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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藏匿


    ◎很软。也很甜。◎


    昭皇妃留唐绮和燕姒在元福宫说话,唐绮应了,肆无忌惮地牵起燕姒的手,燕姒在袖子底下拽了两下,没能拽动。


    经过昨夜一场小雪,庭院里都湿漉漉的,风吹过来是扑面的凉意,但握在一处的手很暖,燕姒就由着唐绮这样牵她了。


    昭皇妃先进暖阁,宫女先将屋子烘热,云绣挑帘,唐绮便拉着燕姒跨步进去。


    “昨个儿你父皇叫人送来些点心,有你爱吃的松子百合酥,今日也算是应景。”昭皇妃坐到须弥塌一侧,手边绢子挥动,“让你媳妇也尝个新鲜。”


    唐绮应“是”,带了燕姒坐到小桌子边,外头宫女雁行入内,把点心和茶逐次奉上了,再鱼贯而出。


    里间仅剩云绣站在旁侧,没了杂人,宣贵妃便先开口道:“吃吧,在本宫这里,犯不着拘束,本宫虽不算个好相与的人,但也不是什么恶婆婆。”


    昭皇妃和宫中其它妃嫔不同,她出身将门,又为成兴帝诞下皇嗣,地位高人一等,只是背后无外戚支撑,以至于她锁在这深宫,性子就沉了不少,不爱争什么抢什么。皇帝给的她便接着,皇帝不给她的,她也绝不会提出来要。


    因有这样的性子,宫中大小宴席,非是规矩摆着必得去赴的,她都不爱露面。


    燕姒拢共也没见过她几回,次次还隔着远,故此这是初次与她接触,陌生长辈的面前,总会有些拘谨。


    长辈说什么,燕姒就做什么,昭皇妃让她吃百合酥,她就想伸手去拿,可临近百合酥的右手被唐绮牵得牢,以至于她只能反用远些的左手。


    这个姿态,从昭皇妃的位置看,那是一目了然。


    昭皇妃淡淡瞥唐绮一眼,说:“还牵着呢?在这里就会把人丢了?”


    唐绮露笑松了手,伸指拿了两块百合酥,给燕姒递去一块。


    燕姒小口吃着,就听见唐绮说:“母妃,三弟真娶了楚可心?”


    昭皇妃懒散往后靠,手摸着贪睡榻间的白猫,道:“可不是么,你去宫中请旨那日,你父皇就暗中派人给楚谦之也送去了婚旨。三个孩子,他向来是各有打算,都为之计了的。”


    唐绮咬下一块酥,用手心接着饼碎,嚼后吞咽掉,才说:“父皇不是没有记着罗家的功劳,这一点儿臣心中有数。他关罗氏许多日,为此事气得病一场,由此可见他又爱又恨。御林军出椋都他一揭而过,也是因着这一点,他在赌,赌罗家能迷途知返。”


    “你说这些给本宫听做什么。人都去了。”昭皇妃鼻间轻轻哼出声,“本宫也未曾图过他一心一意,帝王之术,总有得有失。倒是你……”


    唐绮笑了:“我什么?”


    “你成了家,便莫在外头野了。”昭皇妃话头一转,目光从燕姒身上扫过,而后盯着唐绮说:“你父皇今日明面是提点你的妻,实则在给你敲警钟。”


    唐绮难得有点羞意,垂头说:“没呢。”


    昭皇妃又道:“朝中都紧盯着,你身侧亲信高升,眼下紧挨年关,到了督察核绩的时候,不仅督察院和六科不得闲,内阁几位阁老也会各自举荐一人放下去。行事需慎之又慎。”


    “督察核绩。”唐绮搁下没吃完的百合酥,就着云绣姑姑呈来的帕子上擦了手,“要查也是查我御林军,我那几个亲信都是立了功,正经升的,他们还能动不成?”


    “你从来就会自作主张,不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昭皇妃剜她一眼,转向燕姒道:“姒儿,你替母妃好好管教她,莫让她在外边胡来。既然走到今日这步,早年那些虚与委蛇就用不得了,若非宫中的宴,外头的酒年前就不可再吃。”


    燕姒乖顺地应了声“好”,这母女两个又谈及别的事,说此次大婚,皇帝赐给唐绮椋都城外那几处皇庄子,要派人去核账,那几处地界,先前用的都是宫中旧人,和二十四衙门里一些做得点主的,难免沾点亲带点故,不那么好服管教。


    她们谈事,也不避讳燕姒这个新妇,颇有点领进门便是一家人的意思,燕姒就顺从地在旁侧听了一耳朵家常。


    如此叙话到午时,昭皇妃说怕燕姒不习惯,这是人之常情,讲究个来日方长,便放她们回府,没留着一块儿用午膳。


    出宫门时日头大好,燕姒端坐在马车里,唐绮与她对坐,见她低眉顺眼的,笑问:“可是有累着?”


    燕姒摇头说:“没有呢。”


    “那好。”唐绮说:“我母妃这个人,她是最懂得我父皇的,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你只要不撺掇我往那登高台的方向走,她便会念着你的好。”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行驶,燕姒抬眸,忽然想起她初入椋都,夜中第一次进皇宫,那时候,唐绮奉成兴帝的命,先送她归侯府,二人也是这般坐着。


    而今她再坐上公主府的车架,却成了唐绮的新婚妻子,在这里听其谈论自己的母妃。


    燕姒温软笑起来,眼里都是唐绮认真的模样。她瞻望唐绮,说:“臣妾记下了。不过,殿下也不是那容易受撺掇的人。”


    言下之意,您主见强着呢。


    唐绮也随燕姒笑,而后接着道:“还有一桩事,我想同你商议。”


    马车晃了晃,唐绮倾身往前,扶稳燕姒的肩。


    二人鼻息相触,燕姒心跳猛地咯噔一下,她目光所及之处,是唐绮淡红的唇,昨夜她还含着这双唇,反复摩挲过,许久许久。


    很软。


    也很甜。


    等马车又平缓下来,唐绮毫无所觉地坐了回去。


    二公主穿上衣装,一夜温存的娇艳和浅喘就全都遁得杳然无踪,仿佛雁过无痕,古井无波,却催得燕姒浑身激荡紧绷,心里头揣有只猫儿在抓啊,挠的。


    “阿姒?”唐绮才察觉到她的视线,跟着投来迷茫的目光。


    燕姒匆匆定神,坐直后,窘迫道:“殿下请说。”


    唐绮温柔笑起来,问:“忠义侯府陪嫁送来的人里头,是不是有个叫宁浩水的?”


    “殿下记性好,是有的。”燕姒如实答道。


    清玉院带进公主府的那些人,除了于红英点了两位身手极佳的女使,有燕姒早前在安乐大街买回去的,以及自己的三个亲信。


    泯静在,澄羽在,宁浩水自然也在。


    因刚成婚,籍契和身契都还没有报给公主府中管事,唐绮却先知道了,燕姒心头有疑惑,便静待唐绮的后话。


    唐绮将双手肆意搭在膝处,柔声道:“方才母妃说到父皇赐的几处庄子,年关前要派人去核账,你觉着这个宁浩水如何?”


    燕姒诧异道:“殿下怎么会想到他?”


    “这也值得你惊讶。”唐绮敲起手指,眯了眯眼,“你身边的人,我总要确保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知道一些,因为他的姓,很难不让人多注意。”


    闻言燕姒才知,唐绮不光派人盯她,连她身边的人也查过。


    燕姒蹙眉,忽然忆起来了宁浩水的身世,当初荀娘子似乎也提过那么一句,难道宁家,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世家么?若真那般了不得,后来怎会落魄。


    她这么想了,疑问便顺嘴说出来,反倒换了唐绮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竟然不晓得?”唐绮说:“在通州路家发迹之前,这个宁家才是小江南一代的百年巨商,虽说宁氏一族被路家联合罗党搞垮了,但宁氏子弟,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天赋吧?你日日带那孩子去听学,就没发现他是个算账的好手?”


    燕姒叠着手,思索少倾,才道:“他原先在清玉院帮我管账不假,可他才十六岁,哪里能核得了皇家庄子的帐啊?而且母妃不是还说了,那几处庄子里的人,并不好管教。”


    “我可以安排白屿带些侍卫,陪他过去,若遇到实在棘手难办的,我再亲自教他。”


    唐绮稍向前倾身,让自己视线与燕姒持平,她以这样的姿势端望着燕姒,一双眼睛里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马车小窗外的强光斜进来,燕姒迎着光,在这深邃眼眸里,一点点下陷,却还保有丝毫清明,轻声道:“殿下容我回去想想。”


    唐绮倏地又凑近了些,一瞬不瞬注视过来,像是在思索为什么此事还要想想。


    燕姒被她专注的目光烫到了。


    “殿下,我怕他办不好,会误您的事……”燕姒仓惶解释着。


    唐绮终于不再以目光迫人,退坐回去后,双腿没精打采地摆开,人也没精打采地说:“要是你不愿给,那就作罢。”


    不知是缘何,燕姒忽而觉得她这副模样无端有些可怜。那腿这样摆着不像一回事儿,今日她步子也迈得极慢,难道是有些不适么?


    到底是昨夜自己兴致上头,做得有些过了。


    燕姒抿了一下唇,搅着手指道:“那,那就让他去试试?我回去问问他呢?”


    她垂着头,故而没瞧见,唐绮在这刹那之间,盯着那双抿动的唇,不自觉地干咽了一下,眼底克制地藏匿着几分薄弱的欲。


    【作者有话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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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讨好


    ◎微风一吹,涟漪轻漾◎


    大婚后,唐绮有七日婚假,这七日不必上早朝,也不必往永泰大街御林军办事处或南北两大营去忙。


    她陪燕姒用过了午饭,饮了清口茶,就从圈椅上站起来,说:“走吧,带你去看看院子。”


    燕姒捏着手绢,跟在她身侧。


    二人走在府中长廊上,身后是一应女使,院里每隔数步就有侍卫值守,夜里他们遁了踪迹看不到,白日里才叫人一目了然。


    这都是唐绮近前的好手,类似暗中护着燕姒的银甲军,燕姒故意放慢了步子,将府中情形收于眼底。


    唐绮跟她步调差不多一致,走得不如往常潇洒爽利,时而回头来与她说说话。


    “这边是书房,我与我的先生或亲信,大多会在书房议事,平时若没有叫上你,可以不入。”


    “是。”燕姒颔首应着,收回视线,多问了一句,“殿下的先生是何人?”


    唐绮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道:“我的先生是柳阁老柳栖雁,她而今年岁已高,先前外戚势大,故此一直不敢明面上见,她住的宅子我也不便去,只能是夜里偷偷将人接过来府中。”


    燕姒听得明明白白,唇角浅翘,心道唐绮真好,对她言无不尽。


    二人行了一段路,唐绮又说:“新给你制的衣衫不多,下过雪后天会更冷,赶明儿我再叫百灵去置办,委屈你做了我的妻,这几日先将就着。”


    燕姒摇头道:“殿下有心,不委屈的。”


    唐绮跨步走路时,腰际悬挂的香囊随之摆动,成色已旧得不成样子,燕姒低头瞧见了,又在心中盘算,要给她做只新的,让泯静在嫁妆里找上好的料来缝制。


    “我寝房,也是与你的婚房。”路过东厢,唐绮伸下巴指了指闭合的门,“日后每月那几天,我回这里住,你晨起不必赶过来,公主府由来没中馈,我多年习惯自己更衣,在府中你无须顾什么繁复的规矩。”


    燕姒一一记下,穿廊下阶,踏进园里,才反应过来唐绮说的那几天是指哪几天,脸上不免有些燥。


    唐绮和她肩并着肩,高挑的身形挡住大片阳光,又很是体贴地道:“府中还有两处院子,但离给你这座要远些,怕你有急事要寻我,便挑了就近的这一处,若你住得不舒心,我再命人将那两处空院子拾掇出来,给你选。”


    说话间,她们已走过景物略显萧条的庭苑,穿出一道月洞门,就见前方翠竹道尽头,显现白墙青瓦。


    院门上方的匾额空置,没有命名,屋檐新加长一段,瓦当上昨夜积的雪化了,滴滴答答,缓慢落着水珠。


    门口恭候的女使们欠身行礼,齐齐道了一句:“给殿下和夫人请安。”


    唐绮点头示意,先提袍跨进去,再伸胳膊过来牵起燕姒的手,旁侧还有人看着,燕姒本该有些羞怯,但经过早上元福宫的事儿,此刻也就大大方方让她牵了。


    她们进院子,走出小段路,还能听见后边女使压低声音的轻笑。


    有人说:“殿下和夫人感情真好。”


    燕姒听着那句话,只觉心里暖烘烘的,比早上吃酒酿汤圆还要甜许多。


    院里有方小池,唐绮的身影倒影在碧水中,微风一吹,涟漪轻漾,漾得燕姒思绪乱晃,脑海里全是唐绮昨夜沉醉模样。


    她在雪后满院清新的泥土和草木香气里,突然就忆起临出嫁前,于红英教过她的那些事儿。


    要紧握住一个女人的心,床笫之欢,闺阁之趣,必不可少啊!


