。”
闫肃这个发言很狂妄,口若悬河,乍一听就像是自以为是的自大狂在酒桌上说了不负责任的醉话,不像闫肃这么内敛的人会讲出来的。
换个人说这话,杨今予会觉得对方是在装逼上价值,是个哗众取宠的伪君子。但放在闫肃身上,竟然莫名的契合。
因为闫肃这人,本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闫肃全家都不怎么食人间烟火。
杨今予从惊叹中收回神,视线落在闫肃摆弄开水的背影,若有所思。
闫肃远不止表面看起来这么温顺。
杨今予:“啧。”
他凝望了一会儿煤气灶里升腾的蓝色火焰,想到什么说什么:“没看出来你会这么反骨。你爸会同意吗?他更想让你接手武馆吧。”
“不同意我也会争取到底。”闫肃不容置疑道。
杨今予一哂:“大班长是叛逆期了嘛?”
对方却笑笑:“我从小没叛逆过,就当这一回吧。”
说着闫肃冷不丁转过头来:“说来我想谢谢你。”
“嗯?”杨今予挑了挑眉。
“你还记得你替谢天看编曲那次吗?打鼓给我们听。”闫肃浅笑,黑曜石般的双瞳亮到极致。他说:“在那之前,我也以为这辈子要守着武馆了。但我看到了你们的热爱,你打鼓得时候我很困惑,为什么你会像突然换了个人,会对音乐热爱至此。”
“热爱没有理由。”杨今予想也没想,回答。
闫肃:“所以我当时自愧不如。你们都明确知道自己热爱什么,想做什么,而我却没有。我学习、练枪,日复一日,明明都做到了最好,却还是没有目标。”
说到这,他意识到不小心自夸了,睫毛轻轻一颤,才又继续:“打架那天,我从你口袋里找钥匙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耳机你可能会觉得离谱,但确实是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是热爱。”
杨今予:“于是有了这个目标?”
闫肃:“嗯,于是有了这个目标。”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幼稚。”大班长发现自己一下子说了很多心里话,下意识神情窘迫。
“幼稚算不上,但这个觉醒方式,真的很中二。”杨今予抱着手臂笑。
所以没猜错的话,班里升国旗时喊的16字中二口号,其实是他写的吧!
闫肃垂下眼帘,大概是又不经意间想到了自己父亲,他像是在自我批评一样,低语道:“既然做下了决定,师门不理解也无妨,我想试一试。”
杨今予就那样倚在门框,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会心一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闫肃。”
“嗯?”闫肃抬眸。
“来,送你一首歌。”杨今予心潮澎湃的招招手,转头就往鼓房走:“来!”
杨今予调出伴奏,在鼓凳上坐好,鼓棒在手指间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朝闫肃说:“既然找到了热爱,那就别管脚下。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了。”
我想为你唱一首快乐的歌
一首让你忘了所有悲伤的歌
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
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
谁想永远的活在这无人旷野
谁又想就这样消失在黑夜
是谁在心里面流亡了那么远
决定去穿越孤独的国境线
谁的眼睛看穿了那无限虚空
谁还不是这样活在现在
就这样随便吧
嘲笑我们的孤独吧
我们生来不属于什么地方
就这样随便吧
嘲笑我们的孤独吧
只要这样一首歌为我们唱
赤子心不是谁都能有的,杨今予想。
大班长,你真的很不错。
第48章 小动作
重排座位的第二天, 班级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各小组之间都在根据昨夜初体验,来制定学习计划和制度,连曹知知都积极参与了讨论。
曹知知虽然不怎么学, 但劲头永远都是高涨的。
她一会儿拉谢天说应该弄个奖惩制度,一会儿又拉宁静说要搞一个学习任务, 由他们组长宁静给大家分配,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独立进度条, 还要给每个人做一个六边形分析图。
别得不说,曹知知做事情的游戏性一直都很强,其他组听了之后也有几个加入了效仿。
只有闫肃组是一片死寂。
四个人各做各的题, 最后还是陈兴打破了尴尬的寂静:“要不, 我们组也制定一点制度?”
闫肃抬眸, 从课桌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课程表’。
上面根据班级课程表详细规划了课下小组周几应该上什么课、习题做哪一套、习题进度等等,能把趁热打铁发挥到最大值。
“我去!大班长什么时候做的,厉害啊。”陈兴错愕, 拿过来看。
“昨晚回去。”闫肃说。
陈兴给竖了个大拇指。
乔依也忍不住扭过身来看, 只是她和杨今予很刻意避免交流。
乔依看了一下,称赞道:“很合理, 按这个课表来的话效率一定很好。”
陈兴说:“今予, 你也看看。”
“不用了,行就行。”杨今予盯着闫肃桌上的涂改液上印刷说明, 没有抬头。
闫肃收回了那份课表, 将它夹回了写字板上。
“那我们今天开始就按照这份课表走吧~”陈兴搓搓手,有些跃跃越试。
大课间的时候, 闫肃和课代表们被老师叫去搬作业。曹知知坐到了闫肃的位置上, 找杨今予抱怨:“同桌,求安慰。”
“不会。”
曹知知不由分说拉住他:“我们昨天放学是去的宁静家, 我天啊,她家满墙的奖状,从小到大的得有上百张!”
