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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公堂


    ◎许彦歌道:“等什么?”◎


    “吃一顿饭的事,怎就能闹出人命?”燕姒心头发慌,不想事出这般突然。


    百灵已是急不可待,快速道:“席间许彦歌不小心将酒洒了殿下一身,让解星宝给殿下引路去换身衣服,过外边连廊的时候,解星宝从围栏上摔了下去,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说是殿下推的他。”


    燕姒提裙就往外头走,说:“备马车,要赶快。”


    澄羽还不明所以,跟出来问:“姑娘去哪?”


    燕姒和百灵下了阶,快步跑起来,说:“安乐大街出的事,殿下此刻应该被带去了大理寺,我去城西寻先生!”


    她所料不错,百灵道:“殿下确实被带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中。


    许彦歌和一众儒生堵在堂前。


    唐绮站在旁侧,见外头凑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


    她微微皱了下眉,今日是大意了,解星宝的脑子想不出这般妙计,那就是许彦歌。


    大理寺丞拖延一阵才匆匆而来,官帽里憋了一头汗。


    他坐到堂上,听许彦歌哭诉。


    许彦歌红着眼眶道:“我这个姨哥,曾同二公主殿下还是故交好友。她今日不请自来入我私宴,我也好生款待。席上不想失了礼,错手打翻酒盏,脏了她袍子,她便将我姨哥推下楼活生生摔死。堂内众人皆可为此事作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大人还我枉死的姨哥公道!”


    她前半段话还在装弱者,后两句话则一改态度,煽动群情。


    儒生们高声附和,纷纷充当起正义之士,看得唐绮忍不住想笑。


    唐亦是陪着唐绮来的。


    同样作为皇嗣,今日又在场,还同是朝廷命官,身份特殊,大理寺丞知晓唐绮和罗家的恩恩怨怨,搬了椅子让他在旁听案情。


    这会儿闹得凶了,大理寺丞没法子,只好高声询问唐亦,说:“三殿下既然在场,不如也说说所见?”


    唐亦要开口,许彦歌就朝他望了过去,闹哄哄的众人总算慢慢安静下来。


    这么一来,唐绮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唐亦。


    唐亦神色复杂,想了想,才道:“是,本殿的确在场,但本殿并未亲眼看到二姐,将解星宝推下楼。”


    大理寺丞闻言转头,又去看许彦歌。


    这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现下刚刚入仕,许家在庆州的声誉他也都是知晓的,现在人家姨哥死了,不好不给出个说法。


    许彦歌抹着泪,指堂下众人,继而大声道:“亲眼看见的人多了去!今日大理寺丞若徇私袒护二公主,那就是枉顾国法!改日何以叫天下儒生投效朝廷,何以堵住百姓悠悠众口!”


    唐绮不作辩解,大理寺丞已经濒临绝望,深感自己有被二公主不吭声折磨到秃顶的忧患,简直举步维艰,想维护又被许彦歌给先声夺人了,那解家公子尸骨未寒,他还真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徇私枉法!


    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大理寺丞快要磨破脑袋,外头来了一堆人。


    围观的百姓让出道,儒生们都往外瞧,唐绮抬眸望出去,见是刑部连易带着人来了。


    大理寺丞动脑筋,马上起身道:“快请小连大人进来!命案刑部也可同断!”


    说话间,连易跨门而入。


    他先朝唐绮和唐亦二人见礼,再朝大理寺丞抱手,最后才正色道:“方才说到哪儿了?要堵谁的口?今日之事,下官听说,百姓们见着二公主殿下和解公子在阁楼上拉扯,解公子是失足跌下了楼。为何还需堵谁的口?”


    大理寺丞暗松一口气,转身问唐绮:“小连大人说的可是事实?二公主,要不您开个尊口?”


    唐绮抱着胳膊,就静站在那,始终一言不发,她脸上还带着点笑。


    那边许彦歌顿时愤然,张口便道:“小连大人的‘听说’如何能作为呈堂证供!口说无凭,我姨哥的尸体现在就停在外边呢!亡者面前,岂能颠倒黑白!”


    连易来得约莫很急,粉面微红,他抬手拿巾子拭了额间的汗,才缓声说道:“既然许姑娘也道口说无凭,那你且等等。”


    许彦歌道:“等什么?”


    连易对大理寺丞道:“这些儒生去赴宴,都在屋里,并没亲眼见到二公主推人,他们便做不得人证吧?不过二公主却是有人证的,天香酒楼的伙计见百姓驻足往楼上看,出来就刚好看到二公主要救人,不如大人传证人上堂?”


    大理寺丞道:“传!”


    连易往后边招手,刑部的人带了天香酒楼的伙计入内,这伙计叫小石头,是椋都本地良民,在天香酒楼干了许多年,出身清白。


    他进来后就跪在堂前,连易站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怕,把你见到的说与大人们听。”


    小石头面对此等大场面,面上露怯,腿也有些发软,但还是不敢隐瞒实情,二公主现如今在椋都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得罪皇嗣还是得罪个外地小官,他拎得清,便硬着头皮道:“二公主是要拉住解公子的,但解公子实在太……太胖了嘛,事发突然,二公主就没拉稳,解公子是失足跌下来的。”


    不料他话音刚落,许彦歌却突然发难道:“一个小伙计!也敢信口雌黄!谁说堂内众人做不得人证!我们在雅间吃席,是听到我姨哥在外呼救才赶出来的,谁知为时已晚……”


    她后半句已哽咽了起来,儒生们不免心想,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皇嗣面前却失去公道,这世间哪来什么公允!于是纷纷高声附和。


    “我们都听到了!解公子的确喊了救命!”


    “对啊!他喊得那般惊恐!不是二公主要杀他,还能有别的?”


    “在下还听到解公子喊救命之前,喊了一句二公主息怒!”


    “我也听见了!虽不是很大声!但的确喊了!”


    连易皱起眉,垂眼看小石头。


    小石头摆手说:“小人,小人没听到啊,小人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二公主拉人没拉住,并未听到什么呼救,正是吃饭的时辰,店里客太多,楼下说话声大……”


    许彦歌对大理寺丞道:“大人可听明白了?这个伙计没听有听到,可我们都听到了,二公主为一点小事草菅人命!请大人为我死去的姨哥做主!”


    连易脸色微变,厉眼扫向许彦歌。


    “您的人证,听到的是解公子叫救命,让二公主息怒,便猜测二公主推人,可二公主的人证,看到的是解公子失足,殿下想要救却没抓得稳。各有各的说法,该听谁的?”


    大理寺丞官袍背后都被汗湿透了,手里的扇子不停扇风,心里一团乱麻,这案子牵涉二公主,他也拿不定主意。别说让二公主偿命了,事情没弄清楚,两方说法不一致,二公主却有嫌疑,但他连收监都不敢。


    在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时,唐亦忽然对他道:“此事尚还有疑点,涉及皇嗣。大人,应当先将疑犯收押入狱,呈禀宫中,等三司共审,听父皇裁断。”


    大理寺丞早就想过了。可二公主不说话啊,他哪里有那个胆子,为一个曾和罗党有瓜葛的死人,把帝姬给关起来待审。


    唐绮听到这里,已听出了其中端倪。


    她倏然冷笑,迈步往外走,众人大惊,大理寺丞还没发话,没人敢去阻拦她,但许彦歌敢。


    许彦歌冲上前来,张开双臂挡住唐绮的去路,怒瞪着她,愤恨道:“二公主难道还想仗着身份,畏罪潜逃!”


    唐绮停下来往后退开了半步,不让此人碰到自己衣袍。


    她看向许彦歌的目光,说不出的鄙夷。


    堂上众人,视线都汇集在二人之处,紧接着听见她终于开了尊口。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今日所为,是要庆州许家满门蒙羞吗?本殿忍你许久,是不屑与糊涂虫多费口舌。”她挪开目光,转过身不再看许彦歌,笑得让人汗毛倒竖,“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大理寺丞汗如雨下,脸色变了又变,惊道:“殿下慎言呐……”


    唐绮此番言论过于嚣张,已叫满堂儒生更加群情激愤,个个义愤填膺,对她指指点点。


    唐亦见状起身,摇头叹息后,朝大理寺丞说:“事已至此,大人自行决断吧。”


    大理寺丞为难不已,想要留人:“三殿下,三殿下您……”


    待唐亦走了,唐绮在袖下攥了拳,将满堂被人当了枪棍的儒生们视若无睹,她看向大理寺丞道:“大人,席面在二楼,天香楼的二楼有围栏,不管本殿从正面还是侧面或是背面推人,翻下栏杆他都抓得住围栏才对,解星宝自己存了死志,无非是恨我先前未给他爹求情,他爹身为翰林院院首,却私受罗党贿赂,本殿为何要给他求情?他有陷害本殿的动机,本殿却无杀他的念头,此事显而易见,还需要断?”


    “这这这,依殿下所言,此事为私怨?”大理寺丞看到了一丝抽身的希望,急忙又追问下去。


    许彦歌被唐绮先前一番话给刺了,此刻大怒道:“你放屁!你是什么人!你是四年前在鹭城墙头一箭射杀自己未婚妻的刽子手!那奚国和亲公主何其无辜!你这个毒妇,不得好……”


    她话音未落,面前突然寒光乍现,谁也没看清唐绮是如何拔的剑,她拔剑的速度太快,只在转瞬间,手中长剑已迫向许彦歌喉头。


    堂内霎时雅雀无声,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唐绮却还面带着讥讽的冷笑,她道:“污蔑、栽赃、咒骂皇嗣,本殿是不是纵容你太过了?”


    这位庆州才女,新科状元,一心为枉死的亲人讨回公道,面临生死险地,却半点不怯,而是让人出乎意料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彦歌大笑片刻,目光变得明亮,“你最好现在就立刻杀了我!否则来日何以应对天下儒生口诛笔伐!”


    大理寺丞站了起来,急忙喊人道:“殿下使不得!来人!快将殿下拦开!”


    唐绮不等衙役上前,自己先收了剑。


    她闭眼叹息一声,无奈道:“许彦歌,你被人算计了。解星宝自二楼摔下去,以他身躯并不一定能直接摔死,他的尸体在外边,叫仵作给你个真相吧。”


    许彦歌闻言震愕,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青,却见二公主拂袖,大步往外迈出,斜阳将那身绯红官袍拢得柔和,那个背影没来由地正气凌然。


    她一时哑口,从方才的愤怒中,蓦地平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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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难哄


    ◎“你怎么不讲道理?”◎


    唐绮走出大理寺,卫晓雪见到人,立即将马牵了过来。


    “殿下,无事了吧?”


    先前唐绮叫她买了甜粽子,先送到府中报个信就能回家吃饭了,不想她还回来等在这里,就问:“不是叫你跟夫人传个话,说本殿要晚些回府吗?话传了?”


    卫晓雪把缰绳递给她,答说:“传了啊,百灵姑娘见属下手上有血迹,就不让属下走,非要问殿下去了哪里,发生了何事,属下只好跟她说了说。”


    唐绮单手扶额:“那完了,夫人该知晓了,回去要挨骂了。”


    卫晓雪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往不远处指了过去。


    唐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前边不远处的道上停着公主府的马车,泯静站在马车前,正朝这边招手。


    “殿下,属下突然觉得饿了,属下先回家了。”卫晓雪看到唐绮脸上的僵硬,马上寻了借口开溜。


    唐绮收回视线,卫晓雪已经窜上马,一挥马鞭急奔出数丈远。


    “……”唐绮拽紧缰绳,牵着马往马车方向去。


    人还没到马车前,又见泯静踩着墩子爬上了马车,掀帘后,送出来一个人。


    唐亦?


    唐绮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近。


    “三弟。”


    唐亦见到她,拱手道:“二姐既然无事了,我就先回府了。”


    唐绮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好。”


    待人走远,唐绮将缰绳抛给迎到身侧的侍卫,自己踏着墩子上去,钻入了马车。


    燕姒独自坐在里头,小案上还摆着没喝完的茶。


    唐绮在她对面坐下来,瞥了一眼那茶,抱着胳膊靠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燕姒脸色不好看,正生着闷气,张口朝外边喊道:“泯静!回府!”