    她往唐绮身上轻轻靠了靠,挨得更近后,忍不住心道,姑母高见,要不今夜继续?可也不知唐绮还受不受得住……


    她在爱慕里,又生出怜惜之情,想着是不是该为唐绮抹点药膏。


    “阿姒?”唐绮稍提了声音,握着燕姒的手晃了晃,“想什么呢?我们到了。”


    燕姒走神胡思乱想,被抓了个现行,一张脸飞速红透,小声磕巴着说:“没、没没什么,到了啊。”


    二人身处院子里的正厅,左手边是茶座,右手边有竹藤编织铺就软垫的罗汉床,中间朱漆榆木圆桌上燃着香,烟雾缓慢漂浮成丝丝缕缕。


    中堂墙上挂着出自名家之手的对联,正中间则是燕姒最喜爱的旷野奔马图。


    唐绮含笑说:“你可喜欢?”


    燕姒惊得捂了嘴,左右四顾半天,目光扫过厅中布局,最后落回到身侧人脸上,她愣怔着,犹疑着,最后欢欣雀跃地说:“殿下怎么把清玉院正堂搬过来了?!”


    唐绮似乎很满意燕姒的反应,负手得意地说:“置办得仓促,每日下朝都跟侯爷请教来着。你可喜欢?”


    燕姒一时不知该如何谢她,只管点头道:“喜欢,很喜欢。”


    再之后,唐绮又带着燕姒去别的地方看了看。不光是一个正堂,连着寝房、澡房、小饭厅和书房,全是按忠义侯府清玉院的布局来陈设的。


    唐绮的确是在此事上,用足了心思。


    燕姒一路感叹过去,二人到书房前时,房门大开,宁浩水正在指使澄羽整理燕姒日常读的几大箱子书籍,里头有许多关于策略和战事的,燕姒不想让唐绮看到,顿时拉住唐绮的袖子。


    她摇一摇,软声说:“殿下,我有点饿了。”


    “让他跟到小饭厅来。”唐绮指了一下宁浩水,“我随你过去用些点心。”


    泯静和百灵就跟在她们后面,闻言百灵便让泯静*跟她一道往小厨房去。


    不多时,燕姒和唐绮双双落座。


    女使们摆好小食,沏过茶,尽退而出。


    唐绮喝着茶,同宁浩水说话。


    “你是通州人。”


    宁浩水端端正正站着,道:“回殿下的话,是。”


    唐绮说:“眼下本殿手里有几处父皇刚赐的皇庄子,年末缺个人去核账,原是定了让你去,但你主子说,还要问过你的意思,你可要去试试?”


    宁浩水偷偷瞄了一眼燕姒,少年老成般道:“奴全听凭主子定夺。”


    他不看唐绮,脸上也没个笑,反而似有些冷淡。


    唐绮不知他是生性如此,还是有着别的原因,便又道:“这是个历练的机会,你若没旁的心思,那过几日便去,本殿会交代白长史待人与你同行,若有难办的,办不下来的,你再来禀明,本殿会教你。”


    宁浩水闷着头不答话,燕姒就着吃点心的空挡,抬头劝说道:“浩水,殿下亲自教你,这是你的幸。你还记得几年前的事么?害你宁家落魄的路家,已被殿下办了,也算顺手为宁氏报了前仇。”


    她话音刚落,宁浩水错愕一瞬,猛地看向对座的唐绮。


    二公主着新衣,大袖掩着腰间折扇,只露出半截扇柄,她的发挽得工整,竖领衫将脖颈护得严实,脸上脂粉不施显得肃静,她只是这么随意地往那里一坐,便和旁侧的人形成一抹珠联璧合般的意境。


    传言里那些风流佻达,浪荡不羁,在她浅淡的笑意里寻不找,余下的是一股子沉定如磐石般的气质。


    这样的人,的确能力挽狂澜,催风断雨。


    宁浩水忽而想到些什么,心中作叹,拱手规矩一拜。


    “前尘旧事与我而言早已了却,陪我家姑娘入椋都那日起,宁浩水便只是姑娘的奴,既是殿下吩咐,奴谨遵令行。”


    唐绮听后,放下茶盏,扭头对燕姒笑言道:“你带着的人都很懂规矩,这个尤其知书达理,他是商籍出身,若此事能办得妥当,来年能走春闱入仕,或我托先生举荐亦可。”


    燕姒心道,还有这等大好事?


    她早先还在想,没历过前边的乡试,怎么把宁浩水塞进椋都春闱,眼下唐绮全替她打算好了,实在叫人省了不少的心。


    “浩水,快快谢过殿下!”燕姒喜道。


    宁浩水又要拜,唐绮却摆摆手道:“不必拜了,在公主府不用太拘泥规矩。只管替本殿好生办差,也要顾好你主子,在清玉院原本做什么,来了这里照旧。”


    话虽如此,但宁浩水还是连连拜谢一通,外头就来了人,是白长史,说有御林军军务,要呈报唐绮。


    燕姒起身送人,唐绮让她留步,走出小饭厅,又转身回来,看着燕姒道:“晚些时候,我来接你去前院用饭。”


    “好。”燕姒笑道。


    唐绮回前院处理御林军的公务,她的贴身女使百灵也跟着走了,燕姒端起点心,同宁浩水和泯静一道往书房里去。


    满屋子的书香漂浮着,澄羽坐在地上,背靠一口装满书的大箱子打瞌睡。


    泯静上前踢他的腿,笑骂道:“懒猪啊,还不快起来,姑娘来了。”


    澄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抱拳说:“姑娘。”


    燕姒满脸喜色,把手里的点心分给他们三个吃,自己走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晃着脚说:“咱们主仆换了地方,还没来得及说说话,你们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这个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人?”


    泯静先报:“除了咱们带来的人,殿下给了十个女使。”


    澄羽捏着饼子,刚啃一口,道:“十个轻壮杂役,其中有个领头管事年纪看着大点。”


    宁浩水跟着道:“后厨也是十个,侯府怕姑娘吃不惯公主府的饭,特地叫了方嬷嬷来,但后厨有个掌勺的,据说是公主府老人了。”


    “这些还好。”燕姒心里惦念着别的,抬眉说:“这里的书,还有我寝房里的东西,没人翻过吧?”


    泯静和宁浩水不约而同地答:“没有。”


    宁浩水又说:“姑娘放心,嫁妆那些杂役帮着搬我们也都看着,姑娘要紧的东西,便是我们自己人亲自搬,我们警惕着,没过他人的手。”


    燕姒的确放心了,眉开眼笑地跳下椅子。


    “你们慢慢收拾着,不用着急,只是白日里不要让人进我书房和寝房,夜里澄羽也要多留个心,殿下只有七日假,待这七日过了就会日日早朝,没那么多空闲注意咱们这边了。”


    她说着往外边走,泯静跟到她身侧,问:“姑娘现在去哪?”


    燕姒说:“我之前调的黄连润肌膏是不是还有,回寝房去取,今夜或许要用。”


    “姑娘!”泯静突然止步,瞪大眼睛说:“二公主竟然这般不知怜香惜玉,把您弄伤了?


    燕姒脸色微红,拽着她的胳膊,侧头压低声音:“你小声点儿。”


    泯静跟着她放低声音,学着她贼头贼脑的样子,说:“您伤得厉害么?怎么今夜还要用啊?”


    燕姒拽起她快步往寝房走,说:“那个……这……总之,你别多想,没有的事。”


    泯静却不信道:“昨夜奴婢在外头守夜睡着了,没听到什么动静,但是今早瞧那喜衾上,似有血迹。若您伤得厉害,便可跟二公主说,怎能强忍着呢!”


    燕姒支支吾吾起来,脑海里浮现昨夜情形,更将话说不清了,又十分努力地解释:“可能,大概,或许,应当,约莫,是……我把她……伤着了?”


    泯静目瞪口呆:“?!”


    第113章 环绕


    ◎“谁能拿殿下如何?”◎


    白屿等在书房外,外头的日光刚斜过他脚下。


    唐绮慢步来了,百灵先去挑帘。


    书房里熏过别的香,早前浓重的檀已经被换掉,唐绮跨腿入内,闻着清香开口问:“是什么事?”


    白屿跟着进屋,答说:“南大营今日发生了斗殴事件,消息刚刚送达办事处,属下就急着赶过来了。”


    唐绮没去坐,回过身来看向白屿。


    “斗殴?参与者按规矩处罚。还至于要在今日来打搅我?”


    白屿赔笑道:“若是几个卒子为点小事打起来,自然不必惊动殿下,主要是参与者里有个女营正,此事便不太好办了。”


    唐绮蹙了眉道:“有何不好办?”


    白屿道:“那个女营正,是卫晓雪。”


    “卫晓雪?”唐绮略往旁侧走了几步,停在椅子边上,撑着椅把手,“她那个性子在一众营正里都算沉稳的,怎么还会跟人急眼?”


    白屿瞄唐绮一眼,吞吞吐吐地说:“两边打得凶呢,不过她被明尧拉开了,有校尉在,本该照督军的意思,今日参与斗殴的各打二十军棍,但她是个女营正,今日又正身上不适,罚还是不罚,就叫督军作难了。”


    唐绮道:“山雨啊,你何时也学得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房中安静,能听到唐绮轻微的叹息声,她言下之意是白屿在答非所问。


    白屿跟随她的日子不算久,但对她的脾气还是知晓一二的,再要瞒就不合适了。


    他只能咬咬牙,如实道:“前阵子参与围剿罗鸿夕的人,多多少少都按殿下的吩咐论功行赏,副督军更是一跃升至副统领,只卫晓雪一位女将没升,南大营的人玩笑几句,说同是女儿身,副督军能升,她却不能,嘲笑她长得磕碜……”


    “不怪她要怒,这话里话外,是连我也说进去了。”唐绮的手撑到椅把手上,沉思几瞬,“若真罚了她,那么便成了有功不赏,有过必究。看来此事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有人在里头做着局。”


    白屿听她这么一说,紧跟着也皱起眉,道:“若是有人故意做局,那是冲着殿下来了。属下这就回去将斗殴的人单独挨个儿审问,总能审出来点东西。”


    “别。”唐绮摇头道:“不着急。下边儿的小卒闹不了这般动静,御林军里头挂着身份的,咱们早先接手时,连人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挖出来盘查一遍,哪怕是个总旗也没问题,问题是出在最近,这些领头的人里,有被刚收买的。若连番审问追查,反而惊动了布局者。”


    白屿琢磨道:“咱们在营地里把事办了,还能传出去?”


    “自然能。否则本殿新婚第二天,就无端生出这样的事儿,难不成还是个巧合了?就没有这么赶巧的事。”唐绮认真想了想,静过半刻,才道:“去,将斗殴的人和前头挑事的人记录在册,罚俸一月,吊牌七日。”


    白屿拱手拜了,抬头问:“殿下,会不会罚得太轻?若真传出去风声,或是如殿下所料有人在布局,抓着这事儿也能弹劾您御下疏漏失责。”


    唐绮没有半点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悠然自得地笑了笑,她勾唇道:“弹劾我的折子也不少,但能拿我如何?”


    白屿豁然,随她一笑道:“也是。”


    二人谈到此处,正事便算已说完了,唐绮回头,见白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拿一种打量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她疑道:“还有事儿?”


    白屿扯了扯两袖的袍子,指唐绮跟前的凳子,笑得贼坏:“殿下今日坐着不适?”


    唐绮顷刻悟出来他的意思,松开椅把手,直接坐下,要强道:“没什么不适。”


    白屿一副了然的神情,眼底的笑晕开,小声说:“您可得了吧,稍微熟悉些殿下的人,一眼便能看出端倪。昨夜洞房花烛,殿下怎还选错路,这也太稀奇,说出去满椋都都不敢信。”


    “你懂什么,我自有我的顾虑。”唐绮尴尬地拢拳,咳嗽两声,“她那么弱不禁风的娇小样子,听侯爷说,是因早年生过一场病,回椋都后,也在府中好好养了一阵,当初在响水郡,你也瞧见了,路都走不利索,哪里还能经得起什么折腾。”


    白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提到:“既然小夫人身子弱,殿下不动则好,为何就……”


    说起这件事,唐绮脸上露出些无可奈何,摊手道:“没法子,宫里盯得紧,总要交上去个让大家都安心的结果。”


    白屿又将前头的话拉回来,笑说:“谁能拿殿下如何?”


