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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走狗


    ◎“唉。”她凉凉叹出一口气来。◎


    楚畅魂不守舍回了屋。


    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她的家人在谋划着逼宫,行不义之事,还要谋害忠义侯府的小姑娘,于姒有什么错?于姒才十八岁!


    若非当初春日宴,于姒及时救了她,她就会被周皇后害死!


    那时,她曾对于姒说过,他日必报此恩,虽说于妹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她却是一直记着的,在她对婚事犹豫不决时,是于妹妹尽心尽力帮她想着法子。


    于妹妹是那般善良之人……


    可如果她将平昌伯爵府所图谋之事告诉了于妹妹,罗家必遭大祸!


    她该怎么办?


    屋内的丫鬟端来了洗漱的热水,要伺候楚畅洗漱完就寝,连喊了数声“少夫人”,才将楚畅唤回了神。


    楚畅喃喃地问:“是夫君回来了么?”


    丫鬟道:“二公子还在书房议事,估摸着没这么快,少夫人近日总吃不下饭,眼瞧着都消瘦了呢,奴婢先伺候您睡下吧。”


    一听议事,楚畅就跟猫被踩到尾巴似地惊恐起来,急促的呼气声和顿时黑下去的脸,都叫丫鬟愣了愣。


    “少夫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没有!没有没有。”楚畅连连摆手,说:“几时了?”


    丫鬟往外看了看天色,答说:“今日下暴雨,天黑得早,看不太出来,约是快到戌时了吧。”


    戌时……


    再晚就迟了!


    楚畅咬了咬牙,着急道:“你去将小麻唤来伺候吧,叫她来给我按按腿。”


    小麻便是楚畅的陪嫁丫鬟。


    楚畅在平昌伯爵府,现在只有她一人可信。小麻来得很快,手里捧着个酸杏盒子。


    “姑娘。”她把盒子递到楚畅手边,轻轻喊了一声。


    屋内没了旁的人,楚畅闻到酸杏的味道,伸手拿了个塞在嘴里,嚼碎了后说:“小麻,现在有一件大事,我没别的人可以托付了。”


    丫鬟贴心地道:“姑娘尽管吩咐。”


    楚畅低下头,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了几句。


    戌时末。


    忠义侯府的门房接过来人给的信,急送至清玉院。


    燕姒刚脱掉外衣躺下,泯静叩门进屋,掌了灯到床前。


    “姑娘,有您的信。”


    “谁递来的?”燕姒撑起来,歪头看她。


    泯静道:“送信人没留下姓名,说姑娘看了便知。”


    燕姒让泯静把烛火拿近了些,拆开信来,见上面有五个字,笔迹很是眼熟。


    她疑声念道:“妹病,姐甚忧?”


    泯静见燕姒在烛灯下皱眉,也跟着疑惑道:“姑娘病了?”


    燕姒摇头道:“没呢,但似乎应该病。”


    泯静越听越迷糊,说:“啊?”


    燕姒靠在床边,仔细琢磨这信上寥寥几字。


    楚畅传信,说她病了,病了会如何?自然是明日不能去听学,楚畅在平昌伯爵府,还冒险给她传信,看来罗家要动她。


    而此时,罗家最紧要的事,是如何救宣贵妃,宫里毒害和截杀皇嗣,都是死罪,罗家要动她,便有两个可能。


    一是罗家怕忠义侯府帮衬唐绮。


    二是罗家还有后手,他们在畏惧银甲军。


    不管是哪种可能,他们顶多将燕姒扣押住*,不会轻易伤及燕姒的性命。


    想通此处,燕姒借着烛火烧掉手里的信,凝重道:“看来,这病还不能生。”


    夜里。


    成兴帝勉强从榻上起了身,曹大德为他支好软垫,说:“三殿下已跪了许久,雨下得太大,怕是要跪出病来。”


    “叫两个锦衣卫过去,将他拖回府。”成兴帝脸色灰白,转头看到昭皇妃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正闭眼小憩,他便放轻声音道:“阿绮醒了吗?”


    曹大德道:“公主比陛下先醒,还用了一些鱼皮粥。”


    成兴帝神情松懈,道:“那便好。三司审案还要几日,明日早朝则不上了,朕不想听那帮言官插嘴。”


    “是。那奴婢先去将三殿下的事办了。”曹大德道:“还有一事,大殿下也等在寝宫外,陛下要见见他吗?”


    成兴帝想了一瞬说:“不见。”


    这时候,他见谁都不合适-


    深夜。


    城西柳阁老家。


    众官员围桌而坐,各自手上都接了丫鬟奉上的热茶。


    屋内寂静,气氛沉重。


    小官们人微言轻都不敢说话,坐在左侧首位的吏部侍郎歪来扭去,实在憋不住了,先开口道:“不知阁老请我等前来,是为着何事?”


    柳阁老刚拢起大袖,端坐在主位上,呷一口茶,道:“来人。”


    外头候着的仆从听闻传唤,将门开自两侧,而后抬进四口大木箱子。


    众人不明所以,柳阁老放下茶杯,起身指了指跟前的箱子,道:“这三口箱子里,是通州路家近年来暗开地下钱庄,贪污四方军饷,为罗家敛财的罪证账簿。”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众人脸色皆是一沉,却见柳阁老长身挺拔如松,她站得笔直,负手又指另一口大木箱子,道:“这一口,是路家近年贿赂诸位的实证账簿。”


    满屋的人都开始惊慌,来之前,他们便心知此行决计非同寻常,因大小官员素日里为避耳目,行走凉都鲜少密切来往,故而他们都知此刻会在这里见到对方,而自会面起始,他们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少猜测。


    当猜测落到实处,心里的石头便压得更沉。


    屋中多大二三十人,皆在朝中各处任职为官,有些中过功名,有些是得罗家直接举荐为官,还有几位新晋小官,是靠着路家的钱财买来的官做。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柳阁老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巡视,而后一笑道:“诸位莫要慌张,今日入老妇府门,便该猜到必有大事。这些实证是费了老妇好一番工夫,自然不是为了将诸位拉下马。”


    许多胆子小的官员已如坐针毡,或不停颤手饮着茶,或抬手忙擦额上冷汗。


    吏部侍郎人还沉稳些,抱着一丝侥幸道:“阁老在说什么,我等何时收了什么贿赂,别人虽不知,但下官清廉数载,从未收什么贿赂,那路家,更是听都不曾听过!”


    “是么?”柳阁老眼里含着冷淡的笑意,那笑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她弯腰自身旁箱子里拿出一本搁在最上头的册子,翻开念道:“立安七年腊月十五,于文宾楼二楼天字号雅间,赠吏部员外郎吕峰,黄金三万两。”


    那一年,吕峰的确是从五品的员外郎!


    他收了黄金,而后用几年的光阴立排异己,挤到而今侍郎的位置上。


    连七年前的事,都能查出来,看来这一大箱子,做不得假了,众官员纷纷望向吏部侍郎,再无人敢抱什么侥幸!


    吏部侍郎不吭声了,柳阁老便将那册子扔回箱中道:“熙和宫毒害截杀皇嗣、豢养杀手,此事已成定局,贵妃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来了此处,却未接平昌伯爵府的帖子,我想大家都还算明智,那咱们就直接一点,开门见山!”


    吏部侍郎腿打着抖,滑下椅子跪到地上,喊道:“阁老饶命!”


    柳阁老笑着扶他起来,说:“我怎会要你的命呢?”


    话毕,众人见这位三朝元老,曾经的文武双科状元女郎,脸显凶光,侧身招来了随从。


    几个随从抬来一个硕大的火盆,以及一张长桌,再看那桌上,笔墨纸砚一应齐全。


    柳阁老坐了回去,她说:“诸位都有些学识,签下与二公主的生死盟约,过往种种,便都可付之一炬。但谁若不想签,踏出此门——”


    她的手指向敞开在两侧的大门,后话便无须再说了。


    这屋里没有傻子。


    宣贵妃专宠风光之时,他们聚作为罗家走狗,听宣贵妃号令,拥护的是三殿下唐亦。现如今,官家将宣贵妃关起来禁足,又传三司会审,更是连三殿下的面都不愿见,罗家大势已去!


    吏部尚书分清了形势比谁都跑得快,第一个站起身道:“我先来!”-


    翌日雨停。


    燕姒早起唤来澄羽,要了只血蛊,又自己装足了迷药药粉,准备妥当后,往了国子监去听学。


    来为他们讲课的夫子虽不是固定的某一人,但上课中途总会有歇息的空挡。到这个歇息时,燕姒没再倒头大睡,而是托着腮往窗外看景。


    天晴了。


    阳光穿透云层,铺下一片金灿灿的辉芒。


    堂外庭院里有不少杂役在洒扫,平时燕姒并不留心这些杂役,见着生面孔也不觉奇怪,但今日因心里装着事,看谁眼生都觉得有猫腻。


    她不知唐绮此刻如何了,心里总惦念着这人,怎么可以那么傻呢?非要赌上性命去搏这一遭,若是中途有半点差池,便是凄惨落幕。而她又能为唐绮做一些什么呢?


    “唉。”她凉凉叹出一口气来。


    堂中学子们已多半听闻了昨日宫中变故,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正在悄悄议论,因此没人注意燕姒,她和他们,似乎从来都只保留着表面的客套,并无深交。


    身侧,唐亦的桌子空了。


    再往前排,楚畅的桌子空了。


    而最靠左侧,唐绮的桌子也空了。


    昔日与她同窗听学,又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人,个个都身在别处,她忽地生出些伤秋之感,一时惆怅莫名。


    宁浩水仍旧抄着诗书,字写得越发好看,铿锵有力,燕姒瞄了一眼,总算寻到半点欣慰,她往前俯下身,趴在宁浩水的小桌上,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咱们走慢些,给下套的人留些机会。我一出声,你便跑。”


    “什么?”


    宁浩水愣怔间抬起头,主仆二人对视半瞬,燕姒便转过身,而宁浩水的小桌上,留下了一封书信。


    上面写着:姑母亲启。


    第102章 后手


    ◎“今日休朝,难道官家已经陷入危境?”◎


    “我已置身局中,自有脱身之法,待尘埃落定便能归府,望姑母转告爷爷,一静可以制百动[1]。万勿挂念。侄于姒,敬告。”


    于红英念完了信函,伸手揭开桌上灯笼罩子,将其直接烧毁。


    于延霆暴躁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太鲁莽了!简直太鲁莽了!罗家要做啥咱们都没底,她竟然还自己羊入虎口!”


    于红英转过轮椅,面朝向老爷子,笑道:“阿爹,咱们家的儿女,哪个不是勇的?我教她大半年,早便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阿爹是不是忘了,她刚入府时用自己性命要挟你我之事。”


    于延霆急道:“那怎么能一样呢?咱们是她的血亲,对面是敌人!她那么小小的一个!怎么应付得了?!”


    “阿爹。”于红英沉气道:“事已至此,她既非要去,想必是猜中罗家不会伤及她。就算罗家是要防患什么,也会畏惧银甲军,劫她过去,必有所求,此时我们不能先乱了阵脚,就听她一言,以静制动,静待后续。”


    于延霆默不作声了。


    他也不知罗家将人劫去了哪里,出入国子监的学子多达三千,甚至究竟是不是罗家劫的人他都没有实证,若非如此,在拿到信之时,他便立刻带了银甲军,冲到平昌伯爵府去要人!


    书房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外头的日光照不进来,于延霆脸上的皱纹在灯笼微弱的光芒下显得更深。


    他老了。


    活阎罗什么都豁得出去,唯独自己孙女的安危与性命不行。


    于红英能劝他的话并不多,日复一日,将他对于姒的喜爱都看在眼里,虽说今日皇帝罢早朝,但午时末,他还得回永泰大街的军机处处理边境军务,在有限的小半个时辰里,于红英没静一会儿,抓住要紧的来说。


    她道:“三司会审今日如何?罗家在朝中积势年岁已久,想必文臣言官们上的折子,等把勤政殿的御案压垮了吧?”


    于延霆在于红英的话语声中,转回了神。


    他皱着眉,说:“一帮子吵呗,宣贵妃不认罪,二公主就是自说自话。我也甚觉奇怪,竟没人往上边递折子,官品不够的不递也就罢了,可算是在观望风声,除平昌伯和翰林院院首两人有上书,其它文臣皆无动作。”


    于红英想了想说:“看来昨夜至今日,官家的态度叫他们心生了别想,宣贵妃这遭逃不过了,那么,罗家抓了姒儿,能为什么?”


    若放在往昔去想此事,于延霆还能有别的揣测和猜疑,但现下,他目光一敛,猛地转身说:“动兵!”


    “不错。”于红英双手交叠在膝上,道:“宣贵妃的父母早去了,但通州老家的罗氏一族算是清贵,宣贵妃这些年在宫里别的没学到,兵权的重要性是看了个明明白白。我始终觉着,边南鹭城前任知府死得蹊跷,三年前那场唐景之战,飞霞关失守得也很蹊跷。后来,边南守备军指挥使换了人来做,那个罗鸿夕,可是罗氏一族后辈之中,除却唐亦之外,唯一的翘楚。”


    “边南守备军怎么能动?一动便是起兵造反!别说都中罗氏,就连通州苏河的罗氏,都要受到株连!”于延霆讶道。


    于红英则笑了,她道:“官家卧病在床,唐绮中毒在宫中,大皇子手无兵权,神机营若得不到指令不会妄动,宫中都是些什么人呐?皇帝身边的锦衣卫能有多少?罗家若以勤王护驾之名,暗中杀入皇城呢?阿爹也想到了不是么?他们此刻抓走姒儿,不正是让银甲军不得参与其中。”


    于延霆另有别想,吐出重息道:“咱们都想得到这些,官家又岂会想不到啊?他只要让内官出宫门传信神机营和外围锦衣卫十二所,罗鸿夕的守备军来了,也不足以为战。他将神机营大力扶起,那项一典何等骁勇?”