    片刻后,车轱辘转悠向前。


    唐绮忍了半天,率先败下阵来,问说:“三弟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燕姒方才装作无事发生,自己动手将面前小几上的茶杯全洗好,收了起来,这会儿唐绮终于开口了,她才抬眸说:“庆州才女,新科状元,长得可标志?是不是艳冠群芳?”


    唐绮听不到自己想听的,忽然有些不耐烦,干脆撑身坐到燕姒身边,盯着人问:“三弟跟你说了什么?什么话不能在外边说,非要坐一起说?”


    燕姒当场就炸了。


    “殿下还好意思问我呢?”她往旁边挪开寸许,瞪着唐绮,“许彦歌在天香酒楼摆宴连续五日,您前几日日理万机,没抽出空来,今日早早离开办事处就奔那儿去了,是不是惦记了人家好久?”


    唐绮真的是冤枉,皱眉道:“你怎么不讲道理?”


    燕姒冷哼,转过身背对她道:“殿下又跟我讲了什么道理?难道让三殿下站在街上议论殿下失手杀人么?”


    唐绮几近抓狂,临出大理寺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顿时窜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燕姒的肩膀,迫使人转向自己,薄怒道:“我没杀人!”


    燕姒迎上她凶巴巴的眼神,也怒道:“在我看来,殿下必然是中了旁人的套,不会杀人,否则我为何急匆匆往城西赶,先去问了先生如何化险为夷,又立即差了银甲军去请连公子,再马不停蹄奔来这里候着您!我信此事有诈,可旁人信殿下么?”


    唐绮咬牙,在这一番话里脸色惊变,最后错愕地问:“你特意赶来接我?”


    “殿下这不是废话么?”燕姒扬着下巴,细眉轻蹙道:“唐绮,松手。”


    唐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烦躁,没注意手上的力道,刹那间松开了手。


    马车内气氛凝重,两人都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唐绮从头反省,今日原是个局,听小狐狸所言,这局设下想必也不是一日两日,人家等着她往套子里钻,小狐狸是担心她才迫切地赶过来。她被许彦歌最后那番给激怒,之后又见到唐亦单独与小狐狸呆在马车里,这才动了怒。


    眼下小狐狸想必是又委屈,又气愤,还不能对着她发作,心里约莫很难过。


    唐绮想通这些,忙往燕姒身边靠了靠,立时软声下来,说:“我不好,我错了,你别生气。”


    燕姒的确觉得委屈,这人害她担心一场,避重就轻不答她的话,唐亦先前说的绝不会有假,唐绮就是垂涎许彦歌的美色才气,才上赶着去凑人家的热闹。


    她越想越委屈,委屈得都快哭了,低着头小声说:“你说你错在哪?”


    唐绮听她声音不对劲,见她肩膀在微微抖动,马上将人搂到怀里抱着,轻声哄道:“我不该想着自己跑一趟去给你买甜粽子,应该下了差就立时回府。”


    燕姒闻言,委屈顷刻少了大半,扁嘴说:“真是为了给我买甜粽子?不是去会美貌才女?”


    唐绮被她一言逗笑,侧首亲了亲她的额角。


    “会什么美貌才女啊,那许彦歌长得很一般好不好?”


    燕姒脸一红,垂睫嘟囔道:“我也相貌平平。”


    唐绮上半身往后仰,认真端详燕姒的脸,而后认真道:“谁说的?我看阿姒,貌赛天仙。”


    燕姒又哼一声,噘嘴说:“那才气呢?”


    唐绮神色更显认真,这次琢磨得比方才久。


    燕姒稍侧身,抬高下巴,抓住唐绮的衣襟说:“劝殿下想清楚。”


    唐绮勾唇笑起来,道:“单论才气,我面前不就有一个,荀万森荀大家的外重孙女,她比你可差得远。”


    勉强算是一句人说的话,但燕姒转瞬又想到了许彦歌。


    唐亦是先提醒过唐绮,席上会有解星宝的,可唐绮非要去看许彦歌。


    她又沉了脸,松开唐绮的衣襟,要从人怀里挣出来,顺着话便道:“人家是新科状元,官家钦点的,我哪比得上。”


    唐绮不遗余力地困人在怀中,大热天也不怕焐坏,死皮赖脸道:“肺腑之言!阿姒智高难测,谋略过人,每次下棋我都要费尽心思才能险胜。若非你有意相让,怕是一局也赢不了。”


    燕姒听后,心头比吃了甜粽子还惬意,勉强原谅了她,但也没忘记重点,又追问道:“既然许彦歌没什么稀奇的,殿下巴巴跑去瞧她做什么?”


    唐绮道:“嗐!那不是听到三弟想要结交她么?是怕过几日端午,三弟从中坏我大计,才跟着他去赴什么文人宴……”


    燕姒愣了愣,侧头问:“等一下。他结交许彦歌,能坏你什么大计?”


    唐绮抬手搓着自己额角。


    真好。


    说来说去又说漏嘴了。


    她尴尬地笑道:“三弟始终记恨着我么,他记恨我设计扳倒了罗党,还同他抢了你。这两月我从庆州订购了一批军用轻弩,许家在庆州素有威望,许彦歌好友众多,我怕她听到风声,所以方才在大理寺,我一直静观其变,想知道怂恿她联手解星宝坑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燕姒惊诧道:“怪不得账房先生今日同我议事,有笔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你现在买轻弩做什么用?”


    唐绮垂着脑袋不言语,她妻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事儿现在说,她还没想好到底合不合适。


    燕姒推了推她,迫切地问:“唐绮?你说话。”


    唐绮泯唇,心道罢了,早说晚说,迟早也得说。于是她便道:“父皇没什么耐心了,他让我做个局。这批轻弩是给大哥备的,现下已送到了御林军北大营,要让大哥在端午立功,一朝受封储君。”


    燕姒心头一沉,从她怀里钻了出来,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官家端午要去看赛舟?可往年不是只坐在宫里听个结果?”


    唐绮老实回答说:“早年他也会圣驾亲临碧水湖的,这也算旧制,符合规矩。”


    燕姒已然能想到几日后的端午节会发生些什么了,她瞳孔扩张,抓住唐绮手腕,几乎肯定地道:“届时,是御林军负责巡防要务。”


    唐绮又夸道:“我的阿姒最聪明了。”


    马车停了下来。


    泯静在外面禀说已到公主府,她刚掀起帘,燕姒就板着脸往外钻,下马车后,径直大步往府中去。


    唐绮跟在后头,泯静好奇地问:“殿下把姑娘惹着了?”


    “本殿……这个……”唐绮尴尬又窘迫,指了指燕姒气冲冲的背影,“本殿下去追她。”


    入府后,百灵先迎到燕姒,张口要问点什么,见后头唐绮急忙追进来,便没多问,而是道:“殿下先擦把脸,换身衣服再去小院用晚膳吧。”


    燕姒目不斜视往前走了,唐绮急着去哄人,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没见着生气了么?去收拾衣裳,送到小院。”


    晚霞洒在庭院小径上,燕姒的斜影掠过青翠,几只彩蝶煽动双翼,在花草之间翩然起舞,追逐倩影。


    唐绮追到人,融进影子里。


    她拉过燕姒肩膀,在花丛间拥人入怀,捧起燕姒的脸,低头吻上柔软的唇。


    燕姒抓着她的手腕,要挣开,却被唐绮死死抱住。


    唐绮把脸埋到了燕姒的颈窝里,低声说:“好阿姒,我真的错了。”


    燕姒叹息一声,眸光微冷。


    “你错了?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我错信你。什么相敬如宾共进退,不过是你诓我的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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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许诺


    ◎还有账没同这家伙算完呢。◎


    “阿姒。”唐绮抱着人,轻轻唤了一声。


    她心口发闷,从未觉得这般闷过。


    霞光退远,黑云压了上来,天色蓦地转暗,庭院里的蝉鸣不知倦,在她突兀的心跳声之中尽情撒欢。


    自新婚夜之后,这半年来她们从未发生过争执,小狐狸从未对她恶语相向。


    她渐渐习惯了有人满眼皆是她,日日翘首以盼等她归府,夜夜共枕相拥入眠。


    身上的疤痕褪得寻不出半点痕迹,心里的伤痛也悄无声息痊愈,她便装了满心的感激,事事考虑周全想得周到,想要将此人护得好好的。


    可她却忘了。


    忘了小狐狸远不如表面看着那般脆弱。


    于家姑娘的外曾祖父是桃李满天下的鸿儒大家,爷爷是勇冠三军的忠义侯,受过书香门第的阿娘十七年悉心栽培,得过征战沙场的姑母一载言传身教,她身负经书千百卷,手握高明医术,暗拥铁血银甲军。


    这样的人,怎会静做笼中金丝雀?


    她可是敢与敌同登望峰台,独自闯陵宫,孤身赴陷阱,有勇有谋的小狐狸。


    唐绮拥紧她,在她的沉默之中反省。


    良久后,唐绮将她从怀中剥出来,握着她的双肩,让她面朝自己。


    “阿姒,对不起,我大错特错。从今往后,但凡要谋何事,我定先说予你听。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燕姒抬起下巴,对上唐绮一双狭长眼睛,她的眸子里是赤诚,承诺不掺半点虚假,正是燕姒所求。


    二公主是什么人?


    二公主是运筹帷幄说一不二的人,是金尊玉贵深不可测的帝姬,她严以律己勤以修身,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力和决断。这样的人,肯为自己低头,能向自己认错,让燕姒如何不爱?


    燕姒倏然闻到花香。


    黄昏日沉天欲晚,眼前人携有满身柔光,在吹来的细风间,将锋芒尽数敛藏。


    燕姒舔了舔唇,开口道:“饿了。”


    唐绮莞尔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说:“回去吃饭。”


    她们牵着手,沿路往小院方向走。


    散布回廊各处的侍卫对这对黏糊糊的妻妻,司空见惯含笑相送。


    晚饭过后,泯静呈上冰水浸过的葡萄,唐绮换一身蚕丝袍,惬意靠在竹编的罗汉床上,揪那葡萄吃。


    她不爱吐皮,燕姒给她一个小碟,让她把籽吐在里头。


    门窗全都关着,手风箱对着冰盆摇出丝丝凉风,唐绮往那边的女使看了一眼,说:“你摇得累不累啊?停下来歇会儿。”


    小菊乐呵呵地笑着说:“奴婢不累,白日里您不在府上,夫人都不让用冰盆,全靠奴婢们摇这个,已习惯啦。”


    “不让用冰盆?”唐绮吞了颗冰葡萄,挑眉看向燕姒,“为什么不用?”


    燕姒捧着一本医书,装作没听到。


    唐绮起身整好了袍子,走到旁边哗地展开折扇,给她夫人添一道凉爽。


    “阿姒?区区一盆子冰,为什么要节省?”


    燕姒伸手推她,说:“挡到光了。”


    唐绮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弯腰凑到燕姒耳边,道:“为我省的?”


    燕姒被这句话烫到了耳根,书上的字也看不进去了,索性转头,对小菊说:“你歇会儿吧,泯静去厨房分西瓜了,过去吃了再来。”


    小菊发现两个主子之间气氛逐渐有些微妙,忍着笑意说:“那奴婢去了。”


    等人走了,房中安静下来。


    唐绮伸手抽走燕姒手里的医书,摸着有了点儿肉的小下巴,静静凝视着人。


    “阿姒……要不沐浴歇了吧。”


    这半年之中,床笫之事总是燕姒动手,唐绮虽也卖力,可她始终不更近一步,以至于燕姒回回觉得差了点儿什么,可拉不下脸来问出口,只能当她喜欢如此了。


    对着自己的心上人,燕姒因她一个暧昧的眼神,一句暗藏欲望的话,都能被点着大火,难以克制地沉溺其中。


    但今日,还有账没同这家伙算完呢。


    燕姒*乜着眸子,抬头斜望着唐绮,说:“殿下的承诺才说多久,忘得这么快?”


    唐绮还捉着燕姒的手腕,手指摩挲着腕上纤细,低声说:“没忘呢,要听详细布局?”