    唐绮笑着骂他:“去!你再提。”


    “不敢了。”白屿佯装正经地摆手,“本还想给殿下出点主意,眼下看殿下是用心护着小夫人,也就用不上了,那属下就先走一步。”


    唐绮点了头,白屿转身往外头走,人刚到门边,手还没将门拉开,突然被一声唤叫住,唐绮说:“你且等等。”


    白屿闻声留步,侧头问说:“殿下还有事?”


    唐绮不自在地用手搓自己膝盖,道:“你原本想出什么主意。”-


    因是刚从侯府搬到公主府,寝房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全部收拾归纳好,之前为怕引人瞩目,燕姒用来藏瓶瓶罐罐的那口箱子,就和装其它物品的箱子换成了一致的,以至于泯静到了房中,便麻利地开始翻箱倒柜。


    老侯爷怕燕姒吃穿用度不习惯,先前所有清玉院的东西几乎全搬来这里,外加公主府送的聘礼里边,有许多珠宝首饰也都抬过来了,导致房中箱子多到快塞不下。


    燕姒陪着泯静一起翻箱倒柜,嘴里喋喋不休:“天啊怎么这么多箱子,快找快找,她说她一会儿就要回来寻我的。”


    泯静手里不停歇,将箱子一个个打开来,顾不上再关上,只要不是她亲手收的那只,就先放着不管。她道:“姑娘看准些,上面是铺了刚入府时老侯爷叫人给做的水紫绣玉兔大氅的。”


    二人好一通忙活,那箱子被放在屋中央靠南边一点的地方,还是泯静按顺序先翻到了,从里头找出黄连生肌膏,又爬过几口大箱子,跳到燕姒跟前。


    燕姒莞尔一笑,捧着小瓷瓶唏嘘道:“可算找……”


    不料话才说到半截,唐绮已经抬脚跨进屋内。


    “这是在找东西?”


    燕姒顿时手忙脚乱,下意识地将手飞快背到身后,望着唐绮猛地摇头。


    “没!”


    唐绮扫眼四周翻开的箱子,见她慌乱模样,很有风度地没去揭穿她蹩脚的谎话,随后道:“这寝房规整好还要费上一番功夫,这几日就先住东厢可好?”


    燕姒翻山越岭般爬出重重包围,背后的手已经将小瓷瓶纳入袖袋,伸手握着唐绮的胳膊,眨着大眼睛道:“都好。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公务处理完了么?”


    屋中也没个可以落脚的地儿,唐绮便带着燕姒往外走,转身时答她的话。


    “南大营有个女营正,因我想着让她在历练历练,这次压着她参与围剿罗鸿夕的功绩,还没有论功行赏,结果今日她被有心之人激了几句,带着手下的御林军打了一场架。赏没领,倒要先领罚了。”


    出了寝房,外头是蜿蜒而展的一条廊子,此时天色尚早,唐绮就拉着燕姒沿廊子散起步。


    燕姒见她仍旧走得慢,心里百转千回,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庭外微风旭日,小池涟漪清玻。


    二人论着卫晓雪之事,彼此都是轻言细语,明明嘴里说着正事,却又显得那么柔情缱绻。


    过小径时,她们到了临水的亭子里,唐绮指着水面说:“冬天太冷,我在里边放了许多尾锦鲤,这会子都看不到,开春就好了。”


    清玉院里也养锦鲤,可是燕姒探身往水里瞧了瞧,想起的却不是清玉院里那些锦鲤竞食,而是百花春日宴。


    那时唐绮在往御花园的莲池里撒鱼料,大片花鲤浮出水面,争得水波扩出很远。


    她还记着唐绮当日作怪弄脏她的衣,而后就接着联想到那日后来发生的事儿。


    “殿下,百花春日宴那天,在浣花阁里,您是怎么为我解了那个药的?”


    唐绮不想她突然将话说了这么远,旧事重提,她忽而垂下睫,定定去看平静的池水,努力压着心头的漪动。


    燕姒见唐绮不答,扭头过去,在一片软和的日光里,瞥到唐绮渐渐发红的耳根。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手便拽着唐绮的袖袍,轻轻地晃了晃。


    “殿下……跟我说说嘛……”


    唐绮下颌发麻,脚步迟钝地转移,侧身与燕姒相对而立。


    她眼中的光变了,低头看向燕姒之时,那不需言传只可意会的欲,就这样让燕姒瞧了个清清楚楚。


    二人静立亭中,细风轻抚过发梢和指间,连衣袍袍角也乱了。


    唐绮似乎沉静了许久,对此刻的燕姒或是许久,其实只不过几个瞬息。


    燕姒看到她终于微微张了口,她说:“那日,你缠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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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分辨


    ◎“风月事便风月了。”◎


    燕姒的眼睛很好看,里头随时都是亮晶晶的。


    她生得白净,从一张巴掌大的玲珑脸庞到秀美细嫩的脖颈,再往下就掩在翻折下去的竖领里,正红万绣雨燕罩衫将她窈窕身段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唐绮有些烫热的目光往下移,移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想着她褪尽衣衫后,冲击人视野的大片雪白。


    她这个妻,有时爱装老虎,发起威来凶巴巴的,说出口的话也句句凌厉,每逢这样的时刻,那胸口就会起伏不定。


    碧水游湖的画舫上、国子监的兰草丛、雨夜深巷的墙檐下、红烛高照的洞房中,唐绮一一见识过。


    可她又很好哄,顺着毛去捋,她就会像毛茸茸的小狐狸,蹭到你手心里来乖顺地撒起娇,眼里带着动物般天真的颜色,眼尾则不经意挑起了风情万种。


    唐绮自幼时养的小白犬被药死了后,至今还保持着不养任何活物的习惯,唐峻赠予她的马,也是扔给侍卫,养在白屿的宅子里。


    如今得了这么只爱扮老虎的狐狸,一时间对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她就想看看,顺着毛摸下去,摸到狐狸背,再拽拽小尾巴,眼前人会是何种反应。


    “那日你扑到我身上,伸手就来拽我的束腰,捉也捉不住你,满手的汗,像滑腻腻的鱼儿,总也不安分。”


    燕姒强撑着站稳,听完之后,顿时跟着红了脸,她飞快收回手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微扬下巴盯着唐绮,急道:“殿下定是骗我的!”


    日光微燥。


    唐绮半张脸沐在光里,垂下长睫,眉眼都含了玩乐的笑意,她轻声说:“阿姒啊,分明是你叫我说,我当真说了,你怎么又不信呢?”


    “我规矩学得好。”燕姒毫无底气地狡辩,那日后来的事她不记得,小声嘀咕道:“而且我向来胆子小,怎会敢肆意轻薄殿下?”


    唐绮玩心大起,笑得唇角高扬,道:“你胆子可不小,望峰台敢同人登,陵宫敢独自闯,明知罗兆松设局也敢赴,至于轻薄我,碧水湖的画舫上,你就想偷看来着。”


    燕姒发现唐绮记性很好,什么事儿她都一股脑儿地记着,到了关键时候,如数家珍地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展看,像在炫耀。


    这样的性子,就跟拿着人的短处,随时要你命。


    燕姒呆了,辩不下去便耍赖,她匆匆道:“真要说起轻薄,明明殿下更甚一筹,是殿下先亲了我,动不动就要牵手……”


    “是吗?雨夜那次,不是你伸手过来非要拉我一把?”唐绮及时打断她,又补充道:“我总记着你对我的恩惠,时时念着报答。”


    燕姒脸上的红云已蔓延到了脖子根,她读许多书,框在高门贵女该有的规矩和礼节里,鲜少会受言语撩拨,此刻却不一样了,顺嘴就大逆不道地来了一句:“殿下要报恩,昨夜的软玉温香和低吟浅唱,我便很受用。”


    忽来一阵风,她掀动眼帘,在冬日黄昏里,双眸蕴含无尽春情。


    唐绮感受到风的寒意,又融化在她火热目光。


    这个小狐狸,是个御心的高手啊。


    可我还辨不清她的心意。


    她像瞧瞧溜过指尖的细风,等人心猿意马要去抓,已溜得干净,会毫无情义地说“大家都是逢场作戏”。


    待人以为抓不着她了,她又再次溜回来,楚楚可人地望着你,不必说什么话,就引着你看她的漂亮。


    春日观百花,不及女儿的娇。冬日酌细雪,败于云雨。


    唐绮倏地迷茫,脑海中沉淀着的是,她如何勾人赴风月,像只天生的妖精,不经意间掀人狂妄心潮。


    可她到底是与人合作,还是别有他图?


    唐绮还没摸透,心底有些不服气,于是收回黏在人身上的缠绵目光,移步往亭子外走。


    燕姒侧头看着她的背影,听见她说:“风月事便风月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燕姒一颗心蹦跶到了嗓子眼儿,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殿下!才刚到酉时!”


    唐绮还没走远,就在亭下的碎石子上,回眸过来说:“先回去用饭。”-


    晚间在东厢旁的饭厅用饭,百灵熟稔地布菜,唐绮盘里各色菜肴都有,每样不多,她吃得杂,也不避荤腥。


    燕姒这边,泯静拣的都是清淡的素菜,冬日里少见绿蔬,种类便少。


    唐绮看到后,自己去拿了公筷,将盘子里的东坡肉夹进燕姒碗里。


    “殿下,姑娘不太能吃大荤。”泯静小声提醒。


    唐绮稍微扬眉,问说:“是不爱吃?还是不能吃?”


    泯静事无巨细地解释说:“先前姑娘也馋,可给她调理身子的郎中不让,后来便也不爱吃了。”


    “少吃一点总可以。”唐绮云淡风轻地把话说了死。


    泯静不敢再说推脱之辞,燕姒朝她摇摇头,自己夹起肉吃了。


    唐绮跟着吃过几口菜,抬头说:“你实在太瘦,犟着吃点,以后回门给侯爷瞧见,他才放心。”


    燕姒舔着唇上的甜酱汁,露出十分赞同的神情,道:“殿下说得是。”


    用饭中途,有人跨门而入。


    唐绮朝着门口坐,打眼就瞧到了,笑说:“你是来蹭饭的吧。”


    青跃身上的官袍是新裁的,他还穿不习惯,扭扭捏捏朝座上二人拱起手。


    “殿下,夫人。”


    唐绮偏一下头吩咐百灵:“给青大人加副碗筷。”


    青跃哪好意思同这对新人同席,忙摆手说:“属下去偏厅吃便好。”


    唐绮不依他的,直接叫女使加了凳子。


    如此一番,青跃只好落座于唐绮的下首。


    唐绮顾自吃着菜,道:“刚从督察院办事处来?”


    青跃才扒进嘴里一口饭,连咀嚼都没来得及,囫囵吞了,说:“殿下,忙死属下了,核查百官好多的事儿,属下这些日子每日没睡过两个时辰!”


    他边说着,还边伸出两根指头给唐绮比。


    唐绮浅浅笑着,说:“以往你跟在我身边办差,熬通夜也是常有的事儿,没见你这般苦大仇深啊。”


    青跃说:“那怎么能一样呢?”


    跟着唐绮,他是怎么都能觉出安稳和亲近,但眼下不同了,他每天面对的都是些胡搅蛮缠的老头儿老婶子。


    督察院现今换天改地,六科六部调任来的都有自己主见,上下还没磨合好。


    唐绮知晓这点,宽慰他说:“刚好让你赶上核查,来日方长,你且好生磨炼性子。只要没见着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差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一提这个,青跃饭都吃不下了。


    他停下筷子,苦着脸道:“殿下,我平日里跟您说的那个老娘,就是督察院现今跟我平起平坐的宋玥华,您知晓她怎么着吗?仗着自己正经考恩科入仕,寻常挖苦我几句都不叫事儿!她可真狡猾,有机会摸出大功绩的户部、吏部、礼部,全不让我插手,今日把没什么毛病又很穷的工部和难搞的二十四衙门扔给我了。”


    唐绮已跟着搁筷,说:“现下不是你大刀阔斧猛劲儿干出成绩的时候,不过你先前不是只负责兵部和刑部,手头还有三大州的地方官员要查吗?”


    青跃道:“可不是,再这样下去,督察院院首大人老态龙钟谁也不得罪,不管管宋大人,我都要跪下来喊宋大人老娘了,别说两个时辰,只怕每日半个时辰都是奢望。”


    燕姒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唐绮搁筷,她就也没吃了,就着绢子擦好嘴,歪头看了看唐绮。


    唐绮感受到投来的视线,侧脸来问:“阿姒有什么想法?”