“自卑了?”杨今予问。
“我觉得我该努力了!”曹知知坐直道。
杨今予心不在焉:“嗯。”
“同桌,我说真的,我真的要努力了。”
“嗯。”
“这次期末我发誓起码进步10名。”
“嗯。”
曹知知不满意杨今予的回答,拉拉他的袖子:“你说点别的啊!给个鼓励,好歹是一日同桌百日恩的。”
“加油。”极其敷衍。
接着曹知知突然想起什么,环视了一下周围,凑近了:“同桌,你帮我盯着点啊,别让某些讨厌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杨今予:“”
“快答应。”曹知知又拽了拽。
“嗯。”杨今予含糊了一声。
不用曹知知说他也会留心的。
经过昨日之后,他或许比曹知知更讨厌这样的同学。
闫肃最好是有点自知之明,杨今予想。
这时闫肃和乔依从外面回来了,一左一右把作业放到了讲台,配合十分默契。
乔依不太会藏心意,时不时会朝闫肃微笑。
曹知知咬牙切齿,杨今予手里转着笔,有一下没一下的,若有所思。
放学后各自组都喊着一起走,曹知知和谢天出来喊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今晚抢票!”谢天说的是音乐节的事。
杨今予扬扬手机:“定闹钟了。”
谢天:“火车那首歌,我们自己的部分都练熟了,什么时候排练一下?”
排练啊没有吉他手,真难搞。
杨今予心里的念头没死绝,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有一个吉他手人选,但不知道他弹得怎么样。”
“谁啊谁啊,校外的吗?”谢天眼睛亮起来,摩拳擦掌。
杨今予:“你哥。”
谢天一愣:“啊???”
谢天很为难,抓了抓脑袋说:“我哥小时候是会弹,还弹得不错呢。但是后来我妈看见过一回,他就再也不弹了。”
杨今予沉默了一下,离五一没剩几天了。
每年五月到八月,都是乐队演出的最好时间,到时候会有大量演出场所需求商演。杨今予的计划是,让花哥留意着位置,他带这支初生乐队去试试水。
行的话,就可以开始进军更大的舞台了。
他有点懊恼那晚干嘛跟谢忱嘴硬呢,不就是求他吗?小时候在谢忱那里留下的黑历史多了去了,象征性服个软又不会死。
杨今予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对曹知知和谢天说:“你们小组补课结束后来找我。”
“要干嘛?”曹知知懵懂的眨眨眼。
“堵谢忱。”
乔依同学在学习上其实很有章法,今晚陈兴和杨今予在各自看书的时候,乔依大多数时间都在和闫肃对题,两人一唱一和解决了不少难题。
闫肃有刻意注意音量,嗓音就算压低了也很干净,矜持中饱含清冷的秩序感。
杨今予听着听着,思绪便飘远了。
音色真不错,杨今予叹了口气。
闫肃闻声看他,问:“怎么了?”
杨今予摇摇头:“可惜了。”
听曹知知说闫肃是个五音不全,不然这嗓音太适合做主唱了。
闫肃不明所以看了两眼,又收回目光继续解题。
主唱位其实不愁,只要吉他就位,乐队目前的三个人唱功都还行,勉强能先顶上。
思及此,杨今予神情顿住,灵光一闪。
谢忱遗传他妈妈的天赋,他妈妈很会唱歌,其实最直接遗传到的应该是嗓音才对吧?
他指尖的笔飞速旋转着,思路逐渐开阔,发现只要搞定谢忱,吉他和主唱这两个难题,搞不好可以一举解决!
杨今予有转鼓棒的坏习惯,所以转笔转得很花,指间残影晃人眼,也不知道闫肃是什么时候看过来的。
闫肃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敲了敲他的桌面,提醒道:“看书。”
杨今予:“哦。”
残影戛然而止,杨今予讪讪按压下笔芯。
他心不在焉看了几道,余光里,坐在对面的乔依离闫肃越凑越近。
今天复习物理,像杨今予和陈兴都是已经决定要选文科的人来说,其实已经不太需要看了。
只要挨过期末考,彻底跟理化生说拜拜。
但杨今予想都没想,把习题册往闫肃身边一推:“这道不会,讲一讲。”
再不拉着点人,闫肃都要跟乔依脑袋贴脑袋了!