    燕姒从她手中逃脱,往后退,“自然是。”


    手指间还有微凉的温意,唐绮悻悻然搓着指尖,掀袍坐到燕姒身后。


    “碧水湖很长,大白桥作为龙舟的开赛点,父皇会在这里发令,之后御林军会清空与安乐大街相邻的长巷,护送他先往终点去,我设下走戏的好手,沿途阻击,点到为止,不会有什么伤亡。大哥会带他的亲卫伴驾,轻弩杀伤力不强,这些人穿软甲,跑得也快。只要刺客惊驾,大哥出手,这事儿就成了。”


    燕姒侧身看了她一眼,说:“就这么简单?”


    “对啊。”唐绮笑盈盈,“就这么简单。所以阿姒不要担忧,届时南北两大营换防将人放进去,朝臣顶多参我疏忽,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燕姒隐隐有些不安,追问道:“今日的事儿,不会对此事有影响吧?解星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此处,唐绮手中折扇顿住,沉重叹了一息。


    “解星宝啊,走进了死胡同,拦不住。”


    燕姒见唐绮神色有些凝重,便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袖子,软声道:“殿下从头跟我说说嘛。”


    解星宝同唐绮混了三年,那三年之中,但凡哪处有什么新鲜的乐子,他都会派人给公主府递拜帖,请唐绮一道享乐。


    这人家底本身并不算殷实,但因为他父亲做了翰林院院首,但凡椋都城里想走科考入仕的子弟,就爱同他套近乎,他仗着这个身份,捞过许多好处,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钻在书堆里,是个有名的酸书生,耽搁了多年才娶亲,老来只得他这么一子,于是不管他多么混账,他父亲也不曾打骂。


    言简意赅,就是给娇惯溺爱坏了。


    他沉迷酒色,游手好闲,吃穿着巴结那些人奉送的,也没忘在家作威作福,本身便不成气,结果一朝树倒猢狲散,往日的狐朋狗友不敢替他出头,像唐绮这种打心底里看不起他的,就更是避之不及。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不珍爱,不知多思将来,浑噩度日,那等到大祸临头,只会落得个凄凉收场。


    按唐绮的话来说,不过是个仗势的废物。


    解星宝自然想不出以死报复唐绮,这等争气的法子。


    他在天香酒楼的连廊上,拽着唐绮的袖子说:“殿下,您可害苦了我!”


    唐绮当时就出言反驳,冷声道:“害你的哪里会是本殿?是你父亲对你宠溺过度,你自己也只图眼前安逸,不会居安思危。”


    解星宝就是被这句话激得勃然大怒,凶狠瞪大的眼睛里有了恶毒。


    他说:“才不是!是你过河拆桥!是你薄情寡义!你是谁?你可是受官家偏宠的二公主!唐国仅有的公主!罗家助你扳倒周冲,你才得了御林军统领一职,可你是怎么做的?!我苦苦求你啊,殿下,我苦苦求你三回,你是怎么对我?”


    唐绮无心与他争论纠缠,当时就要扬长而去,他去拽紧唐绮的绯红官袍不撒手,低声说:“今日该我报答殿下了,我以命报答殿下昔日恩情。”


    解星宝虽遭家中劫难,深爱自己的父亲病死在了狱中,沉重打击数月磋磨,让他清减不少,但他还算得上身宽体胖。


    这样的人存了死志,唐绮是没想到的。


    天香酒楼,他们曾在这里吃过无数回饭,两人都熟知二楼的围栏很牢靠,唐绮自然没料到他会往后退,拉扯间翻下围栏直接摔了下去。


    “二公主息怒!”他在翻下去前,大喊了一声:“救命!”


    唐绮眸中惊愕,再要去抓他,为时已晚,半片衣角溜过指间,这人就这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说毫不为之所动,那便是假的。


    好歹也做了足足三年的酒肉朋友,唐绮追出一步,手撑在栏杆往下看,他笨重的身躯已砸在冰冷地面,身下逐渐蔓延开一小滩刺眼的鲜血。


    何至于此呢?


    唐绮回首去想。


    新科状元回椋都探亲,宴请文人好友接连数日。


    她一进天香酒楼,就遇到唐亦。


    席上许彦歌刚巧打翻的酒,刚巧让解星宝带她去换身衣裳。


    解星宝的死,是早就有了预谋。


    可死一个解星宝,又能拿她如何?她想不透这里。


    “经过此事,殿下的名声必然受损。”燕姒伸手摸着唐绮的折扇扇面,认真思索道:“若说是三殿下设局,他约莫指望许彦歌,殿下方才讲大理寺中许彦歌所说那些话,许彦歌对此事,应当是不知内情的。”


    唐绮稍微用力,抱了一下燕姒,又道:“只要许彦歌不知情,这事儿就先算了。解星宝不是摔死的,他事先服过毒。”


    燕姒先前之所以那般急切,也是因为不知这点,她想着天香酒楼那个高度,着地若是后脑,有可能将人直接摔死。


    这会儿唐绮说了,她才真正放心下来。


    唐绮吻她额角,想到她赶着去了一趟城西,便道:“对了,你不是去寻先生了么?她可有说点什么?”


    第134章 断事


    ◎燕姒最后还是没把人赶走。◎


    “先生说,身陷命案,殿下难以自行抽身,让我差人给刑部的连公子报信。年关上殿下明面上打压过刑部,但实际上却为连家和大殿下肃清了刑部埋的祸根,连公子是个通透的人,他会出手相助。”


    燕姒把见柳阁老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唐绮才知晓连易为何能到得那么及时。


    她人在大理寺,外头有人帮着想办法,公主府的人不便直接去找连易,燕姒就暗中派了银甲军去报信,加之天香从中插手,这事儿便里应外合迎刃而解了。


    一想她妻这么紧张自己,唐绮又笑起来,搂着人说:“好阿姒,幸好有你为我想法子,否则单凭我一张不善言辞的嘴,还真没那么容易与那帮子儒生辩个清楚,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能吵。”


    “是么?”燕姒也笑,“殿下就没有舌战群儒?”


    唐绮扁嘴说:“哪儿能够啊,他们声音大,我吵不赢。”


    她没说自己对着许彦歌拔剑的事儿,但她妻似乎了解她的性子,直接道:“殿下是懒得跟人吵吧,为了拖延时辰,看清局势。”


    “的确是有这个因由,不过拖久了对我也不利。”唐绮蹭蹭燕姒的脖子,“也是真的吵不赢。”


    燕姒轻笑着拍她的手说:“口舌之快,过往没少跟我逞呢。”


    唐绮觉着,在言语之间占不到什么便宜,说一会儿万一又翻旧账,再惹生气了还难哄,哄倒是不重要,可又不想让小狐狸再生气,于是低头就堵住怀中人的嘴。


    燕姒由着她亲了一会儿,推她说:“小菊快回来了。”


    唐绮说:“不能够,你身边的人都有些伶俐,她就是回来候在门外,没有喊她,不会来敲门。”


    燕姒被抱得身上有点热,坚持将人推走。


    “你今晚,今晚回东厢去睡。”


    唐绮微微诧异,放开人掰手指算日子,而后抬眸道:“不对吧,怎么提前了?”


    燕姒脸上泛起红,小声道:“滋补的药吃太多,难免有一些个影响,不过无碍的。”


    唐绮若有所悟,道:“那避着生冷,我就在这里睡,夜里你若是腹痛,我还能给你揉揉。”


    “那怎么行?”燕姒脸越来越红,“脏呢。”


    唐绮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起身蹲到她面前,仰望着她说:“瞎说什么?阿姒是最干净的小姑娘。”


    燕姒被牵着手,指尖都在颤,毫无底气地辩解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


    “小姑娘才会这般不经事儿,说两句就颤。”唐绮捏她手指,又道:“我只抱着你,不做其它的,你让我在这儿睡……”


    燕姒最后还是没把人赶走。


    她今日意外发现,唐绮还挺能耍赖的。


    夜里唐绮睡得很老实,手放在她小肚子上,烫热的掌心不自觉地帮她揉捏,她就无奈地笑,人往里侧挪,挪开睡热的那片席,而后握着唐绮一缕发,闭眼好睡。


    隔日她醒来的时候,唐绮已经出了府。


    燕姒穿好衣衫,下床洗漱时,就问泯静:“殿下走之前有留什么话么?”


    泯静把早饭摆好,朝燕姒看过来,说:“还真留了,她说下了差要出城去御林军大营,回来会晚些,嘱咐我先伺候姑娘用饭,不想吃的话,劝着也要吃些。”


    “晓得了。”燕姒点头道。


    唐绮购置的那批轻弩,约莫要转到唐峻手里去。


    燕姒洗漱完过了早,就让澄羽进屋,单独与她叙话。


    泯静关门出去,澄羽立时道:“姑娘可是想好了脱身的法子?”


    燕姒瞄了一眼紧闭的门,神色凝重道:“回一趟侯府,去探望姑姑,你去给我师父传信,她自会想到法子相见。”


    公主府和忠义侯府都在永盛大街上,两地相隔不远,江守一随时在暗中跟着,燕姒只能寻个正当理由,再让那位负责保护她的银甲军副将在途中拦下人。


    澄羽领了命,便抱手道:“奴这就去传信。”


    为留出时辰让大祭司准备在永泰大街上来相见,燕姒又补充道:“用完午膳出发。”-


    早朝散过后,唐绮要出宫往御林军办事处去。


    她刚刚走出端门,被正当值的谷允修拉到了一边。


    “殿下。”


    唐绮背对端门城楼,在石狮子后头脸色暗沉,压低声音道:“可是得了新的消息?”


    朝臣们走得慢,这会儿有人陆陆续续从门洞里出来,在不远处上轿或坐马车。他们两个站在这里,虽说是特意避开人,但也终究不是个好好说话的地儿。


    谷允修哈哈大笑,抚掌说:“谷某就知道殿下不是胡乱杀人的人,别管那些居心不良的劳什子,今晚金玲乐坊吃酒去,给殿下去去晦气!”


    唐绮已消停许久了,年关上没怎么出去应酬,这半年更是按时归府,推脱了许多宴请。


    她将手臂架到谷允修的脖子上,扬声道:“不成啊,家里有人等,管得严呢,要不,换个别的地方,吃顿饭算了。”


    谷允修在大太阳底下,拿手给自己扇着风,诧异地说:“没看出来啊,殿下还能改邪归正,到底是挨不住言官们弹劾,还是挨不住侯府千金?这么怂的吗?”


    唐绮捏拳揍他,笑骂道:“滚呐,你什么时候见本殿怂过!说吃饭就只吃饭!地方你挑,只要不是天香酒楼。”


    谷允修道:“好嘞!那谷某扫席以待。殿下现在往永泰大街去吗?顺道一路走。”


    唐绮朝不远处牵马的侍卫招手,说:“看到没有,我这马壮吧!怕你追不上!”


    谷允修跟她往前走,笑道:“殿下且看着,谷某别的不才,脚力还能摆得上台面,走着!”-


    午时,燕姒用完了饭,吩咐泯静装了小厨房包的清水粽,就让澄羽去前院知会百灵备马车。


    因两府离得近,忠义侯又只有一个独孙女,她三不五时回娘家去坐坐,前院不敢怠慢,百灵照着吩咐就办了。


    出公主府很顺利,但上马车时,燕姒斜眼就瞥到了蹲在檐角的暗卫,她不动声色钻进马车,坐下后对车夫道:“走慢点,不赶着时辰。”


    车夫应下来,慢悠悠邀马。


    江守一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大热天里,正午的太阳最毒辣,街上零星走着些人,人不多,视野便很开阔。


    等临近忠义侯府了,旁边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戴斗笠的彪形壮汉,汉子人高马大,不由分说挡住江守一去路。


    “阁下有事?”江守一挑起眉问。


    汉子声音浑厚有力,抱臂说:“前方是侯府,姑娘可在巷口等候。”


    江守一接到的命令是,不管小夫人去哪里,她不能离开五十步之远。她侧首望了望走远的马车,目测这个距离,继而摇头道:“不成呢,超过五十步了。”


    汉子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沉声道:“多有得罪。”


    江守一一掌推出,谁知此人身上功夫了得,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擒住了她的手腕,推搡中,二人当街过起招,又得不惊动旁人,江守一束手束脚,被拦路的汉子迫进了巷子。


    前头的马车在路边停下,正好又是一个巷口。


    燕姒捂着肚子下马车,喊澄羽说:“等不及了,我记得里头有家买包子的早点铺。”


    “都在原地等候。”澄羽匆匆对护车的侍卫交代完,先进窄巷,“姑娘,再忍会儿,包子铺离得不远。”


    小巷一边是大宅子的外院墙,违建的民户做点小生意,巡防为让这些人有口饭吃,管得也不怎么严。


    燕姒跟澄羽到了包子铺前,澄羽掏腰包,给了卖包子的大婶儿赏钱,便道:“借您后头茅房用。”


    大婶儿点头哈腰:“贵人里边请,民妇爱洁,都打扫得很干净的,进去右手边那个小间就是。”


    她主动帮忙挑起了门帘,燕姒就等不及钻了进去。


    澄羽挡在门口,朝大婶儿敦厚地笑:“您做您的生意。”


    燕姒进了简陋的屋子,便见暗光里坐着人。


    窄巷本就被高院墙挡掉日头,前面帘一落下,里头到正午时分也显得冷昏,大祭司不怕热,身上罩斗篷,里头的奚国服饰不愿脱下来,就这么靠坐桌边,单手撑着头。


    “后边没跟尾巴吧?”


