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蝼蚁
◎这瞬间她只觉脸颊滚烫◎
要是她喊“放肆”,我就装害怕。
燕姒心里的小算盘都已打好了,黑暗的角落里咄咄声连续响起,唐绮一手举高火折子往那边照,另一只手却放到燕姒肩膀处,轻轻握着,开口说:“是老鼠。”
燕姒嗯”了一声,手仍没有放开唐绮的腰。
唐绮偏头问道:“你不是不怕老鼠么?”
国子监那间偏僻的破庙里,孔太保的茅草堆下面,就有许多这小东西,唐绮还真是记忆力非凡啊。
燕姒心有戚戚,撒手站直了。
总把关于她的细微之处观察得那么明白,还记得这么清楚,怎不教人心弦拨动。
她嘴角掩不住笑意,唐绮在火折子的光芒下看到了,不明所以地问:“笑什么?该往哪儿走?”
“左边。”燕姒忍着笑指路,“上次来是最左边,最里面的长桌。”
唐绮揽着燕姒的肩膀,慢慢往其指的方向去。
一无所获。
老元这长桌子后面的多宝格被搜刮而空,什么都没了,燕姒来回踱步,秀气的眉微微皱起。
“大理寺来这里查过。”唐绮回首道:“你欲寻什么药材,非上次那人不可?”
燕姒绕过多宝格,唐绮跟着她一路到了后面,里间是一个小巧的置物室,摆有许多木箱子,和前边大差不差,没有留下丝毫存货。
“白跑一趟。”燕姒一一看过后,答非所问道:“殿下,我们出去吧。药材的事,我再问问府上还有没有。”
本身便暴露了擅医术,她不敢提到药材源自奚国,抬脚便往外走。
唐绮早前已在怀疑小狐狸来暗庄,地下钱庄的事可能同忠义侯府有瓜葛,饭都没吃,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先被两枚骨钉逼出了剑,又被一番前言不搭后语地糊弄,她便有些耐不住,紧跟上去。
这小狐狸,太难猜。
到了长桌旁,唐绮反手搂住燕姒的腰,胳膊一使力直接将人提上桌坐着,而后俯身靠近。
“阿姒。”她柔声说:“你一直不告诉我寻什么药,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那味药?”
燕姒坐在桌上,双脚悬在了半空。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让她好半会儿没缓过神,直到唐绮凑近,她闻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为何熟悉。
唐绮的脸近在咫尺,燕姒双手撑在桌上,往后稍仰了仰,回了个:“啊?”
“别装糊涂。”唐绮直勾勾盯着她,“你来此的目的究竟为何?我不信偏就这么巧。”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燕姒敏锐捕捉到了些什么,索性往前一凑,不出她所料,在二人双唇快要碰到之际,唐绮往后躲开了。
燕姒笑了笑:“殿下来此不仅是尾随我,还有别的目的,对么?”
唐绮没有立时答出只言片语。
燕姒又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殿下便提醒我,说这家当铺大有问题,这次来,就被大理寺查封,殿下手可真长,大理寺也有人啊。所以,这家当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值得殿下如此疑心?”
“是本殿先问的你。”唐绮道:“既然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那么这次为何要来?若真是寻药,寻的是什么药?”
燕姒眼珠来回一转,笑得格外坦然:“不如,交换?”
唐绮挑眉:“好,你先说。”
燕姒晃起腿,飞快思索出了一味昂贵又稀少的药材,告知唐绮后,道:“殿下没听过吧?方才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说了,殿下也不识得。”
唐绮不服道:“不知我也可以去问。”
燕姒微微扬起下巴,说:“殿下,要让人晓得我们在做相思子的解药,您说这事儿,嗯?”
二人目光相接了几个瞬息,唐绮皱了一下眉,说:“罢了。我信你一回。”
反正她还可以暗中查。
唐绮心想,忠义侯府要真与罗家狼狈为奸,她便不能轻易放过,银甲军本就够人喝一壶了,倘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外戚搅合在一起,定会坏她大计!
总算把人糊弄过去的燕姒,没忘记抓住方才的话头,看向唐绮说:“殿下,到你了。这家当铺的大问题是什么?”
她信二公主不会跟她一般信口胡诌。
却见唐绮皱了眉。
这地底下也不知是哪里透着风,周围凉飕飕的,两人都安静下来,燕姒就觉着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往唐绮跟前靠。
火折子的光亮映在唐绮脸庞,她沉默时,神情尤为专注,燕姒耐心看着她,腿侧悄悄向她挨过去。
片刻后,唐绮斟酌完道:“这家当铺聚集了许多黑市商人,在暗中放印子钱,我上次来的时候,发现了其中端倪,差人跟大理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秉公查办了。”
燕姒抿了抿唇,略失所望地说:“原来如此。”
还以为会听到什么稀奇呢。
唐绮已转过视线,在暗处扫视一圈,道:“既然这里什么也没有,那便回府吧。”
她将要走,衣袖却被人拉住,回眸时,燕姒扬着下巴,目光闪烁地注视她。
“殿下……”
昏暗的地下密室里,燕姒的眼睛里映着火光,像什么灵物,带出些期许。
唐绮呼吸滞了一个瞬息,意识到她还有话要说,极轻地吐出个“嗯”。
燕姒拽着她的袖,另一只手自她腰间捉起悬挂的香囊,克制却又急迫地吸气,道:“畅姐姐告诉我,得他人贴身之物,哪怕失了效用也随身佩戴,是喜爱之意。您是不是……”
“是。”唐绮直接打断她的话,抬手摸了摸她耳边的发,说:“回去吧。”
桌子不高,燕姒是蹦下去的。
她脑中一片浆糊,离开暗室回到地面,被外头的日光一晒,眼中五光十色。
澄羽过来时,连喊了她两声她才堪堪回神,说:“没有,翻墙走吧。”
她移步,往来的地方走,唐绮从后面拎了一把她的后衣领,转身指另一个方向。
“那边有侧门,做什么要翻墙。”
燕姒顺着唐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遥见回廊尽处的宝瓶门后,正对一扇木门。
这瞬间她只觉脸颊滚烫,羞得垂下了头。
怎就没有多绕绕呢?一个大家闺秀,翻墙成什么样子,她后悔已迟。
唐绮似不介意,径直往那处走了。
澄羽在旁边小声询问:“姑娘?”
燕姒给他递眼神,窘迫地道:“跟上吧。”
三人从侧门出当铺,面前的窄巷比来时的宽些,离侧门不远处蹲着个叫花,靠墙在睡觉。
燕姒前后张望,一边通向城中小河,另一边尽处折回,看不到是通向哪。
唐绮正等在石阶边,垂首道:“你先走,从那边出去是后街,药材的事我记着了,至多两日,寻来给你送到府上。”
燕姒欠身行礼,说:“有劳了。”
她带着澄羽先行一步,唐绮跟在后面,只隔三四步的距离,正当她奇怪这人不是说让自己先走,怎么又跟这么近,前头睡觉的叫花醒了,手里的竹竿拦了他们的路。
澄羽抬胳膊将燕姒往后护,叫花跪行上来,碗递到燕姒脚边,沙哑着嗓子乞讨:“贵人,行行好,善有善报……”
这叫花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发,身上衣衫褴褛,袖子破烂的地方能看到手臂上的乌青痕迹。
燕姒鼻子很灵,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熏臭,忍着不愿吸一口气,只用手拍拍澄羽的肩,说:“快给他点碎银。”
澄羽皱眉,但还是照吩咐办事,低头解钱袋了。
在这个稍纵即逝的空隙,原本匍匐在地的叫花突然扔了碗伸手往前抓,燕姒眸光惊变,耳旁风声呼起,而后紧随一声惨叫。
“啊——”
叫花握住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猛地跳起,又欲朝燕姒扑来,被澄羽当胸踹中一脚,上前三两下擒住了。
唐绮已站到燕姒身侧,软剑剑尖向地,剑刃上鲜血滴落。
燕姒一颗心狂跳,听见她说:“来时没见到这个人。”
怪不得她道了别又跟上来!
“叫花”还在挣扎,脏污的脸露了出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愤恨地怒瞪着燕姒。
唐绮扫其一眼,擒剑走近两步,道:“可有遗言?”
此处背阳,离巷口还有点路,“叫花”的惨叫没有引来人,看着那把风驰电掣里挑断自己手筋的软剑,急躁却不生畏。
唐绮拧了下眉,又说:“看来没有。”
话毕,她转身刹那,软剑带起尖锐风声。“叫花”恐慌开口:“我不做冤死鬼!”
风止,剑锋堪堪停在他脖颈分毫处。
“鄙人石韬!寒窗苦读三十载,自认文章不逊色!屡试不中,靠家中买官入仕,刚在户部当值不久,便被大理寺以谋害贵女的罪名革职下了大牢!鄙人不服!”
燕姒听得错愕,茫然道:“你与我何干?”
这人忽然冷笑道:“我侄入赘响水郡名商周氏,养你母女十七年余!你要回椋都,却让他人受罪丧命,不但如此,回椋都之后你便招风弄雨,游走天潢贵胄之间,忠义侯府野心滔天,老天还是不开眼呐!我今日杀你不成!来日你这祸世妖孽,必要惨遭……”
他话音未落,唐绮倏然转过了身。
澄羽松手,燕姒便听扑通闷响,那人殒命倒地。
唐绮自袖中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剑上的血泽。
燕姒头皮发麻,强作镇定道:“殿下,应当将他送去大理寺的。”
唐绮慢步朝燕姒走来,扔了帕子收剑回鞘,那剑变作一把折扇,被她别到腰间。
燕姒见她启了唇,说:“蝼蚁何敢污日月之辉。”
第92章 规劝
◎“计中计。”◎
后街一别,唐绮径直回了公主府。
百灵让布菜的女使退出房,自己留下伺候唐绮用饭。
“殿下快些吃吧,都申时了,要饿坏的。”
唐绮拣菜吃了几口,瞄到门外的青跃探头探脑。
“晚饭要去金玲乐坊用,你今夜事多,可先在府里吃。”
青跃闻言,欢呼:“殿下最好了!”
唐绮没睬他,对百灵说:“不用伺候,去厨房做道盐酥花生米。”
百灵应是告退,走出房门,青跃赶紧凑上去,小声道:“好姐姐,也给我留点子。”
脚步声远后,唐绮搁下了筷,对一旁的山水屏风道:“出来吧。”
江守一绕出屏风,抱手拜道:“殿下,尸体被银甲军处理了,那人出现得古怪,属下失察。”
唐绮道:“此事先不提,你今日跟着我来,是什么事?”
江守一低头道:“娘娘派属下来传话。”
唐绮抬眼看她,道:“人都支走了,直说无妨。”
江守一道:“娘娘不允殿下和忠义侯府于姑娘的婚事,若殿下一意孤行……”
唐绮脸色沉下去,说:“继续。”
江守一心惊胆战又不得不说,闭眼接着道:“若殿下一意孤行,娘娘会从中阻拦,望殿下好自为之!”
唐绮忍着怒意,道:“晓得了,你且去。”
江守一走后,唐绮重新拿起筷子,满桌饭食,一时间却胃口尽失。
看来,还得进宫-
元福宫里,熏香燃尽了,昭皇妃正作画。
她照着金丝笼里的蓝毛鹦鹉,一笔一笔耐心勾勒,旁边的管事姑姑云绣呈来点心,她也没挪开眼睛,只道:“放着,等本宫画完。”
云绣含着笑说:“是。娘娘慢慢画,奴婢再去给您换盏香。”
人前脚刚走,后脚江守一就到了。
昭皇妃听着窗边动静,心情颇好地说:“守一过来,看看画。”
江守一几步接近,低头认真品味画上一团黑乎乎和歪歪扭扭的墨迹,而后眼观鼻,鼻观心,直接道:“娘娘画的鹦鹉真传神。”
昭皇妃很满意,笼子里的鹦鹉上蹿下跳,似乎也很满意。
江守一见礼,昭皇妃托起她的手,笑着道:“你我自己人,用不着这些,快跟本宫说说,你替本宫传完了话,她是如何反应?”