闫肃有点惊诧,确认道:“这题很简单,初中基础题,不会?”
“不会。”杨某摆谱摆得理直气壮。
闫肃无奈了,拉过一张演算纸,从最基础的公式开始讲。
杨今予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脸色不太好的乔依,幼稚地想起曹知知的嘱托。
自己完成的还行吧?
闫肃给人讲题的时候思路很明确,条条框框列举出,时不时会抛出问题来问他。
“这个公式,自己代一下。”闫肃食指点点演算纸。
杨今予就着闫肃的纸开始代,闫肃就那样看着他的笔迹逐渐不着边际起来——他在闫肃的公式底下写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想看猴。”
闫肃神色一凛,瞪了一眼。
杨今予在“想看猴”下面又写了一下:“饿。”
笔刷沙沙作响,光听动静,还以为在解什么了不得的大难题。
闫肃微微蹙眉,半抬眸扫了一眼对面埋头写题的陈兴和乔依。
也提笔在下面写:“书包里有曹知知的薯片。”
杨今予抬手就要去拿闫肃的书包。
闫肃拽住了他,又写道:“做完题可以吃。”
杨今予白了一眼,写:“我选文科。”
“选科分班也是要看期末成绩的!”闫肃画了一个感叹号。
杨今予盯着感叹号代入了一下闫肃的语气,想笑,又不想吸引对面二人的目光,只好忍住了。
闫肃又在下面写:“这页写完,明天看猴。”
杨今予讨价还价:“半页。”
“诶你们算哪道?”陈兴突然从书本里抬起头。
闫肃眼疾手快地将演算纸翻页过去,不咸不淡道:“这道你做过了,今天物理课讲的。”
“哦这题啊,初中基础嘛,很简单的。”陈兴耸耸肩,又埋进了课本。
杨今予眼眸含笑,在翻过来的空白页写了一个字:“啧。”
“啧什么。”闫肃写道。
杨今予笑意更深,提笔:“大班长一看就是上课没传过纸条,经验不足。”
闫肃:“看来你和曹知知经验颇丰。”
杨今予:“冤枉。”
“写完这页,给你拿薯片。”
“半页。”
“一页。”
“半页。”
“两页。”
杨今予画了一排问号,把笔按得刷刷响:“过分了吧???”
闫肃笑而不语,摇头。
杨今予又画了一排省略号:“”
两人守着张演算纸一阵猛写,纸页碰撞笔尖的窸窣声里,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照不宣地瞄了眼对面,又仓促收回眼神。像上课怕被老师发现小动作那样,谁也没察觉其实早已偏离了最初做题的初衷。
当闫肃发现一张本该写满公式的演算纸,又被汉字写满的时候,才成功意识到,自己被杨今予带偏了!
居然一题没做,还有来有回聊上了。
闫肃理智的画上句点,表示停止:“。”
杨今予:“-”
很好,杨今予跟曹知知同桌了三个月,成功学会了画简易的颜文字。
闫肃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扭头去包里翻薯片。
八点,陈兴手动定的“下课铃”闹钟响了。
乔依揉了揉眼睛,本来她还有题想问闫肃的,结果抬眼好几次,都撞见闫肃正跟杨今予写着什么,便作罢了。
她站起来收拾书包,说:“闫肃,明早抽背英语单词吧。”
陈兴举手道:“我也要抽!”
闫肃看看他俩,点了下头,转过来问杨今予:“你抽吗?”
杨今予本想一口否决,但在看到乔依写满自信的神情,他鬼使神差答:“抽。”
“闫肃,一起走吗?我们顺路。”乔依背上书包。
闫肃礼貌地笑笑:“一会儿知知来找杨今予,我等等她。”
乔依悻然:“陈兴,我们走吧。”
送走乔依和陈兴,杨今予刚关上门,闫肃的声音便从身后传过来:“你和曹知知在谋划什么?”
“嗯?乐队的事。”杨今予转过来,没直接看闫肃的眼睛。
“我问的不是这个。”闫肃意有所指看他。
杨今予抬手摸了摸耳垂,不太怀好意地笑笑。
“唉。”闫肃无奈的看看门口,说:“我已经跟她沟通过了,她愿意给你道歉。都是小姑娘,别太驳人面子了,不好。”
杨今予嗡里嗡气哦了一声:“我们小心眼,不想原谅。”
再说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别人是小姑娘,曹知知那丫头就不是小姑娘吗。白受了三年委屈,你当哥的居然还帮着别人说话!
杨今予越想越郁闷,问闫肃:“她今天问问题都快贴你身上了,你一点没感觉出来?”