    燕姒走近,单手行奚国掩唇礼,礼毕答说:“想办法甩开了。”


    晞下半张脸泛白,红唇微张,道:“为师长话短说。十多年前相助荀兰离开椋都的人,是忠义侯府的于六。于家的人世代不为商,响水郡周府,同唐国皇室有瓜葛,至于究竟是哪一位,奚国的间谍没查出来。但眼下,为师知晓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燕姒仔细听着,恭敬地道:“师父说吧,徒儿记得住。”


    晞从大袖中伸出手,翻掌朝上,龟壳摇动了两下。


    “听闻你妻斗跨周冲,扳倒罗萱,她从庆州购置了一批轻弩,近日约莫有所动作。为师猜她会在端午动手,安排一出戏,助唐峻登储君之位。”


    燕姒心头惊愕,面上还沉稳着,道:“师父可有指点?”


    大祭司不仅擅医术精蛊术,她还有个鲜为人知的大本事,预天意,占卜。


    三枚铜钱落至桌案上,尖长黑指甲轻拨铜钱眼。


    燕姒见她轻微摇头,低声道:“卦显为下,凶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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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 否卦


    ◎“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下手。”◎


    “凶兆?”燕姒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


    大祭司的手依次摸过桌上三枚铜钱,点头道:“上乾下坤,上下不合,小人得志,君子道消[1]。若是这般,你的处境会很艰难。”


    燕姒心头大震,只觉眼前黑了一瞬,强忍下恐惧,缓了片刻,才道:“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昏光里的人,轻声笑了笑。


    “你。”晞收拣铜钱,慢条斯理塞回龟壳中,“你是为师插手逆天改命之人,师父之前不是赠过新婚贺礼么?此时便可用了。”


    燕姒瞳孔激缩,袖中的手攥紧。


    她师父给了她一枚引神蛊,此蛊无主长期沉睡,催醒它的人只用喂食一滴眉心血,便可让其认主。而被引神蛊寄生的人,会受蛊虫控制,失去本心,对蛊主言听计从。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燕姒犹豫不决,晞抬起下巴,望向燕姒的眼神显得鬼魅。


    “下不去手?你若是能用蛊虫控制住她,还至于处处受她身份压制?她的路不会平坦,为师保你存活于世,不是让你跟着她吃苦的。”


    屋内气氛顿时冷肃,燕姒皱紧了眉,只觉着手中冷汗已生。


    她沉声道:“引神蛊与幻蛊最要害的区别,是一经中蛊,终生受命,直至蛊虫衰死,或中蛊者身亡。徒儿……徒儿不想让她此生都失去自主能力。”


    晞唇角的笑意压了下去,一改念头,劝说道:“丫头,你要想好。前路艰险,否卦主小人杀君子,你妻现有血光之灾,是她命重要,还是所谓的自主能力重要,让她听凭你的差遣,隐忍不发,方能躲过此劫。”


    燕姒脑中是一团乱麻。


    她师父极少卜卦,每卦叩问天意,逢卜必应。


    可唐绮那么好的人,如何能承受一枚受限终生的引神蛊?一个作出承诺从不失信的人,她不该受这样的蛊。


    这无疑于亲手毁掉她。


    燕姒沉重呼出一口浊气,定心道:“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我会让她听我的,纵使她一意孤行,我也会想尽办法去帮她。”


    大祭司重新露出笑颜。


    “甚好。”她道:“我徒儿长进了,敢与命数斗。你去吧,若唐国不能让你安然此生,为师再寻别的法子。今日一别,相见终有期。”


    燕姒退后一步,拜了弟子礼,随后转身离开。


    她走得急,晞目送她的背影踏入天光直至消失,愣了少倾,弯唇笑出一口森牙。


    “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下手。”-


    菡萏院里的蝉,比公主府小院里的还吵。


    荀娘子听着蝉鸣抄诗词,忽听窗外响起破风之声。


    她抬头看去,于红英刚收金丝回袖,侧过头来朝她邀宠般笑。


    “……你为何要同那无辜的蝉过不去?”


    于红英双手把着轮椅,在廊子上来回打圈儿玩。


    “这只叫得凶,吵着你了。”


    荀娘子无奈叹气,道:“少杀生。”


    轮椅还在转。


    于红英哼声说:“我都没叫人把满院子的蝉捕了烧着吃,就这一只嘛。”


    荀娘子心知她就这个脾气,摇头作罢,继续动笔。


    外头来了人,在廊下给于红英见礼。


    “主子,小主子回府了,这会儿正往菡萏院来。”


    于红英把住椅轮停下,挥手道:“照旧,领她去花厅。”


    她再回头时,已错失荀娘子眼中期许,只看到安静抄书的人,目光专注。


    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于红英忽然有些不甘心,扬眉问:“你没听见吗?”


    荀娘子头也不抬,平静道:“不让我见她,是为着她好,她是公主妻,挂碍越多,越容易行差踏错。”


    于红英扁了一下嘴,喊了随侍来推轮椅,嘴里蹦出两个字:“没趣。”


    片刻后,于红英和小侄女在花厅门口见着了。


    燕姒疾步上前,替了随侍的差,推着于红英进屋。


    “姑母,近日可好?”


    于红英道:“老样子,公主府有事还是你有事?”


    燕姒窘迫地笑:“姑母怎知有事?”


    女使们鱼贯雁行,进厅奉了凉茶和点心,忙完才退出去。


    人走光后,于红英掰着手指数。


    “元宵佳节你回府问柳阁老旧事和喜好,春日宴你回府打听金玲乐坊的行首,生辰次日你回府来取落下的医书……”


    “姑母。”燕姒撒娇打断她,“是有至关紧要的事儿。”


    于红英端了凉茶喝,抬手制止道:“让我猜猜,二公主继年前稽查百官后,要有新动作了吧。”


    燕姒讨好地道:“姑母向来料事如神。”


    “嘴越来越甜了。”于红英轻笑,“她是个步步谨慎的人,行事滴水不漏,早有精密布局,你来寻我,是因昨日她牵扯上命案,你心头没底。”


    燕姒总不能直接说她师父给唐绮卜了一卦,便颔首道:“正是。我总觉得微妙,昨日之事,不太像是三殿下设计的。”


    “但你想不出,就指望问我。”


    于红英放下茶,在雕花窗户投下的斑驳碎光里乜望燕姒。


    “想不出。”燕姒如实道:“我在公主府算半个耳塞目盲,但银甲军‘予夺生杀’四位副将里,不是有位专门负责情报和紧要人物动向的‘予’么?姑母若知晓,就同我讲讲嘛。”


    “许彦歌回椋都探亲,探的是解家,解家垮了,她许家也是个清贵门庭,哪里来那么多闲银,值得在安乐大街最吃钱的酒楼摆数日的席?”


    燕姒听得云里雾里,茫然道:“对哦,她哪里有那么多闲银。”


    于红英接着道:“她回椋都那天,有人暗中去寻过她,这人是她旧友,并不起眼,但在这人去寻她之前,先与中宫娘娘贴身的女官暗中相见过。予的人紧盯皇城,这才发现蹊跷。你现下可想通了?”


    燕姒顿悟过来,道:“通了。周皇后一直在寻机会刁难殿下,但大殿下顾念手足之情,迟迟不肯倒戈,朝中每有对殿下的弹劾,他都竭力为殿下开脱。周皇后无计可施,这番便假借三殿下和许彦歌之手,构陷殿下。”


    于红英道:“是,不过她怎么没能成功让二公主陷入牢狱之灾呢?”


    这次,燕姒不假思索道:“借他人之手行事,是因中宫眼下没有合适的人可用,如此行事的好处是,能将自己深藏幕后不被人洞察,但也有个坏处,她料不到解星宝服毒,许彦歌心思正。”


    于红英面露赞许之色,指了指一旁桌上的点心,说:“你吃点儿吗?”


    遇到难点,燕姒无心吃东西,将一碟点心端到于红英手边去。


    于红英拿了一块儿,咬掉小口在嘴里嚼碎。


    燕姒便道:“终究有损殿下的名声,今日早朝,官家估摸着也责了她几句惹是生非,失了皇家体统。”


    于红英吞掉点心,说:“这都不打紧,你既知晓中宫动了,就该去想中宫为何在此时动,只是碰巧遇到许彦歌回椋都么?那可不一定,眼下马上就是端午,听阿爹说,今年端午,官家要亲往碧水湖观赛舟。”


    燕姒头皮发起了麻,卦象所显的“小人”,难道是指周皇后?她该怎么劝唐绮住手,唐绮得的是官家的旨意。


    于红英垂首琢思一阵,忽然道:“像是要打一场仗,既要打仗,咱们就不能端坐不动。”


    燕姒挑眉:“啊?”


    于红英自袖中又拿出一小节竹哨,递给燕姒,道:“我把‘杀’暂交予你。二公主端午所谋之事,你替她备个后手,确保稳妥。”


    燕姒接下竹哨,心弦松了些。


    “多谢姑母。”-


    酉时初,唐绮刚走出御林军办事处,就见门外候着个谷允修身边的小厮。


    她上前问:“地方定了?”


    小厮抱手答:“主子说在老地方恭候殿下大驾。”


    唐绮招手让侍卫牵过来马,踏着马鞍翻身上去说:“走吧。”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四海楼今日依旧没什么客。


    唐绮打马到了小楼前,让迎出来的伙计牵马去喂上等好草料,随手要摸银子打赏,却发现忘带钱袋子出门了。


    谷允修的小厮察言观色,替她解了围,就引她进楼。


    楼里清净,唐绮径直往之前去过的二楼雅间走。


    门口随从打帘,她猫腰入内,一股清爽凉气扑面而来,谷允修让人在雅间摆了数十盆冰水,身边又是两个小白脸在伺候。


    “我说老谷啊,这个时候,你还真是会享受。”


    谷允修见到她忙起身,摆手示意捏腿拿肩的人都退出去。


    “殿下,先坐着吃一碗冰酪,咱们慢慢说。”


    唐绮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动手拿瓷勺子,毫不客气地食掉半碗,说:“大哥那边有了消息?”


    谷允修脸色不虞,有些失望地说:“可不吗?他夫人显怀了,月份不小,我的眼线说,约莫就是年关上的事儿,殿下猜得真准。”


    唐绮瞄着他又冒出来的胡茬,笑道:“男人娶妻生子,天经地义的事儿了,你早该看透。”


    谷允修坐回去,没精打采地将手搭在桌案上,盯着几盘子素菜,双目有些放空。


    “他有了子嗣我自然该……替他高兴的。可是殿下,这个子嗣身上留着的是,周家血脉。”


    【作者有话说】


    上乾下坤,上下不合,小人得志,君子道消[1]:易经六十四卦第十二卦,否卦正解-天地否。


    基友提供。


    (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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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蜜饯


    ◎唐绮笑而不语,大步流星往外走了。◎


    “那又如何呢?”