    “那若官家病逝呢?”于红英眼角擒笑意,跟着道:“宣贵妃专宠多年,怎么可能只有熙和宫里养一帮杀手?内官二十四衙门,绝对还有她的人。如若不然,当初尚膳监掌印包全财,怎么会那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于延霆听得头皮都发麻,倘若真如于红英所剖析的这般,那此刻宫中危机四伏!


    “今日休朝,难道官家已经陷入危境?”


    “不知啊。”于红英道:“但三司要员还在宫中,为给宣贵妃定罪,必然一番争执,督察院好几人是因罗家才发迹的寒门出身,罗家要动兵,就得让三司中的自己人拖下去,起码拖到罗鸿夕过陵江,急行军至椋都,休整一日才会起事。”


    于延霆负手道:“罗家若真做成了,于家就是他们必须要拉拢的,如此说来姒儿暂无性命之忧。”


    “我总觉得此事还没这么简单。”于红英凝眉沉思片刻,又道:“二公主押上性命要置宣贵妃于死地,她难道就不想想罗家的势,后患之处,不做防范么?且朝中文臣全不动,看上去像是有人在放长线……”


    外头有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管事来提醒老侯爷该出门了。


    于延霆负手往外走,说:“那且等等吧,看看最终是谁赢了此局。”-


    宣贵妃被关在殿中的第一日。


    老嬷嬷将好的吃食偷偷拿出来,给她斟了酒。


    她拉住老嬷嬷手腕,说:“乳妈,你陪我吃一盏吧。”


    老嬷嬷依言坐下,陪她对饮。


    她问:“亦儿那边如何了?”


    老嬷嬷说:“娘娘素日对宫人们好,肯给递消息的人多,所幸官家未曾严防,想必对娘娘还顾念着些许旧情。奴婢问了,三殿下现告病没去听学,在府中写折子,要请陛下开恩细查。”


    宣贵妃饮了酒,不一会儿脸颊上有了红晕,烈酒灼喉。


    她说:“我这个孩子,让他几个只顾眼前安稳的叔伯们,教得太天真了。罗家大事,还得凭靠他的堂姐堂兄们,罗家子女近日,便该找上他了。他不想同他的哥哥姐姐去争,总想着让他父皇念及多年恩情,可他父皇偏偏是个最薄情寡恩的!不争?不争就是死路一条!哈哈哈哈……”


    三司会审的第三日。


    督察院的官员和刑部官员再度大吵一架,大理寺丞夹在中间被两边喷了满头口水,十分落魄地跪到龙榻前陈情。


    “陛下。二公主中毒虽为实情,但熙和宫后厨当日做饼子的人不翼而飞,送饼子的小宫女还被贵妃娘娘就地处决了,剩下那些个不会武的宫女太监,口供一致,都说……”


    成兴帝半卧龙床,忍着咳意,瞪他道:“说什么?”


    大理寺丞叩了个头,再起来时说:“说是二公主被身边奸佞所害,贵妃娘娘是帮二公主的。督察院便主张毒害截杀,两罪都无法构成。”


    成兴帝眉峰上扬,说:“还有呢?督察院这般说,刑部不认吧?”


    大理寺丞道:“陛下英明。刑部说,焉知贵妃不是事情败露反咬一口,贵妃恼恨二公主搅合三殿下与忠义侯府的婚事已久,她有谋害二公主的动机。毒害截杀不能构成,在后宫豢养杀手岂不是成了密谋造反,此罪人证物证两者皆全。”


    成兴帝静了少倾,道:“你呢?”


    大理寺丞再拜:“微臣被他们吵得脑袋疼啊,锦衣卫和二公主近卫的供词和熙和宫宫人的供词全然对不上,各有各的说法,微臣也没了主意,还请陛下定夺。”


    连着三日,朝中文臣几乎稳丝没动,递到成兴帝手里的,也仅有唐亦言辞恳切的抒情文章,以及平昌伯和翰林院院首这两边求细查的折子。


    成兴帝撑着头看向另一侧须弥塌,唐绮还在酣睡。


    他这个女儿,看来还得他帮扶一把。


    思及此处,他转头朝大理寺丞道:“二十四衙门,整个宫中,挨个儿去找,将熙和宫后厨做饼子的找出来为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三司,再好好议几日。”


    大理寺丞道:“三司人手不便涉足皇庭,陛下您看这……”


    成兴帝招来曹大德,说:“去叫锦衣卫指挥同知,进宫协助三司搜查。”


    曹大德应下,转身往寝宫外走。


    “等等。”成兴帝想了想,叫住他,又说:“让他带上那个千户,叫崔什么的。”


    曹大德说:“崔漫云。”


    成兴帝点点头,曹大德便走了。


    休早朝的第七日,椋都各府人人焦灼。


    听说平昌伯和翰林院院首都被宣进宫了,三殿下也去了,宣贵妃的罪似乎定了下来,很快就要宣判。


    而作为平昌伯的亲家,户部尚书楚府,和差点成为罗家亲家的忠义侯府,都是大门紧闭,两耳不闻窗外事,想必要置身其外,于是许多朝中无派系的臣子,纷纷效仿,除却午后去办事处当差,大门不出,二门也不迈。


    毕竟没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去混耍,贵子贵女们也全都安生待在各自府中,从安乐大街的酒肆花坊,到长盛大街的高门府邸,全都鸦雀无声。


    椋都内一时间清净不少。


    御林军的统领,二公主还在宫中静养,南北两大营缺了操练,只有零星几个兵在外值守,比椋都城内,还要静。


    而热闹的是,鹭州对面的陵江沿岸。


    夜幕降临。


    白屿坐在高头大马上擦汗,侧过脸对身旁人道:“这般偷偷摸摸,紧赶慢赶地,总算是赶到了。”


    东方槐大笑,道:“白长史,您在绮殿下跟前当差,竟如此短练啊!”


    白屿被一个女人嘲了,一时间是尴尬又窘迫,正要辩解几句,忽然有斥候疾跑而来,跪地报说:“鹭城守备军,已在对岸扎营!”


    “有多少人?”白屿正色问道。


    斥候说:“倾巢而出!”


    白屿瞠目结舌。


    东方槐拔剑铿锵,掷地有声道:“只要他敢过江,咱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作者有话说】


    一静可以制百动[1]:出自宋代苏洵《心术》


    第103章 定局


    ◎“绮殿下命你上路。”◎


    夜风如鹤唳。


    白屿被江面刮来的大风刮得牵不稳马,马儿在原地打晃几步,他禁不住说:“罗鸿夕把五万大军从鹭城搬到这里,哪有不过江一说。副督军英武不假,但殿下只给了咱们一万二的人马,剩下那五千留在椋都打掩护,这能打得过?”


    东方槐人和马都伫立不动,侧目说:“打架,自然有打架的法子,硬拼肯定不成,可咱们御林军不还拉得一手好弓?他的人马要连夜渡江,只能乘大船,火攻,北风助我!”


    白屿一眼望过宽阔的陵江江面,果见对岸停歇数十只大船,渔火星星点点汇聚成一大排。


    “总算知道你沿途要钱买火油的用处了。”他笑起来,由衷佩服道:“副督军很有先见之明啊!”


    东方槐扯着缰绳调转马头,而后一夹马腹奔开几步,大声道:“蒙恩师教养!投效绮殿下!便算作来报恩了!”


    白屿策马跟她而去,在后边也是高喊:“罗鸿夕的首级就有劳督军了!”


    东方槐朗声大笑回道:“长史漏了一字!副的!”


    陵江对面。


    有人自大船跳板上逆风登岸。


    罗鸿夕席地盘坐,跟前摆着半斤卤牛肉并一碟花生米,因是暗中行军,所有将士都没着盔甲,他抄起简装袖子,刚抬手干完一口酒,酒壶还未放下,打灯笼的随从把人送到了他面前。


    白袍轻裘,来人满身斯文气,长得眉清目秀,被风扬起的黑发都如墨浸过般,光看这副皮相,还真瞧不出是个做生意的商贾子弟。


    罗鸿夕大干脆利落站起来,抱拳道:“有劳公子亲自来一趟。”


    “有幸与指挥使同船。”面前的人回他一礼,一语双关后,开口带笑道:“家母交代了,此趟在下必须亲自来送。十八船船夫尽好手,现已全数靠岸,指挥使可连夜过江。”


    罗鸿夕将手中酒壶递给一旁立着的副将,转身对着藏于夜幕中的数十将领道:“事不宜迟!登船渡江!”


    他正要走,身后人忽道:“指挥使且留一步。”


    “怎么?”罗鸿夕闻声回头。


    这人又道:“在下只便送至此处。今夜刮的是北风,指挥使可令船工将船用铁索连成一片,如此便不至于逆风难行。”


    罗鸿夕赞同道:“妙啊!”


    路家儿郎决计不会料想到,正是此妙计,在几个时辰后,会害得边南鹭城五万守备军损伤惨重。


    十八只大型货船,满载军马以铁索勾连在一起,正好给了对岸御林军伏兵一网打尽的契机!


    北风猛烈咆哮,船近码头即将搁浅,再要调头为时已晚,在滔天喊杀声和漫天火箭飞来之际,罗鸿夕立在船头,高举长刀吼道:“敌方人马稀少!众将士听令!架盾防御!只有登岸才是咱们的出路!”


    他身旁的副将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摇头,苦心规劝道:“大人!前头既然有伏兵!椋都只怕早有预料!罗家彻底完蛋了!咱们都逃吧!”


    逃?


    罗鸿夕狠笑一声,挥刀将副将斩了,继续大喊道:“听本使号令!攻上岸去!”


    通州苏河乃他故土,他也曾是识文断字饱读过诗书的公子哥儿,然,罗家他这一支长房,从东南迁至西南,拿起长刀,苦心经营数载!为的就是要罗氏成为参天大树!姑母而今受人所害困在椋都,三伯八百里加急来函求救!他——


    只能登岸!


    一炷香过后,罗鸿夕所乘的首船搁浅,他率先跳下甲板,刀指御林军列阵之处,大喊道:“背水一战你们便是开国功臣!给我!杀——”


    首船三千将士在破晓昏光里冲阵,奔涌而下如滚滚黑潮,气势磅礴让人见之惊心,而南北御林军在刚经历过新任统领的合营蹉磨后,已培养出泥水里翻腾出来的默契,中阶将领们个个立功心切,又哪里会怕?


    两边将士很快冲在一起,乱军中,北大营几位营正更是身先士卒杀红了眼。


    南大营的营正还在待命,明尧在震天响的打杀声里,长吁短叹道:“啥时候轮到我们呐!”


    他身侧的卫晓雪露齿笑起来:“急啥!副督军总有安排!眼下才三千!”


    明尧听清了,转头去看副督军所在的方向。


    那处岗哨的灯笼下,却没了威风飒飒的女将领,他双目剧缩:“副督军人呢?!”


    另一边。


    东方槐策马急奔,连续砍倒守备军数人后,冲到了正浴血奋战无人能近身的罗鸿夕面前。


    两柄钢刀随后发出剧烈碰撞,刀锋在刺耳摩擦声中迸溅火花,马蹄夯实脚下软土,罗鸿夕暴跳而起,一拳砸在骏马的马头上。


    马儿痛鸣倒地,东方槐腾跃而下,罗鸿夕低头看她一眼,冷笑道:“罗某还尚未娶妻!不如姑娘手下留情!泼天富贵你我共享!”


    东方槐抬刀与他交手,刀风刚猛迅速,毫不手软道:“喊娘也没用!你也配!”


    她攻势太强,罗鸿夕横刀格挡,嗡地一声,整条手臂都被震麻,正逢此时,忽听远处喊杀声更凶,抬眼顾望,大声喊道:“我军陆续登岸了!姑娘还不罢休?”


    偏是得意忘形,东方槐折手打下他的刀,随即跨步而上,再从腰际拔出短匕,仅仅瞬息之间,一刀割破他的喉咙,人则贴近他的耳侧,温声说了句:“绮殿下命你上路。”-


    第八日。


    辰时。


    唐绮身着锦衣卫服饰,脸覆面纱踏进熙和宫大门。


    她拎了一个食盒,进殿之时,宣贵妃刚精心束好发。


    “贵妃娘娘。”


    话一出口,宣贵妃瞪眼回过头,“唐绮!”


    食盒被放到一旁小桌上,唐绮摘下脸上的面纱,莞尔笑道:“您其实,对我很熟。”


    宣贵妃朝殿外急喊:“乳妈!”


    唐绮道:“别费那个劲了,那老东西先您一步上路了。”


    殿中暗伏杀意,宣贵妃心惊肉跳地皱眉,警惕道:“你想要作甚?!”


    唐绮端立,负手道:“娘娘见惯椋都白茫茫的盛雪,不知可看过凛冬红花盛开时的如火如荼?”


    宣贵妃扶住圈椅把手,瞧着虽是稳坐不惊,心里已慌不择路。


    二人视线对峙,唐绮的眼神竟那样淡然,仿佛只是来此与罗萱闲叙,可她越是这般和颜悦色,宣贵妃就越是恐慌,手指紧按光滑的椅把手,不过片刻,手心已出细汗。


    唐绮忽然勾起了唇。


    她笑得那样耀目,她说:“我见过。”


    宣贵妃无端生出一种忌惮,如此笑意,仿佛在讽她二人当下处境。


    外头到底怎么样了?