闫肃愣了一下。
然后有点震惊地摇了摇头。
“直男,活该注孤生。”杨今予迈向沙发,往靠背上一窝,评价道。
这哪跟哪,闫肃失笑,看了一眼窝在沙发等吃的人。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感性动物,他发现杨今予现在说话可越来越像曹知知了,比开学那会儿开朗了不少。
挺好的,闫肃冒出念头。
“哎闫肃。”杨今予叫了一声。
闫肃正要迈进厨房的脚步顿住,转身看他。
只见杨今予皱起眉毛,从茶几上摸了根烟叼进嘴里,说:“你那药太难喝了,以后别煮了吧。”
闫肃突然回想起昨天,杨今予喝进去第一口时,五官都挤到了一起的表情。
那表情实在好笑。
闫肃好脾气说:“良药苦口。”
杨今予在一层薄薄的烟雾后倾身敲了敲烟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怎么不尝尝。”
“我身”
体很好。
闫肃险些脱口而出。
好在及时刹住了,这样说不尊重人。
闫肃正不知道怎么找补的时候,见白烟里的清瘦身影仰着头,尝试吐了个烟圈,成功了。
杨今予眉梢爬上喜悦:“看见没?烟圈。”
“看见了。”
杨今予像个刚学会骑自行车的小学生,止不住又试了一个,说:“哎,我会了,让谢忱再嘚瑟。”
“你跟谢忱比这个?”闫肃满脑问号。
学霸大概是不懂他们学渣的乐趣。
还有,不是说了1班别跟谢忱走太近!
闫肃顶着一脑门“孺子不可教也”的官司,进了厨房。
第49章 三张票
曹知知和谢天来得不算慢, 都心心念念着抢票。
杨今予刚给二人开了门,手机定的闹钟就响了。谢天陡然嚎了一嗓子,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就地打开了抢票的APP,手指飞速选定了5月3日的全价票。
他已经研究好了, 1-2日没有想看的乐队, 第三天有好几支都是他们想看的。
“20秒, 20秒。”谢天目不转睛刷新着界面,嘴里念念有词。
“10秒了,10秒了。”
曹知知虽然不能跟他们去, 却也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屏住呼吸跟着倒数。
“5, 4,3,2, 1抢抢抢, 付款付款卧槽!!!!!!秒没!!!!”谢天土拨鼠尖叫。
曹知知忙凑过来看杨今予:“同桌你抢到没?”
杨今予一头黑线攥着手机。
“你也没抢到???这票没得也太快了吧!!!!”
杨今予空荡荡的家里顿时传出一阵哀嚎。
几乎掀了屋顶的哀嚎声过去后,几个人陷入了沉默, 面面相觑, 闫肃也从厨房勾了下头。
“怎么办?”谢天率先打破了寂静。
“上闲鱼上闲鱼,肯定有黄牛。”曹知知飞快提供着建议。
谢天生无可恋, 将手机摊开给他们看:“喏, 闲鱼都是求票的,没有人出诶有两个, 不是吧!翻两倍了!”
谢天看了杨今予一眼:“冲不冲?”
谢天肯定是能冲得起的, 但他不太确定杨今予的经济实力,毕竟杨今予家里肉眼可见就他自己, 没什么生活费的样子。
杨今予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不太情愿的想起一个人。
骆野。
花哥跟他提过,骆野是一家音乐版权公司的控股人,认识不少做音乐节的主办。
他咬了咬腮帮子
“堵谢忱”大军由于闫肃的加入,看起来更像来找茬了。
这个时间点,夜猫子们肯定是没睡的,杨今予一行人敲开了谢忱的房门。
谢忱开出一条门缝,看到齐刷刷的四个人头站在家门口,懵了一下:“干嘛?”
杨今予率先听到谢忱房内隐隐传出陈旧的旋律,张国荣的歌。
“音响不错。”杨今予评价了一句。
抛开杨今予是突然出现在这里,夸他的音响本来是让人很受用的。
但问题就是抛不开!!!
谢忱眉头一皱,直觉不太妙:“来干嘛的?还带着他。”
“他”自然就是指的闫肃。
谢天在后面悄悄冒了头:“哦,这位只是顺路,我们找你是有正事,哥。”
谢忱狐疑着瞥了一眼杨今予,退开条路:“进来。”
几个人迈进门,谢忱移步去客厅按灭了音乐,端详着几人:“什么事,说吧。”
谢天想先委婉的来段开场白,却听到谈判官杨今予直接道:“弹一段吉他听听。”
谢忱:“???”
谢天:“”
哎,话怎么能直接这么说呢,这谁能同意!谢天一脸愁容。
谢忱则是面无表情,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是傻·逼吗?大半夜闲得蛋疼给人表演节目???”