    唐绮将勺子扔回碗中,眉头一皱,细长眉尾挑得更厉。


    谷允修见她投来的目光锋利,尴尬地搓了搓脸。


    “殿下,皇后将她侄女嫁给大殿下,所求的不正是此事。你我都知晓,大殿下生母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宫嫔,若大殿下的夫人将来以子作要挟,难保他不放中宫一马,给了周氏修生养息的好时机,必定养虎为患。”


    唐绮拿了筷子,拣菜扒饭。


    谷允修见她不说话了,有些着急地坐直了身。


    “殿下,您娶于家姑娘为妻,不就是与大殿下同谋,同乘一条船,您就一点不担心大殿下继续受周氏摆布?”


    唐绮嚼碎嘴里的吃食,点头答说:“嗯。”


    谷允修又搓一把脸,急切问道:“您购置的那批轻弩,到底是要意欲何为啊?总不能是再给御林军添装备,数目也远不够南北两大营分。”


    他身为椋都锦衣卫指挥使,坐在这个位置上,能得知唐绮的动向,唐绮毫不意外,她又扒下了几口饭,说:“嗯。你宅子里的厨子还不错,菜烧得不错。”


    “殿下啊!谷某肚子里没多少墨,跟您打不了哑谜!”


    唐绮倏然笑起来,筷子指着谷允修。


    “就这点儿耐心呢?老谷啊老谷,你见过哪个心急的能吃得下热豆腐,烫坏了嘴和血吞吗?”


    谷允修强压着欲将喷涌的烦躁,正色道:“殿下给谷某透露个哪怕只言片语,您也让我有个底?”


    唐绮吃得差不多了,从袖中拿出锦帕擦过嘴,笑道:“透露好说。年关上,本殿将周氏新生的党羽尽数揪出来一网打尽,以至中宫无人堪能当起大用,大哥手中有兵部,还有刑部在支撑,你说他这人呢,只要迈入东宫,还会因一个孩子受人摆布?他现在缺什么?”


    谷允修无心用饭,五官都皱了。


    “那,依殿下所言,大殿下他不会释怀大仇,为替生母报仇,他也该忌惮周氏,不会让周巧暗怀身孕才对。”


    唐绮把手中蹭脏的帕子叠成极为工整的小方墩儿,重新省视古允修。


    “那都是以前。”唐绮停顿瞬息,“以前大哥羽翼未丰满,翅膀没长硬,不让嫂子有孕是他难受周氏摆布,如今周氏连连败阵,正是他乘胜追击的好契机。”


    谷允修耐心渐失,疑惑地道:“怎么个乘胜追击?他明明勤于公务,和周氏现下也还挂着母子名义,一直客客气气,就连年节,也是进宫侍奉,与往年无差异。”


    唐绮乜着他,莞尔一笑说:“本殿好似记着,早前同你说过此事,就在这里,还是你横刀相对之时。就忘了?”


    谷允修分辨不出唐绮是顽笑还是有怒意,他打小就没把这个二公主看明白过。


    二公主年幼时很爱笑,她一笑,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成兴帝也会马上差人搭天梯去摘,可她要的却都是些于成兴帝而言,九牛一毛无伤大雅的事物。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她就不那么爱笑了。且每次笑起来,都让人觉得在似笑非笑。她再要什么奇珍异宝,就会叫人生出些莫名揣测,这笑到底是喜爱还是因故敷衍。


    因此,当今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曾差人细细查过。


    二公主在椋都里,出行乘软舆驾香车,吃喝玩乐奢靡无度,当所有人都真以为她混成了一个纨绔,谷允修也信了。她却又笑出风流恣意,转头一脚踹掉身强体壮的国舅爷大半条命。


    与如此难以捉摸的人对谈,谷允修这种草莽出身破格擢升的蛮牛,很是伤脑筋,他艰难地抓后脑勺,不知该赔罪还是该配合着笑,很是别扭地拱手道:“殿下就别再拿谷某寻开心了,还是先说眼下事儿罢。”


    唐绮掀袍站起来,整着压皱的袍子道:“说的就是眼下事。你这都看不懂,先前本殿还以为你是为情所困的二愣子,如今见你这般,又觉得与本殿所想,几乎背道而驰。你情真意切为大哥作想,可惜了,你不懂他。他那个人,恩怨情仇,爱憎分明。”


    难得地,这位天生神力的蛮牛,突然就开了那么一点窍。


    他起身送人,略作惊讶道:“大殿下现下要斗周氏?”


    唐绮笑而不语,大步流星往外走了-


    夜里,忽来一场骤雨。


    燕姒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听着哗啦啦的雨,腹痛到蜷缩成一团。


    唐绮醒了,搂着人轻声问:“夫人是又肚子疼?”


    “嗯。”燕姒往她怀里拱了拱,眉都皱得乱。


    唐绮在不知不觉间,记下燕姒的许多习惯,譬如腹痛难当,会像现在这般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若是在白日这样疼了,她就会吃些甜的小食或蜜饯,以此作为缓和。


    想到此处,唐绮忽地松开人,撑身坐起来挑开幔帐。


    燕姒脱离她的怀抱,急忙拽住她手腕,在房中独留的一盏昏灯残光里,略显惊慌地问:“去哪里?”


    唐绮并未发现燕姒的惊慌,只当她腹痛所致,脸色惨白,闻言便俯下身在她额头亲吻一下,哄说:“我去给你拿果脯匣子过来,你吃一点好睡。”


    燕姒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殿下让我夜里吃东西?不行吧,如此不成体统。”


    唐绮短暂思索了一个瞬息,反问道:“夫人此刻肚子不舒服,真的不想吃点儿?”


    燕姒犹豫了。


    “成*婚后我便同你说过,在我身边你不用拘泥任何规矩,想吃什么便吃,想要什么便要,我尽可能地都为夫人办到,等着啊。”


    唐绮拍拍她的手,笑说完下了榻。


    燕姒隔着纱帐,漆黑发亮的眸子望出去,随那个亭亭长身而动。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那若她说她想要唐绮改变计划,或违抗皇命呢?


    没过一会儿唐绮就取回了八角果脯匣子,坐到榻边,拉开一方小盖,递到燕姒面前,问说:“吃这个吗?”


    燕姒起了小心思试探,故意摇头。


    唐绮将临近的小盖也拉开:“这个呢?”


    燕姒再度摇头。


    唐绮遂接二连三,一一拉开余下六方小盖,哄道:“若没有你想吃的,我叫厨房做银耳燕窝羹,或是你想吃什么,你同我说。”


    燕姒目光从果脯匣子上移到唐绮脸上,盯着她说话时一张一翕的唇。


    “阿姒,蜜饯……”


    小狐狸主动送上亲吻,唐绮后背激起酥麻,片刻之间单臂捧着果脯匣子挪开,匆匆回吻过去,小狐狸的手就这般勾住她脖子,往后仰身退开来。


    “甜的。”


    这双灵动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晶晶发亮,唐绮错开目光,有些沮丧地说:“忍一忍,这个现在不能吃,腹痛会加剧。”


    唐绮有过几回经验,月事里索求小狐狸的香吻。


    动起情来,耳鬓厮磨根本不够,结果便成了从不腹痛的人察觉到小腹阵阵抽搐。


    此时哪怕她很是想要,也强忍住了。


    这个现在不能吃,一句近乎明示的话,在燕姒心头掀起波澜,她靠到唐绮肩膀上,伸下巴说:“那吃葡萄干。”


    唐绮折臂回来,另一只手圈过怀里终于乖巧的妻,拣了葡萄干喂至人嘴边。


    燕姒张口,连她的指尖一并含进。


    唐绮指尖被湿热柔软包裹,蓦地红了耳根子。


    “阿姒。”


    燕姒得逞地笑,拉着她半敞的衣襟摇,“还要吃。”


    唐绮蹙眉,复又去拣匣子里蜜饯。


    燕姒重复方才的动作,脸上笑意越发明显。可唐绮忍耐力极强,僵直的背脊暴露她野心。


    “殿下是女中君子,坐怀不乱。”燕姒嚼了葡萄干,嘴里的甜味印到唐绮唇角,循循善诱道:“我想要的,您都愿意去办么?”


    唐绮又要伸指去拣蜜饯,被燕姒捏住手腕,摩擦着异常烫热的肌肤,软声道:“不吃了,想要你来亲我。”


    “阿姒……”唐绮将脸贴到燕姒的脸颊边蹭了蹭,“你乖些,真的会更痛。”


    燕姒忽然收敛笑意,坐直起来,乖乖地放下手,垂睫说:“那我们睡吧。”


    唐绮顷刻起身,将果脯匣子放回去后,端着一杯温热的水走回来,让燕姒去去嘴里的甜味儿。


    燕姒就张嘴喝了,等她去放了茶杯再度回来。


    妻妻两个躺回榻上,燕姒睁着大大的眼睛,静望着唐绮。


    唐绮不明就里,总觉得她今日有些异常,便主动道:“晚饭同锦衣卫指挥使谷允修一道用的,他得了大哥府上的消息,过来告知我,还问了轻弩的事。”


    燕姒点点头,道:“你去时差卫校尉给我传过话,回来也将详细说过一次了。”


    唐绮摸她鬓边的发,指上尽显温柔。


    “端午御林军的布防,我拟了一份放在你书房,明日你睡醒,用过早饭,再去细看。”


    燕姒又点点头,眨巴着眼睛道:“这个你也说过一次了,上榻时说的。”


    唐绮将手放进薄被中,贴着燕姒的小腹轻轻揉按。


    “肚子还疼得厉害?若实在睡不着,我同你说说话,你想问什么也可以问,不要自己闷在心里担惊受怕。”


    第137章 忡忡


    ◎燕姒神色几变,最终懂了。◎


    年前稽查百官,督察院出尽风头,尤其是刚调升过去的青跃,手底下不论查出点什么,全都摊在明和殿,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办。


    内阁指派下去的人和六科配合督察院行事,新上任的青大人区区一个右副督御史敢这样做,明眼人一瞧就知这都是得的唐绮首肯的。


    因此,不出燕姒所料,满朝文武皆有唏嘘声,这些人官官相护,私底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里边派系盘错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唐绮是冒了尖得许多中立官员好评如潮,同样的,暗地里自然也跟着得罪了不少人。


    表面客气没什么用,背地里大半骂声,这些受到影响的官员,都可能成为小人。


    燕姒直到此刻夜深人静,脑子里还盘旋着“否卦”二字。


    叫她如何不担心。


    她动着情,一门心思扑在二公主身上,连曾心心念念的子嗣都不要,这般嫁人,哪里受得了所谓的“君子道消”。


    “殿下……”燕姒轻轻唤着,小手抓到唐绮的发,斟酌再三才开了口,“我既然嫁给了你,怎能置身事外毫不为之所动呢。这半年来,御林军时不时就出些不大不小的岔子,皇后小动作不断,父皇让你以进为退,算是已做到了。朝中支持你的人,比支持大殿下的人少得多,此番端午动手,会不会有点过于冒进?”


    “也不能算冒进。”唐绮的手还贴在燕姒小腹,力道适中地揉按,以此帮其缓和疼痛,“你不要怕,父皇其实给了人,你还记得你初回椋都,认祖归宗入于家族谱那日,陪我一道去吃席的那个人么?指挥使同知王路远,他是江湖出身,这次的百位好手,都是他找的。”


    燕姒本就心慌,听到这里非但没宽心,反而敏感地抓住要点,忽地起了精神,瞪着眼说:“百位?寻了那么多人行刺父皇?!”