    燕姒本着妻妻一体,将来二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思,加之唐绮又是自己心上人,自然也就愿意说两句。


    她接过泯静伺候的清口茶,捧着捂手,说:“三大州是哪三大州?”


    青跃恭顺地答说:“庆州、鹭州、通州。”


    “那就对了。”燕姒点头道:“鹭州守备军刚历过一劫,椋都里派人去得快,表面看是风平浪静,实则百废待兴,稍有不慎就出问题,通州也是因罗党这件事,抄了个巨商路家,当地官府有勾结的也连着办了,可一个巨商所影响的不仅是地方官府,还有来年春耕,路家生意做得太广,几乎垄断陵江以南所有的农作,中间难免出问题,这是其一。”


    唐绮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听她认真推测。


    青跃已是满头包,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跟着说:“这才只是其一吗?”


    燕姒用过茶,手还捧着杯煨着没散开的暖意,她眯了眯眼,笑得温柔。


    “是啊,还有其二。这其二是,宋大人这个时候将工部和二十四衙门的核查丢给你,这两者如今紧挨着什么?二十四衙门是内官,挨着父皇和皇后娘娘,工部呢?工部这半年帮咱们殿下办了好些事,昨日大婚工部尚书更是亲自出面来了,你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青跃听了个天书,茫茫然问:“意味着什么?”


    先前燕姒讲的其一,唐绮心中多少有数,但她现在所讲到的其二,倒叫唐绮认真思忖起来,这两处不像正常的分工。


    燕姒已经想好了,不作停顿地道:“若你忙中出错,不管是内官那边,还是工部这边,二者之间都会教人对殿下生猜忌。要么揣度你是故意放工部一马,要么是私自勾连二十四衙门,不管是哪个,都是殿下有异心的征兆。这是个局。”


    青跃心头一沉,恍然大悟过来。


    小夫人不是个听学老睡觉摸鱼的吗?竟能深入内里,一眼看穿旁人的设计!这番缜密论断,恐怕连殿下都挑不出任何错来吧?


    思及此处,青跃偏头去看他家殿下,而后,她便见到这一幕。


    二公主单手托腮,灼热目光定格在小夫人的脸上,那眸中火热,像要把人由外到内,剥个精光。


    青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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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属狗


    ◎她的指尖有了热度◎


    “既然是个局。”唐绮的目光从那散出灵气的双眼,滑到小巧精致的鼻子,定格在刚刚闭合的粉唇上,“依阿姒高见,应当如何取胜?”


    四方桌下边,有人踩住坠地袍子,慢慢探寻到确切的位置,然后精准无误踩了上来,唐绮毫不为之所动,视线还放在她喜欢的地方。


    燕姒谈笑自若地道:“晨间母妃与殿下都说过,父皇为殿下的手足兄弟们各有所计,尽管看清罗家包藏祸心,也还是给三殿下留有楚家作为后路,如今殿下幕僚皆升了官儿……”


    说到这里,她微微歪过头,看向青跃。


    唐绮坐着不动,感觉到压在自己靴面上的鞋底增添力道,又磨了磨,小狐狸力气不大,警告反而变作调情。


    “少了罗党寒门,殿下大势所趋,经周冲之事隐忍不发至今的中宫,该是时候有所作为了。而也正是因为罗党寒门,殿下与三殿下已伤姐弟感情,三殿下看似文弱,经过此遭失去庇佑,很快便会成长起来,读书人,善谋略,仇恨埋在心里,来日不得不防。唯一此刻不会动殿下的人,是因这桩大婚,而放下芥蒂的大殿下,可是,这只是暂时的。”


    燕姒将局势分析透彻,厅中人静了声。


    唐绮专心起来,终于收回目光,她稍蹙眉,压着宽袍大袖道:“三弟那里,我与她岂止是因罗党寒门。不过一个户部,尚不足为惧。”


    燕姒点头道:“殿下看过锦鲤竞食,也知道冲在最前头的锦鲤会遭到其它锦鲤的合力争抢。那些个当初是敌人的,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就会联起手来。如今这局,想要取胜,就看殿下如何取舍了。”


    “你让我退后?”唐绮掀眸道。


    燕姒言笑晏晏:“殿下说如今不是青大人做出功绩的时候,不也正是如此顾虑么?”


    唐绮与她相视而笑,扭回头去交代青跃:“先按兵不动,二十四衙门和工部若查出什么来,全都压下,本殿倒要看看,谁先坐不住。”


    青跃领了命,唐绮便指筷子,顽笑说:“接着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喊老娘啊。”


    燕姒忍俊不禁,青跃面上透不出红,神情已窘迫无比。


    饭后,青跃先告退回了,女使们过来撤桌,唐绮站在旁侧,待燕姒擦好手,直接拽着人返回东厢。


    百灵和泯静对视一眼,正要跟,就听唐绮吩咐道:“去备洗澡水。”


    燕姒的绣鞋疾擦过廊子上的湿润,身前紧紧牵着她手的人,脚下步子迈得急躁。


    一入东厢,唐绮回身砰地把门关个严实,改将燕姒的双手都折高,直接压了上来。


    唐绮的声音低缓而危险:“刚才踩着我,不硌得慌?”


    燕姒垂睫,躲避她炙热目光,轻声说:“谁让殿下不顾旁人在场。”


    “倒是我的错。”唐绮倾下身,贴着燕姒的侧脸,说:“阿姒,现在没人了。”


    燕姒偏头,亲到唐绮泛红的耳廓。


    “……我知道。”


    唐绮后背在这瞬息绷直了,她在蜻蜓点水般的撩拨里撑身起来,低头看着被自己笼罩着的妻。


    燕姒扬起下巴,迎上唐绮的视线,在短暂的对视中,彼此双眸都被异样色彩侵夺。


    唐绮只看了须臾,倏地往后退出半步,俯身急吻燕姒的唇。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所有的感知都化在吻里。


    燕姒想起唐绮在亭子下边说的那句“风月事便风月了”,眼底藏足得逞的笑。


    唐绮闭眼,不知内情。


    片刻后,唐绮松了手,去捉她腰。听到她短促轻笑,而后就被她抱住脖子。


    燕姒说:“殿下,想好接着报恩了?”


    唐绮怕她踮脚费劲,直接握紧她腰枝,把人举高,说:“你很急吗?将我的处境看得明明白白,叫我退,我倘若真的什么也不去做,就这样往后退了,又如何护得住你。”


    燕姒眨眨眼睛,舌尖碰触唐绮烫热的唇,俏皮道:不是还有银甲军为殿下保驾护航么?”


    “我是要借助侯爷手中军机处大权,但不用于这里。”唐绮在柔软间磨,说:“那样太没出息了。”


    燕姒的鞋尖碰触不到地面,脖颈上有了湿意,她背脊窜着绵酥,只靠双手攀紧唐绮的肩,缓了一会儿,才说:“殿下此刻才算有点出息。”


    若换了寻常时候,唐绮对这样的话会一笑置之。


    可怀中人已是她的妻,她摸不透,不甘便狂袭而来,她说:“我能更有出息。”


    燕姒被咬了,齿印浮在颈侧,轻微的痛感让她皱起眉,她嘶了一声,挣扎着要脱离唐绮的掌控。


    “唐绮!你属狗的?”


    唐绮抬起头,嘴角有了邪*肆的笑,她又抵住人,笑着说:“那你嫁狗随狗。”


    直到三下叩门声传进耳朵,唐绮才把燕姒放下来。


    燕姒还有些晕乎,唐绮抬手将她折倒的竖领往上翻好,她便伸手将唐绮脸侧乱序的发丝勾去耳后。


    她的指尖有了热度,唐绮莞尔一笑。


    “得意什么?”燕姒努嘴道。


    唐绮走开几步,自己去除下靴子,脱掉外袍,等燕姒跟过去,在小桌边落座,她便冲着门道:“进吧。”


    百灵推开的门,后头女使们提着热水桶进屋后,靠右手边绕往里间的浴堂,燕姒抬眼看到队伍末尾有拿香膏和牛乳罐子的,除下袜子站在软毯上,说:“殿下每日沐浴都要用这些?”


    唐绮刚将袍子搭在衣杆上,摇头说:“给你备的。都中显赫人家的夫人们都爱用这些,你不喜欢?”


    “怎么会。”燕姒在愣怔后展颜扯出个笑。心中却道,沐个浴就要用那么许多的牛乳,殿下好有钱!


    唐绮走回来,立在她旁边,双手摸着她的肩,面上宠溺道:“喜欢便好。”


    而她心里却在感叹。


    养个媳妇儿不容易啊,俸禄赔光都不一定够用,待宁浩水把皇庄子的事盘活,抽空还是得再去问问先生,有什么正经的生财之道。


    她们先后沐浴出来,天色已暗,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泯静关门时,外头又下起了雪。


    唐绮怕燕姒着凉,抱着人直接塞进温热的被窝。


    燕姒脚裸触及到烫热,眉头一皱。


    唐绮刚坐到她外侧,问她:“怎么了?”


    燕姒缩回腿,看向床尾,嘟囔着:“汤婆子没拿出去。”


    唐绮给她掩好被角,去床尾翻被子看到,挪开汤婆子才又躺回来。


    燕姒一直侧躺,面朝着唐绮,唐绮偏头来看她,两道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纠缠,顷刻燃烧。


    唐绮捧燕姒的脸,极具耐心地尝着味道。


    燕姒发梢还有些湿意,墨黑散在枕间,唐绮撑臂起来,她就犹疑地挡住唐绮肩膀,迟缓地眨了眨眼。


    唐绮挑眉问:“又怎么了?”


    燕姒舔着唇道:“殿下,我怕您受不住。”


    唐绮瞬间便被她气笑,哑口好一会儿,擒握她的手腕,说:“阿姒啊,你还真能为我着想。”


    燕姒还想说什么,被欺上来的吻给封了口。


    云被柔软,唐绮身上热意熏得燕姒双眸迷离。


    片刻后,她在枕下摸了个什么物件儿出来,唐绮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是何物,她已简明扼要道:“伤处要抹药,可能起初会有些刺疼,殿下忍一忍。”


    唐绮脑中轰然,感受到她的接近,整个人都麻了。


    夜半。


    燕姒酣睡入甜梦。


    屋中只剩下床帐外还点橘黄的灯,唐绮在昏光里枕着自己手臂,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枕边人的恬静容颜。


    她能在此安睡,想必对自己毫无芥蒂了吧。


    白屿说的法子并不可行,讨好一个长期处于警惕之中,防备心很重的小狐狸,必然得先顺着她柔软的背,慢慢捋过去。


    倘若来日不幸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不慎败于都中阴谋诡计暗箭诡局,尚能换她一身洒脱,安然抽身。


    唐绮握住她的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还是得把你给养胖点,怪不舒服的。”


    次日,雪后初霁。


    燕姒醒来之时,身侧已没了人。


    泯静听到动静走过来,挂起幔帐微笑着说:“姑娘,你醒啦?”


    燕姒揉揉眼睛,打着哈欠问:“殿下呢?”


    “殿下怕吵到姑娘睡觉,去前边院子练剑了。”泯静拿来正红绣桃花小袄,“早膳就煨在屋里,外头很冷,殿下还吩咐,让奴婢就伺候您在这儿用。”


    燕姒由她给自己穿好衣,伸了个懒腰,坐到床边穿鞋。


    “她用了么?”


    泯静刚要答话,唐绮推门而入,风声随之而来。


    “我当然要同阿姒一道用饭。”


    燕姒抿着唇笑,歪头看她:“殿下不是在练剑么?”


    唐绮走近,手按在腰封左侧,道:“练完了。”


    二人相视而笑。


    片刻后,她们坐到小桌子前用早膳,各捧一碗粥,都吃得干干净净,几个小菜也没剩下。


    “昨夜雪下得大,外边银装素裹。泯静,去给你主子取裘氅来。”唐绮喝了清口茶,转而朝燕姒道:“先坐一会儿,我陪你出去看雪。”


    燕姒沉浸在她温柔眉眼,甜甜地笑道:“堆得厚么?能打雪仗么?”


    唐绮眯眼看她露出袖口的小手,想了想说:“我有几副鹿皮制的护手,你戴可能有点大。”


    燕姒拉她的大袖袍子,摇一摇说:“大一点不要紧,想打雪仗。”


    【作者有话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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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回门


    ◎唐绮这个人,绝不可能屈居人下◎


    “二公主日日呆在府中,帖子就拒了。”


    小厮说完这句,用眼角余光偷瞄对面躺卧软垫的人。


    连易披了衣,暖手的炉子捏紧,眉头一皱说:“又拒?拒的理由呢?”