“看吧。”谢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气氛在一秒钟内变得离奇。
“额。”杨今予终于意识到打开方式出错了,于是重新打开了一遍:“我付钱行吗。”
谢天瞄向曹知知,与曹知知对了个眼,无声控诉:“谁能把谈判官的嘴堵上。”
他急忙看向他哥,生怕他哥觉得这是在侮辱他。
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他哥站在饮水机旁,弯腰接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竟然犹豫了。???
只见谢忱忽然嘴角一勾,说:“成交。”
“啊?”谢天惊讶出了声。
谢忱灌了两口水,扭头进了一间卧室,取出一把吉他来。
曹知知直勾勾望了两眼,小声说:“Martin,DX2E电箱款,这款音质不错。”
谢忱闻声,意外地看过来。
曹知知干笑,点点头:“半个同行,半个同行。”
“坐。”谢忱朝他们抬抬下巴。
谢忱这间出租屋,是改出来的单人公寓,比杨今予家小了不少,但他一个人住足够了。
跟杨今予家截然不同的是,他客厅里不少凳子,一看就是常有‘狐朋狗友’来。
谢忱坐在沙发上,顺手拨弄了两下琴弦,把吉他架在了右腿。
琴的音色不错,杨今予凝神准备听。
谢忱长手长脚,抱着吉他的模样很拽,他这样子如果是坐在学校,能吸引不少小姑娘。
杨今予见他清了清嗓子,起了个范儿,眉梢带着坏男孩的恶劣。
下一秒,哐哐哐。
哐当哐当。
谢忱右手食指杂乱无章的在六根弦上扫了个遍,毫无技术可言,像是胡乱弹。
他左手还正正经经换着和弦,虽然换错了。
杨今予:“?”
谢忱抽空抬头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什么表情?”
谢天弱弱出声:“哥,你好好弹。”
“不好听?”谢忱很无辜。
他大喇喇收了神通,痞笑着往后一仰:“说了不会弹,弹了还嫌弃。哎杨今予,买定离手啊,也不贵,一条烟。”
杨今予漠然盯着他。
行,装。
曹知知干咳:“那个谢忱同学,要不你爬个格子也行?”
谢忱笑了一下:“什么爬格子,没听说过。”
那不可能,哪有学吉他没爬过格子的,曹知知古怪地对杨今予对视。
在杨今予默许的眼神里,曹知知斗胆站起来走到谢忱边上,问:“我能用一下吗?”
“随便。”
曹知知便走过去,拿过他的吉他。
琴颈上有背带,她套头把琴放在肚子前,抱着端详了片刻。
她指法娴熟地爬了个格子,规律的节奏娓娓传出,末了她习惯性拍了一下琴箱,听了听共振。
“就是这么爬的,你真不会?”曹知知纳闷的问。
谢忱扯了扯嘴角,“不会。”
曹知知摘下吉他还给了他,再次和杨今予对了个眼神。
杨今予站起来发话:“走吧。”
谢忱就是在玩他们,今晚是套不出东西的。
进去电梯后,谢天问:“你们怎么看?”
曹知知说:“他刚拿琴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很熟练,手肘位置也标准,绝对不是生手。”
杨今予点点头。
曹知知又说:“我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那把Martin,护板上刮痕很多,背带有磨损毛边,明显就是常用的。”
谢天给曹知知竖了竖拇指,“我说你怎么突然要试琴。”
曹知知抬头问杨今予:“同桌那怎么办?他装不会,我们又打不过他。”
杨今予思索片刻,眼角勾起一抹狡黠来:“缠他。”
“嗯?怎么缠。”曹知知一头雾水。
杨今予看向谢天:“目前知道他一定是会弹就好办了,你哥,你最了解。”
谢天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在左掌上一锤:“懂了!”
“什么什么?”状况之外的曹知知眨眼看他俩。
谢天嘿嘿一笑:“回去给你讲。”
闫肃压根也没懂他们要做什么,出于本能,提醒了一句:“别打架。”
提醒主要还是针对于杨今予的。
杨今予看向他:“我在大班长心中形象这么危险吗。”
不然呢。
闫肃无声偏了偏头。
睡前,杨今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花哥打了过去。
但好像,打过去的时间不太好,电话滴了很长时间才被接起来,他听见那头传出一声短促而奇异的喘息声。
杨今予愣了一下。
他想着要不要先挂了,电话那头响起一声不太耐烦的嗓音:“什么事?”
不是花哥,是骆野。
“我找花哥。”杨今予只好接话。
骆野轻笑一声,富有磁性的声音莫名带着蛊惑力:“跟我说吧,他嘴忙着呢。”
杨今予僵硬的反应了一会儿,唰得一下,脸烧了个透。
“也不是很着急,你们先忙。”
他抬手就要挂电话,听到电话里面气急败坏:“操!骆野,电话给我!”