    唐绮马上哄,碰碰燕姒的唇,极具耐心地道:“要将场面做得大,人太少就闹不出大动静,只有大动静才能让大哥‘护驾有功’,他已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再累功绩,入主东宫名正言顺,我会保这些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如此就查不出中间的端倪。”


    燕姒神色几变,最终懂了。


    她劝说不动唐绮,唐绮这个人做事由来如此,落子无悔,决计不会临阵退缩。


    那就在暗中悄悄帮她,反正也给了布防图。


    尽管能如此作想,燕姒心中还是担忧着她师父占卜出来的卦,沉寂了一会儿,她便假意疲倦,嘟囔着说:“我困了,想朝着里边睡。”


    唐绮低头看了看她,心中未曾起疑,顺着她道:“那就朝里边睡,我从后面抱着你。”


    小狐狸的肩膀那么薄弱,缩在人怀里这么小一团,唐绮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嘀咕一句“热”,等唐绮稍微往后挪出些,她的呼吸才慢慢平顺,似好生睡了。


    唐绮垂眸,能看到半截莹白柔嫩的后颈,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吻了那里一下,又怕将人惊醒,侧脸移至枕间。


    夜已深。


    吵人的蝉声,和唐绮那些话一样,闹得人头脑昏聩。


    唐绮不知何时睡着了,燕姒却没闭上眼。


    她背对唐绮,双目大睁着,帐里有微薄软光,烛火映来一片昏芒,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燕姒久久注视那影子,依旧无法入睡。


    直到寅时将至,唐绮要起身,她才闭眼装着睡。


    没一会儿床榻外边空了,唐绮惯常不会吵到她安枕,轻手轻脚抱了官袍出了门。


    燕姒翻了个身,独自仰躺在枕席上。


    她认真想着,唐绮接下来会去做些什么,穿衣洗漱,着袍练剑,过早,沐浴更衣,去赶早朝,而是往永泰大街的御林军办事处,处理公务,或是跟着巡防队当值,再或是南北两大营穿插着跑,中途还要过问手底下的生财之道,忙碌一天,再回府。


    回府后她们会一道用晚饭,用过晚饭就各占屋中任意一处,或是读书,或是对弈,若遇到先生过府,会在书房议事,再则是听府中管事们报备常务。


    唐绮的一天,是充实的。


    同样,也很操劳。


    饶是如此,唐绮只要呆在府中,随时随地都陪着她,鲜少失信,更不曾怠慢过。


    燕姒拉过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躲在被中忍不住心疼,鼻间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


    但唐绮不会知晓。


    她还是会怕。


    曾经怕自己颠沛流离所遇皆为险境,后来怕荀娘子独自在外无人可依,再到现在,是这公主府中终日等待的日子过惯了,也享了唐绮千般万般的细心与体贴,她便怕唐绮出任何岔子。


    她敏感,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这日晨起,泯静在替燕姒梳妆时,发现了她家姑娘的异常。


    眼下的乌青显然是一夜没有睡好导致的,而粉红的眼尾一瞧便是偷偷哭过。


    泯静替她梳好发髻,放下紫檀木梳后,毫不犹豫地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燕姒憋闷坏了,还强撑着说:“没有的。”


    泯静在所有仆从里头,跟她最近,左右看屋中没人,走出去将门关严实了,匆匆回来说:“姑娘瞒不过我,您可不能把自己憋闷坏了,难道是殿下欺负了你?你同奴婢说说,若她真敢欺负你,奴婢就回去告诉六小姐,告诉老侯爷!”


    燕姒没精打采地笑了笑,拽着泯静的袖子说:“怎么会呢?她待我很好,公主府这半年,你也都看在眼里。”


    泯静已有些急了,跟着燕姒到了桌边,追问道:“那姑娘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燕姒看着桌上摆着的银耳燕窝羹,沉郁的心情有了些缓和。


    她用早膳,泯静就站在跟前伺候着。


    等她吃完了,泯静再次追问:“姑娘啊,您就同奴婢说说吧,您快把奴婢急死了。”


    燕姒喝完清口茶,问她:“还有几日到端午?”


    泯静知晓她每日在小院中钻研医术和锻炼筋骨,从来不记日子,脑子里记的都是诗书,便答道:“还有三日。”


    燕姒薄眉微微蹙起,起身就往外走。


    “去书房,把澄羽也叫来,我一道跟你们说。”-


    这日早朝结束,成兴帝宣了太医院院判去勤政殿请平安脉,消息很快传至坤宁宫。


    周皇后拨着手里的佛珠,挑眉问:“一去足一个时辰?”


    小宫女垂着头,一五一十地道:“奴婢过来时,院判大人还没从勤政殿里出来呢。光听见礼部尚书大人在呈禀端午节的赛舟详程,二公主带御林军负责当日碧水湖沿岸的巡防,大殿下随行万岁爷身侧,三殿下修撰旧史还没忙活完,告了假不去。”


    周皇后闻言,眼神示意大宫女给她赏银,将人送出去。


    人一走,周皇后搁下佛珠,不盘了,靠在须弥榻上走神。


    平翠从珠帘后边绕出来,行至她身前福了一礼。


    “娘娘在想什么?”


    周皇后一把握住她手,脸上有些不忍,沉着声道:“这番行事,当真不会伤到陛下?”


    平翠脸色跟着一沉,手还由周皇后握着,尽量平心静气道:“娘娘切勿担忧。官家今年因御林军大小差池,已经对二公主有些不悦,这半年帮她压下的弹劾多到难以数清。加之解星宝一事,今日朝堂上,娘娘也听到官家斥责二公主了,端午巡防重任交到她手里,大殿下不愿动手,咱们此刻动,正是良机。”


    周皇后心里所想的自然不是这个,她毫不隐瞒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本宫担心官家的身体,怕他气急攻心出什么岔子,他今年连万寿宴都不摆,除却朝政,已再无心内耗旁的事儿,若非朝臣对不摆万寿宴颇有微词,怕民心惶恐,这才亲临端午赛舟。”


    平翠忽然笑了笑,说:“娘娘,您可要想好,错过这般大好机会,再要另寻时机就难了。”


    殿中的燃香薰得周皇后头疼,她揉一揉太阳穴,叹息道:“你再与本宫说说咱们的布设,别出什么差漏。”


    平翠遂将端午所布设之事前后讲了一遍,话末又剖析一番。


    “二公主这个人自恃身高,她搞垮熙和宫和平昌伯,整个罗党被她挖得所剩无几,这般大获全胜,又对娘娘出手,敲走了大笔银子不说,还借稽查百官将您新培育的幕僚清掉一大半,这会子正春风得意。”


    周皇后敛眉道:“得意过头,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


    平翠道:“您还要去想她的短处,她不过是表面大公无私,私底下自己铺张奢靡,由奢入俭多难?多年的习性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娶于家女是她的优势,同样,无子嗣也是她的短。身边亲信也不少,偏成不了气候,这就是她手足相残的充裕动机。再有私购军用轻弩一事……”


    周皇后终于定下心,狡黠笑道:“她跳进黄河,也休想洗清!这一次,本宫就坐看唐峻,还不跟她撕破脸!”


    平翠也笑道:“娘娘所言极是,如此一来,国舅爷的仇,便算报了。”


    【作者有话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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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烹茶


    ◎不解风情!◎


    唐绮和柳阁老在书房议完事出来,正逢百灵过廊,便招手唤她近前。


    百灵躬身说:“殿下有何吩咐?”


    唐绮问:“夫人那边可有来传过点什么话?”


    百灵陪着唐绮和柳阁老往公主府后院去,明日便是端午,手里还有大事,今晚柳阁老从密道进来的,也要让白屿从那边送回。


    她边走边答道:“夫人没叫人传话。女使回来说,她用过晚饭后,在院子里扑了会儿蝴蝶,玩热后去沐了浴,就先歇下了。”


    唐绮听着这些话,脸上起了笑意,柳栖雁杵白屿今年新作的杖,步子稳健走在唐绮左侧,她闻言瞄了瞄唐绮,说:“你这个妻,日日闲在府中,拿给你当小孩儿待,如此不好。”


    “怎么不好?”唐绮动着两根细长手指,让百灵不必跟了,而后扬眉,“我娶她,是为借忠义侯的势。”


    百灵听了这一耳朵,转身退走时,努力压下了唇。


    盛夏夜星河璀璨,皎月如银盘,星月之辉照师生二人缓步前行。


    柳栖雁看着碎石子铺就的路,眼角余光瞥见唐绮腰下坠着的小荷包,样式简单,绣工粗浅,唯一可取之处,大约是选用了上好的料。


    老人家心思细,笑着道:“借势只是其一吧。你大婚那日,让我帮你收着的那件东西,现下可否想要回去毁了?”


    唐绮想到她养得日渐漂亮起来的小狐狸,忍不住勾动唇角,道:“她既嫁了我,弟子自当疼爱她,将她奉若至宝。只要有弟子在,她便可安心做个孩子。至于和离书,先生……我这才起个头,岂能立时败?”


    柳栖雁乜着她,摇摇头,无奈地笑。


    唐绮不太明白这笑的意味,就问:“先生为何要笑?”


    柳栖雁大迈而前,踏过汀步说:“混球儿,还没开窍呢!”


    唐绮还想追问,柳栖雁却并不提了,嘱咐她明日正事要紧,先把这一头顾好。


    送走柳阁老,唐绮转向去了小院。


    小狐狸今日玩闹过,她得好好教训一番。


    廊子上点有灯,一缕芙蕖清香乘着晚风溜过来,唐绮随香上阶,举目眺望到书房烛火明耀。


    沿路的女使躬身行礼,唐绮径直穿廊,快步到了书房门口。


    天太热,晚间有风才好,书房门往两侧敞开,她抬脚便要入内,一只脚还悬在空中,里头的人忽然说:“停!你退出去。”


    唐绮无奈地笑着,收脚退了半步,抱手朝房内行叉手礼。


    “夫人。”


    燕姒双脚点地,摇着躺椅,泯静在她旁侧打扇,她额前的发微微扬浮。


    “在外头和谁用的饭?”


    唐绮不想她会先声夺人,被这冷厉中又夹着酸味儿的话给逗乐,面上却假做得乖。


    “回夫人的话,同漫云、东方槐一道,是议着事呢。”


    燕姒不摇躺椅了,脚踩着地顿停,坐起来盯向唐绮,说:“殿下是大忙人,说在外头用饭,连和谁用饭都不愿说了,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逛花坊去了呢。”


    唐绮忍俊不禁,又欲跨步入内。


    燕姒指着她的腿急道:“没让你进!”


    “逛花坊?你诬陷我呢。”唐绮憋着一肚子的笑意,这次却实在装不下去了,迈进书房,边走边道:“月事刚完,你不久前在院子里还扑蝶?谁让你扑的?你可知道你若痛一分,我比你还要难过。”


    燕姒听后,见她脸色似沉了,理亏得直缩脖子,又因她后半句话烫红脸。


    原本只是想逗逗唐绮,没想二公主全当真,还同她较劲起来了。


    心里腹诽着,怎么这点小事儿她还放在心上。


    燕姒下意识欲起身先躲一躲,唐绮却大步过来,直接压住她的肩,认真盯着她道:“我在外头忙,事事差人报,你是心知肚明,我没空逛什么花坊。小狐狸,反咬一口?”


    燕姒避着她,装作难过道:“你含血喷人!回府多久了,也不来找我。老女人,就只会欺负我。”


    唐绮的目光倏地变得危险起来,她敛着眉,俯身凑近,近到燕姒忍不住往后仰,她死死握着燕姒肩膀,轻声细语道:“我老?我才比你大六岁。既然你都说我欺负你了,那我可得好好欺负一下,不枉你骂我一场。”


    泯静听不下去了,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路,匆忙往外退。


    燕姒躲着唐绮的吻,歪头朝门口看,开口阻止泯静道:“你别关门,太热了!”


    门敞着,燕姒左推右躲,还是没避过这个吻。


    唐绮今夜似有些急切,深邃的眸光染上显而易见的欲望,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燕姒被她俯身搂紧,根本也避无可避。


    这人胆子大,在外学了三年风流,肆意妄为现在都冲着自己妻来了。


    简直没脸没皮!


    燕姒羞得捂住脸,又被她压倒在躺椅上,拉开她捂脸的手,纵情索取着口中香甜。


    等闹得差不多,怀中人娇软地颤起来,直呼“我错了不敢了”时,唐绮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放开,撑身站起来,整束被燕姒扯松的薄衫衣襟。


    “那个……”燕姒热得发了汗,从唐绮束腰里抽出折扇,展开扇风,“明日的事都部署好了么?我不放心,你叫江守一跟你一道去。”


    唐绮整理好衣襟,手伸下来抚了抚燕姒的脸,意识到小狐狸诚挚的关切,满意地笑道:“你乖一点。我答应,会平安回来。守一留在府中,护卫你的安全。”


    燕姒手上折扇舞得快,垂睫挪开视线,盯着自己鞋尖。


    “我才不要乖。你不带她去我明日就不让你出府。”


    话一说完,唐绮听到她收尾还轻轻发出声“哼”,便知晓这事儿没有不顺着她的余地了,只好去拉她的手,柔声说:“那你明日好好呆在府中,哪儿都别去,安心等我回来。成吗?”