    他面薄,俊美清秀的脸让人不敢久视,恐成了冒犯,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小厮忍着腿软,禀报说:“她陪她新婚夫人打了场雪仗,小夫人有些着凉,明日就要回门,故而一直在身侧照料着。”


    连易踩过红梅毯,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他单手抱暖炉,另一只手从腰际摸了把短匕,匕首坚硬的锋刃贴到小厮脸上,轻轻拍了拍。


    “在我这里当差的,要学着牢记一个规矩,哪怕是偷看,也不可以,今日我心情好,饶你一回,若敢有下次,你的这双眼睛……”


    轻软温润的嗓音,听得人背后汗毛直立。


    小厮吓得一动不动,僵硬着脸说:“不敢了,不敢了!”


    分明被人拒了,连易脸上却见着了笑。


    他走出暖屋,迎上刺骨风雪,招手叫来随从。


    “备轿,拜会大殿下去。”


    唐峻自刑部办事处,打马往安乐大街。


    到时天已黑,道上灯笼高高挂起,街边零星见着些路人,连家的轿子比他先到,已经积了一指节厚的白雪。


    他瞟了一眼那轿子,把缰绳随手扔给迎出来的酒楼小伙计,径直往楼内去。


    入门就有人领路,连家小公子定的雅间在二楼。


    唐峻用马鞭打起帘,微低头,就见连易除了靴子,躺在圈椅上,让两个丫头给他揉着腿。


    “是有痛了吗?”唐峻蹬掉靴,踩过毯子走近。


    他招手,无声挥退雅间里伺候的人,自己蹲到椅子和矮凳之间,伸手要帮连易按腿。


    “殿下。”连易微睁开眼,面上有些红,“这如何使得?”


    没了外人在,唐峻压根儿不管身份和地位,手上轻重合适地沿着腿揉捏。


    “使得不使得的,又不是第一回给你捏。”唐峻说,“阿绮没来?”


    连易垂头看他,轻点着下巴,道:“嗯,这是第三次了,我记着秋时解星宝设宴那夜的情,想请她喝一回酒,可却请不到呢。”


    “你莫怪她。”唐峻想了想道:“她现在刚成婚,一门心思扑在妹媳身上,不来吃酒也在情理之中。若是真的担心被查出些事,不如会会青跃,只是又要委屈你了。”


    连易脸上的笑收敛起来,他扶着椅把手,声音很轻地说:“凭殿下与我自幼长大的交情,连家由始至终支持的都是您。我在外头受人奚落不算个什么,受点委屈也不会搁在这儿。”


    唐峻看到他折臂摸了摸心口,又听他接着说:“可是殿下,早起我便同您讲过,二公主有柳栖雁,您不得不防她。刑部查出了猫腻,殿下在官家那里,可就很难交代了,二公主都不见我,青大人忙得脚不沾地,更抽不开身。”


    “小易,你把阿绮想得太复杂了。”唐峻温柔笑了笑,“她已娶了女妻回府,不会与我争什么。”


    连易抓着椅把手坐起来,倾身靠近唐峻,正色道:“若是娶的其它贵女,还可以另做它想,但她娶的是忠义侯府的于家姑娘,手里不仅有了御林军,还有了银甲军,老侯爷在军机处握的是天下兵马大权,若她想与殿下争,来日再娉夫进门,诞下子嗣记到于姑娘名下,也未尝不可。”


    唐峻皱起眉,手上不自觉拿捏重了。


    见他沉默不语,连易长叹,隔了一会儿才道:“近日官家瞧着是龙体渐好,可将来呢?二十四衙门报出来消息,官家已长达半年没宠幸过哪宫妃嫔了。他是被繁杂的政务和外戚之势、战乱之祸,给耗到了快油尽灯枯,殿下必须赶在他还好着的时候,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


    唐峻收了手,说:“我再考虑几日,先用饭吧。”-


    回门这天,于延霆有一日假。


    忠义侯府放了鞭炮,阖府的人都在大门口迎人。


    唐绮先从车架上下来,再回身去扶燕姒,二人换了同色的长袍和素袄,远远瞧着便是一对璧人。


    于延霆和于红英等到她们走近,唐绮和燕姒行过晚辈礼,就被一家子人拥护着往侯府里走。


    “殿下,老夫这个孙女儿怕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唐绮牵着燕姒说:“不麻烦,她一顿也吃不了些,给什么都喜欢,很是省心了。”


    众人到了正厅,女使们过来伺候着净了手,于延霆吃过妻妻二人敬茶,就留着唐绮说话,让燕姒随于红英先回了菡萏院。


    庭中刚扫过积雪,满园子湿气还重,不适宜散步,于红英就道:“去花厅,我让人先烘热了屋子。”


    燕姒嫁作人妇,依旧没忘记忠义侯府的规矩,她亲自推着于红英上了廊庑,穿廊往花厅走,一路目不斜视。


    于红英在前头与她讲话,说:“这几日过得可还好?二公主待你如何?”


    燕姒都不用思考,便直接答道:“都挺好的。”


    于红英笑着侧回头,问:“怎么个好法?”


    燕姒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她为了让我住得习惯,我那院子都是按清玉院陈设的。”


    于红英点头道:“嗯。”


    “她在公主府里没什么架子,伺候我们的人都很恭顺,我不用一直端着。”


    于红英又道:“嗯。”


    “她每顿饭都陪着我用,晨起不催我起床,等我起来之后才一道用。”


    于红英耐心听着,而后又问:“夜里的事儿呢?”


    燕姒窘迫瞬息,小声说:“没能按姑母教的去办,她……她光顾着让我使力了。”


    这倒是让于红英有些诧异,追问道:“几日都是如此?还是只有新婚夜是?”


    燕姒如实道:“这几日都是。”


    花厅前挂着个鸟笼,里头的两只雀叽叽喳喳地扑腾。


    于红英眼中虚影逐渐变大,她沉思少倾,说:“你要用点心了,唐绮这个人,绝不可能屈居人下,这中间有问题,但我不是你,没法子替你想明白她是因何这般。”


    燕姒乖顺地答着“好”,心里将这话记得牢。


    姑侄二人进了花厅,随侍过来伺候茶点,于红英招手让其推开,说:“让姒儿来吧。”


    燕姒坐定擂茶,将入宫谢恩,和唐绮两个亲信那里听来的事,一一给于红英叙述了一遍。


    于红英等着她手里的茶,先拣了块饼子,咬一小口在嘴中琢磨着味道。


    “昭皇妃那个性子,不愿二公主独登高台,是为人母所能想的,这点不足为怪。不过,你妻她自己心中怎么盘算?我看她不像是不想争。”


    燕姒比先前大胆了些,她静下心打出绵密茶沫,定睛看着手下的茶盏,说:“无妨,她若想争,我便陪她去争,等争到了那个位置,您和爷爷就能回辽东。她若不想争,固权择位明主,有我在椋都,您和爷爷也能达成夙愿。”


    自回椋都以来,于红英和于延霆对回辽东之事从来闭口不提,但燕姒心里一直都知晓。


    于红英常常跟于延霆说她聪慧,是半点不假。有的人,不需要去点,就能看透重中之重。


    燕姒唯一输人的,是她在这形势复杂的唐国皇都里,呆的时间还太少,人也太过年轻。


    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于红英笑了笑,说:“你嫁了人,也不可懈怠。今日姑母便不考教你了,只提点你几句,二公主如今谁也择选不了,不是她自己去争,就只有帮扶大殿下。”


    燕姒擂好茶,恭敬呈给于红英。


    她们坐在厅里说话,外头的雪无声下起来。


    燕姒看了一会儿院景,说:“算算日子,年关上的百官核查不出半月就要有结果,届时我会问清楚她心意。”


    于红英生性并不爱品茶,是因荀娘子爱茶,才学着分辨好与坏。


    她低头呷进温热,抬眸说:“还好,没浪费这藏了一年的绿。”


    燕姒温和笑着,待她喝得差不多,又为她添盏。


    “大殿下那边除了新婚日送来过贺礼,之后就没有动静,倒是刑部那位连小公子,昨日有递过帖子,让殿下拒了。”燕姒放下茶具,“依姑母看,这个连易如何?”


    于红英听到此人,饮茶的动作就停了,她思索着道:“连易的生母是连尚书的妾室,难产过世,他就被抱到尚书夫人跟前养,这个尚书夫人有点来头,是姜国公夫人的侄女,生性刁蛮,所以连小公子在嫡母那儿想必吃了不少苦,幸而尚书夫人过了年岁生不出孩子来,他记在嫡母名下后,才渐渐得了些宠,应当是个沉得住气的。”


    “我在想着,他是自己有主见,还是全凭他爹做主。如今的刑部,算得上大殿下的左膀右臂了。”燕姒琢磨着道:“青大人负责纠察刑部官员,连易上门递贴,殿下不去,会不会让大殿下心生不满?”


    于红英用新盏煨手,道:“百官核查紧系朝纲,二公主若要帮扶大殿下,刑部有问题,她就必须从中帮着斡旋,你再等,她该请示柳阁老了。”


    话刚说到这里,随侍到了花厅外,猫着腰禀报说:“前院催两位主子过去用饭。”


    燕姒刚放下茶盏起身,于红英便说:“先缓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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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怀抱


    ◎她如今有人疼着呢◎


    于红英叫了个人来给燕姒引见,这人名字怪,单一个字,唤作“生”,在银甲军四大副将中排行第三,他今后听命燕姒的调配,只需一节小竹哨,随叫随到。除此之外,荀娘子每月的信也交由他转递。


    见完了人,姑侄两个才回前厅用午饭。


    唐绮是第一次来侯府吃席,前院的厨房把菜肴早早备好了,女使们个个埋低头,都万分小心地伺候,虽说唐绮入侯府算晚辈,但毕竟是唐国唯一的帝姬,如今又势头正红,管事的老早就交代过,不能在公主面前失了体统。


    燕姒则已在侯府陪于家父女俩用过许多回饭了,动筷子时,没见着什么与寻常不同的时候。


    倒是于延霆,他养成了习惯,吃饭总惦记着燕姒的盘子,这次尝着烧的鸡翅味道好,就让女使拿公筷往燕姒的盘子里送,谁知女使手才刚伸出去呢,唐绮已经先把自己盘子里夹到了燕姒碗里。


    女使战战兢兢,一筷子滞留在空中,来也不是去也不是的。


    席上四人脸色都还好,于延霆尴尬一瞬,复又笑呵呵地,把自己碗伸了过去,让女使夹的鸡翅有了地方放。


    这顿饭除却中间小岔子,于延霆用得很高兴,拢共吃下去三大碗饭,到了二公主和他孙女将要离府的时候,他先前的高兴劲儿又散去大半,眼巴巴地把人送出府,送上马车。


    折回时,于红英看他还在三步一回头,笑道:“爹,您怎么不接着送呢?公主府离得不远,您直接将人送到了再返回来也行啊。”


    于延霆哈哈哈地笑,说:“不去了不去了,她如今有人疼着呢,能记得常回来看看就成。”


    外头飘小雪,又下成雨夹雪,马车透风,唐绮见燕姒整个人蜷缩,没什么精神地打盹儿,就凑到她旁边,把人搂到怀里抱着。


    “很冷吗?”唐绮拿脸挨她额头,“还好,不算烫。下次不能胡闹了,在雪地里玩一会儿过过瘾就罢,我就离开片刻,再回来你竟把护手给摘了,幸好姜汤送得快。”


    燕姒靠在温暖的怀抱中,心思却不在这里,她想着于红英的话,很想知道唐绮为何次次都没动作,分明唐绮夜里很激动,体温也高得灼人。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转头将脸埋在了唐绮肩窝处。


    等马车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怀中人已睡着了。


    百灵一掀起帘子,唐绮立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说“别吵”。


    外头冷,百灵先退出去撑伞,唐绮将燕姒打横抱起来,用裘氅裹得严严实实,就这样抱人回府。


    候着的女使们见状,纷纷放轻步子退到两旁,待她们二公主把小夫人抱回东厢,才在后面嘻嘻哈哈地调笑。


    百灵站在檐下,听到女使们的笑声,皱眉各瞪了一眼,女使们便埋头要走,都知晓这是二公主贴身的人,哪还敢当着她的面说主子们的恩爱。


    “等等。”她喊住人,“殿下担心夫人受凉,去厨房盯着,让灶上先熬鱼汤,晚膳就做清淡些的,再扮个萝卜丝,殿下爱用这个小菜佐清粥,粥的火候不要太过,粘稠了她就吃不了几口。”


    女使们唯唯诺诺去办了,避开百灵后,才有人小声揶揄:“殿下刚回门吃过午饭,那需得这么急。”


    另一人也回道:“总要差使咱们,才显得她还是与殿下最亲近的呗。”


    前面要到厨房了,值守的侍卫哥哥们在雨雪里端立,个个面寒,不怕冻,显得威武,这些女使们瞧见,怕有人多听一耳朵,遂没再说。


    离东厢数步之遥的院子里,泯静在寝房门口和两个女使说话。


    “小竹小菊,还有没有什么要归置的?”