    唐绮自然不知她的忌惮,甚至不屑她忌惮。唐绮只是往前踏出一步,继续轻言细语道:“三年前,贵妃娘娘欠下了一笔血债,飞霞关数万将士的冤魂,可有夜夜在您梦中哭嚎?”


    话音一止,殿内静到落针可闻。


    宣贵妃能听到自己急促呼吸,失衡的心跳让她压抑,但她还强作镇定,面上仍旧没露出半分惧意。


    唐绮再进一步,又道:“边南失守那些城镇里死去的百姓,可有夜夜拽着您华贵衣裙,求您放过?”


    两人相隔,不过数步的距离,唐绮每走一步,仿佛都重重踩踏在她的心口,叫她的心沉了一分,再一分。


    宣贵妃闭口不言,身上红艳的绫罗绸缎,此时变得无比扎眼。


    唐绮注视着她,踏出了第三步。


    “因被景国俘虏而殒命的奚国和亲公主,可有夜夜用泪眼注视着您?”


    宣贵妃背后的汗已润湿里衣。


    她早就明白了,三年前她就明白了!成兴帝偏爱女儿,送唐绮随军奔赴边关,就是要唐绮立下战功,如此便能顺理成章地入主东宫,成为唐国的女储君!乃至将来的女帝!


    若不是她使出雷霆手段,唐绮只怕早就已经稳坐东宫之位。


    此事,她毫无悔意!


    唐绮停了下来,定睛看着她,倏然间,变了脸色。


    那双眼睛变得狠厉非常,眸中恨意滔天!


    唐绮启唇,连声音都冰冷,她说:“你为一己之私,枉顾千万人的性命!你可知道那年风雪中,鹭城城墙下,分明下着漫天大雪,后来却见不到半分天赐的雪白!因为!”


    她停顿一息,忍痛道:“因为大雪被死去的人流干的血,全染成了腥红色!如火如荼!开至荼蘼!今日,你便该把这笔债还上了!”


    宣贵妃大惊,便见唐绮猛地转了方向,快步走回小桌子,掀开那个带来的食盒,从中取出一碟相思饼,而后端起来再转过身,稳步朝她走来!


    “你要干什么?二公主!满朝文臣言官多为我党!时隔多日三司会审没有定案!你岂敢在此时私自杀我!”


    唐绮讽笑道:“你说你偷偷贿赂的那些蛀虫么?本殿的先生谋算在前,他们在你被关进这里那天,就已成了本殿的追随者,一箱虚假证据,就让他们乱了方寸,你精心谋划这么多年,到头来呢?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娘娘。”


    宣贵妃见她杀心已起再无回旋,终于瘫软在椅子上,被吓得哑声道:“我已遣宫中二十四衙门罗家麾下内官,把控天子在手,今日你杀我,来日我儿登基,定会将你五马分尸!”


    唐绮已走到了她跟前,手中的相思饼呈到她眼皮子低下,沉声说:“娘娘请用。罗家麾下内官昨夜已被锦衣卫尽数诛杀,如若不然,您看现在都几时了?三弟怎么还不来寻您呢?”


    宣贵妃胸口剧烈地起伏,又道:“我还有通州苏河罗家,还有平昌伯爵府和边南贤侄,他手捏五万兵马,罗家倒不了,他们定会救我!”


    唐绮将相思饼再递近了些,这次一改先前凶狠,温柔地笑着道:“您说平昌伯爵府啊,昨夜,父皇以煽动文臣干预三司会审为由,将罗阁老和罗兆松都下了大狱。至于罗鸿夕,本殿早就派御林军暗中在陵江沿岸埋伏,他要不带兵过江,您偿命便罢,可他生了造反的心,不就只有献上首级,已告慰三年前无数亡魂的在天之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宣贵妃突然大笑,笑出了满脸的泪,她伸出手,拿了一块相思饼,又道:“唐绮,你好计谋!一步步把我,把整个罗家,全都逼上绝路!我今日还要奉送给你一句!你杀!你将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也去杀了!”


    唐绮皱起眉,眉眼间有了不忍。


    宣贵妃仔细观察着她所有细微的反应,而后近乎疯癫地喊道:“你怎么不学你父皇呢!你该学他薄情寡义才对!若没有我罗家!哪来他稳定朝纲!哪来你无尽宠爱!你倒是学他啊!”


    唐绮脸色难看,只道:“不劳你费心。”


    宣贵妃人之将死,便畅所欲言道:“唐绮啊唐绮,你算个什么!你立志不坚,终不济事[1]!终不济事!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细嚼慢咽,将手中的相思饼一点点,小口食尽。


    唐绮踏出熙和宫大门时,庭院空旷无人,细风抚着她的发,旭日轻触她的脸,她抬手挡下一片光,转身朝着南,展臂折回,郑重一拜。


    “公主,我为你还上这条命了。”


    【作者有话说】


    立志不坚,终不济事[1]:出自朱熹《朱子语类》,原文:为学须先立志,志既立,则学问可次第着力,立志不定,终不济事。


    第104章 暗助


    ◎“她被罗家人抓了。”◎


    三日前。


    城南偏僻小院。


    燕姒坐在窗前捧着个话本子打发闲暇,外边有叩门声响起,她扭头说:“不是才送过午膳么,怎么又来了?”


    略微熟悉的男音隔门传进屋中。


    “于姑娘,罗某可方便进来?”


    自她被抓来这里,已经有好几天,外头究竟如何她一无所知,平昌伯爵府的二公子终于忙活完,想起她了。


    燕姒弯了弯眉眼说:“请进吧。”


    罗兆松推门而入,并没有再往里走,对着燕姒一礼。


    “这些天,委屈姑娘了。”


    燕姒的目光从手里话本上挪开,含笑望向他,道:“好吃好喝也好睡,不算委屈。”


    罗兆松就站在原处,隔着几步路同她叙话。


    “罗家若能跨过此劫,在下定亲自登门向老侯爷赔罪。”


    燕姒说:“你既然将我抓到这里来,想必三殿下是定了决心要登高位了,我先在此提前恭贺二公子,心想事成。”


    窗户锁得严严实实,几缕细光透过白纱穿进来,把她的神情映得冷淡。


    分明是那么精致的一个小女儿,脸上还带着温软的笑意,此刻罗兆松看她,却无端有些惴惴不安。


    “尚未成事,道贺还是早了。”罗兆松道,“在下就是来看看姑娘,既然姑娘吃住得好,在下就放心了。”


    他欲要转身走,忽听很轻很轻地一声笑。


    燕姒见他脚下顿住,便道:“若要我挑一个人去嫁,嫁给二公主,将来势必一生无子。所以,若是罗家能将三殿下与楚府的亲事退了,让三殿下来日娶我为正妻,忠义侯府,也不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助罗家一臂之力。”


    罗兆松顿时回过身来,眼中犹疑不定,似在揣度。


    燕姒道:“公子不信我?我与你妻,可是闺中密友。咱们之前,不还一道斗过周昀?”


    “不是我不信你。”罗兆松目光闪了闪,说:“三殿下倾心你已许久,若忠义侯府真有心相助罗家*,当初如何迟迟不肯应下婚事?中秋宴那日,官家都允你自己选了,老侯爷也直说让你自己做主,可你没有选三殿下。”


    燕姒将手里的话本放到一边,凝望罗兆松的眼神更柔软了些。


    她说:“那我就选了二公主么?彼时二公主将将得了御林军大权,官家喜爱之意连诸位大臣都看在眼里,二公子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弱女子,那样的情形下,哪里敢得罪二公主啊,听爷爷说,官家随意找个由头,都能拨一大笔银子去给她翻修御林军大营驻地的屋舍,这样的荣宠,要是得罪了她,于家为人臣子,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罗兆松交握着手,眼睛缓慢地眯了一下。


    他含笑道:“如此说来,也合情合理。楚府近日闭门不见,三殿下和楚家的嫡女的婚事,八字都没给一撇,此事我替三殿下应了姑娘。不知忠义侯府,打算如何助我罗家一臂之力。”


    燕姒道:“好说。你过来坐下,与我讲讲,三司会审而今进行到哪一步了?是证据确凿还在论该定什么罪,怎么罚?还是证据不足,推进困难?二公主那边,又有何动作?”


    罗兆松单手拿起根凳子,搬到燕姒的对面,近她坐定后,将三司会审与宫中事皆讲了一遍。


    燕姒听得摇头,说:“不对的。罗家人怎么这么好骗?二公主设计害贵妃娘娘,下毒能得太医及时救治,她怎会有什么大碍?此时朝臣动也没用,有她装病弱,在官家耳旁吹着风,官家听得进去罗家人的话么?娘娘的处境是万分凶险啊。”


    罗兆松挑眉,说:“哦?是吗?那依姑娘之见此刻罗家应当怎么做?”


    “一不做,二不休。罗家到了这样的境地,斩断宫中与神机营、御林军以及锦衣卫的通讯,尽快把控住大局,否则远水只怕没这么快救得到近火。二公子该抓紧了,我手书一封信函,你呈递忠义侯府,于家会帮你们盯紧椋都军。”


    罗兆松静静看她,面上从容,心里已生出震愕。


    这是一个乡下来的弱女子,能说出口的话?


    他不动声色道:“那请姑娘写吧。”


    燕姒回身拿起毛笔,抽一张新的宣纸,在上面快速笔走龙蛇,停笔后吹干新墨,将之递了过来。


    罗兆松拿起来看了看,不解道:“我尝跂高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1]。这是何意?”


    “古说登高而望,能见天下。与其踮起脚去观望,不如亲自登高去见。”燕姒不疾不徐道:“家中爷爷年事已高,常多忧思,不愿涉足皇权争斗,但我姑母不同,她曾告诉过我,登高,能见椋都三军。”


    这话隐含深意,不明不白地,让罗兆松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他将信收着了,起身朝燕姒再拜一礼,说:“多谢姑娘。”


    燕姒还是方才那般温软地笑着,丝毫不具备任何攻击力或是威胁性。


    罗兆松没再久留,他分不清这个女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对他来说,只要忠义侯府按兵不动即可。


    紧要的是于姑娘提到的另一点,唐绮住在皇帝寝宫,二十四衙门的人,必须尽快动才行,等不到罗鸿夕入椋都了,只要大军一动,宫内就要着手准备!


    外头烈日灼眼,他将信纳入袖袋中,快步离开小院-


    三日后。


    唐绮拎酒下大理寺牢。


    罗兆松被单独关押,虽锒铛入狱,人却依旧泰然自处,连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唐绮令狱卒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牢门外,道:“二公子,别来无恙。”


    罗兆松抬眼,看着她道:“殿下怎么有空来了此处?”


    唐绮道:“为你送行。”


    罗兆松心里还有些许得意,笑道:“殿下说笑了,身为罗家人,急于为姑母辩白是常情,官家将罗某关在此处,可不是为了让我死。难道殿下谋害姑母失算,还想害我不成?我若死了,罗氏一族,如何放过您?”


    唐绮道:“你在牢里,听不到外头的事,且待本殿一一同你细说。”


    罗兆松保持着惯有的风度,道:“殿下请讲。”


    唐绮把玩折扇,扇柄在指间打着转儿。


    “你们还是太心急了,昨夜二十四衙门藏匿的罗党意图把控住父皇,已被锦衣卫清理干净,余留几个带头的,诸如直殿监与混堂监的掌印,酒醋面局的掌事等人,全都对罗家意图逼宫的罪供认不讳。”


    罗兆松睨着眼,手拢在袖里,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他道:“怪不得呢,原来那人是要帮你促成此局。”


    唐绮目中微惊,问说:“那人是谁?”


    罗兆松毫不在意这番失利,道:“殿下,就算有人择选了你,又能如何呢?大理寺丞得了新的证据,罗家还有转圜的余地。”


    唐绮道:“你是想说你的堂兄罗鸿夕么?私自带兵过陵江,首级已挂在南门城楼上示众了。春秋大梦,该醒了。”


    罗兆松闻言,方才的从容瞬间土崩瓦解。


    他静了许久都没说话,直到唐绮有些不耐烦地,用折扇敲了敲面前的牢笼。


    “罗家竟败了。”罗兆松闭上眼,脸上露出身入绝境的笑,“成王败寇,该输还得输,既然一败涂地,那我是不是,也该拉上那么一两个替死鬼?”


    唐绮蹙眉:“二公子何意?”


    罗兆松毫不隐瞒道:“大理寺丞今早刚得了新的证据,罗家起事,忠义侯府暗中相助,你坏三殿下的姻缘在前,我坏你的姻缘在后,这样才算公平。”


    唐绮俨然不信道:“于家怎可能会助你?”


    罗兆松说:“因为我绑了于姒,还得了她亲笔信函。官家看到,于家就不可能再同你结这门亲。”


    唐绮收扇往前倾,寒声问:“人在哪?”


    “殿下自己去找啊。”罗兆松见她突然心慌意乱,知自己死到临头也开怀笑道:“来日,你无忠义侯府的亲事,便有争高位的权力,罗氏一族以数百人性命,送殿下大功一件,预祝殿下与大殿下,斗到至死方休。”


    唐绮匆匆奔出大牢,招手唤来刚养好刀伤的青跃。


    “速去探查!于家姑娘是何日没再往国子监听学的?在那之前,她都去过哪里!”


    青跃扶她上马车,她推开人道:“还不快去?!”


    “属下倒是想去来着。”青跃扁嘴道:“可是殿下,屿哥带着御林军还在返都的途中,您身边没人,平昌伯爵府的大小姐和楚三姑娘,眼下还不知去向,若罗党狗急跳墙的话……属下不敢离您身侧。于家姑娘是出了什么事?”