    “不成!”燕姒攥着小拳头,想也不想地反驳,“我还要去看赛舟呢!”


    唐绮瞬息皱眉,正色道:“碧水湖沿岸百姓会很多,去年你不是也已经看过的了?明日有大事,场面乱起来,百姓也会乱,哪里能去凑那份热闹?”


    燕姒听她这么严厉地说话,心里发虚,气势马上弱了三分,耷拉着脑袋显得有些可怜。


    唐绮拉起人往外走,抬手把一盏点亮不久的烛挥灭了。


    “装可怜,没用。”她咬着牙说,“那么爱玩,现在先带你去玩更好玩的。”


    燕姒在心里骂着她。


    您怕是个傻子吧!谁装了,我这会儿很委屈好么?赛舟有什么趣,我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解风情!-


    因着翌日有顶重要的事儿,这夜唐绮抱着人,亲密缠绵了一阵,没让燕姒进入,就作罢睡了。


    她自觉是胸有成竹,拥娇妻在怀,像温水烹好茶,入睡格外地快。


    燕姒则不同。


    等唐绮睡沉了,呼吸浅顺下来,她的目光在黑夜里熠熠发亮,反复描摹勾勒唐绮睡颜。


    二公主不老,还没满二十五岁呢,脸生得这么好看,尤其是浮上红潮时。


    燕姒不禁无声窃笑。


    当初回椋都第一次进宫那夜,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能拥有这么好一个人。


    所以。


    她舍弃自由,心甘情愿踏入这人的筹谋。


    她愿意等,等这人完好无损地回来。


    长庚送新日,晨晓还暗。


    天幕深蓝,更漏在小院子里滴到了寅时,唐绮听声而醒,刚要离开榻,就被拽住了袖角。


    燕姒睁开眼睛,眼里毫无睡意,甜软的声音有些哑,她说:“你答应的。”


    唐绮会意,揉了揉她的发顶,郑重点头道:“嗯。我一定记着,你不要乱跑。”


    燕姒怕她出尔反尔,又追了一句。


    “带上江守一。”


    唐绮只得照着办,轻笑说:“行。”


    燕姒等她跨出门才起身,匆忙穿起鞋,追到门边,在门缝里窥探外边的动静。


    前院的女使百灵过来伺候唐绮洗漱,泯静跟在旁侧说:“殿下,早膳已备好了。”


    唐绮擦完脸,搁下帕子说:“来不及吃,更衣就走。”


    晨间细风逐唐绮的脚步,抚动她袍角,燕姒的目光跟过去,直到彻底见不着了。


    廊上脚步声渐渐消失,燕姒动着小脑筋笑,心道她可没答应唐绮不出府,何况来说,她也是去干正事儿的,怎么能说乱跑呢?


    既然唐绮不让她去,她就偷偷去。


    离碧水湖赛舟还有几个时辰,燕姒转身回去翻梳妆柜,找出两节形状大同小异的竹哨,收进袖袋之中,又低头看到抽屉里静静躺着的一袋子骨钉,伸手隔着布袋摸了摸,最后没拿。


    她会使暗器这事儿,还是不宜暴露人前。


    这半年的老实,终于让昭皇妃对她放心许多,那是唐绮的阿娘,她不想惹其不高兴。


    唐绮做什么事都很利索,燕姒取竹哨这么一小会儿,外头已经又响起脚步声,人从偏房出来了。


    燕姒快速锁好抽屉,小跑回门边,扒在门缝看。


    晨曦覆清池,唐绮过廊离院,融入一泓盎然生机中。


    天色尚早,她绯色官袍惹人眼,高挑背影跃然在燕姒漆黑眼眸。


    细风送来芙蕖的香,燕姒闻到了,在这瞬间,猛然意识过来,自己已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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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拦路


    ◎“这人也忒多了点。”◎


    端午赛舟是午时开始,椋都百姓们赶热闹,早早挤到了碧水湖沿岸。


    今日的大白桥桥头,比去年清净许多,当值巡防的队伍从神机营轮到御林军,四位着中阶武将轻甲的御林军营正,左右带队护卫在桥头两侧,将闲杂人等全都驱逐开了。


    一路高升的御林军副统领东方槐,正扶着刀走在桥上,远远看去,颇有英武女将的气派。


    而隔得近的卫晓雪才知道,副统领此刻很紧张。


    东方槐的手紧抓刀把,汗从严丝合缝的箭袖里直往外淌,艳阳炙烤大白桥,站在高处的副统领被晒得面颊红彤彤,她的眉皱得深,一路来颤着唇盘问经过的下属和官员。


    “那个谁,你等等!”


    眼下,东方槐又叫住了一个人,是礼部过来铺设桥上祭品的。


    这人朝东方槐拱手,和善地说道:“东方大人您来了啊,下官这边诸事已准备妥当。就等官家圣驾亲临了。”


    东方槐回礼说:“大家都是办皇差,你辛苦,劳烦再细致检查一趟。”


    这人已到了中年,烈日下忙活大半个上午,气都还没喘匀,心里讽了许多“御林军还管起礼部的事儿了,简直狗拿耗子”诸如此类的话,面上并不敢得罪,还是强作客气道:“大人说得是,下官这便去复查。”


    东方槐颔首让开一步,他便转身走了,边走边喊自己手下的人,一同折返回去。


    桥中间摆着祭台,是用于龙舟开赛前祭奠先圣的仪式,晚些时候,成兴帝会在此处观礼,为开赛发号施令,之后再由大殿下陪同,御林军护送着过长巷,到小白桥去等结果。


    卫晓雪随东方槐察看了桥上的情形,跟着转身去了桥头。


    东方槐目光扫视沿岸百姓,心中惶然道:“这人也忒多了点。”


    卫晓雪说:“去年卑职来看过。今年人是多,但并不如去年多,大人尽管放心,长巷那边都已经……”


    “那些人都是王路远找的,自是好手,我紧张的不是这个。”东方槐摇头,指了两岸百姓,压低声音说:“你看这人山人海,我怕有人浑水摸鱼,锦衣卫只管鸾驾上桥,大批人马都先行去小白桥候驾。所以,咱们桥上的护卫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决计不能先出纰漏。”


    卫晓雪点头:“大人留待此处恭迎官家的銮驾,卑职去跟几位营正交代。”


    东方槐就伫立原地,抬手示意她去了,自己留下来放眼四周。


    唐绮要搞大动作,今日当值的御林军里边,除了她和卫晓雪之外,其它中阶将领都是中规中矩,不出彩,之后要论疏忽值守的罪。事情的结果已经摆到她跟前了,她只听命行事,从不多问,可心里始终压着疑问。


    好不容易借由罗鸿夕叛乱,她才能立功擢升,如今唐绮为何又要让她来顶事儿,这事儿忒大,一不小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没人说受惠恩师,就要把命赔出去的吧,人都趋利避害。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她现在是深切体会。唐绮的用意,她想不出所以然,心里的焦灼就始终盘旋-


    公主府。


    泯静把小菊哄到屋中,给她穿上燕姒的衣裙,让她装个样子。


    小菊任由摆布,苦着脸小声问:“静姐姐,咱们这是要做什么呢?奴婢哪里扮得了夫人。”


    泯静给她梳起发,安抚道:“平日里你胆子不是挺大么,让你扮你就扮,不让前院起疑心就成。”


    小菊很为难,直言道:“奴婢觉着吧,百灵姐姐一差人来,见到奴婢就要露馅儿,根本瞒不住的。”


    燕姒已作好了女使打扮,从旁边走出来说:“昨日我扑蝴蝶来着,今日身子不舒服,要卧床休息。你尽管躺罗汉床上睡,其它的事儿不用想,泯静留下来在这陪着你。她晓得怎么应对过去。”


    几句话之间,泯静已经替小菊挽好发,再哄两句说:“你身形与姑娘相似,待会儿只管朝里侧躺,搭着团扇将脸这么一遮,谁也不敢近前来看。”


    小菊咬牙听了,主子有吩咐,她虽有些害怕,但又不能不办,只好伸手接过燕姒递来的团扇,福过一礼,过去罗汉床上,把自个儿给躺了。


    院子里的女使们在洒扫,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儿,澄羽等泯静先出去将人都支开,才带蒙起面纱的燕姒往公主府后门走。


    他在府中行走自有,地形早已烂熟于心,逢人询问,便说:“小菊脸上起了小疹,夫人吩咐带她去寻郎中。”


    燕姒早想好了这番主意,故而一路没出岔子,很顺利地出了府。


    离开公主府后门,澄羽引着路。


    “姑娘跟奴来,浩水备的轿子就在旁边的小巷中。”


    燕姒跟上去,入了小巷,果见轿子已候着,二人疾步走近,不想多日不见的宁浩水从轿旁绕了出来。


    “姑娘。”


    燕姒眉尾轻动,说:“你怎么来了?”


    宁浩水已经高出她一截,垂首替她挡了刺目阳光,答说:“姑娘只让哥传话,说备轿子去安乐大街,却没说为何要私下备轿,反而不坐公主府的马车,我怕姑娘有什么事,左右今日百官休沐过端午,便没提前请示,直接过来了。”


    一袭素袍托出身上文雅,探花郎而今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


    燕姒手里掐着时辰,估摸离龙舟开赛还有一会儿功夫,这才收敛急色,笑看着道:“没有什么事啦,殿下今日要忙着伴驾,我是不想她还分心来照料,就偷偷去看一场赛舟。”


    “那我便放心了,不知姑娘可允我随行?我今日无事呢。”宁浩水说着话,帮燕姒打起轿帘。


    燕姒躬身钻入,帘子放下前,温和道:“走吧。”


    宁浩水同澄羽站到一处,吩咐轿夫起轿。


    软轿在巷中穿行,很快拐过转角。


    猫在后头的暗卫匿息跟近,却在转角处被一个有些眼熟的高大身影挡住去路。


    江守一看到斗笠,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阁下又想拦住我?”


    汉子面冷,毫无情绪地道:“我家小主子怜惜您,让我务必请您吃顿好酒。”


    上次夫人回娘家,江守一就被此人绊住,别说离夫人五十步,她离忠义侯府都超出五十步,二人过了将近上百招,最后她还被打晕了。


    一想这事儿,江守一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吃了亏,回去就苦练武艺,刻苦专研一阵,在房顶守夜的时候,都没停止想到制服此人的法子。


    今日唐绮把她留下,为的便是护主,她知晓了此人出身银甲军,呆在夫人身边也是保个周全,但是——


    她还没琢磨出来怎么胜过此人。


    于是,她只能剑走偏锋,抛下话道:“我说大兄弟,咱们虽然各奉其主,但不也目的一致,殊途同归的么?不如今日就暂且别交手了,跟上去保护夫人安全才是要紧。”


    银甲军从不自作主张,军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生今日只接到小主子下的唯一一道命令,缠住这位姑娘,不让她跟上去,也不给她机会通风报信。


    他没有任何的废话,而是在江守一话音刚落之际,直接劈出一掌。


    江守一不料他突然发难,颇是无奈地横手格挡。


    这人却跟个牛皮*糖似的猛攻过来,打得她措手不及,连番退避,直呼:“你真是!胡搅蛮缠!”


    汉子对她发出的感慨不予置评,板着脸扫腿。


    江守一蹦退两步,指着他说:“非打不可吗你?”


    生斩钉截铁道:“非打不可。”


    江守一咋舌,再对方又攻上来时,心道这差也忒不好当,小夫人自有主张,青跃那小子先前是怎么办好事儿的?难死她了-


    明玉酒肆挤在安乐大街的各色生意铺子之间,招牌不显眼,门面不够阔,会在这里吃酒的都是些平头百姓。


    临近午时,百姓们都去碧水湖沿岸观赛舟,这里生意就奇差无比。


    燕姒领着人迈进门,店小二正闲得发慌,被掌柜的揪着耳朵从条凳上抓起来,屁股上挨了一脚。


    那掌柜说:“还不快迎客!”


    店小二马上起了精神头,小跑到了燕姒面前,哈着腰说:“三位贵人里边儿请,要不要尝尝咱这儿的招牌。”


    燕姒问他:“什么招牌?”