随后是花哥接起了电话,声音又缓又慢,是刻意克制了的:“怎么了?”
“你没事吧?”杨今予犹豫着问了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唔你丫别瞎琢磨啊,我刚画图呢没手接电话,赶紧说,什么事。”花哥逐渐诡异地暴躁起来。
杨今予在“要不要待会再打来”还是“直接说事”之间迟疑了三秒,还是选择了听花哥的,直接说吧。
他说:“我和同学准备五一去北京看音乐节,没抢到票。”
花哥好像不太方便说话,半晌才“呼”了一声:“好说,我给你问问。”
电话那头明显被捂住了听筒,窸窸窣窣声透过电流传来。
过了一会儿,骆野的声音从传来:“要几张?明天你来枪花店里,我给你拿个名片,到北京了找名片上的人,他给你留着赠票。”
杨今予:“三张,谢谢。”
那头直接给挂了,看来是真得在忙
杨今予脸上的热度还未消散,他懵懵地揉了揉脸。
鬼使神差要了三张,是他突如其来的念头。
之前没仔细想过,曹知知那丫头借口说五一家里忙不跟着去了,但他去过曹知知家几次,知道她家其实并不怎么忙。
音乐节的票价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确实不便宜。再不关心外物,他也隐隐猜到为什么了。
但作为队长,他还是想让队员们全都去的。
去感受,去热爱,去看看以后他们要站上的舞台。
【爱|广播|飞机】群里,杨今予知会了一声。
【杨今予】票有了。
群里立即活跃了起来。
【谢天】卧槽,怎么搞到的?????
【杨今予】赠票,三张。
【谢天】三张!!!!!那那那@曹知知
曹知知半晌才出现:嗯?
【杨今予】你,一起去。
【曹知知】啊???
【曹知知】狂喜.jpg
【谢天】快问问阿姨,可不可以去!不同意的话我就要杀进你家了!
【曹知知】我妈睡了,明早就问!
【曹知知】天啊,同桌你从哪搞到了多余的票???
【谢天】你叫谁?
【曹知知】和两个同桌同时群聊是什么体验(疑惑.jpg
【杨今予】
第50章 小朋友
周六又是可以不穿校服的一天。
闫肃一大早发了消息过来问:“什么时候过来?”
哦对, 昨天约了看猴。
杨今予在穿衣镜前摆弄好上衣,低头打字:“一会儿,方便吗。”
【米其林】来吧, 中午在曹知知家吃。
【杨今予】好。
杨今予收了手机,不自觉笑了一下, 自己什么时候蹭饭蹭的这么不见外了。
他到烟袋桥的时候, 不出意料, 闫肃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
梧桐的花期很短,胡同上方已经没了一簇簇的淡紫色,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绿荫。闫肃站在一处墙边, 墙上是不知道谁家用篱笆爬的几株黄月季, 正开得好。
杨今予与他对视一眼, 心照不宣地拐进了往小路,回家。
“知道你要来,早上小刀特意没给晶晶吃饱。”闫肃说。
“那我今天能多喂点了?”
“嗯。”
杨今予喂完猴, 曹妈喊他们去家里吃饭, 杨今予抽空拉住了闫肃:“待会儿帮帮忙。”
“什么?”
“音乐节,阿姨不放人。”
闫肃说:“阿姨主要是担心安全问题。”
“我和谢天在, 还能把她丢了?”杨今予挑眉。
闫肃认真想了一下:“谢天照顾俩人, 估计照看不过来。”
“你。”杨今予没好气地瞪圆眼睛,“你在看不起谁。”
闫肃叹了口气:“那你俩看好曹知知, 她没出过远门。”
“大班长日理万机。”杨今予撇嘴。
饭桌上, 曹知知和曹妈的气氛迷之诡异,谁也不理谁, 八成是已经谈崩过一次了。
曹妈给杨今予夹菜之余, 问了句:“都谁去啊?肃肃去不去?”
“我,小天儿。”杨今予回答, 埋头啃了口排骨。
曹妈皱了皱眉:“就你们仨小孩儿啊,有老师跟着去吗?”