    唐绮眸显冷芒,道:“她被罗家人抓了。”


    青跃惊道:“罗家胆子翻天!属下这就让人去请天香姑娘来问。”


    唐绮坐进马车,帘子刚放下,又匆忙挑起来。


    “只找天香不行,你再去趟金玲乐坊,找行首问问,近日解星宝可有偷偷去厮混,他父乃是罗党,说不定会有一点风声!”


    青跃急忙点头,转眼朝驾车的侍卫喊道:“先回公主府!”


    马车快速离开永泰大街,要往长盛大街而去。


    青跃坐在车架旁边,遥遥往到忠义侯府,挑起帘去问:“殿下,若于家姑娘被抓,忠义侯府怎么不自己派人去找?”


    唐绮坐在里头神思不属,急得抓紧腰际悬挂的香囊,忽听青跃这么一说,才稍稍镇定下来,道:“对,你同我先去一趟忠义侯府,老侯爷不是告病么?正好,眼下也是时候拜会他老人家了。”


    【作者有话说】


    我尝跂高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1]:出自《荀子劝学》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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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漏网


    ◎“本殿倾慕于妹妹。”◎


    忠义侯府。


    酉时,清玉院。


    泯静在廊子上坐着,正对院门,目不转睛。


    她家姑娘这一走,院中女使们都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她忧心这些天,吃不下饭,双下巴都消了。


    “唉……”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泯静扭过头,看到澄羽,瞪他道:“你作什么吓我?”


    澄羽说:“因为你又在唉声叹气,姑娘无碍,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宁浩水从另一头钻出来,手里握着本卷起来的诗集,皱着秀气的眉毛道:“别说她不信,我也不信,这都几日过去了,姑娘还一点消息也没有。”


    澄羽左右看看他们,便道:“好吧,那你们还用晚饭吗?我去厨房拿点来。”


    二人摇头,澄羽心知劝不动,叹着气往厨房的方向走。


    拐过屋角时,他摸了摸腰际挂着的小布包,心道,幸好这只红蝶养得快,否则这次他都要失了姑娘的踪迹了。


    前院。


    夕阳已落。


    于延霆扛着一把长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满头是汗,但不是热的,是急的。


    于红英被他转得眼晕,颇是无奈地道:“阿爹,您能不能先别转了?”


    于延霆急得不行,转身时将长戟放下来,低端往地上用力一跺,惊起半片灰尘。


    他瞪着于红英,喊说:“我不转!我不转现在该如何是好?你倒是想个办法呢?罗家人都下了大牢,又不能得见,平昌伯爵府今日已被封了!现下去哪里寻人?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听你的,直接打上罗家家门去要人多好!”


    于红英扬着下巴淡淡地笑:“瞧您,又怪起我来。您那宝贝孙女儿自己要去入虎口,她留信说,有脱身的法子,银甲军也都散出去找了,您再急也不能出这府门呀。”


    “不怪你怪谁?总在说要顾全大局,因那三殿下爱慕过咱们家娃娃,就要避嫌,让我告了病,缩在府中哪也去不了!若不是这般,老夫早就自己出去找了!”


    于延霆是真的急眼了,距于姒留信失踪,已过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他是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先前三司会审没出结果,罗家迟迟没有大动作,那时他还坐得住,但是昨夜宫中出了大事。


    二十四衙门里的罗党合谋想助罗家逼宫,三殿下还没应,就被锦衣卫给尽数逮捕处决了。今日,宣贵妃更是在熙和宫畏罪自尽,罗家嫡系长房长子带兵过陵江,已被二公主事先派遣去的御林军割了首级。


    三司按造反的罪名给罗氏一族定了罪,所有的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罗氏一败涂地了,于延霆从寅时早起一直等到现在都快过完酉时了,却还没见到于姒的影子,银甲军自午时在城中各处探访,也没有半点消息!这叫他如何不急?


    于红英比他镇定许多,甚至懒洋洋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似一点都不替自己的亲侄女担忧。


    于红英只是说:“当时阿爹不是没有证据么?现下阿爹也没有证据,既没有证据,如何就能肯定人一定是被罗家掳走的?就算当日打上门去,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


    于延霆辩道:“可那日咱们不是收了一封信函吗?说要确保姒儿的安全,便请老夫一定按兵不动!”


    于红英抿了抿唇说:“那信没有署名,没有署名就不能下定论。”


    于延霆还想争辩,院子外匆匆跑来了门房,快步到于延霆面前后,立时禀告道:“侯爷,有客登门拜访!”


    “谁?”于延霆霎时转头。


    门房道:“二公主殿下。”


    于延霆皱了眉,于红英已先道:“请殿下去正厅吃茶,我们随后就到。”


    片刻过后。


    父女两个一起进正厅,唐绮见到人,率先从椅子上站起身:“侯爷,六小姐。”


    “殿下请坐。”于延霆道:“不知殿下此来,是有何事?”


    于红英看到桌上的茶还原封不动摆在那里,稍微欠身对唐绮见礼。


    唐绮摆摆手道:“六小姐不必多礼,本殿此来只为一桩事。想必侯爷和六小姐也是知道的,本殿倾慕于妹妹,前些日子在宫中遭遇劫难,这不,一出宫便听说她和侯爷都病了,前来探望。”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于延霆。


    于延霆头上还有汗,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是是,是病了。因着病了,所以此时不便相见。”


    唐绮手放在膝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于延霆看。


    “于妹妹,当真是病了么?”


    她双眸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于延霆心焦如焚,左思右想一番,还是道:“确实病了。”


    唐绮倏然叹气,坐回椅上,伸手去端茶。


    “侯爷何必瞒着本殿,于妹妹并不在府中。”她揭开茶碗的盖子,沿着杯轻轻吹出一口气,道:“本殿从大理寺来,罗兆松说,忠义侯府在这次罗家造反一事里,帮了罗家,他手中有于妹妹的亲笔信函,现下于妹妹的下落,只怕也只有一个人知道。”


    于延霆脸上的假笑彻底搂不住了。


    唐绮喝过茶,将茶杯轻轻搁回桌上,回头来问:“侯爷还不打算跟本殿说句实话么?”


    于延霆深重叹出一口气,左思右想后,道:“实不相瞒,姒儿在殿下生辰后的第二日午时,便被人从国子监掳走,侯府后来收到一封信函,说的是让侯府按兵不动,除此之外,于家也没有姒儿的消息。罗兆松所言,殿下可不能尽信,侯府并未在此事中插手。”


    唐绮起身,合手朝于延霆一拜。


    于延霆僵住,急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唐绮站直后道:“他说的话本殿自然不会尽信,于氏一门忠君,父皇自有明断。只是,三弟如今正在府中禁足,罗家败后,朝中只大哥与本殿能争个高下。本殿对于妹妹的心意不改,望侯爷能谨慎斟酌她的婚事。罗兆松已伏法,此刻于妹妹的安危要紧,本殿得了侯爷实话,这便要回府调遣御林军去寻人,先告辞了。”


    “多谢殿下相助!”


    于延霆道过谢,同于红英一道送唐绮出门,走到阶下,唐绮半转着身伸手阻他,说:“侯爷留步。”


    话罢,她带着近卫扬长而去。


    于延霆目送唐绮的背影出了侯府大门,才沉气扭过脸,朝于红英说:“你看她如何?”


    “她这般急,想必是将姒儿放在心上的。”于红英搅着手绢,望着慢慢关合的大门,又道:“那眼神,骗不过人。她赶来跟我们互换消息,说到一点,我想还很有可能。”


    于延霆问:“哪点?”


    于红英答说:“罗兆松关押姒儿多日,保不齐逼着姒儿写过些什么,此时让她大张旗鼓去找人,咱们也要大张旗鼓去找。他日姒儿手书的东西呈到御前,官家才会相信那是被逼迫的。”


    于延霆拿袖子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推着轮椅往后边院子走。


    “过会儿我就让银甲军满街跑起来。”


    于红英说:“好。二公主让您好好斟酌姒儿的婚事,看眼下情形,她是有意要娶姒儿为妻的,等人好好地回来了,若没别的变故,就先将她的婚事定下来,如此,官家知晓咱们这一支,到她这里便是最后一代了,也不会再疑心银甲军。”


    于延霆终于冷静了些,点头附和道:“我也正有此意,罗家能败成这样,二公主聪慧过人,想必她能护姒儿一生顺遂。”


    另一头。


    唐绮同青跃一迈出侯府,上了马车直奔公主府,入院子时,百灵红着眼眶迎来上,见礼之后道:“殿下,有客来。”


    “谁?”唐绮大步往正厅走。


    百灵跟到她身侧,答说:“御林军副督军。以伺候了茶水点心,她正在厅里等,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晓得了。”唐绮边走边道:“你去门口候着,若再有客,先引往偏厅。”


    百灵都来不及细细看她,只瞟到她脸更消瘦了些,知她眼下事多要忙,便告退转身走了。


    唐绮同青跃到了正厅,东方槐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


    厅中站着两个女使,唐绮招手示意她们出去,指了指椅子说:“你坐你的。”


    东方槐等唐绮在主位上坐下,这才落座。


    “殿下,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将事都已办妥,来此复命。”


    唐绮整好袍子的下摆,含笑道:“你来得巧,本殿眼下还有桩要事,你去永泰大街办事处安排。”


    东方槐道:“下官敬听殿下吩咐。”


    唐绮道:“忠义侯府的于姑娘日前在国子监走失,你去调两队御林军,椋都城内一处不能漏,挨家挨户给本殿搜上一轮。”


    东方槐听这又是不能耽搁的要紧事,坐也坐不了了,立时站起来抱拳道:“下官即刻回去安排。”


    青跃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殿下还真是紧张于姑娘呢,副督军送罗鸿夕首级回来,连着跑死几匹马,还没歇上口气,又得忙咯。”


    唐绮眼神暗沉,负手道:“她先去过先生那里了。”


    “啊?”青跃惊道:“殿下是怀疑她么?”


    唐绮摇头:“先生不会害我。但她还与你有所不同,跟漫云差不离吧。”


    没过一会儿,百灵果然带着两个戴斗笠的素衣女子进了府。


    正厅空了下来,人就没往偏厅里领。


    唐绮等她们见礼,便急道:“我要寻一个人的消息。”-


    城南小院。


    到亥时,还没有人来送饭。


    燕姒打开门,值守的两个绿林人士举剑挡她,说:“姑娘还是呆在屋中吧。”


    “我有些饿了呢,两位要不然拿一个去催催看,何时才来送晚饭啊?”


    往日酉时末怎么也该送来了。


    这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男的留下看守,女的快步往外走去。


    燕姒一直在盘算着日子,罗兆松从那日来过之后,再没了动静,若从唐绮生辰来算,罗兆松被她煽动着去逼宫,或罗家要动兵,从鹭州鹭城抵达椋都,也该出个结果了。


    等前头那女人沐着月色走远,燕姒在袖中摸出了临行前问澄羽讨来的血蛊,毫不犹疑地将门外大汉放倒了。


    她起先是打算用迷药,但前几日见这人对那女子多番猥.亵,女子碍于什么虽不情愿,却都强忍着,如此便也算全了那女子日日为她打水,偶尔陪她说话的情谊。


    女子回来得快,抱着剑看着她,她正要往外走,下意识便要摸揣着迷药的小兜儿,谁知女子直接侧身让开了路。


    “你放我走?”燕姒疑道。


    女子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大汉,说:“外头的人已撤了,想必出了变故,姑娘请吧。”


    燕姒冲出去几步,又转身去问她:“那个,劳驾问问,怎么能到长盛大街?”


    女子道:“前头直穿三条巷子,就是侯府偏门。”


    燕姒没有多待,她此刻已是归心似箭。


    出了小院,穿过几条巷子果然见到了忠义侯府的偏门。


    回府就好了,她快步往偏门奔去,却被身后的人撞得踉跄了几步。


    “抱歉。”女人沉声说着。


    燕姒眼中一惊,抓住这人胳膊,问:“畅姐姐?”


    楚畅回头,眼泪汹涌而出。


    她双手反握住燕姒细幼手臂,哑声道:“于妹妹,你救救我。”


    在这瞬息之间,燕姒看到她的落魄,便知晓唐绮成事了,罗家定已跌下深渊。


    燕姒沉默着,还未想好怎么办,楚畅忽然松开一只手,摸着自己腹部,对她哽咽道:“我成了罗家妇,知晓他们犯的是滔天大罪,我死不足惜,但是于妹妹,孩儿是无辜的,求求你了……”


    若没有楚畅及时给她传递的消息,她便不能从容应对罗兆松的阴谋,何谈今日这般轻易脱身?罗家走到今日这步是自食其果,也少不了她在其中斡旋。


    晚月皎洁。


    此刻的燕姒,在楚畅的泪眼里,再看不到昔日那个爽朗而笑的楚三姑娘,更看不到那个不顾贵子贵女们冷嘲热讽也要与她共进出,不畏人言接纳她的那个畅姐姐。


    同窗之谊,怜惜之情。


    她咬了咬牙,坚定地道:“姐姐跟我来。”


    这日黄昏后的两个时辰之中,椋都到处都是兵。


    燕姒是后来才听说,二公主殿下帮着银甲军寻人,将椋都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有人因她获生机,有人为她忧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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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许婚


    ◎“阿姒,嫁我为妻。”◎


    深秋雨寒。


    国子监门口,各府的轿子都散得快。


    燕姒坐在轿里打盹儿,宁浩水撑伞跟在旁边,遥见永泰大街另一头有人冒雨打马过来,挡了他们的去路。


    “吁——”


    唐绮单手持缰,马儿嘶鸣两声,扬起前蹄后,再踩踏着地时溅起水花飞迸。


    轿子停了,抬轿的府兵垂首行礼,宁浩水叉手道:“拜见二公主。”


    燕姒从里头挑了轿帘,隔着雨幕看那一袭斗笠和绯袍。


    唐绮坐在马背上,斗笠挡住了她的容貌,她说:“前头茶馆,请于妹妹一叙。”


    二人有大半个月没见着面了,上一次见面,约莫也是在这个时辰,那是罗家倒台,燕姒脱困的第二日。相同的雨天,不同的是唐绮上次坐着公主府的软轿,这次却在雨里披氅骑行。


    那天她们说了什么来着?