    店小二答道:“咱店里边,最出名的就是源自小江南的明玉酒了!您看看想坐哪儿?大堂还是二楼雅间。”


    燕姒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了一圈,而后指向临街的一扇窗。


    “就坐那儿。”她说着,停顿瞬息,才道:“明玉酒就算了,有朱砂雄黄菖蒲酒吗?吃食就配清水粽,再随便上几道佐酒小菜。”


    店小二先行一步,拿帕子擦了擦桌上并不存在的灰,笑答:“有有有!诸位先坐,好酒好菜!随后就来!”


    窗上的竹帘被高高卷起,窗门往内打开。


    燕姒指了对面的席,叫宁浩水和澄羽去坐。


    两个少年和她身份相差太大。一个知礼,一个犯怵,听后就面面相觑呆立着,只见他们姑娘趴到了窗边,从袖袋里拿出小节竹哨,放到唇边吹出一声悦耳的空啸。


    不出片刻,外头一个布衣女郎闪身过来,挡住大片日光,朝里抱手道:“小主子,有何吩咐?”


    【作者有话说】


    抱歉(。_。)I’msorry~,好多事儿,这两天都晚了,明天就正常了!


    比心。鞠躬。


    第140章 捣乱


    ◎太不对了!◎


    锦衣卫护送成兴帝的銮驾出皇宫,御林军先行清道,唐峻和唐绮左右打马伴驾,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自端门上永泰大街,直抵安乐大街大白桥桥头。


    圣驾亲临赛舟起点,被隔绝在严阵之外的百姓们不出意外的乱成一锅粥,百姓们高呼着“陛下万岁”,翘首蜂拥着追逐队伍,企图一睹天子真容。


    御林军奋力阻拦的同时,成兴帝在民众激奋高呼声中,从銮驾上走了下来。


    “俊儿,阿绮。”他面露微笑,受着他的子民爱戴,负手看这空前盛况,朝四面八方的百姓们招手示意,待一双儿女走到身边,又说:“好久没见着这番情形了,你们看,海晏河清,这盛世,便是唐国皇室肩上该担起的重责。”


    唐峻和唐绮循着成兴帝的视线展望,而后相视而笑。


    兄妹两个联手,何患天下不能长治久安?


    他们立于帝王侧,心照不宣地对百姓们行叉手礼。


    曹大德掐着时辰提醒成兴帝:“陛下,礼部已备妥诸事,吉时将至,该登桥了。”


    明黄龙袍在辉煌日光里透出天家富贵与庄严,成兴帝由左右拥护,跨步上了阶-


    燕姒吃着冰镇过的冷酒,侧耳听人来窗前小声传话。


    “官家銮驾已抵达大白桥!锦衣卫先行撤走,大殿下和二公主随行左右!杀字队已按小主人命令,换了百姓装束,就混在人群中暗护!”


    明玉酒肆被银甲军生字队里外把守,掌柜的拿了笔银子,带店小二猫在后厨不能过来,伺候茶水的人换成了澄羽。


    燕姒一抬手,澄羽便端凉茶递出去,让顶着大太阳跑前跑后的银甲军喝口痛快的。


    “再去。密切注意百姓动向。”


    报消息的斥候转身跑了。


    燕姒伸筷子摆弄面前瓷碟子里的花生米,听到远处有鼓声擂动,隔着长街遥遥传来。


    少倾后,又有银甲军跑步到达,抱拳禀道:“祭先圣仪式毕,官家已下令开赛,七只龙舟开始竞渡,銮驾刚动,按御林军布置的路线,往长巷去了!”


    接二连三地来人。


    “报!銮驾入安乐大街相邻长巷,追逐的百姓被御林军挡在外围,未发现任何异动!”


    燕姒搁筷,无声饮杯中烈酒。


    “报!礼部撤幡旗祭台,二公主留下善后,随行护卫官家的是大殿下亲卫队和御林军副统领!是否留人护卫二公主,杀副将请小主人示下!”


    燕姒眸光迎向外头刺目艳阳,额上碎发已被汗濡湿。


    她捏着酒杯,沉稳道:“不必留,紧跟圣驾。”


    “报!长巷两侧民户,数座院落发现绿林人士!集结的小队伍正在快速往銮驾方向迁移!”


    这大抵就是唐绮透露给燕姒的,王路远帮着找的江湖好手了。


    燕姒抬手饮尽了酒,将酒杯拍于桌上。


    “盯紧这些人!”


    斥候咕咚着干掉凉茶,抱手行礼后转身离开。


    宁浩水被叫着坐在燕姒对面,一手搭在桌子边沿,神色愈加冷沉。


    澄羽刚剥好粽子,用小碟装盛,送至燕姒手旁,燕姒回眸看到宁浩水的脸色不好,慢慢展出一个笑来。


    “你想什么呢?”


    宁浩水重息刚呼出,垂着头看自己眼前的清水粽,说:“姑娘出府,原是有此等大事。既然发现端倪,为何不提前支会二公主,还要姑娘在这里操劳?”


    燕姒颔首道:“是先知晓了,她定好的事拉不回来的,所以只能我留个后手,我与她是妻妻一体嘛。这些事儿原本不想沾你,你才入仕不久,志不当在此。”


    宁浩水掀起眼帘,目中似很不快,可眼下守卫在这里的人不算少,他不好畅所欲言,又把话强憋着,默默去吃起粽子。


    澄羽在旁边推糖霜给他,教说:“小水,这个要蘸着吃。”


    宁浩水没管糖霜,静声啖着没滋味儿的白粽。


    “又置气呢?”燕姒无奈笑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宁浩水得了允准,也憋不下去了,当即放了筷子,扁嘴道:“浩水定不负栽培,毕生只求为姑娘鞠躬尽瘁,别无他志。可姑娘话里话外,却将人蒙在鼓里。”


    燕姒听着听着笑了,不料他将恩情记得这般牢,心道这孩子她没看走眼,便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很欣慰。既让你跟着来了,也是想让你知些事儿,见见场面,没想蒙你。路还长,人要先顾好了自己,再多出余力来帮你想帮的人。”


    “浩水只是心疼姑娘。”宁浩水听后,脸色仍旧不太好,他垂首道:“嫁了二公主,仍困于高墙就罢了,还要独身抗本不该您抗的事。”


    燕姒叹息道:“本该如此的。浩水,人本该如此。”


    宁浩水问:“此话怎讲?”


    燕姒侧目望着明玉酒肆外,一列银甲军严阵端立不动,她平心静气道:“人各有志,我们要知恩图报,亦该相携相持。护好她,也是护好我安稳,虽困于高墙,但我心满意足。”


    宁浩水却不这般想,他知二公主求娶他家姑娘是为的什么,提拔他也是为今后做打算要物尽其用。


    蒙了主子们的恩惠,主子有事交给他办,他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心中不平,仅是对唐绮还有顾虑,怕姑娘真心相待,对方只是利弊而驱。


    若非今日刚好遇到端午百官休沐,离了公主府,不得人传话,他根本不知他家姑娘的处境。


    宁浩水只记挂这一人,当下情急则乱,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澄羽用胳膊肘撞了撞肩膀。


    他偏头去看,澄羽以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下去,沾过糖霜的粽子堵到他嘴边,道:“你吃一口,好吃得很。”


    燕姒托腮,看宁浩水和澄羽各自吃着粽子,便把二公主现下办的事儿简要详述一遍。


    过了一会儿,她对着这兄弟两个问:“如此一来,你们说,我操劳么?”


    澄羽摇摇头,说:“只要二公主前边成事了,姑娘这边也就无碍。”


    宁浩水听得有了疑,不解道:“既然这些人是陪殿下走一场戏,姑娘为何还让银甲军紧盯着他们?”


    “你想得还算是细致。”燕姒歪头道:“因为,这些人不是殿下的亲信,就不可尽信。殿下的亲信做不得行刺的事,她手里的人不能动,所以才会是旁人在暗中帮着找人,若生异变,有那么一两个不幸没跑脱的,供出来的也绝对不会是殿下。”


    宁浩水悉心听教,鼓鼓囊囊的腮帮都不动了。


    燕姒又笑道:“当然!若这些人老实走完这场戏,咱们就当出来过个端午了,能省不少心。”


    话音刚落,有银甲军打马匆忙过街,还未至窗户前,人便滚下了马。


    酒肆内,主仆三人闻声登时回过头张望。


    燕姒见那人慌乱,心下蓦地一紧-


    不久前。


    长巷某处民户。


    有人踩瓦翻进院子,朝为首的刀疤脸大汗说:“头儿!队伍接近了。”


    刀疤脸大汗牛饮一碗酒,砸了酒碗,抗起铁锤说:“走!今日若兄弟们能取下皇帝首级,咱土匪也能封王拜相!”


    这窝土匪个个长得人高马大,都听他号令。但人群中有个瘦小点的青年,是幼时读过两年书的,当下脑子就犯轴了,挡在刀疤脸的面前,结巴道:“等、等等!御林军装备精良,还还有大皇子身边的亲卫队,不不好对付!”


    土匪们难得见个读书人,心知他肚子里头有点墨水,不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纷纷面上为难,躁动不安起来。


    刀疤脸根本不听,抓住青年的肩膀,拎小鸡崽子一样将人拎起来扔到旁边,大笑道:“翠儿给俺说过了!亲卫队的轻弩是拿来对付那帮唱大戏的,杀伤力不大!至于御林军,这些兵蛋子今日以为咱们也是唱戏的,不会下死手!怕死的趁早滚蛋,兄弟们!搏个大的去!”


    有了这番振奋人心的鼓动,土匪们不再犹豫,跟着刀疤脸喊打喊杀破门而出。


    这边一伙子人拦了前头的路,巷子里的御林军刚换下岗,人手稀少,还没意识过来来人不对,好几个直接被砍死了。


    成兴帝的銮驾就离土匪数步之远,后路被断,前方又来敌袭,他稳坐銮驾上,心中还奇怪道,王路远办这事儿,不是给他和唐绮都交代了,尽量不要有人伤亡么?


    曹大德吓得双腿发软,把在銮驾边上,看着前方道路受了阻,御林军横七竖八被砍倒大片,他脸色惨白,还挺身站在前头,大声道:“大殿下!好像不对劲!保护万岁爷从旁边巷子退出去罢!”


    唐峻横刀在前,目光在大波土匪的身影里来回逡巡着。


    是不对。


    太不对了!阿绮同他说的不是这样!


    然而,身后骑马的东方槐正陷入武林人士的围攻,无法抽身,重重包围下也注意不到这边!


    唐峻额上飙汗,心头一凉,只好大喝道:“亲卫队!护驾突围!”


    成兴帝十指交合在腿上,眉头一皱,嘴角却浮起笑,他稳如泰山般道:“且慢!先别急着走。朕倒是要看看,这帮乌合之众,究竟是哪冒出来的。”


    御林军因未严防,根本挡不住气势正盛的土匪。数百人从两边民户里冲出来,前边陷入混战,防线越来越逼近。


    曹大德看着混乱中胡乱飞溅的鲜血,整个人都吓懵了。


    皇帝不动,唐峻自然不好动。


    后头的亲卫队和一帮子武林人士也在激战,东方槐弃马,御林军还放出一波十来人,直奔銮驾而来。


    这都是起先定好的事儿!


    唐峻举手发令:“上轻弩!”


    亲卫队在銮驾后边拉开阵势,随令继发,箭雨泼天洒过去,被大片剑光叮叮当当打落无数。


    铺天盖地的打杀声在巷中沸腾起来,唐峻再次高喊:“别停!再发!”


    江湖人士们闹着玩儿,随便打打,拖延一阵子,估摸着时间差不离就要撤走。


    赶在前头的人张嘴乱喊。


    “哎呀!老子中箭了!”


    “大皇子的亲卫队好凶!妈的!打不赢啊!”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在下先行一步!”


    唐峻心弦稍松,不料耳边风声大起,曹大德吓得魂飞天外,尖叫道:“大殿下小心!”


    成兴帝脸色微变,唐峻肩处却受一锤,踉跄着往后退,一个刀疤脸大汉腾身朝他攻来,被他抬腿一脚踹退几步。


    那大汉却站在血色中,笑得脸上横肉乱抖,他大声喊道:“二公主说了!今日不留一个活口!兄弟们!御林军是咱们好帮手!别他妈怂着!给老子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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