“殿下……瞧着不太高兴。”江守一如实答道。
昭皇妃收回手,走到金丝笼前,去喂鹦鹉。
江守一又道:“但殿下说她知晓了。”
“她会一意孤行。”昭皇妃目中冷淡道:“雏鸟离巢,翅膀硬了,哪还会把本宫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江守一见她神色有失落,遂劝慰道:“娘娘一心为殿下好,担忧殿下帮衬大殿下,而受周、罗两家前后夹攻,何不见见殿下,与她推心置腹说一说。”
昭皇妃顿手道:“忠义侯让银甲军进午门,官家要提防,岂肯将于姒指给唐亦,我儿若娶于姒,周皇后东山再起之日,她就险了。还是太过天真,只拿到御林军的权柄,便以为自己有机会可成事了。”
江守一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属下见殿下护于姑娘心切,或是真动了情的。”
昭皇妃连连摇头道:“她有什么情,她的情葬在了边南鹭城之外,她要的,不过是调动兵马收复飞霞关的大权。”
江守一微怔,而后若有所悟,恭敬道:“知子莫若母,娘娘说得是。”
笼中鸟得了吃食,乖顺地啄吃起来。
昭皇妃伸手指捋了捋鹦鹉的背,沉气道:“中秋小宴后,官家和熙和宫周旋了这么一阵,意思已很明白,要将楚谦之的嫡女指给唐亦,贵妃心愿落空,这口恶气要出在我儿头上,你近日跟紧她些。”
江守一道:“属下遵命。”
昭皇妃指桌上点心,说:“吃些再出宫。”
江守一道:“还有一事。”
昭皇妃仔细听完后街窄巷之事,不由得蹙眉,说:“看来皇后娘娘也坐不住啊。”
江守一不解道:“可那人,所说的响水郡周府,不该同……周家有关联么?若是周家将人从牢里捞出来去行刺,是不是太显眼了?”
昭皇妃莞尔笑说:“计中计。”-
傍晚,唐绮从永泰大街御林军办事处出发,打马往安乐大街,随行只带了青跃。
坊主得知她要来,早命行首备席以待,亲自等在门口。
青跃用马鞭挡住人,不悦道:“莫离殿下太近。”
坊主赔笑:“是是是!殿下好些日子没来了,行首在二楼等着您呢,坊里新来了个女娥,琵琶弹得好,您看?”
“要说琵琶,谁及得上本殿府里那位?不用,你去忙你的。”
唐绮拒后,往前走,自旁侧矮席上,随手捞了一壶酒,拎在手中,跨步上楼。
坊主被拒不敢恼,挥着绢儿去轰周围围观的姐儿哥儿们,笑骂道:“有什么可看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不成!散了散了!”
行首开了香闺的门,等唐绮进去后伺候其洗了手,便将喧闹嬉笑声统统关在了外边。
屏风后有人影动,唐绮绕入其间,掀袍就座。
“大哥。”
唐峻手里的汤刚打好,放至唐绮眼下,说:“你既思慕于姑娘,便不该在招摇着往乐坊来混。”
唐绮将酒壶扔到一边了,捧起汤碗,笑说:“大哥教训得是。”
案几上摆着各色菜肴和冒着热气的米饭,兄妹两个并不拘束什么,自行动起了筷。
饭吃到中途,唐峻瞄唐绮的酒壶,搁下筷拿了个空杯递过去。
唐绮接了,嘴里的青蔬刚吞掉,唇角还沾着汁,她瞪大眼睛问说:“大哥不是不爱饮酒吗?”
唐峻道:“有心里话,要同你讲。”
二人对视片刻,唐绮伸手拿过酒壶,给他斟满了。
唐峻仰首浮一大白,将空杯轻放桌上,看着唐绮说:“阿绮。你在查地下钱庄。”
果然是知道了。
唐绮抿唇笑,而后说:“没避过大哥的眼睛。”
唐峻正色,抬了一下长袖,说:“秋猎后,六科随督察院清查朝内百官,时日尚早,你此时一动,可想到过后果?”
“迟早的事。”唐绮道:“我这是在帮大哥。”
唐峻直击要害道:“你不是在帮我。地下钱庄不论与中宫还是熙和宫有关,逼急了他们,首先要对付的便是我。”
唐绮又为唐峻斟满酒,顺带给自己倒了一杯,答说:“大哥稍安勿躁,正因如此,查地下钱庄这事儿,我才没有让您粘上手。”
外头丝竹声隐隐传了过来,唐峻听着那乐声,再次饮尽杯中酒。
“你万寿宴上挡刀,到手是御林军的权,周家恨我,你也跑不了。言官盯你,却是宣贵妃在防你万寿宴那一脚,奏折被父皇尽数压下,中秋宴你又坏唐亦婚事,罗家被你得罪个透了……阿绮,你做这些,究竟为何?”
唐绮浅酌,语调平和道:“搞垮罗党,拔除外戚之势,助大哥入主东宫。”
唐峻重出一口气,酒味儿氤氲在二人之间。
唐绮说:“大哥不*是有心里话要同我讲?我都先说过了,该大哥说了。”
唐峻注视着她,眼里神色难辨。
又静少倾,唐峻给自己斟酒,这次却没直接喝完,只饮了半口,含着酒气说:“死了个周冲,毒害我母亲的人却还稳坐在中宫,我没什么大志,只图有朝一日,让她得到应得的报应罢了,东宫之位,我并未想过,父皇自有考量。”
唐绮干掉最后一口酒,扔掉了空杯。
她抬起眸,一双眼睛黑得深邃。
“大哥,宣贵妃不倒,中宫难再起势,皇后困在坤宁宫不能动,你也没机会报仇。”
唐峻背后一寒,急问道:“即便如你所说,我将来要与周家斗个至死方休,你去扳倒宣贵妃,三弟岂会不恨?父皇只有咱们三个,你……”
唐绮在他的厉声中,起身合手一拜。
“前朝私兵案是外戚之祸,地下钱庄勾连的也是外戚,龙庭不管谁去坐,黑既是黑,白既是白,总要水落石出。请大哥,恕我不能听话了。”
唐峻双手在两侧膝上攥得紧,手心全是冷汗。
他二妹妹倔,可从来不知是倔到这个份上!
自万寿宴过后,朝中对他这个大殿下,总是称赞有加,大皇子府门客渐多,连刑部也暗中归入他麾下,他并未图谋高位,故而一直按兵不动,可现在……
唐绮端立他对面,又是一拜。
“我欲行之事,不得不争于家女,还请大哥珍惜羽翼,待他日大业一成,允我尽绵薄之力,匡扶社稷肃卫山河。”
这掷地有声的话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唐峻心上。
唐峻满脸凝重,后背起了大片冷汗。
被人挟制二十多年,他像牵线木偶般活了二十多年,本以为此生都该这样浑浑噩噩地过,高不成低不就,哪怕荣登高台,也只是个空壳皮囊。外戚之势的危害,他不是不知,周家为巩固权势,所作所为他绝非苟同,勋贵在椋都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贪图享乐,太多他看不过眼的事了……
可他自知能力不足以撼动整个朝堂,他大仇未报,中宫不倒他一日都难睡好,他自知处境微妙,深恐多忧思,那些今朝对他笑脸相迎的人,说不定改日亦会倒戈相向,他无人可信。
而唐绮来了。
唐绮迈步跨入比他还危险的境地,说要倾力助他。
他心中一时复杂无比,难以说清是何种滋味儿,他几乎是莽莽撞撞站了起来,捏住唐绮交叠额前的手腕,颤着唇沉重地说:“你要先护好自己。”
唐绮站直,郑重颔首:“大哥放心。”
唐峻走出金玲乐坊,上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轿中人挨着他,听他细说了唐绮所谋。
“殿下答应二公主了?”
唐峻目光一敛,说:“前路未卜,且走再看。”
轿中人面如冠玉,轻笑道:“殿下可还记得今夜为何而来?”
唐峻顿时懵了。
沉静一瞬,他猛拍着膝盖道:“忘了!我来劝她别娶于姑娘的!”
【作者有话说】
(捉虫.)
感谢在2022-05-1311:46:36~2022-05-1317: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ift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心意
◎“行首?哪里听说的?”◎
“阿娘。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我和她……两情相悦。”
燕姒躺在云被里,翻来翻去难以入眠,她心中默念这句话,念来念去,开心得捂住自己的脸。
她问了,唐绮答了。
在那个昏暗的地下暗室里,唐绮答了她一个“是”。赛舟那日赢了她的贴身香囊,唐绮脸上的开心是显而易见的。
应当是喜欢,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呢?
唐绮对她那么细致入微,屡次和她凑作一块儿,屡次为她出手。
还有,唐绮总对她说一些暧昧不明的话,什么惦记她呀,夸她聪明呀,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唐绮还为她亲手打了白玉钗,为她赢了彩头夜明珠,秋时带她登高,夏时给她送冰酪,送手风箱,春时带她游湖,给她喝葡萄酒……太多太多了。
燕姒翻了个身,捂住嘴,雀跃的笑声却从指间漏出来。
“不管了不管了!她定是喜欢我!”
在床外打瞌睡的泯静,头差点磕到床桓上,迷迷糊糊睁开眼问:“姑娘,谁不喜欢咱们姑娘……”
燕姒忍不完发自心底的笑意,抓起被子遮挡住下半张脸,眼角已弯成了月牙儿。
她稍稍偏过头,对守夜的泯静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泯静半梦半醒地点头:“嗯?姑娘要说什么?”
燕姒干脆翻了个身,面朝着泯静。
她飞快拉下被子,用最快的语速悄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毕,她又飞快将被子拉上来,整张脸都藏到被窝中,她的脸烫得像油锅里滚过一遭,犹如发过一场受凉后的高热。
泯静俨然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何事,她愣了愣,勉强醒了点神,努力地睁大眼睛问:“姑娘刚刚说什么?奴婢太困,没听清楚。”
隔得老远的院墙外,打更人在敲梆子,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被窝里的人一时又没了动静,泯静打着哈欠,撑了半瞬,眼皮沉得打起架。
“姑娘,您要没话再说了,奴婢就睡了啊。”
燕姒从被窝里再次冒出半颗头,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她缓慢说道:“我刚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嗯……”泯静又开始打起瞌睡,垂头的瞬间恍惚意识到了,而后惊诧坐起,猛地拔高嗓门儿:“啊!啥?您说什么?!”
燕姒刚镇定下来,她的脸仍是很红,旁侧木案上的红烛这么映照着,就显得更红。
观她这副状貌,泯静便知晓,方才不是幻听了。
“那……”泯静犹犹豫豫,往屋门口谨慎地瞄了一眼,此刻瞌睡全被吓醒,全神贯注地看着被窝里的半颗头,问道:“要不要同奴婢说说?”
燕姒点点头,撑着胳膊坐起来,同泯静招手。
“上来坐着说,把蚊帐放下。”
泯静依言起身把两侧的帐幔都放好,脱了鞋爬到床上,主仆两个就这样面对面盘腿坐在床帐中。
“那人是谁?”泯静急切地问道。
燕姒卷翘的长睫不停地眨动,有些紧张地拽着被子,说:“二公主,唐绮。”
泯静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啊???”
燕姒的脸颊更红了,红得比染了胭脂还艳,她垂下睫弯起唇道:“就是她。”
泯静瞠目结舌道:“可她、她,她不是个纨绔子么?”
“不是的!”燕姒顿时辩驳:“她那是同我一样身不由己,不得不伪装成那样,如此她才能安然保住性命,若不那样,她可怕是,可怕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害死。”
泯静像在听天书,茫然道:“怎么会呀?她可是最受官家宠爱的独女,唐国唯一的帝姬。坊间传闻二公主三年前阵前杀妻,坏了唐奚两国的邦交,即便如此,官家仍是对她万般宠爱,她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三位皇嗣中最奢靡的。而且奴婢还听说了,她要什么官家就给什么,除了皇位……”
燕姒越往下听,越有些急,她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你都听谁说的!是谣言!谣言不可信。官家对她万般宠爱或是有,可她想要的又不是这些,她心里有远大的抱负,装着家国天下呢!而且,而且她阵前杀妻那个事儿……也是有因由,不得不为的。”
泯静的小脑瓜显然转不过弯儿来了,又道:“那她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唐绮有苦衷,唐绮的苦衷是大义。
三年前,临阵之时,燕姒在城墙下的囚车里,唐绮在鹭城的城墙上,因隔得远,燕姒只记住那一抹火红色的披风,随着风雪翻动飞腾。
那时候她便明白,唐绮不会为她而降。
落入敌寇手中,若没有唐绮那一箭,她的下场实在难以去想,与其说那一箭送了她的命,莫不如说是解脱。
尽管很疼。
燕姒摸了摸胸口,在回忆里呢喃:“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也是不能告诉旁人的苦衷,我都懂……”
唐绮在阵前射杀未婚妻,背负骂名,沦为纨绔,可她确确实实保住了身后七郡所有百姓,那些人,会永远铭记二公主的恩德。
燕姒曾对唐绮有过怨,也有过惧怕,那钻心蚀骨的痛铭刻成印迹,很难根除。
而后来,她成了唐国人,成了忠义侯府的于家姑娘,在国子监那破庙里,在孔太保身前,她切切实实地见识到了最真实的唐绮。
杨门后辈,唐国唯一的公主殿下。
椋都外戚权势遮天深为祸患,哪怕身后并无任何势力去支撑,她亦要为她的家国义无反顾去奋力相搏。
唐绮应是这样坚毅的人。
泯静见她家姑娘神情不属,脸上似有悲伤,小半刻后叹了一口气。
“姑娘三年前,便对死守鹭城的二公主有过崇敬之意,奴婢知晓的。”泯静道:“但咱们来了椋都之后,姑娘也亲眼见了,她的确是个纨绔,好美婢,喜女色,爱饮酒,爱玩乐……爱混乐坊,听说她和金玲乐坊的那位行首,相好了许久呢。姑娘你莫要将喜欢和崇敬给弄混淆了,会受伤的。”
燕姒细听她说完,因并不知晓那行首,心里陡然来了火。
“行首?哪里听说的?”