    似乎是在相互凝望了半晌过后,唐绮说:“于妹妹前几日受惊,今日还能冒雨来听学,实在是难得。”


    因她含着笑,恭维的话显得颇有另一层深意,燕姒那时也回过去一句:“殿下前几日中毒,还能坚持早朝勤于公务,实在也很难得。”


    唐绮就在轿子里把玩折扇,白皙匀长的指节转动扇柄,过了少倾,才接着道:“多谢妹妹。”


    她似是知道了些什么,燕姒摸不准,软软笑道:“也多谢殿下。”


    “当心楼梯。”唐绮抬手,凌空虚扶一把。


    燕姒回神过来,此刻她们已共进了早前来过的茶楼。


    按唐绮的旧习,楼中无客,是早便下令遣散了闲杂人等,燕姒佩服着她的周到和细心,抬脚上阶。


    上次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唐绮挥手打翻了宣贵妃赐给燕姒的那碟子相思饼。二人在彼此并不熟悉,但仍然记忆犹新的位置落了座。


    早就候在里间的女使百灵,伺候着给她们斟好热茶,椋都时兴的桂花糕和枣糕,就摆在桌子中间。


    燕姒垂眼看着,只伸手捧住茶盏,静静等唐绮先说话。


    唐绮也不急,折扇往桌上一放,手旋起茶盏的盖子,刮下细密的茶沫。


    她先吃了茶,才缓声道:“罗氏判了满门抄斩,不光椋都这里的,通州苏河也一并办了,这些日子,漫云将通州商贾路家连通罗氏,搞地下钱庄敛财贪污行贿的事儿,呈报到了御前,户科都给事中和督察院院首渎职被查办,朝中罗党寒门,许多已落马。三弟虽未受此事牵连,但他已失臂膀,已他才学,将来至多做个文臣。”


    雨声敲打窗扉,燕姒静听后,道了一句:“殿下先谋定而后动,只是这些事情乃是朝政,为何来说给我听?”


    唐绮的手叩茶杯杯沿,食指轻敲着,望向燕姒道:“国子监的夫子庙里,我向孔太保袒露心声,也是在说与你听。阿姒,我虽无外戚帮扶,那时手中也无实权,但今日你再看我,我刚刚大仇得报,将来更有大好光景,你愿不愿……”


    燕姒浑身一僵,心跳猛地快上了几分。


    唐绮那双眼眸里的烟雾散得干净,昏天暗光中,她的目光变得格外澄静清透,燕姒视线下移寸许,见她淡薄红唇未涂口脂,轻启时贝齿微现。


    “阿姒,嫁我为妻。”


    燕姒愣怔片刻,抬手将茶一饮而尽。


    她是小跑着离开茶楼的,百灵看了一眼消失在楼梯口的娇小背影,垂眸说:“殿下直言,是不是吓着于姑娘了?”


    唐绮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


    她的手搭到折扇处,说:“怎会呢?她为我孤身入险地都敢了,我不过是要报答她,邀她同路。”


    青跃从后边的房梁上一跃而下,站在桌边等着吃糕点,唐绮不爱铺张浪费,于姑娘一口没动的饼子都是花了银子的,马上便是他的了。


    唐绮袍角浮动,站起来问:“消息可是准的?”


    青跃急答着:“准准准!御林军亲眼看到于姑娘那夜领了个女子,从偏门回侯府,按照身量来衡定,定是楚三姑娘无疑。”


    唐绮轻笑,折扇推着桌上的碟,移到青跃面前,说:“你的了。再走一计,斩草除根。动在刑部连易之前,明日便往。”


    青跃道:“咱们去么?不合适吧?咱们与三司没有干系啊。”


    唐绮从袖袋中拿出一块腰牌放到桌上,青跃正要倒第二碟糕进兜,打眼一瞧,傻在当场,道:“属下去???”


    “对,刚从父皇那为你邀功讨来的。你擅探查,督察院空置闲位好些,右副督御史这一职可是三品大官儿,这便进了椋都司法核心。”


    青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下一刻红着眼眶使劲憋眼泪,但显然,他失败了。


    唐绮还未先笑出声,已听他装作哭腔道:“属下不愿离开殿下身侧,属下不想去……”


    “你该偷着乐吧。”唐绮往外走,折扇扇柄点了点他的肩:“我提了守一过来接你的差,过去之后好好干,还指望你成事呢。”-


    次日未时,雨过天晴。


    新任督察院右副督御史青跃,领人登了忠义侯府的门。


    一张搜查令呈在燕姒面前,她心中大骇不已。


    青跃说:“姑娘,下官奉的是皇命,追捕罗氏潜逃余孽,已连搜朝中大员数府,这会儿刚到您这里,要得罪了。”


    燕姒头皮发麻,强笑道:“既然是官家下令,御史大人随意搜吧,不过菡萏院那边,姑母腿脚不便,还望大人搜查时,莫惊扰到她。”


    青跃躬身应下来,命人散去办了。


    燕姒令女使为他奉茶,他就坐在正堂里吃,心里想的是,于六小姐哪里会受什么惊扰,那可是个母老虎。


    来之前他家殿下就交代过,忠义侯府的两位当家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包庇罗家人,要藏人的是人美心善的于姑娘,他便吩咐了下去,细查于姑娘所居的清玉院,其它小院略略看过作罢。


    毕竟,于姑娘只能够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燕姒不能走,坐在另一侧,人已显得有些慌。


    青跃来得太突然。


    她喝着茶,不小心还烫到舌头。


    唐绮这一手可算是打得她措手不及,昨日她还在因心上人向自己诚恳求亲,而欢喜得失了方寸,今日便知,唐绮让她失方寸的,岂止是她二人的亲事。


    督察院的人直奔去了后院,外间的日光瞧着刺眼。燕姒眨动卷睫,六神无主地搁下茶,双手交叠,在袖中紧紧攥着。


    只愿清玉院门口的两名银甲军阻拦之时,澄羽能听到动静,抓紧把楚畅给藏好,澄羽有几分机敏和超乎同龄人的果决,是燕姒而今唯一的指望。


    她自护了楚畅那日起,一直在寻机会送人出椋都。可惜大街上早就贴满海捕公文,最开始是罗兆楠和楚畅的,后来罗兆楠落了网子,就改剩下楚畅的。


    御林军和神机营,日夜不歇地满大街巡防,别说出椋都了,忠义侯府都出不去。


    早前,大理寺丞得到过一封信函,是燕姒写给罗兆松的,并未署名,也没写清楚给谁,但这信函若是递上去,官家很难不对忠义侯府起疑心。


    好在大理寺丞跟于家早有交情,这封信便被他给压下,转而交回了于延霆手里,连着多日,于延霆上朝,也没有旁的人再知此事,燕姒回府那夜,于延霆将唐绮知道此事告诉了燕姒,燕姒以为唐绮不提,是不会往那边去想。


    她甚至在想,是因唐绮也爱慕她,所以才故意瞒着官家的。


    没过多久,青跃一盏茶吃完,搜查的人回来了,燕姒整个人如遭雷击。


    青跃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手朝燕姒行礼。而后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了句:“忠义侯府私藏逃犯,下官赶在刑部之前来,是给姑娘留了些余地,请姑娘慎重思忖。”


    燕姒见他转身要走,强笑着跨步拦住他。


    “能不能替我转告殿下,她腹中孩儿是无辜的,望殿下念在昔日之谊,能给她……”


    青跃摇头叹息,说:“姑娘,殿下早有话,说斩草,务必除根。”


    他大步迈过门槛,挥手示意督察院的人离开了忠义侯府。


    燕姒往后猛晃去一步,脸色蓦地惨白。


    泯静扶住她,小声询问:“姑娘,这可该怎么办……”


    不待燕姒答出来,有菡萏院女使匆匆忙忙到了前院,立在檐下对燕姒见礼。


    “小主子,六小姐请您往菡萏院去。”


    半个时辰之后,于延霆赶回府,进菡萏院时,于红英正阴沉着脸,低头剥一盅莲子。


    “何时藏的人啊?”于延霆冲上前,指着跪在地上的燕姒道:“你胆子也忒大了!”


    燕姒知自己办错了事,垂头道:“孙女知罪,可是,她怀了身孕,我被罗家人掳走前,是她偷偷传信于我,否则我没有先做准备,不定能活着回来。我欠她一个恩情……”


    于延霆扶额,“天爷!这下子于家有大麻烦了!”


    于红英还在专心致志剥她的莲子,她没留有指甲,两手拇指的内侧因用力而挤得红肿。


    于延霆看了看她,说:“老夫接到公主府送来的消息,立即便赶回来了,抓着门房一问,才知是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怎么就半点不着急?”


    于红英垂着纤长的睫翼,头也不抬地道:“等着您回府,才好议啊*,二公主等到罗氏的案子尘埃落定才来这么一手,又专奔着清玉院里去,她的目的还不显然?”


    于延霆不解:“显然?”


    于红英道:“要于家上她的船,让您把姒儿嫁过去。”


    于延霆目瞪口呆。


    “就为这?”


    第107章 待嫁


    ◎“殿下重情重义。”◎


    “不然您当她是为了什么呢?”于红英专注剥莲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将白白胖胖的莲子肉放进小一些的瓷皿,“她先前手里只捏着御林军的权,御林军此次私自离都,皇帝素来也宠她,没同她计较,但她身边亲信升得太快了。”


    于延霆抄起袖,干脆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问说:“你是说一直跟在她身边那个青跃?”


    于红英道:“岂止?那位崔漫云直接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连一直中规中矩的王路远都被其压了一头。斩杀罗鸿夕的那位御林军副督军,也升至御林军副统领,这样大的功劳,能得唐绮重用不说,东方槐和崔漫云,同是柳阁老举荐入仕的人,朝中谁看不明白?”


    于延霆认同道:“柳阁老是公主府幕僚,这事从今往后在椋都不算个秘密了。但公主既然大势所向,为啥还非得娶妻?官家放手让她大干这场,不是属意她登东宫之位么?”


    一直跪在于红英旁边的燕姒,听到这里疑了瞬息,问说:“会不会是时候不到?”


    于红英瞄她一眼,神情看不出是否高兴,只淡淡地道:“你说对了。唐绮除掉罗氏,可皇帝却病来如山倒了,皇后出来侍疾,和大皇子重归旧好,凭借周家在朝中深扎的根基,下一步就要斗唐绮。这场战打得好,获益的人却不单单只有摆在明面上的二公主。”


    于延霆说:“那还有谁?”


    “是皇后。”燕姒想了想说:“大皇子的妻,是周家女。皇后面上同唐峻和好,心里估摸着,只想借唐峻的手,去斗现下形势大好的二公主。宣贵妃这一死,二公主同三殿下彻底离心,她有御林军的权,亲信进督察院和锦衣卫,背后还有柳阁老帮手,但她只掌椋都三军之一,一两个亲信,做不了锦衣卫或督察院的主,起码,现在不能。”


    于红英说:“你想得周全,但未免不够心狠,日前收留楚畅,是你跌的最大一个跟头,二公主她要继续积势夺权,眼下需暂避皇后锋芒,防大皇子对她起疑生猜忌,她便捏着忠义侯府的把柄,做下此局。而今于家没有再观望的利处了,因你心软而没了。”


    于延霆倒是又别的见解,他重声说:“不至于吧!二公主之前和大皇子联手护驾,大皇子才逼死周冲多久,周皇后就跟他联起手来,反着斗二公主?”


    “怎么不至于?大皇子现在有刑部支撑,自己捏着整个兵部,兵部其下大部分都换成了大皇子府幕僚,他这几月培养起不少亲信了。”于红英不屑道:“天家无情处,正在权柄,若二公主威胁了他入主东宫,他怎么就不会反咬一口?”


    燕姒不再吭声,她想起青跃走之前在她身侧说的那句“斩草要除根”,她突然对唐绮这个人有了抵触,为谋利可以心狠手辣不顾半点昔日旧情,今日唐绮杀楚畅,那来日呢?


    院中静了一会儿,于延霆转看向燕姒,指着她道:“还跪呢?起来吧。我看二公主不错,自身入局中,有勇也有谋。”


    燕姒那眼底余光瞄了瞄于红英,于红英轻易捕捉她的视线,挑眉道:“你不想嫁她?为何?”


    真要说出个为何,燕姒却一时说不出来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于红英手里的莲子剥完了,定睛看着她,叹气道:“于家的孩子,哪个是怕事的,她杀个楚畅就把你给唬住?你做她枕边人,她要借于家的兵马大权,自然不会卸磨杀驴。反之……”


    这个反之,便是燕姒心烦意乱之处,她跪得更直了些,就等于红英后头的话。


    于红英也没卖关子,坦言道:“反之,她手里捏着于家窝藏罗氏逃犯的罪证,那就是悬在你我头上的一柄索命之剑,于家随时会大难临头。”


    燕姒胸腔大震,这些话落进她的耳朵里,震耳欲聋,如同响鼓重锤。


    见她面色发起白,于红英把话说了死,道:“你若不嫁,大皇子哪日再斗败,东宫之位落到二公主手里,第一个就要收拾忠义侯府,别说咱们,就是辽东我的伯伯,也要遭殃,于家的荣辱,全系你一人身上了!”