    这两个女使天天盼着院子里住人,没见着燕姒,她们都不怎么习惯,小菊连忙说:“没有了。泯静姐姐,二公主啥时候才让咱们主子过来住啊?”


    泯静也是好不容易趁着今日姑娘回门,才抽出空过来,便道:“快了吧,寝房归置好了,今夜说不定就要过来。”


    小竹比小菊要沉稳些,只道:“如此甚好,咱们事儿也做得差不多了,主子再不过来,就都要闲着。”


    结果这一夜,燕姒真就没有回新院子。


    她一觉睡到亥时,是被饿醒的。


    醒来头晕,身上也乏力,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拽着,侧回身来看,发现唐绮靠坐在床墩子上,单手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殿下。”燕姒说:“您在看什么呢?”


    唐绮闻声转过头,负手探至她额间,接着面色不虞道:“你发高热了。”


    她看的那本书被肆意搁在床边,人已快步出去,开了门叫百灵过来伺候。


    燕姒将书摸过来,翻封页瞧,是一本战略。


    哪里要打仗么?


    燕姒蹙眉,迷糊间听到唐绮在门那边吩咐着人。


    “今夜就不过去新院子了,夫人身子不适,让厨房煎驱寒的汤来,先传晚膳。”


    这一夜。


    燕姒做了很久没再做过的噩梦。


    她的梦里下着大雪,天空昏暗得不成样子,脚下的路看不清,身后是景国铁骑重踏,碾过夯实腥潮的土地。


    要逃命啊。


    她不停地跑,跑得鞋袜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沿路踩上的泥泞和血水。


    慌乱之中,身侧的侍女松开了她的手。


    燕姒惊恐地侧回头,耳边已有庞杂风声,那侍女仰面倒下去,胸口的刀被抽了出来,硕大的血窟窿就那样呈现在燕姒的视野里。


    这一瞬间,她的呼吸都止住了。


    打杀声和异邦人的嘲笑声此起彼伏,满地横尸断臂,浓重的血腥味快要将她淹没。


    她想逃。


    早便知晓结局的她,已骇得双腿打颤,下一刻,就在下一刻,身后有铁锤挥舞而来,狂吼风声,眼前的飘雪全都化作血色……


    红。


    铺天盖地的红!


    她再睁开眼,额角被冷汗浸湿,她的手紧紧攥着一缕墨发。


    “是做了噩梦么?”


    唐绮的声音温柔传来,莹白的指尖抚摸她的脸。


    漫天大雪褪开,眼前人的绝色容颜逐渐清晰,燕姒不禁干咽了一下,喉咙疼,她哑声说:“唐绮。”


    意料之中的痛没有从脑后炸开,她听到唐绮坚定地答着:“我在。”


    她往前挪了寸许,钻进唐绮的怀抱里,寻到舒服的一块地方,睁着眼说:“殿下。”


    唐绮又如先前一般,极具耐心且坚定无比地答:“阿姒,我在。”


    许久后,燕姒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她没有落入景国人手中成为要挟唐绮的筹码,寒冷的冬夜里,唐绮抱着她入眠。她的嘴角带着笑,总有人点亮一盏灯,承诺护她周全-


    接下来的几日,公主府里的女使们,日日能见到小病痊愈的公主夫人。


    那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总是带着乖巧的笑,她指挥二公主打下檐角的雪,要二公主托起她去摘高枝上的红梅。


    她会在扫干净的院子里生火烤红薯,然后分给冻得手脚瑟缩的侍卫们吃。她还会拉着人踢毽子,或让女使们围坐在屋子里,听她讲话本里的趣事。


    只要有她走过的地方,二公主总会如影随形。


    她们对彼此,默契地寸步不离。


    谁都觉着主子和夫人感情好,连燕姒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直到婚后第八日,唐绮要去赶早朝。


    燕姒醒过来,枕边没了人,泯静拿衣服给她穿,有些不忍地说:“姑娘,殿下今日不能陪您用早饭和午饭了。”


    “嗯?”燕姒系扣子的手僵住,抬眸说:“她人呢?”


    百灵从外边进屋,挥手让摆好早膳的女使们都退下去,朝燕姒一拜,道:“殿下至今日起,便要日日上早朝,寅时起身,归府的时辰不定。她临走前交代了,让姑娘搬回小院子去住。”


    上朝嘛。


    唐绮身为二公主,又是御林军统领,跟于延霆一样,总要忙于公务,这是能理解的。


    可燕姒心里就是有些失落,她的失落定格在脸上许久。


    泯静站近了些,帮她挡着人,温声说:“姑娘,咱们正好也可以回院里住,殿下一番情谊,按照家里给您布置的,空着岂不浪费?而且您现在不必再往国子监听学,院里的人都等着姑娘过去,她们闲不住,日日来问我,可想姑娘您了。”


    提到院里人,燕姒才想起来于红英叮嘱她,不可懈怠。


    这几日是在刚新婚,唐绮日日陪她左右,倒叫她将正事忘个一干二净,如今泯静的话,总算给她作了警醒。


    她迅速穿衣洗漱,用过早饭,就对百灵道:“你也有事要忙,便不必跟了,我认得回院子的路。”


    百灵没坚持,只送至檐下,外头飘小雨,便让两个女使撑伞去送。


    院门口众人早已候着,澄羽接过泯静拎的小篮子,里边装有燕姒这些天给新院子里的人准备的见面小礼。


    燕姒跟他说了,叫他晚一会儿发放下去。


    澄羽好奇,要掀开面上罩的绸布先偷偷看。


    泯静笑着剜他:“不许先看!”


    宁浩水就跟在澄羽后头,也笑着说:“羽哥是个急性子,静姐姐不叫他看,他哪里等得住。”


    果然没走出几步,澄羽就背对着泯静翻了罩布,让泯静笑骂着追出去好一段。


    燕姒看他们打打闹闹,心情好了不少。


    宁浩水走到燕姒的右侧,接了女使的伞,自己为燕姒撑着,边走边问:“姑娘,里头是什么?值得静姐姐恼他。”


    燕姒想到唐绮,垂睫说:“前院厨子做的喜饼好吃,但少了那么点意思,我便换了些小珍珠,让包进去了。她是怕我害羞吧,其实也没什么的。”


    “原来如此。”宁浩水瞧左右没了旁人,又压低声音道:“殿下让白长史过来传我了,明日就跟着他要往皇庄子去。”


    燕姒在心里算着时日,离除夕不过十来天了。


    她轻叹一声,又换上笑颜,道:“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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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识破


    ◎成兴帝想得深远,已在疑心她。◎


    过了午时,下起瓢泼大雨,太医院院判在勤政殿里给皇帝请脉,唐绮和唐峻都候在殿外,等人来宣。


    飞檐水流如注,急雨哗啦啦地敲打着红墙绿瓦,风一掀来,就是刮骨的冷。


    唐绮的手拢在官袍袖子里,歪头看雨幕。


    唐峻站在她身侧,抱手往她看来。


    “阿绮,你新婚后,我这个当大哥的,还没来得及亲自道贺,今日雨势太大,你不出城了吧?酉时下了差,带上妹媳一道,去我府上吃顿家宴,昨日刚得了只肥羊,我给你们留着呢。”


    唐绮迎了唐峻投来的目光,稍扬着下巴,想了想,说:“冬日吃涮羊肉,再喝碗羊杂汤,最是滋补暖身。那我就先代她谢过大哥了。”


    “哪里话。”唐峻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你我兄妹之间,一碗汤还至于道谢,尽管带着弟妹来,我让人按你所说的来准备。羊肉就唰着吃,羊腿拿来炙,你看如何?”


    唐绮笑道:“好着呢。”


    兄妹两个正说话,曹大德出来了,冲他们拱了拱手,道:“二公主,请先随老奴来。”


    唐峻往殿内递下巴,对唐绮道:“去吧。”


    唐绮回他一礼,跟着曹大德先进了殿。


    成兴帝刚喝掉一碗极苦的药汤,内宦在伺候蜜饯,他见到唐绮,推开内宦的手,没有吃,坐起来说:“给公主赐座。”


    御案前搭了椅子,曹大德就招手将一干人等全部挥退,自己出殿时,帮着关了殿门。


    “父皇。”唐绮进前坐定,手随意搭在膝盖处,“可有好些了?”


    成兴帝正要说话,一开口,先轻咳起来,他拿帕子捂着口鼻,怕病气过给女儿,缓了一阵,才顺利讲出几句话。


    “桌上有几道折子,你自己看看,是弹劾你的。”


    成兴帝指御案,唐绮依言展臂,伸手过去拿。


    成兴帝说:“前几日御林军南大营发生斗殴事件,你轻轻松松便放过去了,可知这些军户个个像蛮牛,奖惩没个严苛的规矩,纵了他们就无法无天。”


    唐绮拿起折子来翻。


    她看着看着,笑起来。


    “父皇,督察院如今和六科协作,下边的人忙稽查百官忙得热火朝天,我原先那近卫青跃,连着好些日子只够睡两个时辰,不想院首大人竟还这般闲呢,能顾得上御林军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值得为此上道折子。”


    成兴帝听懂了她话外的意思,摆摆手说:“你一手扳倒罗氏,连同罗家的党羽也都没放过,朝中上下盯你盯得紧,是在所难免。”


    唐绮垂头:“是。”


    成兴帝看了她许久,长叹一声后,推心置腹道:“父皇这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能撑到哪日,你母妃不愿你争权夺势,也同意了你娶女妻,迎忠义侯府的于姑娘入府。时到今日,父皇想问你一句,是想走帝王之路,还是甘为一代辅政贤臣?”


    先前宫中派人去御林军办事处宣她,唐绮是料想到有人坐不住了,她父皇是为此事喊她来,可没有料到,成兴帝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挑明了问她想不想入住东宫。


    她需要天下兵马大权,需要忠义侯支持才能去收复飞霞关。故此她注定无缘东宫之位,可如今她分明已娶了于姒为妻,成兴帝因何还会这般问?


    难道……


    唐绮心头大骇,匆忙从椅子上站起,而后退开一步跪下去。


    “父皇。”唐绮说:“儿臣自幼时得父母疼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是罗氏逼我至此,害儿臣中毒在前,亦害儿臣未婚妻燕氏魂断鹭城,害得国土被侵占,数万将士和无数边关百姓因此命归黄泉,罗氏罪孽罄竹难书,儿臣不得不为!”


    “你先起来吧。这些父皇早已知晓了。”成兴帝似知她要将此事重提,心中怅然,默默红了眼眶,便偏过头去,很是心疼地说:“罗萱孤注一掷酿成大祸,她也已自食苦果,你现下才算真的娶了妻。仇恨一个人容易,但父皇想让你知晓,冤有头,债有主。人活着,世上事还有诸般美好,何苦只因一桩旧事,把自己逼成刽子手,那这一生,就如同堕入阿鼻地狱,余下只剩苦不堪言。”


    唐绮没有起,她给成兴帝叩头,匐在地上。


    快四年了,她心中的恨一时之间抹不平,直到大仇得报,却还有长远的遗憾,纵使讨回一条命,奚国公主却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她的未婚妻因她而死,抱憾终生,如何敢忘?


    成兴帝看她少倾,干瘦粗糙的手掌翻转,颤抖着手,又瞥见那帕子上的一滩血迹。


    他草草藏起了帕子,重叹道:“父皇曾同你一般,有父母宠爱,心安理得毫无追求地做着闲王,与你母妃也是格外恩爱,你是不知道,你母妃那时……”


    说到这里,成兴帝脸上露出些憧憬的笑意。


    他陷入回忆,闻着身边地盏中散发的月桂香,失神片刻,才又道:“那时她活泼率性,豁达*开朗,从不受任何约束,而眼里心里,只装着朕一人。可后来,就都变了。”


    唐绮微微起身,再看成兴帝。


    皇帝的脸上露出些许哀伤,掺杂着深重的无奈。


    他沉声说:“一道婚旨,朕娶了当初的周家女,现今的周皇后。周家势大,朕毫无拒绝的余地。父亲和兄长接连离世,先太后以朕母妃性命相挟,以至于朕不得不做这个傀儡皇帝。你母妃随朕进东宫,不知此事,长达五年未曾对朕展露过一个笑。”


    唐绮还是第一次听成兴帝说这些,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喃喃地问:“父皇为何,不同母妃解释呢?”