泯静坦诚道:“院里的女使们偶尔闲话,如此听来的,况且,二公主的为人满椋都皆知啊。”
床帐里静了瞬息,昏光里,燕姒扁了扁嘴,她再抬眸时,认真道:“我很难说清,可是……可是她被我装在这里了。”
泯静见她将手放至心口,又听她十分坚定地道:“我想了她许多日,闭上眼睛便是她的模样,我看过她的失魂落魄,见过她的肆意风光,她是那样光芒万丈的人,我会因她怒,因她悲,因她欢喜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恰好,恰好她也喜欢着我。”
“二公主的喜欢么……”泯静说完便沉默了。
燕姒道:“我晓得你担心着什么,眼下我处境是有些难,但是姑母和爷爷,他们并未想让我立时择选追随谁,他们要等,等大局落定。我想,我尽力帮帮她,帮她扭转乾坤撼动雷霆。”
那些阴谋阳谋,泯静压根儿都不懂。
她脑子里装的是姑娘爱吃什么,避开于红英派来的女使,偷偷为燕姒备着,回回有了大事,燕姒都同她讲,她见到的是燕姒的刻苦和艰辛,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主子的疼惜。
燕姒被困在这高墙大院之中,被迫与生母分离,还要日日照着于家的心意来,这是泯静第一次知晓,她有了自己的心意。
过了少倾,泯静握住了燕姒的手。
她极为认真地道:“姑娘若是喜欢,那咱们就选她!将来若是嫁进公主府,姑娘帮过她,又有侯府撑腰,她没道理再为难姑娘!”
燕姒噗嗤笑了,笑完垂下眼睫,小声道:“我都没想那么远……”
翌日,有微风来。
燕姒早起候在菡萏院外,等随侍进去通报。
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
泯静挡在风口上,怕她家姑娘受冷,哪怕困倦也挺直了背脊。
燕姒扭头见她正打着哈欠,杏眼里水濛濛的,笑对着她道:“你非得陪我来,现下晓得困了?”
“不困!一点也不。”泯静摇头,坚强地站得更直,又小声嘀咕:“六小姐怎么还没起啊……”
旁边守卫的女使面无表情地道:“主子每日随老侯爷寅时起,此刻是在晨训府兵,训完便要听府中几位管事晨议,事多着呢。”
话音刚落,随侍顺着小道匆匆过来了,猫着腰对燕姒道:“小主人请。”
晨间的风吹得人面冷,燕姒抿唇,让泯静在外头等,自己跟着随侍进了院子。
于红英在正厅打茶,手艺熟稔。
燕姒请了安,正欲开口,于红英却抢先道:“昨日你去后街,遇到行刺,回来为何闭口不提?”
“啊,那人我晓得,他与响水郡周府有瓜葛,本是个书生来的,哪里伤得了我,便没提。”燕姒解释完后,又道:“当时不正巧还有二公主在旁边,她替我挡下了。”
于红英手里的茶打好了,朝燕姒递过来,唇角却动,淡淡地说:“你近日不大听话了。”
燕姒闻言,心口猛然一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317:42:30~2022-05-1411: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fay-离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折子
◎成兴帝不愿她为将么?◎
“中秋宴后,你本该两边周旋,上次议事也说好了要隔山观虎斗。”于红英端详着燕姒,说:“可你呢?”
燕姒心里边发虚,垂头不敢应声。
于红英顿了顿,接着道:“二公主正正经经递拜帖,你赴约也就罢了,国子监放了课,因何又去私会?昨日那个时辰,她本该在御林军南大营才对。”
燕姒心道,二公主日日派人盯我呢。
这一夜未睡,她将椋都这大半夜所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每次有什么紧要事,唐绮总会念着挡在她前面,这要都不是喜欢的话,那就见了鬼。
可话不能明了给于红英说,姑母城府太深,疑心太重。
燕姒琢磨片刻,拣于红英可能知道的说:“昨日是巧遇,我得了个新方子,近日在寻一味药材嘛,故而才又去了后街。”
于红英端要听她解释,自行喝起茶。
燕姒见她脸色缓和,又道:“去后街为寻黑市,上次给爷爷治牙疼,在那里买到过稀有药材,这次却无功而返了,那黑市上边是一家当铺做遮掩,不想被大理寺查封了。”
饮茶声停歇,于红英说:“不正经的生意,自然要被查封,但二公主为何而去?你如何圆这个谎,单凭一个巧合?”
“就是巧合呀。”燕姒温软地笑了笑,“当铺被查封,刚巧是二公主发现了当铺的端倪,呈报给大理寺的,昨日我见了她还问呢,怎么这么巧,哈哈。”
“是吗?你是真不晓得,二公主派人暗中盯着你呢。”于红英了然笑着,掀起眼帘说:“不过这不紧要,她先前盯紧你,是怕侯府真将你嫁给唐亦,要知晓侯府的意思。现下么,我也猜不透,昨日想行刺你的人,出现得也过于巧了。你就没放在心上?”
燕姒眨眨眼,不懂道:“为何巧?”
“死前自报家门。”于红英放下茶杯,手叠在腿上,“响水郡周府被查封是春后的事儿,一干人等全都历过拷问,没有任何漏网之鱼。昨日那人下了狱,大理寺的牢房能那么好逃出去么?”
此事燕姒其实想过,便对答如流道:“他先前任职户部,家中又曾富庶过,总有点手段,大理寺里的狱医、杂役、牢头儿,人那么多,并非无孔不入。”
“你只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于红英提点道:“搭救你阿娘的那个女人姓周,多年前能避过周家耳目,那么而今石韬再提忠义侯府的野心,焉知不是宣贵妃从中作梗,要二公主心生提防之意。”
燕姒心头暗道糟糕,唐绮那般谨慎之人,洞察力何其敏锐,昨日直接杀了石韬,会不会真的提防起忠义侯府?
“你在想什么?”于红英伸指敲着轮椅边沿,“若无心议事,可先回你院子,这个时辰了,用完早饭还要去国子监听学。”
燕姒闻言回过神,扭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恭敬做礼,说:“姑母今日教诲侄儿记下了,定谨慎行事,不偏向二公主或三殿下。”
于红英摆手道:“去吧。”-
下了早朝后,唐绮随文武百官一同离开明和殿,刚出殿门,便被曹大德叫住。
唐绮回头:“公公,什么事。”
曹大德笑着道:“万岁爷在勤政殿等着,殿下请随奴婢移步。”
唐绮从容道:“走吧。”
绕过明和殿之后,还要走一段宫道,曹大德见左右没了人,小声道:“昨个儿殿下在后街杀了个人,今早折子就递到了御前,万岁爷正愁呢,殿下留心回话。”
唐绮含笑点头:“谢公公提点。”
曹大德腿上灵活:“应当的,应当的。”
半刻后,唐绮入殿。
成兴帝伏案托腮,脸色果然不大好。
唐绮上前拜了,先道:“父皇跟前的人呢?怎连个伺候笔墨的都没有。”
成兴帝看了她一眼,说:“朕让他们下去了,你自去搬椅子,坐到朕身边来。”
唐绮依言回身去搬了把太师椅,在成兴帝右侧坐定。
成兴帝明知故问地说:“你昨日回城很早,去了后街?”
唐绮答:“是。”
成兴帝忽地叹气,将手底下的折子递给了她。
“自己看看。”
唐绮翻看完了折子,合上后说:“吏部参我不敢参在明面上,什么草菅人命,那人是在逃要犯。”
成兴帝一脸作难地道:“杀个逃犯不打紧,可你职权不在此处啊。阿绮,朕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言官盯你,你就当是为父皇省省心,沉稳一些,下次再有什么事,你找大理寺去,成么?”
唐绮霎时正色道:“父皇,此人可不能叫人省心。巷中只有儿臣与于家姑娘,他临死前痛批忠义侯府野心,是说与儿臣听,也是让于家姑娘对儿臣起疑。”
成兴帝挑眉说:“哦?是这般的?”
唐绮将折子放回案上,答说:“吏部的折子来得太快了,当场了结此人,正好省却更多麻烦,这样大家都不必去猜,事了了,原本该是如何,便仍是如何。”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你……”成兴帝说着,目光向唐绮腰际瞄了一眼,“你素日里那把剑呢?”
唐绮下意识低头,也看自己腰际,继而笑道:“父皇,这是勤政殿,儿臣岂能坏了规矩,卸在殿外了。”
成兴帝又“哦”了一声,伸手过来,摸了摸唐绮的左肩处。
唐绮没动,成兴帝盯着她的官袍,悄无声息地叹息,说:“杨门一族多将才,可你是个女儿身。父皇软弱了快半辈子,不如你少年意气,但许多事不可只逞一时英雄,在宫外,仍需时时警惕自己安危,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了。”唐绮垂睫,仔细斟酌成兴帝说的话。
成兴帝不愿她为将么?
她一时困惑,心跳渐快。
成兴帝收回了手,惯常慈爱地笑着,说:“御林军那边如何了?”
唐绮坐得不怎么安生,往太师椅后挪了挪,说:“还好,南北两大营地驻区的屋舍,该翻新瓦了,儿臣晚些时候去工部问问。”
成兴帝笑道:“你不是协助大理寺查封了个黑市点吗?不必去工部核帐了,要多少银子,直接到户部支。算作论功行赏。”
唐绮心道,还有这等好事儿?不必和工部掰扯了,原本的计也用不上了!
“是不是很久没见到你母妃了?”成兴帝起了身,又问说:“她同你生闷气,是因朕吧?”
唐绮跟着站起来,整了官袍下摆,说:“是儿臣鲁莽,才惹了母妃不快。”
“走吧,朕同你去一趟。”成兴帝朝殿外道:“曹大德,摆驾元福宫。”
总管太监见这父女两个有说有笑地出来,连忙乐不思蜀地差了外间的人去备凤辇。
一旁候着的锦衣卫,过来还剑。
唐绮接过剑,在腰际挂好,成兴帝拢袖站着,盯着那剑看。
“朕记得,这是你母妃祖上传下来的。”
唐绮扶着宝剑剑柄,手指扣在镶嵌的碧绿宝石之上,答说:“是。”
“虽说杨门之勇已失多年,但你务必承先辈之志,好生爱惜。”
唐绮:“……儿臣铭记于心。”
方才在殿里,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凤辇来了,后头跟着软轿。
成兴帝负手下阶,说:“走吧。”
仪仗队顺着路遥遥而去,立在勤政殿外的宫人们各自退散,皇帝一走,勤政殿门口便不需着伺候,队末的小宫女趁无人注意,转身拐进了另一侧宫道。
不多时,熙和宫的主子掀倒面前的美人蕉,脸上怒气乍现。
老嬷嬷遣走人,上前察看她的手。
“娘娘可伤着哪儿?”
宣贵妃黑着脸,气道:“伤着就伤着,左右没人顾,官家来逼本宫,亦儿同本宫闹小性子死活不答应亲事,人家却扬眉吐气,你听听那都是什么话?铭记先辈之志!官家心头在想什么?谁曾心疼本宫半点!”
老嬷嬷见她手上指甲劈开了,所幸没见着伤口,赶紧转身去寻了小剪子来,为她打磨指甲的形状。
宣贵妃靠到须弥塌上,胸口起伏不定。
过了小半会儿,老嬷嬷说:“娘娘且容二公主猖狂几日,即使再受宠,又有几日可活呢,不必为此动怒。吏部参她不成,娘娘可再寻时机,忠义侯府好不容易盼回后继之人,怎会肯将于姑娘送去公主府,老侯爷要有那心思,中秋宴就不会不作声了。”
宣贵妃一手捋着身前的黑发,蹙眉深思起来。
想个什么法子,能压住唐绮呢?若是实在不成,就得动动棋子了。
片刻后,老嬷嬷为她修好了指甲,她淡声说:“传书翰林院。”
另一边仪仗队到了元福宫。
云绣先迎出来,见是成兴帝的圣驾,不好再拦,便打开宫门让唐绮也跟着进了,周围的小宫女跪得快,眼睛时不时地偷瞄上几眼,这也不怪她们,自万寿宴过后,娘娘着实太久没让二公主进门了。
昭皇妃在给猫梳理背毛,阖宫的人都知她爱这白毛小东西,身旁的大宫女静立,不敢打搅。
外头脚步声来得密,她手上一顿,放下梳子,侧头去问:“谁来了?”
大宫女隔着帘往外边瞅,见众人连连跪下,便道:“或是陛下!”