    燕姒浑浑噩噩回了清玉院,她把自己关在屋中,缩在床上,手里紧握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有唐绮送她的白玉簪、夜明珠,还有荀娘子每月一封家信。


    她想起荀娘子温柔眉眼,想起唐绮澄澈目光。又想起荀娘子说“动心忍性”,想起唐绮雨夜里的狠厉双眸。


    这夜,她没用晚饭,最后是枕着脑中楚畅那副落魄面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


    她怎么,就喜欢上一个这样复杂的人呢。


    她惴惴不安,心生畏惧,可她似乎,又不得不嫁-


    翌日在皇帝寝宫朝议散后,唐绮在端门前,请于延霆留了一步。


    于延霆站在轿子边上,抱着手行过礼,唐绮就与他闲话,说:“父皇在病中,心里挂着朝里的事儿,秋猎今年是不办了,很快将入冬,侯爷那边该陆续收到四处边关奏报了吧?”


    “唉,殿下说得极是。边南守备军经过此劫,幸好督察院的监察御史领着圣旨下去得快,否则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于延霆回说道。


    唐绮抬头看向南边天际,天空漂浮有几团白云,她不知是在想什么,等后边官员都走远了,才道:“侯爷留心边南鹭州,三年前,本殿就在那里栽了大跟头,此番孤注一掷扳倒罗党,为的无非就是还鹭州前守备军数以万计将士和无辜百姓,一个天理公道。”


    于延霆虎眼凝神,而后抬手朝唐绮行了大礼。


    “殿下心中有此念想,臣由衷佩服,姒儿的婚事,于家应下了。”


    唐绮重展浅淡笑颜,回礼时道:“绮在此,谢过侯爷。明日我便向父皇请旨赐婚,娶于家妹妹进公主府,做我平妻。”


    于延霆闻言微微愣怔,“平妻?”


    唐绮道:“不错,想必侯爷也是知道的,绮在三年前,便已有过一桩婚事。”


    于延霆呆住了。


    唐绮补充道:“虽未同奚国和亲公主行过大婚之礼,但她是因我受罗氏害死,绮心中伤怀,也不愿于妹妹为此不快。”


    忠义侯有过一个妻子,两位妾室,但早年她们病故了,后来活阎罗再未续弦,是因对她们心中愧疚,他的弟弟振东伯,曾也提过为他另娶,但他入椋都,就没了那份心。


    他是最知斯人已逝的痛楚。


    二人在轿边沉默片刻,他便道:“殿下重情重义,臣不惑了。”


    此事已定,唐绮如释重负,她亲自送于延霆上了轿,才打马往安乐大街的方向去。


    东市,四海楼。


    谷允修早摆好席。


    唐绮挑帘入内,一众人手忽然抽刀发难,转眼之间她便被围了个死。


    屏风后的人走出来,眼底凶光阴鸷。


    唐绮看向他,没去拔腰际所藏的软剑,而是莞尔一笑。


    “老谷啊老谷,你连本殿都敢兵刃相见?”


    谷允修仰头灌了口烧酒,浮上脸的却不是醉意,而是难掩的杀意。


    他道:“殿下好手段,拿了谷某劳心劳力搜刮来的实证,却不投效大皇子,瞒天过海去养了自己人!”


    唐绮静站着不动,眯眼道:“你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怎知本殿没去投效大哥?罗党一事,他并不愿沾手,可总要有人去帮他办啊!不巧,那个身涉险境为他鞠躬尽瘁的,就是本殿这个倒霉鬼。”


    谷允修脸上的大胡茬子被刮干净了,四四方方的脸,瞧上去还有那么几分英俊。


    他皱着浓眉,哐当砸碎手里酒壶,指着唐绮道:“他娘的!老子腰牌都被官家吊了!那个崔漫云跟你合力杀过周冲!你敢说她不是你的人!你让她把实证送上去,大殿下哪里得了半点益处!”


    唐绮听清楚了他怒在哪里。


    这家伙是委屈坏了,想要上唐峻的船,没搭上,反而还叫旁人得了便宜,他大半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因渎职被言官弹劾,吊了腰牌。


    唐绮今日心情好,露着笑意往前走,拿刀围着他的都是谷允修府上养的好手,主子没发话,只能跟着唐绮挪动。


    桌案上依旧是几样素菜,一壶酒,清淡又不失精致,唐绮掀袍子落座,道:“老谷你可真痴情。谁说大哥没得益处呢?周氏要是龟缩在坤宁宫,大哥的杀母之仇怎么报?年末纠察百官是常例,周家扎下去的根,很快就能被挖出来了。”


    谷允修听了唐绮的一席话,心里疑窦频生,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威风和怒意,要她给出个更明白的说法来,只得又道:“殿下而今大势已成!谷某何敢信你真心为大殿下谋划!”


    唐绮给自己倒好一杯酒,扬起眉道:“本殿的诚意,大哥马上就能见到,老谷又在急什么?”


    谷允修迎上她云淡风轻的笑意,稍微信了些,问:“什么诚意?”


    唐绮抬手轻呷小口酒,唇齿沾了酒香,她说:“本殿即将与忠义侯府结两姓之好。老侯爷已经应下了,明日便入宫请父皇赐婚。”


    谷允修不敢轻信她,只说:“明日的事,谷某焉知殿下不是拖延时机,想从此地脱身?”


    唐绮扫视而去,目光倏然变得阴鸷,谷允修被这道凶狠视线迫得心底一凉,下一刻,脖颈处就感受到了更冷的锋芒!


    二人视线交叠之际,唐绮忽地又语调轻缓道:“老谷啊,本殿要脱身,杀你轻而易举。”


    谷允修咬紧了后槽牙,腮帮鼓动,迟疑半刻立即道:“还不快都把兵刃收了,再惊着殿下!”


    雅间里的人收刀,尽数退出去。


    谷允修上前给唐绮赔罪,一改先前的凶神恶煞,殷勤笑着说:“殿下,您可别跟谷某一般见识。这不是因为先前还不知嘛,谷某消息闭塞,这便自罚三杯。”


    “好说。唐绮道:“辛辛苦苦了大半年,还被吊了腰牌,本殿能体谅。你就安心等着,明日去请旨,本殿会劝劝父皇,把你牌子还到手里,办了这么多年的差,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舍你其谁呢?”


    谷允修罚完酒,又去给唐绮拣菜。


    唐绮微蹙眉,却是摇头道:“这菜不对胃口。守一,回府吧。”


    她兀自扬长而去,谷允修呆坐原地,良久后,才惊觉自己后背遭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唐绮这个人真够能忍的,若换了旁的人,只怕他早就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好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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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出阁


    ◎简直是孽缘。◎


    三殿下唐亦自请在府中为罗氏悔过,已多日没来过国子监了。


    夫子讲完一段书,让堂内的学生们休息一炷香,燕姒望着空掉的桌案正发呆,前头几个学生围坐到一块儿,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


    有人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了吗?楚家那个庶女性子真烈,嫁为人妇才多久啊,逃也没逃掉,还是被督察院抓回去了,昨夜在大牢里放了把火,活生生把自己给烧死的。”


    另一人感叹道:“唉,同窗大半载,她这个命,可怜了。”


    又有人当即反驳道:“这话你就大错特错!罗党明里暗里搞出多少勾当?官家专宠罗氏那么多年,结果人家猪油蒙了心,要造反,这里头哪个能推得干净?楚尚书都不为他的庶女求情,可见入罗家的门,到底就该死。”


    先前感叹那人道:“依在下愚见,新任督察院副都御史青大人,那可是二公主的贴身近卫,楚三先前处处逢迎,和二公主说是关系亲密都不为过,二公主竟也不手软,唉。”


    旁侧另一人道:“这你就说到了点子上,既是逢迎谄媚,二公主一个皇嗣帝姬,怎可能将她放在心上?别说她了,连解家那个解星宝,几次登公主府为他父亲解院首求情,都被轰上了大街,他哪次不是请吃请喝,还送过名伶给二公主……”


    这些人在前边闲话,燕姒心中憋闷,喊了宁浩水去同夫子告假,自己先径直走出了内堂。


    外头冬日光暖,她脑中却有大片阴霾。


    楚畅死了。


    她放火烧死了自己,怎么会呢?楚畅为什么不求求唐绮?还是已经求过,却被拒了?


    燕姒每往前迈出一步,就会想一桩事。想起她们一同游湖,一同赴春日宴,一同用午饭,一同观赛舟喝菖蒲酒,一同……


    太多了。


    往事历历在目,可唐绮没娶楚畅,楚畅嫁给了罗兆松,阴差阳错的,现在成了她要嫁唐绮。


    她爱慕的人,是那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二公主,是那个身在旋涡却心怀希冀和强大勇气的二公主,是那个在国子监兰草里,连毛毛虫都不忍杀的二公主,是那个知恩图报在忠山寺为孔太保供牌位的二公主……


    国子监的门槛很高,燕姒抬起脚,忽然又想起数月前她入熙和宫,大宫女提醒过她,要先抬右脚。


    到底是尊卑,有别。


    她跨过这道门,走出来之后,仰起了头。


    日光太耀目,她透过指缝,微眯着眼看了看。


    不到午时,国子监大门外还没有轿子来,她耳边有楚畅嘻嘻哈哈的笑骂声,楚畅在说二公主是个娇生子,可身边不再有人亲昵地挽起她胳膊,不远处的树荫下,也不见纱幔重叠的公主府软舆。


    唐绮那些雄心壮志,此刻显得像一个可笑的笑话。她跟椋都曾压她一头的外戚之势,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竟连楚畅都不愿意放过!


    宁浩水出来的时候,只见自家姑娘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站在太阳底下,她的手臂垂落身侧,像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


    “姑娘?姑娘!”宁浩水连着唤了两声,见人抬眸看自己,才小心地问一句:“您可还好?”


    燕姒摇摇头,心不在焉地说:“还好,回府吧。”-


    数日后,燕姒和于红英一道陪于延霆用晚膳,于延霆喝了点酒,靠在椅上招手让厅里人都退出去。


    他擦了嘴,笑呵呵地说:“日子定下来了,腊月初八。”


    于红英端清口茶的手显然一顿,“这么匆忙?”


    于延霆说:“不匆忙,官家病情好转,说了年前想要见到桩喜事,通州路家被抄,好些个受贿的都官被办,大皇子已有猜忌,二公主急于成婚。对了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们,她是娶姒儿为平妻。”


    于红英听了,难得不满道:“公主府中馈空置,凭什么给她做平妻,难不成她还想再娶?”


    燕姒本端坐一边,闻言有些坐不住了。


    “平妻?她亲自说的?”


    “你们都莫急,她是有所顾虑。”于延霆说:“三年前她和奚国公主有过婚约,那位和亲公主虽说没有与她行过大婚之礼,但她不是阵前……嗯,所以她不想让姒儿心里头膈应,想来对那位公主,也是一番尊重。”


    燕姒只觉着心口痛。


    她不说话了,于红英便从旁道:“是不是舍不得侯府?公主府离得又不远,随时都可回来。”


    于延霆也转头来,看着燕姒,笑道:“安心嫁,于家永是你后盾。二公主痴情,也重义,她既给你平妻的身份,定不会薄待于你。至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燕姒很想说一句她不想嫁,可一看于延霆和于红英都是迫切的模样,她便忍了下来。


    自皇帝下旨赐婚,这桩婚事就再无回旋的余地。这一时间,她只觉得无奈至极。


    太可笑。


    前世今生,她怎么都要碍于身份被迫嫁给唐绮……


    简直是孽缘-


    相较于燕姒因被迫而心中郁闷,另一边公主府里,则是人人脸显喜色。


    阖府上下的人都在忙活着,上蹿下跳筹备大婚之日需要的一应物什,府中的采办更是跑细了腿儿。


    账房清点着宫里送来的聘礼,加之唐绮自掏腰包出的一份,这可赶上当年周家嫁女给兴王的大阵仗了,他来来回回点着数,又有人过来报需要支银子,事都挤在一起,被打断了又得重新核对一遍。


    如此这般折腾,直到腊月初七的晚上,账房先生终于赶过来给唐绮禀报,谁知才踏入书房的门,就被女郎官儿的贴身女使挡了道。


    百灵笑道:“先生再等等,此刻莫要打搅殿下。”


    里头燃着香,唐绮不在。


    她处于书房的暗室中,敬香后,要与画上人说说话。


    奚国公主神采依旧,只是香消玉殒,唯独这幅画能叫人缅怀了。


    唐绮拜完,负手看着画,轻声道:“我要娶妻了。这是一件喜事,你莫恼我,这一步我是不得不走的。命是讨回来了,但飞霞关还没收复,我需要于家的支持。”


    画中人自然无法答她只言片语。


    她静立片刻,又道:“说来还有些巧合,那个妹妹,与你闺名重了,一模一样是个‘姒’字。明日起,她便是我府中的女主人,我会善待于她,除了这颗心,别的什么也不会少。”


    香灰断成几节,跌在香炉里。


    唐绮温柔地笑了笑,很是郑重道:“我会将你藏在心中,直至我终老,永不会忘。公主,你要安息。”-


    大婚当日,为让燕姒安心,于红英终究没太狠,寅时就将荀娘子带到了清玉院。


    燕姒见到娘,太多的话哽在喉头,欲语先流下泪。


    荀娘子抱着她哄了许久,在闺阁里亲自为她上红妆,画黛眉,而后对她道:“嫁个女子为妻,这一生注定无子,但无子也不是全无益处。”


    燕姒静听她教诲,荀娘子长叹后,道:“你年且尚幼,再为人母只怕操劳多忧思,反而丢失了自己,阿娘心知你是个困不住的孩子,入侯府是被逼无奈,入公主府也是身为于家人不得不为,但若能在公主心中得一席之地,将来你便能安枕无忧。”


    “这要怎么挣?”燕姒扁了扁嘴,她从未与人有过风月。


    荀娘子笑着伸出手,隔空描摹她的容颜。


    “我听说,那位二公主是喜爱女子的,她为你也做过许多,虽说多半可能别有所图,但我女儿这么好,难道还怕抓不牢她的心么?情爱之事,在椋都里看似肤浅,可若把握得当,那便是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最强根基。”


    “可她,只娶我做平妻,似是心中早已有人……”面对荀娘子,燕姒终于说出了心中所虑,她道:“而且二公主这个人,很难让人懂,更别说去把握她,她心狠手辣。”


    “凡事不要只看到某一处。”荀娘子摇头,压低声音道:“当初我们逃出周府,也不是没有心狠手辣过,事出必有因果。任何人,都有她行事的缘由。”


    燕姒颔首道:“女儿会好好想想的。”


    外头的人来报,说公主府迎亲队伍声势浩大,已等在忠义侯府外,将围观的百姓都挤在外围,前院已催了三四回。


    荀娘子起身,把一边的喜扇拿起来交到燕姒手里。


    “去吧。”她由始至终笑着,“阿娘就不送你出去了,让姑姑送你,是一样的。”


    燕姒走出两步,正绿穿正红的嫁衣衣摆缓缓摇动,她蓦地匆匆回过头,喊道:“阿娘!”