    “想过要解释,可后来一想,若非朕耽于享乐,手中无权无势,哪里又会受人掣肘到那种地步呢?”成兴帝苦笑道:“是朕害得她被困住了,困在这高墙深院,权欲苦海。她怨怪朕,朕知晓。直到后来有了你,朕与她才有所缓和。平衡外戚之势,稳定朝纲,直到太后故去多年,朕已难再只挂碍她一人。当了一国之君,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压在朕头上,才知皇族该担的责,图谋着盛世长安,天下太平。”


    唐绮在成兴帝的话语里沉思,良久未应。


    成兴帝的目光从勤政殿御案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慢慢收回来,转而落到女儿脸上。


    “阿绮,朕也曾恨过,深恶痛绝着外戚之势,那时朕也怕,时常妄想身侧有弟兄姐妹能帮朕去分担,可朕,早已无人可信。”他道:“如今罗家已倒,皇后膝下无子,你与你的兄长弟弟们,不该走到生死相对的那个地步。”


    看来成兴帝的确在担心着这一点。


    唐绮如今手握御林军,得于姒为妻,相当于间接有了银甲军拥戴,朝中有柳阁老支撑,亲信更是一飞冲天,崔漫云在锦衣卫要职,青跃入了三法司核心,她文武都捏在手里。


    成兴帝想得深远,已在疑心她。


    唐绮惴惴不安,跪行一步,拉着成兴帝的袖子,道:“父皇,儿臣的确怨恨过罗氏,但从未想过为争权夺势,与兄弟们手足相残。儿臣绝没有!”


    “那好。”成兴帝拉住她的手,道:“如今中宫蓄势待发,你帮朕做一件事,以表你的决心。”


    唐绮目中已有泪光闪烁,成兴帝俯身,悄悄与她耳语了几句,她眸中的泪,便顺着脸颊猛跌下去。


    成兴帝说:“不必怕,王路远会跟随左右,帮你成事。”


    唐绮擦了泪,退出勤政殿时,看到道上来了软轿,刚停在阶下,太监去掀帘子,唐亦从轿中走出。


    雨势更大了。


    雷声隔在遥远天际。


    唐峻临进殿前,拍了拍唐绮的肩,疑惑地问:“阿绮?你怎么了?”


    唐绮回身,朝唐峻一拜。


    “大哥,雨太大了,我妻前几日才受寒生了一场病,今日只怕喝不上羊肉汤了,改日吧,改日我领着她去登门赔罪。”


    唐峻见她自行拿过宫人撑开的伞,孤身下阶,同刚来的唐亦擦肩而过。


    她就那样独自蹚进暴雨中,雨幕把那簇绯色官袍压得晦暗。


    唐峻皱了皱眉,心中疑窦顿生。


    只是进过一趟勤政殿,她怎么就改了心意?-


    公主府。


    燕姒对着一桌饭菜发愣。


    门外女使们来来回回地走着,漫过木阶的水要引流下院子,她们都在忙碌。


    有人到了门口。


    燕姒倏地回过头,脸上的喜色又沉下去。


    泯静将添好新炭的火盆放好,起身笑着说:“姑娘,若殿下回来,前院会来人通报的,她总要换下官服,才能过来呀。”


    这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了?


    每次门口有人来,燕姒就以为是唐绮,她等着人归府,一道用晚膳,这会儿伸手出去,用手背试了试瓷盘的热度,毫无意外,又凉了。


    “你刚才说她归府先要作甚?”燕姒起身,“换衣服是吧?”


    泯静茫然点头:“对啊。这么大的雨,袍子肯定要打湿。”


    燕姒移步就往外走。


    “让厨房再热一趟菜,我去东厢等。”


    泯静急忙跟出饭厅,差女使小竹去拿伞,说:“奴婢陪您去吧。”


    燕姒道:“你先去吩咐热菜,我自己去就行啦。”


    半刻过后,燕姒被挡在了东厢门口。


    百灵双手叠在身前,瞧着恭敬,却半步不让。


    她道:“殿下还没有回来,夫人再等等,这不合规矩。”


    燕姒早察觉这丫头不太对劲,公主府上下的人对她都是和和气气,只独独这一个丫头,与她很显得生分。


    前些日子的侍奉,虽都尽心尽力,可她的话里,又总带着那么点刺。


    燕姒认真想了一会儿,唐绮说过书房可不去,但没说寝房也不行。


    她便道:“你既然跟我说规矩,那咱们就讲讲规矩,府中哪一条规矩,是说殿下没回来,我就不能进东厢的?”


    百灵犹豫了。


    燕姒抓住她犹豫的这瞬间,直接伸手推开东厢的门,跨步走进。百灵立即跟进来,蹲身要给燕姒脱鞋。


    “等等。”燕姒挪开脚,低头看着她道:“殿下的日常起居,都是由你照料的吧?”


    百灵跪着说:“是,奴婢自打入公主府,就一直在殿下身边照料起居。”


    燕姒居高临下看着她,眸中含笑道:“起来吧。都这个时辰了,殿下随时会归府,你去府门口迎。我坐一会儿,等她回来。咱们,各尽其责。”


    这后半句话咬得字字郑重,百灵肩膀微抖,匆忙磕了头,爬起来退出去了。


    燕姒嘴角浮出得胜的笑,望着掩上的门,轻声道:“还算是个聪明人。”


    先前泯静说,唐绮回府应是要先换下官袍,燕姒等着为她更衣,脱了鞋,就绕往房中衣橱,自言自语道:“天这么冷,给她穿什么好?”


    在拉开衣橱的瞬间,燕姒突然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已很淡,从上层的角落散发而出。


    燕姒皱起眉,伸手在一堆袍摆里摸索起来,没费什么劲,她便摸出来一物。


    “这是?”


    她将此物凑到鼻间闻了闻,顷刻之间双目瞪大,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第119章 作答


    ◎把她当什么了?玩物吗?!◎


    是何等珍视,才会将对方贴身之物,藏于此处?


    燕姒拿着香囊,只觉得被五雷轰了顶。


    屋子外暴雨的轰隆声,她全都听不见了,风雨声远去,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崔漫云当初在小白桥上,与她说的那一句话。


    “自然是有心上人。”


    有心上人?是啊,唐绮有心上人!


    她才来椋都不足一年,唐绮的过往,她知之甚少。不管是将她拦在东厢之外的女使百灵,还是与唐绮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崔漫云,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比她更了解唐绮。


    唐绮因何娶她,她心知肚明。


    只娶她为平妻,她早该觉察不对。


    崔漫云若是替唐绮中的毒,唐绮可帮其压制毒性,可为其遍访名医,说来说去,都不会藏着这安神香。


    藏人贴身之物,意味着什么,她问过,她在暗庄里就问过唐绮!


    原来竟然是这样。


    若真是这样,那么唐绮的所作所为,便全都能说得通了。


    心上人中过相思子的毒,所以唐绮要以相思子为由,让宣贵妃自食其果……


    而她,她又算什么?


    她在唐绮心中,莫非不过一枚棋子,一个娶回府中,宁肯屈居人下,也不愿占有的——笼中鸟?


    外面的门没有关严实,一阵疾风劈入,凉寒透彻心扉。


    燕姒被那冷风激得颤抖,手中之物霎时成了什么洪水猛兽,她在慌乱中将其扔回衣橱黑暗的角落,而后砰地关上衣橱的门,生生往后退出三步。


    装作不知内情。


    只要装作什么都不晓得,她们还可以重修旧好,她还可以与唐绮夜夜共枕,唐绮会待她好,会宠她,会护她……


    燕姒垂下卷翘的浓睫,用力掐着自己掌心。


    她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的。


    东厢的大红喜帐还没有撤,她们在这间屋子里共赴过几场云雨。


    燕姒六神无主地倒退,退至桌边,双腿已软得站不住,她索性坐下来,强迫自己盯着那张床。


    她该装作一无所知。


    可那鲜艳夺目的红色却分外地刺眼,她从来没有这般厌恶过满眼的红色。两次啊!她为唐绮穿了两次嫁衣!


    若她没有爱上这个人,此时便不会这般痛,痛到心口如压千金重石,连吸一口气,肺腑都在抽搐。


    偏偏爱上了。


    她伸手按住心口,那痛将她撕裂,撕成当初的奚国和亲公主,在眼前盯着她,望着忠义侯的后继之人,笑得冷漠又怜悯。


    她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


    怎么这么傻?


    怎么傻到别人说什么便信以为真。


    这些天,府中的人时常挂在嘴边的“殿下和夫人感情真好”,此时此刻,显得那么地荒诞可笑。


    她今后该如何自处,该如何自处啊?-


    唐绮乘轿回府,百灵站在檐下打伞相迎。


    “殿下,夫人在东厢等着您。”


    “这么大的雨,她怎么不好生在后边院子里等?若再受了冷……”唐绮洗着手,眸光一转,“你怎么不劝劝她?”


    百灵垂着头辩解说:“奴婢劝过了,夫人不愿意听啊。”


    唐绮想到那只小狐狸,唇角总算浮起笑意,她擦干手后,跨步往前走,说:“罢了,她要做什么,我都得顺着,不怪你。”


    百灵跟着撑伞,随唐绮往东厢去。


    唐绮走得急,但到是房门关着,门口的女使行了礼,却告诉唐绮说“夫人已经回院子去了。”


    “这就回去了?”唐绮诧异挑眉,“她不是特意过来等我么?”


    回话的女使谨小慎微道:“夫人留了话,说雨太大,让殿下不必再去她院子,早些用了晚膳,便早些安寝。”


    唐绮心中更是疑惑,腹诽道,莫不是久等不到人,生闷气去了?


    “罢了。”唐绮拿了百灵手中的油纸伞,“你们退下罢,不必叫厨房再忙,本殿换身衣服,再去寻夫人。”


    自三年前中过毒,唐绮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她屋中只留百灵打点,衣橱连百灵都不曾碰,贴身的东西全要查验,交到她手里便可。


    她进房后要去换衣,到了衣橱前,率先便发现衣橱的门有问题,这门没关严实,昨夜她来取官袍,分明关得好好的。


    百灵人还候在门外,唐绮抬声问:“夫人进来过?”


    “奴婢没拦住。”百灵在外答着。


    唐绮听清了,拉开衣橱的门,入眼瞟到溜出隔板边沿的一尾茶色流苏。


    她伸指将东西勾出来,不自觉地皱起眉。


    完了。


    小狐狸发现她就是思霏了……


    早前外戚还没败,她不便言明此事,更不能暴露崔漫云,后来就直接把这件事儿给忙忘了,一直也没寻到何时的时机同其解释。


    唐绮匆匆换好衣裳,出门就撑起伞快步往后边院子去。


    百灵要跟,她也阻了,说今夜不用伺候,她要宿在她妻那里-


    燕姒晚饭没吃几口,她说头疼,泯静就早早铺好床,让她躺进被窝歇息了。


    她把自己捂在云被中,浑身却发着虚汗,手脚怎么也捂不热。


    唐绮顺着廊子到了寝房外,刚好撞见泯静出来。


    “你主子呢?”


    泯静躬身答说:“殿下。姑娘已睡下了,她受了凉,说头有些疼,今夜您……”


    “本殿去看看她。”唐绮收伞,绕过泯静,径直去推门。


    燕姒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拉高被子,整颗头都蒙住。


    她现在不想见到唐绮,眼巴巴地盼了一天,现在却一点都不想见了。


    唐绮入屋脱了鞋,走到床边还在搓手。


    “阿姒?”


    帐中人蒙着头,毫无回应。


    唐绮在床边坐了下来,她耐心地道:“你看到了便看到了,先前我是没寻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并非有意要欺瞒。”


    燕姒在被子里咬唇,手紧紧攥成拳状。


    唐绮怎么这么坏!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就装作不知道!


    唐绮自然不知这些,等搓热了手,才去拉燕姒的被子,温声哄说:“我真不是有意瞒你,那时候忙着斗罗家人去了。我错了,你别生气,再把自己给闷坏了。”


    燕姒重喘一气,咬牙切齿,说什么也不要原谅这个人,把她当什么了?玩物吗?!