昭皇妃嘴角勾了勾,把猫递给这宫女,自己起身整了衣,说:“随本宫出去迎。”
成兴帝领着唐绮,以至暖阁门口,他笑容满面说:“今日午膳在这里用。”
昭皇妃挑帘走出来,站在檐下见礼,看也没看唐绮,只吩咐旁边的人:“让小厨房去备吧。”
唐绮耷拉着脑袋,偷偷看一眼,昭皇妃扶着成兴帝转身,顾自进了暖阁,留她在后头尴尬地笑。
还真是亲娘。
第95章 小昭
◎“罢了,你总是这般对我。”◎
暖阁里点着香,成兴帝携昭皇妃坐定,先煽动鼻翼嗅了嗅,道:“你兴致越发风雅了。”
昭皇妃说:“照猫画虎而已,让陛下见笑了。”
唐绮乖乖站在旁边,成兴帝指指她,对昭皇妃道:“上次为救朕,受了点伤,现今养好了,特来给你告罪请安的。”
昭皇妃这才斜眼瞄了瞄唐绮,冷淡地说:“倒也是,若非为着这孩子,陛下可不知多忙呢。”
曹大德和云绣都去门口守着了,里间只有他们,昭皇妃便意有所指地说着,成兴帝也不觉着被抹了面子,哈哈笑了两声儿,拱手道:“朕也给小昭赔罪来了。女儿没护好,反教她为我吃了苦头。”
唐绮干咽着口水,退后一步,朝昭皇妃行了叉手拜礼,道:“儿臣知罪。”
“你们父女两个商量好的。”昭皇妃挥一下绢子,眼角余光只在成兴帝身上,她无奈地说:“罢了,臣妾若再怪她,岂非成了不明事理。”
成兴帝附和道:“朕就知道爱妃深明大义。”
这夫妇两个一个敢吹捧一个敢瞎接,而后寒暄起来,互相说着宫里的事。
成兴帝同昭皇妃问她跟前原本眼熟那个大宫女,昭皇妃答已指给了锦衣卫,都嫁作了人妇。昭皇妃又问起成兴帝咳疾,说自己晒的枇杷制成了膏,宫里老人讲对嗓子好,饭后让拿给曹大德带回去。
唐绮被他们晾在一边,心道,感情她实则是个来陪衬的。
午膳还没用,先已觉出了几分饱。
夫妇二人闲话一阵,成兴帝适才想起来唐绮还站在跟前呢,抬头道:“你杵这儿不累吗?去寻凳子来坐。”
唐绮说:“好。”
昭皇妃懒懒看她,指一旁竹框里的石榴,说:“坐下就将石榴籽剥出来,给你父皇用些。”
唐绮忍着笑道:“是。”
她去搬了圆凳回来,先净过手,再去拿剥石榴籽的器具,便听成兴帝将话拐到了她身上。
“阿绮快要过生辰了,你在她这个年纪,已当上了娘,你看是不是,也该操心操心她的枕边人了?”
昭皇妃起先削了枣,此时正要将竹篾放至枣核上边,闻言罢手,看了一眼唐绮,道:“给她挑枕边人,出身名门的闺秀们,哪个愿意一生无子呢?依臣妾想,元福宫里择些清白的,送过去便好。”
成兴帝摇头,道:“你知晓朕的意思,朕是想给她挑个情投意合的。忠义侯的孙女,你看如何?”
昭皇妃道:“不如何,陛下所想,臣妾不敢违逆。可要说这情投意合,于家姑娘跟三殿下同窗的时候长,若非咱们这个女儿中秋忽然表了心意,吓到了小女儿,恐怕这两人已成了。”
唐绮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呐母妃。”
昭皇妃瞪她一眼:“本宫同你父皇商议你的婚事,你浑说什么?”
成兴帝和蔼道:“亦儿那里,朕已为他定了楚家嫡女,楚家嫡女大他两岁,他那个性子,需得个管家好手,据闻这位楚姑娘,也在国子监读了几年书,颇有几分才气。”
唐绮在心里偷笑。
昭皇妃又道:“陛下,只怕忠义侯不肯于姑娘无后,辽东那边,她的伯伯们,也会愤懑。”
成兴帝低头沉思了瞬息,指唐绮说:“朕同你母妃说会儿话,这石榴籽,你端到外间去剥吧。”
唐绮识趣地走了。
暖阁里只剩下他们夫妇两人,成兴帝伸手去拿了竹篾,随意放至枣核上停稳,昭皇妃拨指,两头的枣慢悠悠打起转儿。
“小昭,若哪日我去了,峻儿或亦儿入主东宫,忠义侯的银甲军,便是阿绮的退路。”
昭皇妃不吭声,只管低头看那平衡的枣磨。
“身在高位,太过孤寂了。”成兴帝叹上一口气,握住她的腕子,哄说道:“若阿绮有心争一争,又能胜了这场,忠义侯的银甲军和辽东的守备军,来日都是她稳坐龙庭的利剑和坚盾。圣旨一出,于延霆不应也得应,他岂是个会抗旨的?于氏满门忠君几代,贤名不会断送在他手里。”
昭皇妃淡声道:“陛下为阿绮所计,臣妾感激不尽,可我儿没生那个命,她无才无德更无势,那条九死一生的路,臣妾断不会让她去走。”
成兴帝见哄说不成,脸色沉了下来,二人都静上了一会儿,他才又道:“你我的孩子,怎可能无才无德,她是朕三个子女之中,最出色的那个。你当真能瞒得过我?”
昭皇妃不言。
成兴帝便又道:“儿女自有儿女的命,三个孩子朕不会偏袒了谁,只是朕这副劳累过度的病躯,怕撑不到他们能担得起大事,边境屡屡有外敌进犯,朝中也是参差有异,朕只望有生之年,能给予他们最平坦的路。”
那枣磨停止了转动,昭皇妃又动手拨了拨。
她始终不答话,成兴帝自讨了没趣,片刻后起身道:“罢了,你总是这般对我。”
昭皇妃紧跟着站起来,成兴帝径直迈步出去了,喊着曹大德说还有折子没批完,先回勤政殿。
唐绮手里石榴还没剥完呢,就看成兴帝气冲冲地出了元福宫,再扭回头,昭皇妃就站在门里边目送,也不跟出来。
这是,谈掰了?
“母妃。”唐绮擦了手朝昭皇妃一拜。
昭皇妃便道:“进来吧。”
母女两个前后进暖阁,昭皇妃自行坐到先前的地方,目光还落在成兴帝放稳的竹篾上。
唐绮恭敬端立,等她说话,可她静声一会儿,眼圈突然红了。
“母妃……”唐绮一时慌乱起来,显得手足无措。
昭皇妃侧头,手指往上拭了泪,开口时唇也在颤动,她近乎哽咽地说:“你对于家姑娘,可是有情义?”
唐绮掀袍跪下,沉稳道:“儿臣不敢欺瞒,若要续弦,非她不可。”
昭皇妃垂眼看着她,眼里的泪又连连滚了出来。
唐绮想自袖中取帕子,她已自行将泪再次擦拭掉。
“说什么续弦,你与奚国公主并未成婚。”昭皇妃又道:“你父皇劳累过度,只怕是撑不了几年,他既看中于家姑娘,你也喜欢那个丫头,那便随你们吧。”
唐绮闻言,俯身叩了头。
“儿臣谢过母妃成全。”
昭皇妃伸出手,牵着唐绮起来,又说:“本宫只应你这一件事。大皇子沉稳内敛,三皇子敦厚老实,谁输谁赢,你做个能臣都未尝不可,别的不要去奢想。”
唐绮深吸一口气,费力道:“儿臣全力以赴。”-
侯府,清玉院。
燕姒闷在屋子里,专心配制相思子的解药。
午时她从国子监放课回来,于红英便让人将缺少的那味药材送到了,说是唐奚两国商道已断三年,这样的草药实在难寻,这是府上最后存的,再要多的也拿不出。
于红英不知这味药的真实用途,只当燕姒紧着于延霆,没多想也没耽搁,倒是为燕姒除去了眼下难题。
她在配药,泯静就在旁侧给她端茶喂水,她伸脖子喝了一口,甜笑道:“刚好适口,再来个蜜饯。”
泯静笑她说:“知道了,姑娘等着。”
外头两个女使看稀奇,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着什么。
燕姒眼珠打了个转,朝她们说:“在说我什么呀?”
站最近的女使欠了欠身道:“姑娘医术了得,咱们院子里有哪个身子不适*,药吃下去保管治好。奴婢们好奇,想问姑娘需不需人帮手。”
泯静递来了蜜饯,燕姒含一颗进嘴里,囫囵着说:“这些事儿不好做,要不去小厨房帮我把炉火和药罐子搬来?”
两个女使说说笑笑的去了,泯静看她们走远,便道:“这都是菡萏院送来的人,姑娘还是警觉些。”
燕姒含笑不语,歪头盯着泯静看。
泯静放下果脯匣子,诧异地问:“姑娘看我作甚?”
燕姒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跟在我身边,这大半年总算是长了些心眼儿,不大似从前了。”
“姑娘是嫌弃我从前愚钝么?”泯静嘟了下嘴,说:“从前咱们在兰院,最厉害的也就是周郎君,他嘴皮子不饶人,真下黑手狠起心,也就年节上那一回……”
提起周郎君,燕姒想起了石韬。
石韬的确受了无妄之灾,可入赘响水郡周府,是周郎君自己选的路,他因此受牵连,并非燕姒所驱使,因果轮转,他来行刺,便是存着死志,又能怨得了谁呢。
燕姒嚼着蜜饯,舌尖是甜,又专心磨起药材来。
泯静似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继续道:“如今不同了,奴婢随姑娘回椋都,知姑娘处境艰难,若还像从前那般,就会成为姑娘负累,奴婢才不要做姑娘的累赘呢,若再不想想事儿,这个脑子便要白长了。”
燕姒被她逗笑,舔唇说:“再来口茶呢。”
泯静端来茶,复又送至她唇边,问:“奴婢现在可聪明了,方嬷嬷前几日闹肚子,姑娘去听学了,奴婢还记着姑娘素日里教的,给她拿对了药。”
燕姒低头喝好茶,夸道:“真有你的。幸而没拿错,不然方嬷嬷那把年纪,可要让你给害苦了。”
“才不会!奴婢不会忘记姑娘教的。”泯静看她手上动作,说:“是要磨成细粉么?要不姑娘歇一会儿,奴婢来。”
“这个不行,这个很紧要。”燕姒看她放下茶碗撸袖子,连忙道:“你帮我弄那边的吧,那个生肌的,你之前弄过一次。”
泯静笑得贼兮兮的,打趣说:“看姑娘急得。只能是给那位的东西,才这么仔细着。”
燕姒红起脸,毫无说服力地辩驳:“才没有呢。”
方才说要帮手的两个女使已回来了,在外头架着小火炉子,燕姒往那儿看了看,想起于红英清晨所说的话。
近日,再和唐绮相见怕是不妥,那相思子的解药,该如何拿给她?
第96章 入秋
◎殿下心里没装着于姑娘◎
午时过半,永泰大街上行人稀少,时不时便有御林军或神机营的队伍巡逻。
御林军办事处的门房小苟在打瞌睡,外头站岗的兄弟进来了,敲着桌台说:“苟哥,有人找咱们统领!”
小苟昏昏欲睡,被喊声惊得激灵过来,差点摔下凳子。
“谁啊?你等我去通报。”
站岗的兄弟答说:“瞧着是哪个府邸的小厮,长得面白干净,他不肯说也不肯走,说是要见到统领亲自说。”
“这一天天的,不知道咱们统领很忙吗!”
小苟骂骂咧咧下了阶,直奔办事房去。
进门后,今日值当的校尉车太健正在核出勤人数,苟正要开口说话,车太健已抢先开了口。
“你别打断,等我看完这里。”
车太健用手指沾了唾沫,翻看桌上册子。
小苟静静等了一会儿,车太健看完了,抬起头问:“咋了?”
“有人来寻咱统领,人现在就在大门口候着。统领人呢?”
车太健笑:“你说殿下啊,她在后院呢。”
后院。
唐绮搭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吹着风。
她把手里茶碗的盖子揭开了,沿着碗口刮茶沫,视线落在端立她面前的女郎身上。
“原先在六科任职,屈了你的才。”
女郎摇头,笑起来一身斯文气就散了个干净。她拱手说:“殿下谬赞,那里不适合小臣。”
唐绮道:“副督军之职,想必适合你。”
女郎眸中微微一惊,喜道:“小臣斗胆,想问殿下为何用我。”
唐绮喝起茶,狭长的眼睛眯做一条缝。
“你说呢?”
女郎叠手行礼,恭顺道:“东方槐多谢殿下抬爱!”
唐绮道:“进了御林军的院子,就该改口了。”
东方槐道:“是。统领大人。”
后院此时清净,唐绮将茶递给身旁的白屿,起身说:“明日来领了牌子,这小院将是你的用武之地。”
东方槐告退先走,脚步迈得轻快。
白屿瞧了瞧那潇洒的背影,皱眉问:“殿下信得过她?”