    荀娘子知她的不舍,朝她挥了挥手,道:“放心大胆地去,阿娘一月一封的信,绝不会断!”


    燕姒被女使牵到了前院。


    她没有直系兄弟姐妹,赶来椋都送亲的是振东伯的嫡孙女于徵,女将军脱了铠甲换红装,喜气洋洋勾着女郎官儿的肩,正大步迈过院子。


    燕姒以扇挡着脸,立在檐下等。


    二人走近跨步上了阶,于徵停在唐绮旁边,笑说:“快快进去拜别亲长!今日可没有君臣啊!妹妻说什么也要同我吃个三缸酒才作得数!”


    燕姒垂眸,只看到唐绮金靴。


    唐绮紧接着道:“绮能得阿姒为妻,吃三缸就吃三缸!”


    【作者有话说】


    浓妆淡抹总相宜[1]:《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北宋苏轼


    修个小Bug.于徵是振东伯的嫡孙女,之前打错了.她和燕姒等于是同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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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花烛


    ◎“殿下要带小夫人外出?”◎


    公主府大操大办一场婚事,迎亲的仪仗队汇成庞大长龙,从辰时出发,绕尽椋都长盛、永泰、安乐三条大街,沿街要给围观的百姓们抛红纸包的钱币和方糖,故而走得慢些,再到归府,已临近酉时。


    燕姒是被唐绮从镶金嵌玉的花车上抱入府门的。据宫里派来的云绣姑姑说,这是成婚的规矩。


    唐绮力气很大,抱她这点重点不费吹灰之力,但两个人离得太近,燕姒便有些不适应,她要一手拿喜扇遮住脸,另一手攀着唐绮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羞又别扭。


    燕姒本以为,这段路已是足够长,不想高门嫁女,皇嗣娶妻,到府吃席的人踏破了门槛,进了公主府,耳边全是喧闹的道贺声。


    唐绮在一片嘈杂的嬉笑里,将她放下了地,这一抱一放,饿了整日的她是头也昏,眼也花,差点就站不稳,幸而泯静就跟在身边,搭手扶了她一把,而眼底下的路,却似乎更长了。


    “小心你脚下,是台阶。”唐绮在旁边提醒道。


    燕姒迈步往前下阶,而后便有司仪唱词,女使呈上大红绸花,她和唐绮一人牵着红绸的一端,往正堂前走,未进正堂,就在堂前,行大婚之礼。


    一拜拜过天地。


    二拜朝了皇城的方向。


    三拜之后,新人便被热热闹闹地送入洞房。


    唐国的习俗和奚国有些微诧异,在奚国,是还要拜大泽神的,燕姒此刻天马行空地想着,她脚下踩虚步,如提线的木偶一般,稀里糊涂地跟着唐国习俗去做。


    二公主住在东厢,沿着披红挂彩的长廊走,所有的门窗上都贴有大红喜字,东厢门口的廊子上,更是铺出很长一段正红喜毯,不仅如此,这边院子里连花木都系了红绸。


    跟在新人身后的贵客们,见了这番情景,无不赞叹二公主对于家姑娘的用心,只燕姒心里知晓,唐绮做这些,是要做给大皇子和宫中的人看,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没有入主东宫的那份野心。


    府中婆子嘴里有唱词,那些词全是些吉利话,燕姒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嫁给唐绮,如同踏入了一场久积的谋策,连日后该如何同唐绮朝夕相处,她都一时没了主意。


    后来,有人为她们剪了发,拿红绳系在一起,锁进红木匣子,被唐绮侧身塞在了喜枕之下。


    她们饮过合卺酒,唐绮就被亲朋好友拉走,去往前厅赴喜宴了,她临出去之前,对燕姒说了句:“等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人散尽,整个喜房蓦地安静下来,燕姒木着脸坐于床榻上,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疼,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滋味儿,这一刻,她才回味过来难受至极。


    泯静歪头望外看,女使们走后,门被半掩,应是不会有人再来,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燕姒怀里,悄声道:“姑娘,您饿坏了吧,先吃些饼子垫垫。”


    燕姒放下喜扇,拿起纸包还有些犹豫,她抬头望着泯静,道:“这会不会,不合规矩呀?”


    泯静嘟嘴不满道:“二公主可是去前院吃香的喝辣的,留咱们姑娘在这里饿肚子,算哪门子的规矩?姑娘快吃,奴婢帮您挡着些。”


    燕姒见她果真挡在了前边,心里顿时舒服许多,鼻间一酸,红着眼眶拆开纸包,取出酥饼来吃。


    虽说很饿,她却吃得谨慎小心,怕蹭掉口脂,回头被唐绮看见心生不快。入了公主府,她就不能再像在清玉院那样,想如何便如何了。


    一块还不及她半个巴掌大的饼子,愣是叫她吃了好一会儿才吃完,吃着吃着,她开始破天荒地想于延霆,想于红英,回椋都快满一年,她在不知不觉中,把侯府当做了自己的家,把他们真心实意地当做亲人。


    这块饼吃完了,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脸上已淌着泪,连拜别亲长时,都不曾有。


    没人知晓,她也会怕。


    怕这硕大又陌生的公主府,怕未知的前路,也怕唐绮。


    没到婚期之前那些天,她总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唐绮心中究竟有没有她。


    若没有,为何遇到危险要挡在她前面?游湖那日如此,暗庄窄巷那日亦如此。若没有,为何三番五次说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斗周家不让她插手,中秋宴替她解围。


    她想不明白,便将这个问题揣到了现在。若一切是逢场作戏,那么先认了真的她,是否输得毫无回旋的余地?


    唐绮,唐绮。


    她该将唐绮放在何处,才能让她不再畏惧-


    唐绮醉酒,被百灵搀着回房。


    走过回廊转角,她便收手站直了,夜星极亮,皎月如钩,她抬头望了一眼,跨步往前道:“厨房煨的八宝粥,去催催。”


    百灵躬身道:“奴婢亲自过去,小夫人只怕要饿坏了。”


    唐绮道:“这也是没法子,礼节如此,去吧。”


    百灵转身先走,唐绮疾步往东厢去,见门口除了昭皇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还有府中的女使,她摆手道:“你们先退下,这里用不着伺候了。”


    两个大宫女面面相觑,看着沉稳些那个又欠身道:“殿下,奴婢们奉命行事,回去不好交差的。”


    唐绮脸上的笑意顷刻散尽,薄怒道:“本殿的墙角,也敢听?”


    宫女不敢冲撞她,苦着脸跪下了。


    唐绮一手把腰,另一只手扯了扯喜服的襟子,散出一口酒气,又换上笑颜,道:“二位姐姐,夜里冷,府中给你们备了房,早点去睡,明晨早点过来就是。”


    言下之意和“快滚”没有什么差别,这两个宫女心中纠结一番,最终还是跟着旁边的女使一道走了。


    唐绮正衣冠,推门踏进喜房,抬眼就看见了杵在床边的丫鬟。


    她走上前,挑眉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泯静见礼道:“奴婢循着规矩,要等到殿下来,伺候了洗漱才能走。”


    唐绮摇指,说:“去偏房打水过来。”


    泯静出门后,屋中只剩燕姒和唐绮两人,燕姒端坐着不动,手里喜扇还挡着脸,唐绮转过身解腰间玉带,燕姒就隔着扇子偷偷瞧她,心里突地打起鼓。


    我是不是该帮她宽衣?


    还是要等洗漱完,再为她宽衣?


    完了。


    昨夜姑母教她的事儿,在唐绮踏进门那瞬间,便被她因为紧张而忘得一干二净。


    幸而唐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己卸下玉带和腰封,脱去外袍挂到衣杆上。


    燕姒默默偷看唐绮做完这些,外间有人轻叩了三声门,唐绮就快步去往门边,回身时,手里拎着个食盒。


    “阿姒,到桌边来。”


    之前吃酥饼也填饱了肚子,这会儿燕姒没什么食欲,但仍旧依言,走到了桌边。


    唐绮为她拉开圆凳,从她手里拿掉喜扇,说:“不必端着,吃饱才好睡。”


    桌上有一盅冒着热乎气儿的八宝粥,还有两荤两素,四个精致的菜肴,并几碟子香甜的御用糕点。


    燕姒拿空碗呈了两碗,一碗先给唐绮,另一碗放到自己手边。


    她们中间相隔很近,喜服在不经意间能擦到一处,燕姒能闻到唐绮身上的酒味,柔声道:“殿下也吃些。”


    唐绮怕燕姒会不自在,跟她一道吃起来,偶尔用公筷往她面前的空碟子里拣些菜。


    这顿饭吃完,泯静打水进门,百灵也过来伺候,两位主子各自漱过口,净完脸和手,她们便要退出去。


    唐绮跟到了门外,拽住泯静的后衣领子,小声问她:“你家姑娘怎么了?她今日竟没个笑脸。”


    泯静不敢失礼,欠身说:“奴婢不知,殿下要不问问姑娘?”


    唐绮闻言,放了人走,她折回屋中关上门,径直往梳妆台前去。


    燕姒从镜中见到她来,立即想起身来拜。


    唐绮按住她的肩将她压坐回椅上,而后倾身将圈椅一抬,让她面向着自己。


    燕姒还未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做什么,唐绮已蹲下身,抬起下巴注视她。


    唐绮说:“你在怕我?”


    燕姒垂睫,没吭声。


    唐绮伸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问:“你为何怕我?”


    燕姒心慌意乱,手上的梳子快速梳发,避着唐绮的目光,道:“殿下多虑了。”


    唐绮忽然间有些烦躁,她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负手道:“你我已成婚,你便是我的妻,有什么话,我们放在明面上来说。阿姒,你到底在怕什么?”


    要是唐绮不问,燕姒还能强装镇定,可她现下问了,燕姒脑中的弦绷到了最紧。


    “我……”燕姒咬咬牙,闭眼后,鼓足勇气道:“殿下事事都要谋算,这桩婚事,也在您筹谋之中,您有雷霆手段,杀伐果决,丝毫不顾昔日旧情,如何叫人不怕?”


    话音一落,屋中彻底没了声音。


    唐绮静静看了燕姒一会儿,好半晌过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些。”


    燕姒沉着气,答说:“不错。”


    唐绮忽然笑了两声,她说:“阿姒啊。你有没有想过,当初罗兆松在午门为侯爷递过伞,中秋小宴以前,周冲造反,满椋都无人不以为忠义侯府要同罗家结亲,当初种种,多少人看在眼里,楚畅留在侯府,便是于家的大患。”


    燕姒一条路要走到底,争辩道:“我可以让银甲军偷偷将她送出椋都的,天高海阔,她总有一线生机!”


    “是么?”唐绮笑着摇头,“她身怀六甲,一介女流,失去籍契,能有什么生机?她的生机,是你给不了的。”


    “那也比落到殿下手里强!”说到这里,燕姒啪地将梳子扔到了梳妆台上,她厉眼迎上唐绮的目光,道:“殿下若不提此事,今后我与您还能表面和气,可您非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唐绮没想到她会这般动怒,屋中红烛高照,这是她们的新婚之夜。


    幸好,外边的人都被提前叫走了,候着的只有百灵和泯静。


    唐绮透过烛光,凝望燕姒瓷白的脸,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刻浮现着毫不遮掩的怒意,她看懂了。


    二人又静默了片刻,唐绮拂袖转过身,温柔道:“你随我来。”


    燕姒皱了一下眉,问:“去哪?”


    唐绮没答,跨步先去取了两件黑色斗篷,一件递回给燕姒,另一件自己披上了。


    燕姒心里有疑惑,又隐隐觉得,唐绮要告诉她什么,便没多等,披好斗篷跟了过去。


    出房门时,门口的百灵和泯静先见礼,百灵道:“殿下要带小夫人外出?”