    “阿姒?”唐绮又唤了一遍,倾身抱住被子,贴着这小小的一团,接着哄,说:“当初我路过响水郡,在外不便透露身份,这才伪装成漫云的。而且我也没有全都哄你啊,我字……”


    燕姒倏地掀开被子,瞪大眼睛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下来得太快,把唐绮也给问懵了。


    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唐绮犹疑了半瞬,试探地问:“你不是……看到了我衣橱里那个安神香囊?”


    “看到了!”燕姒狂点头:“你说你伪装成崔千户?啊不对,崔指挥使?”


    唐绮垂首解释说:“是啊,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当时也从未跟你说过我是崔漫云啊。”


    “你跟我说你叫思霏。”燕姒心口怦怦直跳。


    她好像,大概,或许,应该,可能,又将人家误会了?!


    唐绮扁了一下嘴,放轻声音道:“思霏是先生为我赐的字,也不算骗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认错的样子,好像一只大型犬类,可明明是她一直没有将此事说清,燕姒只觉自己这一日的经历,心情堪称跌宕起伏,冲上云霄跌到谷底再被她拽回来,转变之快,比暴雨来得还突兀刺激。


    燕姒又好气,又好笑,瞪着她说:“所以当初在响水郡,出手搭救我的人是你。”


    唐绮点头:“是我。”


    燕姒继续道:“所以我回椋都入于氏族谱那日,在假山后笑话我哭鼻子的,也是你?”


    唐绮尴尬地松开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躲闪,说:“也是我。”


    燕姒几乎肯定地道:“游湖那夜,你不知忠义侯府的立场,特地让崔漫云在出现的。”


    “那不是……”唐绮扒拉着被子一角,“事出有因。”


    燕姒颔首,对此举表示能理解,那么还有最后的一问,她定定看着唐绮的眼睛,说:“小白桥,来赴约的,是你还是崔漫云?”


    唐绮老老实实地承认:“我。”


    燕姒吞了吞口水。


    那时她给楚畅出了个主意,让楚畅嫁给唐绮,唐绮不答应,以崔漫云的身份为她答惑,说她蠢,说有心上人,再之后,唐绮赢得她亲手制的香囊,时常佩戴,哪怕那个香囊早失功效。


    倘若安神香没有被藏在衣橱深处,味道也早该散尽。


    所以,她是不是还可以,当做唐绮从那时候起,心中就已经有了……


    寝房里陷入寂静,唐绮有些不自在,只觉得小狐狸的眼睛再这般盯着她,她就要羞愧而死了。


    “那个……”唐绮起身,单膝曲折压跪在床边,“要我给你跪下来认错么?”


    燕姒尴尬至极,捏着拳在她凑近的肩窝处打了一下。


    “起来。”燕姒说:“我饿了!”


    唐绮立时收腿退下去站好,满眼蕴含着笑,道:“我也饿了,忙了一整日,我还有事要同你商量,今日刚遇到的事。”


    燕姒翻被子,唐绮就蹲身去给她拿鞋。


    “是什么事儿?”


    唐绮得寸进尺地答:“不着急,咱们边吃边说。夫人不是就等着我回来陪你用饭么?”


    第120章 表志


    ◎燕姒凝望她,手在她脸侧轻轻摸了摸。◎


    “泯静。”


    燕姒穿好鞋子往外走,唐绮从旁取了棉袍给她披上,门从外边打开一条缝,泯静就从缝里瞧她二人。


    “怎么了姑娘?”


    这处院子是唐绮命人精心布置的,大婚前就通了地龙,寝房里暖和,只门缝透来风让人觉着冷。


    唐绮站到前面帮燕姒挡了风,燕姒歪头朝外说:“让厨房热饭菜过来,殿下饿了。”


    泯静笑嘻嘻地答说:“奴婢这就去。”


    唐绮和燕姒坐到桌边等吃饭,她先拉过燕姒的手,帮燕姒搓着。


    “怎么这么凉?”唐绮问:“泯静说你头疼,我命人去请太医来看看?”


    燕姒摇摇头,反握住她的手,说:“这天寒地冻的,不要再劳烦太医跑这趟了,你来之前我喝过姜汤,现下已好多了。”


    唐绮颔首说“好”,手上仍没停下,用掌心贴着燕姒的手,在手心和手背处来回搓动。


    燕姒抬眸看着她,想起今日的乌龙,将此事前因后果又重新捋过一遍,终是忍不住地说:“三年前,中相思子毒的是你,可那时你不是……去驻守鹭城么?怎么会中毒的?”


    “是我疏忽了。”唐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慢下来说:“那时罗鸿夕在接风宴上给我吃的相思饼。发现得有些迟,军医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压制毒性。”


    相思子的毒,其实并不难解,缺的是奚国独生的两味药,因这毒实在过于偏门,唐国医者鲜少有人知晓解药如何配制,能压制毒发,已实属不易。


    幸而唐绮遇到了她,否则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燕姒心疼,手渐渐暖了起来,便抽出一只,摸了摸唐绮的脸。


    “你呀,好生执拗。”燕姒温声说:“斗罗氏便都罗氏,何苦再受那一场罪。”


    唐绮苦笑道:“若非如此,怎能叫父皇看清罗萱的真面目,我必须中与三年前一样的毒,院判才能为我作证。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燕姒皱眉不解。


    唐绮看她温柔模样,难得惆怅道:“即便如此,父皇也在疑心我将来,会走上手足相残的路,他精于纵横之术,却不像寻常人家的爹,都说知子莫若父,这一点,他没有懂我。”


    寝房里只点着一盏地灯,柔和的光笼罩唐绮,那狭长眼睛里头,搁着沉淀下来的失落,像海潮,乱序瞬息,又归于平静。


    燕姒凝望她,手在她脸侧轻轻摸了摸。


    “父皇要承担太多的事,负重前行多年,肩上扛着巍峨高山,难免有所疏漏。”燕姒宽慰她道:“如今,由我来懂你。”


    二人目光如蝶逐,燕姒说完这般露骨的话便垂了眸,唐绮眼中有欣喜,细细看着眼前人,又把心中的动容压下去,待唐绮移开快要痴迷的目光,燕姒又朝看她看了过去。


    “你先前说,今日遇到什么事要同我商量。”


    唐绮适才想起来,捏着燕姒已温热的手指指尖,思索着说:“先前你让我退,是出于对我身处风口浪尖的担忧,而今父皇也让我退。”


    燕姒专心听着,唐绮就把午时成兴帝宣她入勤政殿后,让她办的事叙述了一遍。


    话刚刚说到这里,外头有了叩门声。


    泯静带着女使们过来送饭,入内之时,唐绮和燕姒都没再接着先前的话说。直到女使们布好菜,燕姒摆摆手,让人全退出去,屋中只剩下她们妻妻两个,燕姒才道:“这样看来,父皇顺了母妃的意思,不想让你入主东宫。”


    唐绮伸筷子,给燕姒盘子里拣了一块排骨,她道:“先吃。”


    燕姒依言动手,心中的结被解开,很快就觉出了饿。


    两人把粥喝完了,菜也没剩余多少,唐绮擦好嘴,跟着道:“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他让我以进为退,如此才能叫中宫挑唆我与大哥的关系。不过,我本身也志不在此。”


    燕姒捧起碗,将唐绮给她盛的排骨汤喝掉,抬首来问:“那殿下志在何处?只为根除椋都外戚,此后做个纯臣,尽心辅佐大殿下么?”


    “你觉得呢?”唐绮莞尔笑起来,新的帕子递过去,指燕姒泛着水泽的唇角,“原本父皇派我出征,是让我去守飞霞关,但因我中毒,连累了那场战事,死在飞霞关的数万将士和无辜百姓,我还没给他们个交代。”


    她的目光深邃且坚韧,如燕姒在国子监小院里见到那般,她想为将,征战沙场,守卫家国。


    时隔不久,在二公主脸上重见这样的神情,燕姒仍是心中震撼,于红英说得很对,唐绮不是个甘心屈居人下的主儿,她该站在更高的位置,以累累功绩,铸就属于她的那片天地。


    燕姒想起她出剑的迅捷,想起她拖着病躯苦熬过三年岁月,整整三年啊。


    她心中有梦,能斗椋都百街酒,敢谋天下英雄事。


    屋外狂风暴雨,阻不了她踏实前行的脚步。


    燕姒站起身,在这小小一方温暖天地,张开怀抱拥住了唐绮。


    “既是殿下所求,我陪你。”


    这夜。


    唐绮和燕姒先后沐浴,就宿在小院。


    躺到暖榻上,燕姒捉她的黑发在手指间搅动把玩,两人侧躺,四目相顾,唐绮问:“睡不着么?”


    燕姒晃悠着脑袋说:“嗯,想问问你,等你按父皇说的做了,满朝又是讨伐之声,你惧不惧?”


    “愚者才会困于人言。”唐绮拨燕姒的发,目光格外柔软,“三年都那么过来的,多的是人在背地里骂我,这些人之中除去周罗两党,还有天下芸芸商贾,他们怨恨我阵前杀妻,断了唐奚两国的商道。”


    燕姒对此事是略知一二的,对唐绮的心疼又在顷刻间泛滥起来,她的手摸到唐绮左肩,这里有凹凸不平的疤痕。


    “唐绮。”


    这人捉她的手,放在唇间吻了吻,说:“在呢。”


    燕姒脸上烫,剜她一眼,道:“鹭州七郡百姓铭记你大恩,商贾们为利而生,奚国盛产治病救人的珍惜药草,种类多到数不胜数,但那里国力薄弱,缺兵马少珍玩,远不如中原富庶,两边互市,是利国利民,所以那些人才会骂你,你不必将此事搁在心中。”


    “我妻博学多才,明辨是非,连奚国国情也这般熟悉啊。”唐绮勾着唇,双眸注视而来,“你脸红了。”


    燕姒伸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觑望她。


    “我有东西给你。”


    唐绮的脸凑近了些:“嗯?”


    太近了,她的气息萦绕在燕姒鼻息之间。


    燕姒撑臂爬起来,掀被子要跨出去,看了看唐绮,迟疑半瞬就改去了另一头,随后顺着床尾下了塌。


    “怎么不直接翻过去?”


    燕姒趿着鞋往床侧帐后走,头也不回的道:“方嬷嬷教的规矩,说睡觉不能背对着殿下,夜里若要起身,起来的时候要顺着床尾下地……”


    “还教了你什么?”唐绮探头朝燕姒看过去,眼底有了一抹玩味。


    小狐狸去多宝格上头找出把钥匙,接着去开了锁,翻开床尾放置的大箱子,在里面动手翻来翻去,而后双手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回来了,这些瓷瓶和瓷罐,被她堆到被子上。


    唐绮哑然失笑。


    燕姒嘟着嘴,颇是不满地道:“你笑什么呢,不要小瞧这些东西,都是我攒了许久的宝贝。”


    唐绮见她说着拿起一个青花小瓷瓶,献宝一般奉到自己跟前。


    “这个膏,可以祛除你肩上的疤。”燕姒将盖子揭开了,手在瓷瓶上方轻轻煽动,“你闻闻,味道也还好吧?我加了鲜花的凝露。”


    唐绮配合她,伸长脖子嗅,夸赞道:“很好闻。你特意给我做的?”


    “那什么……”燕姒支支吾吾了一小会儿,沉气道:“早前你助我离开响水郡,我为你解毒救你一命,咱们就扯平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你嘛,总之我这个人呢,是有恩必报的。游湖那日你又因救我受过伤,那是我与你还不熟悉,不好贸然赠药。”


    唐绮听这小狐狸瞎胡吹,膏药中有芙蕖的香味,怎可能是春时制的。她笑而不语,将一堆瓶瓶罐罐拿起来放在了枕外边,伸手揽过燕姒的腰,直接将人抱回账内。


    燕姒视线急速倒转,接着就被云被包裹住了。


    唐绮按紧她里侧的被角,说:“夜已深,明日我让人送拜帖,请先生过府来议事,你要顶着两眼黑去见她么?”


    燕姒被她澄澈星眸紧紧盯着,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我要睡。”


    唐绮在她旁边躺下了,两人默契地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身侧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声,燕姒在被子里睁开眼,伸手悄悄掀开唐绮的亵衣衣襟,而后用小指挖了一块药膏,颤着手去涂抹唐绮左肩那个疤。


    还好账外点有一盏灯,就着昏黄的橘芒,她勉强能看清。


    这个疤足足有她食指长,是周冲那一刀所致。


    燕姒慢慢抹着药膏,心道这个人呐,拼命时真是什么都不顾,太惹人心疼了,以后还得好生看牢,不能再让她轻易去做以性命相搏的事儿。


    “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燕姒小声嘀咕道。


    话音刚落,不料她的手腕就被人捉住,唐绮在昏光里猛地睁开眼,唇角弯得好看。


    “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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