唐绮负手道:“东方槐,是先生举荐的人。”
白屿点点头道:“那她放着礼科给事中不做,到咱们御林军里来,是不是降职了?”
唐绮目送那身影过了月洞门,说:“她在礼科是几品?从七品,虽说六科有稽查六部要职,还有直面圣驾的权力,但她上头还有都给事中,根本没她什么事。御林军副督军就不同了,连升三阶不说,正好有地方给她发挥才干。”
“如此一说,的确百利而无一害。”白屿道:“只是殿下刚得了官家圣谕,表功领赏,从户部支了银子,接着又在早朝将她要了过来,罗党寒门要跳脚。”
唐绮眼见罗圈腿儿的小狗踩风火轮般,朝这边冲刺来了,含笑道:“就是要他们急。”
白屿正不解,不远处响起喊声。
“统领大人呐!”
门房小苟边跑边报:“外头有人寻您!”
唐绮大步下阶,问说:“谁?”
二人几步内接近,打了照面后,小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一个长得白白嫩嫩的小少年,他不肯报出姓名,还赖着不走,非要见到您才肯说!”
白屿跟过来说:“不如属下先去看看?”
“不必。”唐绮道:“走吧白长史,咱们也该去北大营了。”
三人一道往前去,绕出后院过了庭子,唐绮就对小苟道:“令人去牵马。”
小苟转身跑了,白屿同唐绮上阶,出了办事处大门,果然见石狮旁边站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
唐绮三两步走到此人身侧,问:“你家主子寻我?”
宁浩水等了大半天,被太阳晒得出了汗,红着脸说:“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唐绮展眼看大街上稀少的人流,便指石狮子后面。
两人前后脚过去,背了人的视线,宁浩水从身侧挂的布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唐绮,道:“主子让奴把这个亲手交给殿下。”
唐绮眼皮跳了跳,问说:“她怎不来?”
宁浩水低着头,答说:“主子此时不便与殿下相见。”
他行礼极为规正,拜完唐绮便转身欲走。
唐绮伸手拦了一下他,又问:“你主子没有别的话让你带给本殿?”
宁浩水说:“回殿下的话,没有。”
唐绮只好作罢,将锦盒揣进官袍袖袋之中,侧身让他走了。
晚些时候,小苟令人牵了马过来。
唐绮和白屿翻上马背,打马往北城门的方向去,等出了城,再跑上半个时辰才能到御林军北大营。
沿途秋风扫落枯叶,马蹄踏起厚土灰尘,路过的百姓侧目去看,偶尔有些夸赞声传进策马人的耳朵里。
白屿同唐绮并驾齐驱,他扯着缰绳说:“殿下,他们夸你英姿飒爽。”
唐绮说:“我都听见了。”
白屿又笑着说:“可他们不知道,英姿飒爽的御林军统领,其实是个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唐绮否认道:“何来这一说?”
白屿笑得更张扬了,他道:“殿下心里没装着于姑娘,却偏偏想利用于姑娘的身份,多次撩拨,多次算计,还不够坏?”
唐绮闻言侧过头,皱眉狡辩道:“我与她联手,从来规规矩矩!礼尚往来互帮互助!不在什么算计!”
白屿朗声道:“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懵懂无知的时候!可怜呐!被人蒙在鼓里,还心甘情愿地为坏女人办事!”
唐绮听不下去了,或是心中本就有鬼,或是此事自己也有些迷茫,她双腿一夹马腹,狂奔而出。
白屿被扑上面门的沙子呛出泪花,揶揄得逞后,坐在马上连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薄情女!将来对人家小妹妹可要温柔怜惜啊你!驾——”-
清玉院。
宁浩水冷着脸看书,燕姒歪头看他。
“怎还生气了?”
宁浩水转到另一侧闷不做声。
燕姒又跟到这侧,笑得更盛放的牡丹花似的,柔声说:“别生我的气,我这不是为以后铺路嘛。”
宁浩水再次扭身转回方才那边,眼睛盯着书上的字,心里头却烦躁得很。
燕姒再次跟着他转,自袖中摸出个小瓷瓶,举起来在宁浩水眼前晃悠。
“看,你今日晒着了吧?我给你备的膏,涂一涂,脸就不痛啦!”
宁浩水终于挪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一只手摊开。
燕姒将膏给了他,他便说:“多谢姑娘。”
“嗐,我把你当弟弟疼,这点小事儿,不值得谢。”
宁浩水闻言,啪地将书丢到桌上,严肃地看向燕姒,他说:“姑娘待奴自然是极好,可姑娘到底是为将来铺路,还是被那二公主迷住了心窍?姑娘可有想过,他日若真入了公主府,这一生便注定无子嗣。”
燕姒站直了,目光越过小窗,看向外边庭中逐渐枯黄的那些草木。
她沉静下心来,细想了一会儿,才道:“从前,我以为我盼一生一世一双人,盼与子共天伦,后来我想,又不是。”
宁浩水随燕姒听学,读圣贤,知礼仪,能辨是与非,亦懂得天理人伦。此刻却不懂燕姒了。
他问:“为何又不是?”
“浩水你看。”燕姒伸了伸下巴,正对庭院,道:“一岁一枯荣,是我阿娘说万物循命,祸福各安。但我阿娘而今如何?她与我痛忍生离。”
宁浩水循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满庭已见深秋的颜色。青的草不知何时悄然黄了,嫩的枫也默默转向血红。
他心有疑虑,说:“正因姑娘势单力薄,才要长远地谋算将来,不是吗?”
燕姒淡淡露出笑容,继而摇头道:“不是的。”
日渐渐西移,沉下去,星星才探头。
宁浩水稍仰着头,视线回到她单薄娇小的身姿上。
他看到他家姑娘恬静的笑容,被夕阳映出温柔美好的软芒。
燕姒长叹一息,叠手说:“为人父母,终其一生都在为子女而计,那为人子女又如何?投了什么胎,就要担什么事,菡萏院的六小姐是,分布侯府各处院子的先主人是,一国之君王如是,一国之公主如是,我亦是。”
宁浩水听着她细语,陷入沉思。
燕姒又道:“生命太短暂,光阴易流逝。你知我如今身临困境,便当懂我多向往挣脱束缚我手脚的枷锁,多期盼冲出权势铸造的坚实牢笼。这条路难走,一不小心,说不准就会碰个头破血流。若再有子嗣,岂非害人害己……”
与子共天伦,这一世怕难了。
若能求得其次,得一人相伴一生,那也是好的。
宁浩水懂了燕姒的话,良久没再作声。
在这短短几句话中,他回忆起陵江货船上,那双朝他伸来,最温暖的手。
他家姑娘是世上鼎好的人,是最心善最纯净之人,不属于这里,也不该被困在这里,他心中涌起酸涩,他的胸口如压了千金大石,闷得透不过气。
可他还是太弱了。
离了侯府,离了椋都,姑娘这一生,又能怎么安然度过……
不知是何时,外头刮起了风。
一枚枯叶坠下枝头,被风卷着飘向远处,慢慢消失在视野。
宁浩水听到他家姑娘轻轻叹息。
她说:“天下为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23:31:26~2022-05-1517:2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01605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别姬
◎“赐她全尸,送归故土!”◎
秋雨下一场,天便冷几分。
寒露过后,接连霜降,外头的雨下得跟瓢泼似的,国子监学堂中,朗朗书声遮盖不了时不时炸起的惊雷声。
燕姒惯常趴着睡觉,夫子讲《孔》《孟》,手里握着戒尺下堂,穿梭在书案之间,眼见要到她跟前了,邻座的三殿下伸手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
“……”燕姒勉为其难撑坐,抱着书,随意翻到一篇。
夫子路过后,她的案上便多了一个纸团。
燕姒用袖子遮挡了,偷偷去看唐亦说的什么。
唐亦字写得端正,像他的为人。
他在纸团上写,二公主明日生辰,早朝后在宫中参拜了宫里的主子,午时在公主府摆宴宴请好友,想必也会给忠义侯府送拜帖,但公主府明日定是忙得紧,怕照顾不周,所以他想到侯府接了人,一道往公主府去。
燕姒谨记着于红英的吩咐,提笔在纸团上写了个“好”字,在趁夫子背对自己,飞快塞上了唐亦的桌案。
午时放课,天已昏暗,外面雨势太大,众多学子都困在了堂前,等着各府的人来送伞。
宁浩水早有所备,欲从书箱里取伞,燕姒侧首,看到对面另一堂的贵子贵女也都在等候,有解星宝、楚可心等人。
她按住宁浩水的手,摇头道:“先等等。”
那边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唐亦府上的侍卫也过来了,他就站在燕姒身侧,问说:“于妹妹,雨太大了,我送你罢。”
燕姒颔首,正微笑着要答他,有人穿廊到了二人跟前,朝唐亦一礼。
这人说:“三殿下,楚府的随从还未到,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想劳烦您送一程,不必太远,到门外轿子便可。”
唐亦闻言皱起眉,隔着一条长环廊,那边檐下的楚可心眼巴巴望着这边,一身藕荷云缎衬托得人弱不禁风。
燕姒笑道:“三殿下自去吧,臣女有伞。”
三皇子府的侍卫很有眼色,知道对面那个不久便可能是府上女主人,遂转了方向,伞斜来遮住唐亦,催促他走。
唐亦无法了,只好先行一步。
青跃冒雨回公主府,百灵让他换了干燥的衣裳,啐他道:“这么大的雨,你也不知变通。”
他就傻傻地笑。
这场雨掩了天光,整个庭院都死气沉沉的。
唐绮从死气沉沉里走出书房,到正厅用午膳,巧遇百灵在训人。
青跃给唐绮使眼色,似在说“主子,快救救我。”
唐绮弯着唇角,蹦出个:“该。”
青跃沮丧了。
唐绮坐定,招他进屋。
“说说,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青跃手里被百灵塞了只干帕子,擦拭着湿透的马尾,说:“三殿下想送于家姑娘回侯府,于家姑娘看着像是要应了,结果被楚大姑娘劫了人。”
唐绮心情颇好,拣了两筷子素日不吃的胡萝卜,又扭头对百灵说:“给他弄碗姜汤来,驱寒。”
百灵应后先去了,厅里就只剩下唐绮和青跃。
青跃站得远,眼睛盯着盘子里的红烧肉,舔着唇说:“殿下,屿哥呢?”
唐绮嚼碎了菜,说:“南北两大营新翻了瓦,我让他过去瞧瞧漏不漏雨,这些兵得好好伺候,过不久便要用了。”
青跃踮脚看,心不在焉地答:“殿下曾在工部任职三个月,如今正蒙圣恩,工部那些老伙计不敢怠慢殿下交代的差事。”
唐绮笑得狡黠,继续道:“但愿如你所说。明日早朝后,要去拜谢帝后和母妃,你随我去。”
青跃说:“就去呗。”
唐绮越吃越香,青跃越看越馋。
不一会儿,百灵回来了,将冒着热气儿的姜汤呈到青跃面前,他单手拿碗,站着饮了,唐绮便又道:“明日府中的宴席,备得如何了?”
百灵欠身禀说:“皆已备妥,与往年并无差异,只不过……”
唐绮挑眉说:“你竟还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百灵往外看了看浓重昏沉的雨幕,蹙眉答道:“西厢那位,听多嘴的说了几句,知晓明日是殿下的生辰,非闹着今夜要为殿下弹奏一曲。”
西厢那位。
百灵不提起来,唐绮简直要将丝萝给忘干净了。把人接回公主府后,百灵帮着安顿在西厢,唐绮住在东厢,是连一回都不曾去过。
府上自然有人去教丝萝规矩,若不得主子召见,她一步也离不开那块地方,日日用过饭,闲暇的时候,只能练练唐绮给她寻的新琵琶。
唐绮将她带回府,便不惧她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时至今日,这位名伶,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思索了这一阵,唐绮搁下筷子,喊青跃说:“不是想吃红烧肉吗?都留给你了。”
青跃兴冲冲地到了桌边,说:“谢殿下。”
唐绮站起身,百灵上前给她奉清口茶。
待漱口后,唐绮才道:“她是要给我弹琵琶吗?她是想要爬我的床。”
青跃稳重夹肉,百灵已显惊慌,忙要跪,口中道:“奴婢知错了。”
唐绮虚扶百灵的手,笑得毫不介怀。
“无妨,罗家早该坐不住的,把她送到我跟前图什么?棋子,皆要有所用。”
百灵虽受唐绮优待,性子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她知晓唐绮心中有人,风月里的事儿,不敢去碰触逆鳞,尽管唐绮如此说,她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眼角余光偷偷地瞄着,头也不敢抬得太高。
如此她便见着唐绮眼含危险的笑意,一瞬即逝后,唐绮负手往外边走,衣摆前的香囊随行飘动。
“今夜在照花亭摆酒,让她来。”
入夜时,百灵命人将照花亭的帘子都放下了。
外头长廊点风灯,雨打芭蕉叶,放眼望去是昏沉的景。
雨声哗啦,实在不宜奏什么小曲子。
唐绮先入亭中,闲坐吃山竹。
没过多久,就见丝萝抱着琵琶,由女使撑伞护送着过来了。
她走近,女使为之挑帘。
唐绮端坐不动,眼里是丝萝精心装扮后的风韵。
“奴婢丝萝,拜见殿下。”
她不仅琵琶弹得好,嗓音也娇柔,听上去软软乖乖的,是有人特意教养过。
百灵躬身,给唐绮倒了酒。
唐绮抬手饮了满杯,指旁侧的楠木椅,看着丝萝道:“坐吧。弹什么曲?”