    唐绮自顾自往前走,说:“不必跟。”


    子时夜深,公主府里的人忙活完都歇下了,院中仅能听到不知疲倦的虫鸣,唐绮带着燕姒,穿廊而行,绕向院后花园。


    她在假山前的汀步前踩踏了几步,石门从地上展开,燕姒看直了眼,她就回头解释说:“这是府中的密道,通往长盛大街和永泰大街中间的民巷。敢随我走么?”


    燕姒心中跃跃欲试,嘴上道:“殿下先请。”


    唐绮先下去了,在里头石壁上取了灯笼,用火把点亮,提灯笼走在前头,灯笼则靠后,为燕姒照路。


    这条密道修得很仔细,虽处于地下,但顶端防水,通道里不仅不潮湿,反而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七弯八拐的路上始终保持干燥。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走到了密道的尽头,唐绮触动墙上机关,头顶的暗门移开来,月光陡然倾斜而下。


    燕姒看到她抬步上阶,走得很稳。


    重回地面,两侧果然是小巷,民户早熄了灯,两边的院墙修得高,与燕姒在后街暗装侧门外见过的相差无几,她们从地道里出来,不会被任何人瞧到。


    这条巷子很窄,仅容一人正身而行,唐绮在暗门边踩了一会儿交错铺叙的石板,暗门就重新关合。


    她手里还提着那个灯笼,带着燕姒往巷子深处走,穿巷的冷风吹来,她以身高将那风全替燕姒挡了。


    拐出巷子,就能看到挨家挨户的门,唐绮没有停步,在星夜里走得很快,直到看见一处门口挂起红辣椒的院子。


    燕姒见她回过身,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就是这里了,我去叫门。”


    她说着,把灯笼留给燕姒,自己上阶去叩门,不到一会儿,院里亮起灯,微弱光芒透过门缝,有人过来移响门栓。


    燕姒定睛一看,是蒙着面纱的崔漫云。


    崔漫云比她还要诧异,行礼后问:“殿下怎么来了?还带着……”


    唐绮道:“有事。”


    崔漫云立即将两人往院内邀,而后快速关好院门。


    她手有油灯,护着火苗,同唐绮并肩往前走。


    燕姒跟在她们后头,过了小院,唐绮上阶之后,熟稔地打起帘,扭头对燕姒说:“进吧。”


    崔漫云大约是猜到了唐绮的来意,放下油灯,指着右手边另一道小门,说:“别瞧下边有光,她怕黑,留了灯在床边,现已睡下了。属下去叫么?”


    唐绮摆手道:“既有灯,那就不必惊醒她,本殿记得,院子后头有窗。”


    崔漫云颔首答说:“有的。”


    唐绮指向燕姒,说:“我领她去。”


    崔漫云没跟,燕姒就随唐绮走过了正屋,绕进后院。


    唐绮找到那间屋子对应的窗,抬腿在靴里摸出一把匕首,去将窗子里的栓挑开,然后往旁侧拉开一条缝。


    “你自己看。”


    燕姒一颗心已跳得七上八下,她把手里灯笼递给唐绮,轻手轻脚蹭过去,从窗户缝往里看。


    是楚畅。


    真的是楚畅!


    她误会唐绮了……


    回去的路上,唐绮一直没说话,燕姒因为今夜对她发了不小的脾气,也窘迫地不知该说点什么。


    直到她们进了方才来的那条巷子,临近那道暗门,前面的唐绮突然转过身来,又往后退出两步。


    她在星月下,朝燕姒郑重一拜。


    “我承认,婚事是我精心筹谋而得来的。但……”她抬眉,又说:“阿姒,绮愿与你结为连理,护你周全,相敬如宾,共进退,此愿可昭天地,绝无半分虚假。”


    【作者有话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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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红衾


    ◎唐绮伸手喊她:“过来。”◎


    腊月初九子时末,椋都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星月被云层遮住了,不远处的廊子挂有成排大红灯笼,照得庭院灰红。燕姒披散着墨黑长发,身着嫁衣黑袍,在这片灰红里踩过汀步,喜逐颜开。


    “哇!下雪啦!”


    终于笑了。


    她小跑在前,唐绮提了一盏灯笼,隔着几步看过去,视野里全是她欢喜如孩童般的模样。唐绮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勾动嘴角温声提醒道:“你跑慢一点。”


    燕姒伸手,细雪跌在掌里,慢慢融成冰凉水泽,先前心中那些因误解而生出的阴霾,也随雪花一道融了。


    这场雪来得早,唐绮跨过枯草,近前牵起燕姒的手,与她并肩往前走,目视着前方的路,说:“瑞雪过后,来年会有很好的收成。”


    燕姒感受到自唐绮手中传来的温热,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她们在细雪中漫步,燕姒努力找着话,问:“殿下打算如何安置她?”


    唐绮想了一会儿,牵着她上廊子,边走边说:“她在楚家总受嫡亲长姐欺负,嫁人后没过几天安稳日子,罗家如果不铤而走险,她就能一直安稳下去,本殿防着罗兆松和罗鸿夕早做安排,但并未想过迫她上绝路。”


    夜风夹着雪,吹下一片洁白。


    燕姒忽而明白了荀娘子晨间说的那些话,凡事不可拘泥表面,唐绮行事,必有因由。


    她颔首道:“殿下想得比我深。”


    唐绮的靴子踩过飘进来的雪,又道:“如今楚三死在了大火里,本殿会给她新的身份,让她离开椋都,去往鹭州。”


    燕姒步子迈得没有唐绮大,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视线变得烫热,她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说:“殿下很明辨事理,之前……是我误会殿下了,对,对不起。”


    唐绮轻笑侧眸来,看了燕姒一眼,“我先前吃过亏,便不会再想让人枉死。你不知,不知既不必自责。何况啊,去鹭州,是她自己择的路。”


    这话倒是让燕姒有些疑惑了,她问:“自己择的?”


    唐绮将灯笼提高,说:“此事以后再同你说,眼下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燕姒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唐绮忽然加快了步伐,拉着她接近东厢。从她的位置望过去,能看到半弧明朗的笑容,她霎时羞红了脸。


    她嫁给了这个人。


    立如芝兰玉树,行如清风拂面。


    这个人,一笑起来,身前诸事皆安。她比燕姒起先想得还要好,揭开真相过后,她把控大局的聪慧和果决,就显得那么突出。


    等燕姒再抬头,她们已回到东厢前,百灵和泯静双双站在屋檐下,还要伺候。


    唐绮拉着燕姒跨步进房,无声挥手示意两个丫头退走,而后直接关了门。


    地上的毯子铺得厚,唐绮搁下灯笼躬身去除鞋,只着净袜才过去,回身来接燕姒褪下的斗篷。


    “夜已深,还要早起入宫谢恩。”唐绮将两件斗篷都搭在了衣杆上,扭回头说:“阿姒,咱们歇吧。”


    房内的红烛烧残了,别的灯盏熄灭,只剩两簇薄光。


    燕姒脸上的笑意被两片绯霞取而代之,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刻装着少女该有的羞怯和娇软,洞房花烛夜,成片的碎光化成先前晶亮的星子。


    她早前曾对唐绮说过一句话,大家都是逢场作戏。


    而此刻,这场戏,该不该真做?


    唐绮伸手喊她:“过来。”-


    燕姒抵在唐绮的怀抱里睡着了,她的唇角擒着心满意足的笑,酣畅淋漓之后,额间的碎发被汗润湿,乖巧地贴在光洁额角。


    唐绮身下还有些不适,她垂眸看到燕姒手里握有她的一缕发丝,握得很紧,似乎怕她跑了。


    “像个孩子。”唐绮悄声说着,拥了人入眠。


    次日唐绮不用赶早朝,睡到卯时才同燕姒一道起身。


    宫里来的那两个大宫女等她们洗漱完,匆忙进屋去收拢榻上喜衾,然后再规规矩矩退出去。


    唐绮默不作声看她们行过礼退下,就又牵起燕姒的手,带人到桌前去用早饭。


    百灵和泯静各站一边,规规矩矩地布菜。


    因是女子娶妻,早上不能用枣、桂、花生、莲子等佐餐,没有粥,改为了白白糯糯的酒酿热汤圆。


    燕姒吃到甜软的东西,眼里喜色一闪即逝。


    她回椋都快到一年,素日里不敢贪口,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要藏着掖着,清玉院里大半人都不晓得她的爱好,只晓得她会些医术,擅制香,练就了使得出手的暗器。在外则更甚,楚畅在一众贵子贵女里,与她算是最贴心,但也对她知之甚少。她要装作对什么都好不在意,可以会,但不能爱。


    若爱了,就容易让人有机可趁,故此,唐亦送她许多薄礼,都分不清哪样能讨得她的欢心。


    唐绮则与她又有不同,二公主可谓是深不见底。这人看上去爱佳酿,好美婢。走到哪里都能喝个昏天黑地,身侧也尽是跟着容貌姣好的女子,可燕姒从未见一个嗜酒的人,不曾真正醉过一场。真当有人送她名伶,也没听到过她留恋软玉温香。


    至于满椋都传言她浪荡佻达,常辗转安乐大街各处花坊,算得上风月场里的一把好手,昨夜更是……


    燕姒想到此处,眼底余光正瞥见唐绮袖下的手。


    这只手瘦骨隽秀,带有薄茧,握瓷勺的姿势,与昨夜捉住燕姒腕子肖似,后来又握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身上去坐,再后来带着她的手去往最亲密之处,颤抖得不成样子。


    哪里算风月好手?


    分明像是从未经历过一般生疏。


    燕姒忍俊不禁地笑了。


    唐绮看到她的笑,喝完米粥,跟百灵说:“夫人喜欢食甜,今后让院里厨子挨着甜的做。”


    燕姒抿紧唇,心道,二公主可真是洞察秋毫。她强压着心间的欢愉,顾及着规矩,不好在唐绮面前失礼。


    成了亲,先前姑娘家梳的发式就不成了,泯静给燕姒盘起新妇髻,在钗盘里选来选去,对用什么头面做起难来。


    唐绮换好衣,走近两步,低头看了看,说:“步摇吧,我夫人仪态好。”


    燕姒隔着铜镜垂眸,耳朵里全是那句“我夫人”。


    出府往马车走时,整个人都还恍恍惚惚的。


    唐绮跟在燕姒后面,掀袍踩着墩子钻进了马车。


    江守一和白屿跟在队伍后边,打马慢悠悠地走着。


    白屿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啧”了一声,引的江守一回头,问他:“大人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殿下今日走得别扭?”白屿皱眉寻思道。


    江守一顿时明白了他此言何意,垂首道:“大人莫要胡说,殿下新婚,劳累了些也是常情。”


    白屿拽着缰绳,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对,她定是选错了方向。小夫人那么小小的一个,这都能成?太离奇了。”


    江守一被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推测说得面红耳赤,闭口再不搭理他了。


    白屿却自有想法,打马过了一段路,又说:“改明儿,我得给殿下支支招。”-


    成兴帝下早朝,銮驾急往元福宫。


    曹大德在旁边担心着,对仪仗队道:“风挡举好些,莫让万岁爷受了冷!”


    仪鸾司的人闻言,赶紧挺直背脊,生怕成兴帝再有个不适。


    銮驾上的皇帝对此却毫不在意,他红光满面,因着儿女喜事,精神头明显比往日要好得多。


    唐绮和燕姒等在暖阁,昭皇妃先让云秀姑姑给她们端了几盘子点心,待外头太监唱声说“圣上驾到”,这对新人才被引往主殿,叩拜谢恩,敬茶听训。


    昭皇妃没什么话要同她们说,只道:“好生相处。”


    成兴帝靠着垫子,笑盈盈地招手,道:“都起来坐吧。”


    跟前两个小辈由宫女搀起来了,又有人搬椅子给她们坐。


    燕姒有些拘谨,唐绮便悄悄用大袍广袖遮挡,隔着圈椅在底下,牵住她的手,她手心都是黏糊糊的汗,被牵住后,更加不敢动。


    “小昭你瞧。”成兴帝已侧过了脸,看向昭皇妃,“朕的眼光还好吧?佳偶天成啊!”


    唐绮有了枕边人,而且又是一位女子,加之这位女子还有着非同一般的出身,昭皇妃早前便认可了,故而此时也没薄成兴帝的面子,和颜悦色道:“是很不错。”


    若非不错,怎能凭借一桩婚事,就让周家和罗家前后吃尽苦头。


    成兴帝笑得开心,忽然提起燕姒第一回入宫,他说:“那夜看还是个小丫头呢,御前答话不惊不惧,现在看,是越看越喜欢了。”


    燕姒受了他的夸赞,不能再只字不提,便低声道:“陛下过誉了,臣女初次瞻仰天家威严,心中是钦佩又崇敬。”


    成兴帝喜欢听她把话说得这般坦诚,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是一片真诚,对女儿的新妻更满意了,传唤曹大德,给了她赏赐。又提点她说:“朕这个女儿娇生惯养,性子难免有些野,她既真心倾慕于你,你今后就严管着她,替我夫妇二人管一管。”


    燕姒恭敬道:“殿下用心待臣媳好,臣媳便也一心为着殿下。”


    这番叙话持续了一会儿,曹大德就凑到成兴帝身侧提醒,说:“三殿下夫妇那边还等着呢。”


    成兴帝适才离座,燕姒已心中微讶。


    等送走圣驾,昭皇妃才说:“你二人还不知吧,昨夜唐亦和楚府的嫡姑娘也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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