闫肃忙替杨今予解释:“阿姨,这是不是学校组织的活动。但杨今予之前就是从北京转来的,那边他比较熟,不会走丢的。”
“这个音乐节,我也搞不懂是什么,人多吗,跟演唱会似的?你们是过去学习啊还是玩啊?”曹妈又问。
“音乐节是音乐节,演唱会是演唱会。”曹知知闷闷道。
“算学习吧。”杨今予舔了舔嘴唇。
跟曹知知他们待久了,他震惊地发现自己也学会面不改色糊弄长辈了。
他理由充分道:“我们都是音乐生,多看一些演出,有帮助的。”
闫肃闻言往杨今予脸上瞄了一眼,见杨今予吃了一鼻头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
谢天补刀说:“阿姨,曹知知学了好几年琴,也该出去看看别人弹得怎么样了。”
“是啊是啊。”曹知知点头附和,“不然我怎么能知道自己弹得好不好。”
曹妈瞪她一眼:“你自己弹得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啊。”
“那也得到外面看看吧。”曹知知避重就轻的功夫一流,很知道怎么拿捏她妈,心一横,说道:“下学期我就该准备艺考了,多看点看别人演出,找找自己的不足,到时候不就能考高分嘛。”
果然一提考试,曹妈犹疑着转头,问杨今予:“这还能帮助考试呢???”
杨今予:“啊”
被曹知知的不要脸惊到了,竟然能上升到这种地步。
他无语了一会儿,模棱两可答:“算是吧,看悟性。”
说完他自己都想笑,闫肃很及时的在桌底下碰了碰他的腿。
一顿饭吃下来,曹妈终于有所松动,但还是不太情愿,于是给曹知知他爸打了个电话。
“你闺女要上天了,你管不管!”曹妈中气十足地朝电话里吼。
曹知知抽了张纸巾擦嘴,对着杨今予狡猾一笑。
她们家什么事,都是她妈做主,但基本她妈只要给她爸打电话吐槽,那事情差不多就是定了。
小姑娘麻溜站起来收拾刷碗,喊着:“妈,到时候我给你拍故宫啊!”
喊完喜滋滋地拧开水龙头,唱了起来:“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北京欢迎我~为你开天辟地~~~”
闫肃无奈看了一眼厨房。
午饭后,杨今予被闫肃带到闫家院子里坐着休息。杨今予偏头看闫肃那一脸岁月静好,看着看着,就按捺不住想搞点事来。
他没怀好意的提起嘴角,翻出上次在甘露园的录像,举到闫肃面前:“给你看个好东西。”
闫肃以为又要给他听歌,凝神坐了起来。
杨今予点了播放。
闫肃定睛一看,画面里的人拿着树枝,气沉丹田喊道:“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他一愣。
杨今予嘴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笑得很嚣张。
“你!什么时候录的,删了!”
闫肃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恐,由惊恐又转为窘迫,好看的五官被生动调动了一个遍。
杨今予欣赏够了大班长的表情,笑嘻嘻锁了屏,晃晃手机。
“杨今予!删了!”闫肃顾不上什么端方自持,上来就想抢手机。
杨今予跳开了:“想要发你一份。”
闫肃小脸都要丢尽了,耳朵几乎红到透明:“删了!”
“敢做不敢当,可不是大班长的作风。”杨今予噙着笑拒绝。
闫肃忿忿看着他。
杨今予手机揣兜,不逗他了,“哎”了一声。
“哎,陪我去个地方。”
“不去。”
“不去我就发到1班群里。”
闫肃:“”
晴好的周六,风朗气清,空气不冷不热,蒲城的上空总会有很多云,一团一团包裹着日光。
临近五月的温度,让人心旷神怡。
杨今予和闫肃扫了两辆共享单车,微风拂动少年的衣摆。
“要去哪?”闫肃问。
“拿票。”
顺便见见我哥。
杨今予望着蒲城的柏油路旁连片的绿荫,心情很好。
就像小朋友总喜欢带新朋友回家过介绍瘾一样,这是我爸,这是我妈,爸妈,这是我好朋友XXX。
杨今予也想这样带闫肃回枪花。
闫肃,这是我哥,哥,这是闫肃。
枪花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忙,周六日人也不多,就一个客人。
花哥刚结束一个小图案,一个美女抬着胳膊,花哥在给她裹保鲜膜。
“哥。”杨今予进门叫了一声。
花哥回头。
花哥的目光直接掠过杨今予,落在了闫肃身上,意外地挑动了一下眉头。
他扭头跟美女道:“行了美女,3-5个小时候能拆掉,睡前记得用我给你的油抹一下。”
然后去工作台那边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边擦边打量闫肃,问:“小金鱼的朋友?”