丝萝坐定,答说:“霸王卸甲。”
唐绮点头示意,百灵便退出亭子,撑伞候在外边。
丝萝调好弦试过音,葱白手指拨响乐声。
空灵琵琶声滚滚而出,顷刻间穿透照花亭,暴雨并未阻挠此曲意境,反将婉转曲调的悲壮逐渐披露。
唐绮在乐声中一杯接一杯饮酒,静静赏这亢长一曲。
她道:“力拔山兮气盖世。”
垓下酣战,曲调急骤如万军出阵。
霸王并不知,此战会一败涂地。
亭外劲风掀动起垂帘,丝萝微闭上眼,指间虚若恍影。
唐绮注视她,又一杯酒送至唇边。
楚歌萧条,丝萝轻声唱叹:“虞兮虞兮奈若何……”
尾音如泫泣,指上染有难言的落寞与痛苦。
霸王在乌江拔剑自刎别了虞姬,虞姬痴情追随霸王而去。
戏本里都是这样唱的。
唐绮手里握着的酒壶空了,从鼓角甲声,经出围追兵,最终音,是众军归里。
曲声歇时,丝萝手中的琵琶断弦,指甲上随即渗出鲜红的血。
她抱着琵琶,一滴泪自右眸中滚落。
“污殿下的耳了。”
她跪了下去。
唐绮深吸一口凉气,闭眼道:“你知这是死罪。”
丝萝慢慢抬起手,拔掉鬓发里的簪子,答说:“奴婢贱命如草芥,虽死,已无憾。”
她无憾。
而唐绮有憾。
世间本该有公理,偏偏王权富贵催人疯癫。丝萝入府至今,目的不纯,但直到此刻这一曲,她也未曾想过要动手。她用此曲对唐绮表明,她的罪,并非她本意。
唐绮拂袖离席,扬声道:“赐她全尸,送归故土!”
丝萝放下怀中紧紧抱着的琵琶,跪行向外,朝走远的二公主大拜。
“奴婢……谢殿下恩德!”
公主府上那个擅琵琶的名伶死了,她死在二公主生辰前一夜。风声连夜传进宫,宣贵妃披衣坐起来,脸色惨白。
榻上黑发铺续,她攥紧云被,背后冷汗浸湿薄衫。
“乳妈!”
老嬷嬷赶紧掌灯进前,弓腰轻抚宣贵妃的背。
“娘娘莫急,死了便死了,不打紧。”
宣贵妃神思慌乱,急道:“这颗棋子废了,只怕唐绮那丫头审出什么来!”
老嬷嬷往账外瞟了瞟,见人都退走了,才小声道:“娘娘何须惧怕她?人死了就死无对证,春时忠义侯府送进大理寺那个,还有包全财,不都是如此么?”
宣贵妃道:“乳妈说得是,但眼下她在朝中四处收买人心,御林军势头正猛,本想让翰林院和吏部齐心协力上参,治她个浪荡的罪,趁机还能坏她与忠义侯府的事,如此怕是不成了!若她先发制人,我该何以应对?”
老嬷嬷安抚她道:“明日是二公主生辰,依照规矩,早朝后她要叩拜帝后和她那母妃,娘娘可以关爱之名,为她备上份生辰礼,再将三殿下与楚姑娘的亲事一提,借机试探她的反应。”
宣贵妃死死盯着旁侧的灯火,心里仍是惴惴不安。
过了许久,她才道:“也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98章 中计
◎她比许多人重情。◎
“殿下还去看看三殿下么?”
青跃立在暗巷口,为唐绮举着伞。
从此处望出去,能看到忠义侯府的后门。
青灰色的天幕下,门口的枯草被雨打得点头,此景萧条。
唐绮的靴面被迸溅的雨水濡湿,遥望那扇紧闭的门。
静立片刻,她朝那里抬手折臂一拜,随即转身,淡声道:“不必了,走吧。”
二人穿入巷中,几改方向折回公主府。路上,唐绮垂首问:“院判那边可安排妥了?”
青跃此刻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郑重答道:“殿下拿到解药那日,崔千户便调了今日御前当差的职,有她在,太医院到后宫的路,不会出差池。”
唐绮道:“熙和宫呢?”
青跃沉气,道:“安排妥了,一家老小的命捏咱们手里,不得不照办。”
唐绮踩过一块水洼,又问:“先生那里呢?”
青跃道:“阁老她夜里难寐,连夜请了副督军过府,问清今日巡防的分布,才歇了半个时辰。”
雨势渐小,淅沥沥落在伞上。
唐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隐在雨里。
卯时早朝,朝中老臣大半因秋寒告病没来,柳阁老却在明和殿里立得端正,眼睛时不时往唐绮那处瞄。
二公主穿上官袍,混迹于椋都花坊酒肆的那股子风流气息就褪尽了,她不笑时,眉眼间似有冷血动物般的淡漠和疏离。
而柳栖雁知晓,她比许多人重情。
议政到中途,成兴帝咳疾再度复发,便嘱咐内阁和六部各回办事处,将秋猎和赈灾的事宜列好章程再递折子。
见他咳个不停,下面为用度磨破嘴皮争吵不休的官员们,便都纷纷住嘴,不再多言。曹大德伺候完润肺的枇杷膏,抱手唱声说:“退——朝——”
今日是二公主的生辰,散朝时,众臣围着唐绮做表面功夫喜笑道贺,内宦在殿前等了好一会儿,才将唐绮引往后宫。
她要在坤宁宫对帝后行跪拜之礼,而后再往元福宫去给生母昭皇妃叩恩,这宫道很长,步行下来又耗一番功夫,她也不急于一时,越是紧要关头,人越该镇定自若。
红墙围覆,内里藏豺狼虎豹。
昭皇妃站在檐下,目送唐绮走出元福宫的宫门后,招来云绣,低声道:“差人跟着,今日她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云绣说:“方才殿下给娘娘行礼,不是同往年无异么?”
“说不上来,她很少带青跃那小子入宫。”昭皇妃盯着宫门口,不知为何,总觉心里慌。
“奴婢立时去办。”云绣答了,快步往廊子另一边走。
元福宫外的宫道上没人,一把伞飘在其间。
唐绮走得很慢,还未到月华门,前边道上来了三个宫女,领头的大宫女先行礼,开口道:“殿下,贵妃娘娘知晓您今日生辰,邀您熙和宫一叙。”
来得及时,不出唐绮所料。
她露出个惯常肆意的笑,点头示意宫女们引路。
熙和宫盛花草,唐绮带着青跃踏入宫门,走过杜鹃花盏,宫女伺候她在殿前洗了手。
“你带着刀,就立在殿外等。”
青跃应了“是”,宫女们便撤下铜盆和帕子。
唐绮提袍,抬脚进殿。
怕雨被风卷进来,里头的窗户都闭得严,殿门口的垂帘半遮了视野,宣贵妃见唐绮进来,自罗汉床上下地,迎出两步,指旁侧的一箱古玩字画,笑说:“本宫的一点心意,没误公主的时辰吧?”
唐绮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宣贵妃脸上挂着虚假的笑,虚扶她一把,说:“今日你生辰,不必见礼了,快快请坐。”
朱漆桌上摆有新茶,唐绮坐下后,没跟宣贵妃客气,自行斟了茶捧着喝,她斜眼看几步外的那口箱子,含笑道:“娘娘破费了。”
宣贵妃端坐在主位,摇头道:“不破费,本宫邀你来,还有个事儿想同你说说。”
唐绮的拇指擦过茶杯杯沿,道:“娘娘请说。”
宣贵妃道:“中秋的时候才知晓你看中的于家姑娘,虽说亦儿是弟弟么,但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本宫也不愿弟弟同你争。这不,后来本宫斟酌一番,为他另择了楚大姑娘,还望你们姐弟之间和睦,莫因此事有了嫌隙。”
“娘娘言重了。”唐绮放下茶,含笑道:“本殿与三弟向来和睦,岂会只因一桩姻缘就生出嫌隙。”
宣贵妃观她恭顺有礼,心道是那名伶死得快,兴许没暴露什么,暗松一口气,重展笑颜道:“你通情达理,那便再好不过,再好不过。看看本宫给你备的礼可喜欢?”
唐绮跟着宣贵妃起了身,几步走到木箱子前头,躬身翻看里边的字画。
宣贵妃帮着她揭开其中一副,道:“这是名家真迹。你虽不爱诗书,但本宫听说公主府也收些字画。罗家书香门第,苏河祖宅藏卷颇丰,此乃快马加鞭,昨日将将送到的。可还称你心意?”
“甚好。”唐绮又连着看了几幅。
宣贵妃手里再展美人图,画上美人于月下席地而坐,犹抱琵琶半遮面。
唐绮叹息,定定瞧着那美人手里的琵琶。
宣贵妃目光试探,道:“此画是出自鹭州,听说你前些日子收入府中一位擅琵琶的名伶,她伺候得可还好?”
唐绮微微皱眉,脸上有了些不高兴。
宣贵妃说:“公主?”
唐绮道:“本殿踹了周冲一脚,她兴许是思旧主,随国舅爷去了。”
宣贵妃佯作惊讶:“这……本宫还真是不知。”
唐绮道:“无妨的,既然斯人已逝,娘娘不提也罢。”
宣贵妃见她踱步,走得乱,而后回了桌边去坐,便也跟她回去坐,坐下后说:“不提了。今日该提一些高兴的事儿,公主将御林军带得好,陛下昨个儿在本宫这里用膳,还夸你来着。”
“承蒙父皇抬爱,本殿毕竟随军打过仗,这点御下的能力还是有的。”唐绮压着官袍的袖子,再吃了一口茶,笑说:“哎,都快要午时了,竟然有些饿,娘娘这里可有什么吃的?”
宣贵妃偏身往外看了看,招手叫来老嬷嬷,说:“去看小厨房可有什么备好的点心,呈些来给殿下用。”
老嬷嬷走后,宣贵妃又说唐亦不如唐绮,整日专在书里,让唐绮哪日有空,也教教他骑马射箭,都是皇嗣,该互相之间帮扶着,以图秋猎时莫叫唐亦丢了皇家的脸面。
去年秋猎,唐亦就没去,唐绮想了想,便都笑着应下了。
没过一会儿,老嬷嬷领着小宫女返回殿中,唐绮让小宫女将食盒放在桌上,自己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宣贵妃见了那碟子相思饼,脸色蓦地沉了下去,转头与老嬷嬷递眼色,老嬷嬷不敢出声,轻轻摇头以示自己也不知。
外头的雨势陡然变大,唐绮稳坐听着雨声,眼皮也没有抬,只看白瓷碟中的相思饼,轻言细语地道:“娘娘要不要,也来吃一块?”
宣贵妃如临大敌,紧张地拽紧了留仙裙,打着颤音说:“不,不了,本宫,还不饿。”
唐绮狭长的眼睛里微芒闪烁,唇边的笑弧更显眼了。
“三年前,罗鸿夕给本殿吃了这么一块饼。”
遥远天边炸响雷声,暴雨盆倾而至。
宣贵妃双腿打抖,哑着开不了口。
唐绮又柔声道:“此饼有个别雅的名字,唤作相思。本殿受命披甲出征,身上担着千万将士和边南七郡百姓的性命,不想,远在椋都,还有思我念我之人。”
她都知晓了。
宣贵妃全身僵硬起来,眼见着她拿起一块相思饼,冷静地送入口中。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宣贵妃下意识地抬手,急要去阻。
唐绮已将饼子嚼碎,吞咽后抬眸,笑道:“娘娘,中计了。”
大雨声中,宣贵妃瘫软在椅上,长长的指甲掐着腿肉,强让自己醒神,却是毫无底气地说:“公主所言,本宫全然不解其意。”
“是么?”唐绮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挥手扫翻桌上的食盒。
瓷器破碎的声音叮当响起,外头立着的近卫大呼“殿下”冲入。
宣贵妃脸色骤变,唐绮站起身抓住她的袖子,唇已泛白,沉声道:“贵妃娘娘!因何毒害于我!”
话罢,唐绮整个人失去力气,往地上滑去。
青跃已冲至桌前,将唐绮接住后,立时背到了自己背上,在宣贵妃和殿中老嬷嬷的震愕之中,大步往殿外奔走。
宣贵妃扑跪在地上,匆忙翻起摔碎的相思饼,她将上头的红豆抠下来,仔细察看,口中叠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她急转回头,怒视跪趴在地上已被*吓傻的小宫女:“是你!”
小宫女拼命磕头,哭道:“奴婢不知!后厨做什么奴婢真的不知啊娘娘!”
老嬷嬷连忙去扶宣贵妃,快速说:“相思饼刚吃下去不会这么快毒发,她先吃过了!娘娘,当下唯一的法子只能破釜沉舟!”
外边,青跃背着昏死的唐绮冒雨过庭,身后的老嬷嬷冲出殿门,高声道:“公主殿下遇刺身亡!刺客已伏法一人!快拦住他!”
四下宫女一涌而上,纷纷亮了兵刃,青跃眼见宫门尚在数十步之外,果断抬脚踢翻一人,拔刀时,眼中杀意骤起。
唐绮所料全然没出差错,熙和宫中暗养江湖杀手!
雨幕逼得人睁不开眼,青跃脸上横笑,爆喝道:“宵小之辈,敢伤吾主!”
挥刀声纵起,暴雨泼湿全身,不出片刻,数人被砍倒,鲜血顺着雨水蔓延成河。
宣贵妃被老嬷嬷扶着站在檐下,盯着厮杀中那毫发无伤的身影,怒指满庭养了多年的宫女,吼道:“给本宫杀了他!斩其首级者!赏金千两!”
宫女们原本已对公主近卫生畏,闻言大受鼓舞蜂拥而上。
青跃为护唐绮旋身,腰际端中一刀,他抬膝将人撞飞,再回眸时,眼中已是一片赤红。
正逢万分危机,宫门忽然被大力冲开,崔漫云带领巡逻的锦衣卫闯入熙和宫,顷刻加入厮杀,不过片刻,便护住青跃和唐绮急退。
错身之间,崔漫云和青跃点头示意,而后高喊:“熙和宫截杀公主殿下!锦衣卫!为殿下护驾!”
那喊声猛地激励人心,血性儿郎们拱护唐绮,为其断开一条后路。
青跃疾步奔出,两侧锦衣卫顿时关闭宫门,里头厮杀声高涨,青跃将唐绮放下来,在她袖中摸出锦盒,捏住她的下颌,将解药送进她口中,迫她咽下。
雨打在脸上,唐绮渐渐醒转,青跃转身朝堵门的锦衣卫喊:“拿两个人去通传官家,通传太医!”
他的手在唐绮鼻下试了试,感到气若游丝,便急躁难安,又欲将唐绮背起来。
唐绮拽着他的手腕,问:“作甚……”
青跃红着眼道:“属下怕太医赶不及,属下这就背殿下出宫!”
唐绮摇头吐出微弱呼吸。
“不能走。”
青跃哽咽了,堵门的锦衣卫中,有一人道:“大人稍待!来时已派人通传了!”
话音刚落,青跃便听有大片跑步声来,他扭头朝宫道看过去,是成兴帝的仪仗队。
凤辇冒雨急来,成兴帝下地,冷着脸匆匆接近,曹大德小跑为他撑着伞。
唐绮松开青跃的手,仰头费力地唤了一声。
成兴帝没听清楚,不顾地上脏污,蹲下身凑近问:“阿绮?你说什么?”
唐绮张了张口,道:“儿臣……不孝。”
成兴帝紧握住她的手,脸色霜寒,侧头问搂住她的近卫:“她伤在了哪里?你是怎么照料的?!”
青跃腰上伤处的血流出来,地上猩红刺人眼,他想是成兴帝误解了,便咬紧后槽牙,如实道:“殿下吃了熙和宫的饼子,中毒。”
成兴帝闻言,却是心头猛地一沉,他一把推开青跃,自行搂过唐绮的背和膝弯,将女儿打横抱起后,匆忙往凤辇处跑。
“去太医院!”
总管太监曹大德已然吓得不轻,那把细嗓子都扯哑了,高喊道:“快!往太医院送!”
凤辇渐渐远去,青跃呼出大口浊气,捂住腰,自言自语道:“幸好……”
第99章 论罪
◎椋都不见苏河百里,不见郎情妾意。◎
“熙和宫截杀殿下,锦衣卫先赶到,官家后到,亲自抱着殿下上了銮驾,往太医院去的。”
宫女刚禀完,昭皇妃茶杯脱手,腾地起身往外走。
云绣急忙跟上,道:“娘娘莫急,官家既然在,殿下定会安然无恙!”
诚然,昭皇妃心急如焚,耳中轰鸣,已什么都听不到。
她快步冲回寝殿,自枕下寻了把钥匙出来,而后直奔右角高阁,阁门上的锁被打开,里头静静挂着一柄长弓,弓上覆着的红羽,被微风抚动。
云绣见她毫不犹豫地取下长弓,又弯腰去拿箭囊,惊恐道:“娘娘!使不得!您锁着它多年,决计不能贸然行事啊!”
昭皇妃闻言神情悲愤,铁青着脸背好箭囊,转身大步往外疾走。
云绣出了寝殿后立即撑伞,跟到庭院里,昭皇妃走得太急,身上的肃杀之气震得道上宫女纷纷跪地叩拜,匍匐在地上不敢动作。
这些宫女从未见她这般动怒过,云绣心知拦不住了,只好快步跟在她身侧为她遮挡着雨,一道朝元福宫宫门方向走。
二人转瞬到了宫门口,小道上跑来个内宦,见着昭皇妃马上躬身见礼。
“娘娘!公主殿下中了毒,太医院院判正在月华门处救治,官家命奴婢来寻您。”
昭皇妃张了张口,嗓子紧得吐不出声。
云绣忙问:“殿下此刻如何了?”
内宦道:“院判大人灌不进汤药,此时……此时殿下尚未醒转。”
昭皇妃跃过内宦往前走,云绣灵机一动又劝说道:“娘娘!殿下要紧!先去月华门罢!”
月华门。
成兴帝的銮驾被仪仗队护卫着,唐绮躺在銮驾之上,院判正为其施针,扎了食指放血验毒。
瓷碗里的血呈紫红,这寒冷的暴雨天里,院判额处和白鬓边,竟然皆起了细汗。
成兴帝紧张不已,自己屏住呼吸不说,也不准周围有半点响动。
过了一会儿,院判神色复杂道:“陛下……二公主所中的毒,与……”
成兴帝瞳孔收缩,道:“与什么!悠仲你快说啊!”
院判道:“与三年之前一样。”
成兴帝脚软,差点仰头栽倒过去,曹大德赶忙在旁侧扶住了他。他又听见院判道:“殿下又昏迷了,催吐的药喂不进去,所幸此时毒性不深,待微臣为殿下施针护住心脉,再拟解毒之方来。”
“好,好,你抓紧,莫要误了时辰!”
院判招手让仪仗队全都背过身去,而后自药箱去了银针帛出来,掂量着如何着手。
成兴帝就立在銮驾前,双手在身侧紧紧攥着。
良久后,雨势转小,院判拿巾子擦汗,长出一口气道:“成了成了。”
成兴帝紧跟着松了一口气,忽闻脚步声匆匆而来。
仪仗队叩拜,曹大德猫腰行礼:“给娘娘请安。”
昭皇妃快步冲至銮驾边上,已顾不得给成兴帝见礼,抓着院判的手臂问:“我儿如何了?!”
“殿下已无大碍,外边风雨大,恐再受凉,此处离陛下寝宫近,不如……”院判躬身说着,转而看向成兴帝。
昭皇妃紧绷的心弦一松,手上的弓还握得紧。
“送到朕宫里。”成兴帝从旁揽住昭皇妃的肩,伸手去卸她背着的箭囊,安慰说:“阿绮没事了。”
昭皇妃死死抓着箭囊的背带,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盯着成兴帝,她咬唇半晌,僵持片刻,直到仪仗队抬起了銮驾,她才松手。
午时,唐绮醒转过来。
床前坐着成兴帝和昭皇妃,昭皇妃神情冷淡,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你是要我的命吗?唐绮,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唐绮喉咙疼,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来话。
寝宫中生了炉火,她卧在云被里头,手脚却是冰凉。
成兴帝抱了抱昭皇妃,哄说:“孩子才醒,你莫动怒。”
昭皇妃抿紧唇,不说话了。
晚些时候,曹大德匆匆入内禀告,说锦衣卫清理了熙和宫里的乱子,带着唐绮的近卫过来陈情。
成兴帝放开昭皇妃,要往外走,昭皇妃跟着他,寒声说:“臣妾同陛下一道去。”
太医院院判在屏风前熬着药,见成兴帝朝自己看过来,便说:“陛下和娘娘去罢,微臣在此侍奉着。”
成兴帝又转头看了看唐绮,说:“你好生歇着,父皇为你做主。”
唐绮侧躺过去,眼角一滴泪滑进枕间。
寝宫外的屋檐下,崔漫云和青跃并排跪着。
成兴帝看了看他二人,指青跃腰际的伤:“可有大碍?”
青跃拜道:“小臣还能忍。”
“你是个好儿郎。”成兴帝道:“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讲清楚,不可有任何隐瞒。”
青跃道:“小臣不敢。”
成兴帝道:“说吧。”
青跃便将他与唐绮欲出宫回办事处,中途被熙和宫的大宫女请往熙和宫,唐绮进了内殿,宣贵妃命人呈送糕饼,而后唐绮中毒,他冲进去背着人往外赶,结果宣贵妃突然发难,他和唐绮被持匕首的一众宫女围杀,如此前因后果,全都一处不漏地说了出来。
成兴帝越听越气,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昭皇妃抚着他的背,等他有所缓和,昭皇妃便问青跃:“熙和宫喊说我儿遇刺,遇的什么刺?伏法的刺客又是何人?”
“并无刺客!死的是给殿下送毒饼子的宫女!”青跃道:“小臣自幼长于公主府,随行殿下左右,距今已逾八年,对殿下绝无二心!若殿下醒转过来,陛下可问清今日内情!是贵妃娘娘!她在熙和宫豢养杀手,见小臣护主,遂意图截杀殿下!”
成兴帝闻言,拢拳又猛咳几声,手心已见红。
昭皇妃脸色一僵,轻声道:“陛下……”
成兴帝收手藏于龙袍下,沉着道:“你可有人证?”
青跃道:“贵妃娘娘豢养杀手截杀公主之事!锦衣卫卫队数十人全都可以作证!至于殿下中毒,太医院院判大人想必能为公主作证!”
成兴帝侧头,看向一旁跪立的锦衣卫千户,此人锦衣染出深红,覆面的白纱上绽着血花,不难看出,她刚浴血奋战过。
“又是你。”
崔漫云扶刀抱拳:“属下今日是在宫中值勤,巡逻至熙和宫外,听到打杀声,便闯了熙和宫的宫门。锦衣卫卫队二十人,愿为此事作证。”
成兴帝静了几个瞬息,接着问:“熙和宫此时如何了?”
崔漫云禀报道:“熙和宫内持凶器会武的宫女,参与截杀殿下者,已尽数格杀,事涉贵妃,微臣不敢自专,此刻封锁了宫门,过来呈报陛下,敬听圣裁。”
雨虽然小了,天幕还很昏暗,成兴帝抬眼看了看天色,招来曹大德。
“摆驾熙和宫。”
曹大德去喊仪仗队,内宦过来撑伞,昭皇妃移了步,成兴帝回头看看还跪着的两人,道:“院判在里头,你二人,先整理一番,而后随行!”-
熙和宫。
宣贵妃坐在镜前梳发。
她已换上一身多年前的素锦,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露出少女时腼腆的笑,可她的目光太过空洞,早失当年灵气。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她低声呢喃,如在梦中呓语。
老嬷嬷不忍心看,按照宣贵妃的吩咐,为她梳起少时的半髻,脸扭到另一边,偷偷擦了泪。
外面宫门吱嘎着开了。
有脚步声和内宦的唱声。
“圣上驾到——”
宣贵妃朝老嬷嬷伸出纤纤玉手,轻声说:“乳妈,随我迎驾吧。”
外院尸首已被锦衣卫清理到了宫墙墙角下,堆成一座小山丘,庭中的雨水泛着浓重腥味,血漫了鞋面。
成兴帝蹚过风雨,快步走来,宣贵妃到殿门前接驾,看到一身明黄龙袍的人,他已不负当年翩翩风度,脸薄如刀削,而他的身侧,跟着的是高挑端庄的昭皇妃,以及那个发福了的胖太监。
椋都不见苏河百里,不见郎情妾意。
宣贵妃欠了身,恭敬地道上一句:“臣妾请陛下圣安。”
成兴帝先瞧见她换过的衣衫,眉角微挑,眉心急速皱成了“川”。
他同昭皇妃一道跨上阶,心底的怒意狠狠克制着。
他说:“谋杀皇嗣,你可知罪。”
宣贵妃站直了,静静眄望他良久。
满院杜鹃被雨雪摧残,风一摇,送来的花香里也掺着血气。
方才就是在此处,宣贵妃毒害唐绮在先,意图截杀在后,若非唐绮那贴身近卫护主,锦衣卫及时赶到……
昭皇妃不敢想,手在大袖里攥紧了,她正要发难,宣贵妃却矮身,跪在了成兴帝脚边。
“我自幼时,与私服出巡的陛下相遇,对陛下一见倾心,再顾深情。入宫后,却处处低人一等,皇后娘娘,还有这位将门贵女,乃至阖宫妃嫔,无一不在背后嘲笑我出身,可罗氏虽非望族,好歹也是通州苏河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
她谈及此处,顿了顿,目光擦过昭皇妃,而后高扬下巴,望向自己所倾心之人。
“彼时陛下深受周氏掣肘,常宿别宫,我受封贵人,非但没有自己的院子,要同储秀宫挤在一处,连二十四衙门的内官,都敢对我嗤之以鼻。可我对兴郎不曾有过怨恨,我想着,待陛下羽翼丰满,定会记起为您远嫁椋都的罗萱。后来呢?”