闫肃没想过杨今予要带他来的是一个纹身店,满墙夸张的图案和黑色朋克内饰,让他瞬间感到陌生。
闫肃有些局促:“是。”
他下意识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一笑,得偿所愿介绍道:“这是我哥,你叫花哥就行。花哥,这是我朋友闫肃。”
耶~
“坐。”花哥招招手,去给俩人拿水喝。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看到闫肃也愣了一下。
花哥没正经的介绍:“我弟的小朋友,挺帅的吧。”
骆野面上没什么情绪,淡淡点头。
花哥拿水坐过来,眼神直勾勾在闫肃身上看了一会儿,扭头说:“现在的小孩儿基因都这么好吗,我上学那会儿班里就没什么帅哥。”
闫肃窘。
杨今予瞪了花哥一眼。
骆野不动声色走到了花哥身后,伸手在花哥肩膀上捏了捏。
“嘶——”
口无遮拦的下场,就是差点被捏碎骨头。花哥打掉了骆野的手。
“介绍一下。”骆野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虽然对骆野这人没什么好感,但毕竟这次托他帮了忙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又介绍一遍:“我朋友闫肃,闫肃,这是骆野,我哥的朋友。”
“你好。”闫肃正正经经点头。
骆野也没闲扯,直奔主题道:“北京那边已经沟通过了。”
他从名片夹里翻了一下,抽出一张递给杨今予:“到北京了,打这个电话,他会给你票。”
杨今予接到手里。
那是一张金属质感的名片,做得很简约漂亮,上头写着“鲸鸟娱乐”的抬头。名片上是一个叫“盛惊浪”的名字,底下附着电话。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他思绪有一瞬间飘远。
骆野风度翩翩整理了一下袖口,问花哥:“晚上要带小朋友们吃个饭吗?”
骆野自己也没多大,听花哥说才二十出头,一口一个小朋友叫得倒是顺口,杨今予怀疑他在占便宜。
“行啊,看他们,不是组乐队了吗,带上乐队一起吧。”花哥说。
带乐队一起跟花哥吃顿饭的环节,肯定是要有的,但杨今予打算等吉他手齐了再一起吃。
他转身问闫肃:“还是不吃了吧,你是不是晚上也回曹知知家吃?”
还没等闫肃回应,花哥大喇喇往椅背上一仰:“是我不帅吗,我这弟弟跟我说话从来不会客气,你看看,这就开始偏心了。”
杨今予敏锐地看过去,眼底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胡说什么!”
花哥不为所动,桃花眼一挑,接过骆野递来的烟,似笑非笑点了一根。
杨今予不太自在的觉得花哥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下意识躲了一下花哥的眼神。
兜里的手机恰时响了,他站起来说:“我去接电话。”
杨今予边掏手机边警告了一眼,示意花哥别再没事撩闲。
电话是叔叔打来的,日常寒暄,杨今予应付了几句。
刚一转头要回店里,差点撞上往外走的花哥。
花哥揽上他的脖子给拽到了一边儿:“哎过来,说点事儿。”
杨今予往门内看:“你把骆野和闫肃放屋里了?”
两个认识了不到一分钟的闷油瓶,四目相对共处一室,那闫肃该多尴尬。
“啧,撂一会儿又不会死。”花哥白了一眼,“我看你那小朋友适应能力挺强的,没啥事。”
“你别一口一个小朋友。”杨今予对这个称呼有点不满。
花哥笑嘻嘻道:“他真不是弯的?简直按我口味长的。”
杨今予简直想堵花哥的嘴,他愤愤推开花哥的禁锢,说:“直的比木桩还直,你有骆野了,别瞎打主意。”
花哥噙着笑看他。
杨今予愣了一下:“打我主意也不行!”
“你?”
花哥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倏然笑出声,偏头咳嗽:“你小屁孩一个,哥能打你什么主意啊?真逗。”
花哥当然不会打自己弟弟什么主意,杨今予也就那么一说。
但看花哥这啼笑皆非的样子,杨今予觉得被嘲笑了:“什么意思啊,我不帅吗。”
花哥咳够了,无奈道:“你一看就是小孩儿,我能稀罕个屁。你带过来这个,这身材,这气质,一个字,稳。”
“他是学武术的。”杨今予没忍住骄傲了一下。
也不知道自己骄傲个什么劲儿。
但闫肃是他带过来的人,被夸了他很受用。
花哥啧啧摇头,越说越离谱:“男高中生,还搞武术,啧,不得了。”
杨今予一头雾水。
茫然地对上花哥的桃花眼,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这臭流氓在开车!
他忙把花哥推远了,警告道:“说话注意点!你这么说话真没被骆野打吗?”
“他敢!”
“进去吧。”杨今予催了一句,“再不进去估计成俩石雕了。”
花哥唉声叹气:“哎,弟弟有人了,不心疼哥了。”
杨今予脚步一滞,回头看花哥:“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花哥耸耸肩,率先开门走了进去。
杨今予还愣在原地,无意识摸了摸耳垂。
花哥今天吃错药了吗?嘴上这么没遛。
有朋友就有朋友,还“有人”,说的跟什么似的。两个很有歧义的字,不可避免地从心头飘过。
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尴尬转瞬即逝,还没来得及捕捉是什么,已经随着少年的懵懂,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