她像是在问成兴帝,又像是在问自己。
成兴帝冷脸道:“朕,后来给了你多大的殊荣,你却要害朕的子嗣,你这个毒妇!罗萱?罗萱在朕心中早死了,死在三年前下毒谋害阿绮那天!”
风催得紧,昭皇妃受冷打了个寒颤。
宣贵妃倏然一笑,她道:“殊荣?我见惯了后宫阴险手段!忍辱偷生,怀胎十月,终才等来一日母凭子贵!可刚生下亦儿那些日子,我不敢睡,生怕皇后暗中害我!升至宣妃,为我带了的是什么?是陛下的恩宠吗?不是!”
成兴帝面色已铁青,猛地高抬起手,宣贵妃闭眼,等他打。他却道:“蛮横无礼!你枉读了圣贤书!”
“是我枉读圣贤,才会与你结了连理!”
宣贵妃突然自袖中拿出一把剪子,昭皇妃眸中巨变,抬臂去护成兴帝,却见宣贵妃甩头,另一手抓过自己三千青丝,一刻不待地将之剪断。
她再抬眸,眼中全是恨意。
“是陛下精心布局,让我兴起罗氏一族,惯宠我至贪心不足,为您斗周氏扶寒门!为您广纳四海山川儒生!稳定了朝中局势!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妾心向您!您心向谁?”
她扔了剪子,继而道:“时至今日,您的好女儿设计来害我,您耳塞目盲吗?!从我宫中的毒饼,到早已待命的锦衣卫!乃至迅速赶来的太医院院判!您并非耳塞目盲,您是心盲故纵!想要我认罪?我死也不认!我何罪之有!您也不能让我死,我要死了,满朝文臣言官,还有咱们的亦儿,如何与陛下罢休!哈哈哈哈哈!”
成兴帝垂首,看那满地黑丝,眼中痛色频现,他转过身,背对宣贵妃道:“你杀了送毒饼的宫女,豢养杀手已是事实,还狡辩什么?来人!”
曹大德不敢怠慢立时自阶下上前,躬身道:“陛下。”
成兴帝道:“把这罪妇关在此殿中!今日之事,交由三司去审!”
曹大德往下摆手,两名锦衣卫便过来了。
宣贵妃站起身,冷笑道:“本宫,自己走。”
高殿朱红大门在片刻后紧闭,寒凉的风吹得人头脑昏沉。
昭皇妃眼中狠厉不散,谋害皇嗣、豢养杀手,两桩罪,还不够罗萱被即刻赐死吗?
她转身时,望着成兴帝深邃的眼眸,想到三年前就中过毒的唐绮,心中愤懑难以言喻,委屈难诉。
成兴帝握起她的手,她捏拳,颤抖着扑打他。
“瞒我,你们都瞒我……”
她哽咽着,被成兴帝紧紧抱住。
暴雨来了,雷声大动。
她奋力想挣脱束缚,恨不得将宣贵妃千刀万剐!
忽闻曹大德惊呼,困住她的力道小了,她从温热的怀抱里出来,便见成兴帝脸色惨白,已是吐出了好大一口血!
“唐兴!”
【作者有话说】
(捉虫)
感谢在2022-05-1617:33:13~2022-05-1711:4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狡兔
◎燕姒脚下不稳,肩头微晃一瞬。◎
“宫里出大事了!”
公主府宴席上,一众贵子贵女正用饭,外头的门房满脸惊恐地往院里冲刺,他的喊声惊动廊庑四座,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去,议论声接踵而来。
白长史起先还在告诉他们,二公主散了朝给宫中主子行过拜礼,还得回一趟永泰大街的御林军办事处,将军务安排妥当要些时候,遂让他们不必等,只管先吃。
没想到这才开席没多一会儿,就生出了变故!
席上众人都在好奇出的是什么大事,那边院里的门房已跑到了廊子下,正同白长史道:“殿下在熙和宫中毒,还遭遇截杀!宫中紧急传了三司见驾!要审……”
他说到此处,想起今日席上多有罗党,截杀之事那位主谋的儿子,正端坐席上,便匆匆住了口,转头往廊庑看。
燕姒和唐亦,并楚可心、楚畅等人,坐在一席。
闻言,这桌人个个心惊胆战。
燕姒刚听到前半截中毒,已猛地起身,长袖连带着搁置手边的碗筷,快被带落在地。
楚畅也站起来了,拉着她说:“妹妹别慌,殿下在宫中,有陛下和娘娘们护着,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不会有差池?
燕姒脑中轰隆隆地响着,今日,今日是唐绮的生辰啊!
何人害她?
不对。
有什么不对,燕姒被楚畅拉着坐下,她脑中是大片的混乱。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在宫里边中毒?前些日子,唐绮还问她要过相思饼的解药,拿到解药才几日,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廊子那边,门房附耳小声与白长史说了几句话,而后白长史转身,朝桌席这边拜了拜,皱眉说:“各位!今日二公主在宫中遇害,太医正紧急救治,这席,怕是要怠慢了!”
席上众人七嘴八舌地道了些安慰人的词,之后便匆匆离席,各自归府。
燕姒拽着楚畅的袖子,楚畅会意,二人便多留一步。
等人都散得差不离,她便急忙拽住楚畅,火急火燎地赶到廊下,朝白屿欠了欠身。
“白长史,殿下为何会中毒?”
白屿看了看眼前二位,谁都不像那么好打发,便侧过身伸手,道:“两位里边请。”
进了主厅,楚畅和燕姒各自落座,白屿让女使奉茶上前,燕姒根本无心去饮,一双眼睛望着他,迫切地想知晓个中内情。
白屿搓动着额角,在厅里来回踱步,走了一小会儿,斟酌好用词,看向燕姒道:“姑娘。殿下在熙和宫用了贵妃娘娘给备的相思饼,因此中毒。至于截杀……”
他视线一转,看向楚畅。
楚畅很是不解道:“你看我作什么?”
白屿叹气道:“说的是贵妃娘娘毒害殿下,怕事败露,故而命熙和宫豢养的杀手截杀殿下,幸好锦衣卫及时赶到,才将殿下救出。官家已传三司入宫,今日便要立审宣贵妃,按律法定罪。”
燕姒和楚畅都是恍恍惚惚离开公主府的,她们各自心中有一番盘算。
侯府早有人通传消息,燕姒欲往菡萏院去,被女使告知说,于红英已在清玉院等她,于是她便马不停蹄奔回了自己院子。
这雨下个不停。
书房的地方留了连串脚印,于红英等到燕姒,在阴暗的角落里转动轮椅,目光从地上的脚印,移到快步而来的侄女。
“你听到消息了?”
“姑母淑安。”燕姒先行礼,后说:“我听到了。”
于红英道:“昔日,我们还真小看了二公主。”
燕姒见她搅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有什么地方想不透彻,或找不出以何言辞来评唐绮,她斟酌半晌,才道:“二公主中的毒,宣贵妃百口难辩。”
虽未言明,但燕姒已恍然大悟!
唐绮!
唐绮她自己给自己下了毒!
燕姒脚下不稳,肩头微晃一瞬。
于红英又道:“昨夜解家公子送她那个名伶死了,今日宣贵妃就慌了,在宫中行截杀一事,想必是下下策,不得不为。”
燕姒小声嘀咕道:“或许也不只是因为这一桩。先前唐绮搅了中秋宴的局,已让宣贵妃心头不平了。后来她又直接将行刺我那人杀了嘛,宣贵妃的耳目肯定也会报,听上去就像我与唐绮拧成了一股绳。还有重阳我去赴约登高,满椋都皆知,官家有意将楚家嫡女指给唐亦,这些事儿桩桩件件连在一处,宣贵妃才真的急了。”
于红英赞同道:“的确如此,所以你瞧呐,二公主此人,智计非凡,韧性十足。该如何说她才好?大约,是官家三个孩子中,最精明、最果决的那个。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敢压上去,我却还想不透,她究竟是否与唐峻联手,为了唐峻,能做到如此地步?”
燕姒今日的心结也在此处,听到白屿说相思饼之时,她还在疑惑,唐绮怎这般料事如神,幸而她早前备了解药,否则,唐绮此计难成事,早前心中的慌乱已渐渐平复,余下庆幸的,便还有唐绮对她绝对的信任。
而这位万事俱备果断行事的二公主,为什么非要用中毒的法子,激得宣贵妃走到这一步呢?她着实想不出来。
分明在暗庄那日,她已觉得,离这人很近很近了,近到心意相通。
眼下再看,却又这般费解。
燕姒尚在出神,于红英忽而又有些激动地道:“可惜宣贵妃宠冠后宫,栽在了她鲜少设防之处。朝中,该有一番大动了。”
“大动?”燕姒蹙眉道:“罪名一旦成立,宣贵妃必死无疑,朝中能怎么动?”
于红英突地笑出连串银铃声,她说:“死?哈哈哈哈!哪里那么容易就死!罗党寒门兴起不是一日之功。荣辱之来,必象其德[1]。她犯的的确是死罪,但以她为首的朝中文臣言官,岂是少数?你且看着,近日吏部乃至翰林院,更甚至是督察院、六科,定有不少人跳出来合力劝谏!”
书房内,姑侄二人的话刚说到了这里,外头快步来了个银甲军。
于红英转动轮椅往门口去,问此人:“何事?”
此人抱拳道:“主子,大殿下和三殿下,都入了宫。官家气急攻心呕了血,此刻同二公主一道歇在寝宫。”
于红英转头看看燕姒,笑说:“你看,坐不住的,大有人在。”
她心情颇好,燕姒尚在迷茫之中,问她:“那我们?”
于红英唤来随侍,要回菡萏院。
燕姒目送她出了书房,听见她在细雨中说:“好生在府里待着,前头没我们什么事了。”
另一边。
楚畅回府后,急忙手书信函,叫了亲信,交代说:“送往内阁和户部办事处,请公爹和二公子速速拿主意!”
亲信前脚刚走,其后平昌伯爵府的大小姐马上就赶到了。
她亲切地挽住楚畅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一通,大松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没被困在公主府!”
“大姑说的是哪里话,我为何要被困在公主府?”楚畅见罗兆楠衣衫外罩着披风,又问:“大姑要出门?”
罗兆楠点点头,屏退周围的女使仆从,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姑母出了事,眼下正是罗家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就在府中,府丁会护你周全,哪里都别去!”
楚畅心惊,不想事态严重至此。
罗兆楠指了个丫头过来,又对她说:“这是我贴身的丫鬟,近日她伺候你。”
楚畅欠身谢过了她,她便让外头的女使撑来伞,冒雨出去了。
天际灰蒙蒙的,细雨连绵不歇。
楚畅椅去窗边往外看,手不自觉地放在腹上。
酉时,雨势渐弱,平昌伯和罗兆松双双归了府,但罗兆松只匆忙见了楚畅一面,便神色凝重地去了书房。
这一家子人关起书房的门议事,却还背着她,楚畅忧心忡忡,连晚饭也用不下,她实在是太想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好串通自己的陪嫁丫鬟,把罗兆楠叫来伺候她的丫鬟给支开,然后瞧瞧溜到了书房后面的窗户外。
房中隐约有说话声,楚畅贴在窗户上竖起耳朵听。
先是平昌伯很为难地道:“罗鸿夕若动兵,神机营加上锦衣卫,还有唐绮的御林军,何能一战?”
罗兆松却分外焦急道:“那帮子文臣多是外姓,下午我递出去的拜帖,今日纷纷推脱搪塞我!父亲!不动边南守备军,一旦三司公审出结果,罗家无力回天了!”
平昌伯是个胆小怕事的,他忙道:“老二,你先静一静。你想啊,此刻官家卧了病榻,三殿下跪了好几个时辰,他都不愿见,想必正在气头上,但他不是只将你姑母关在熙和宫吗?只要你姑母咬死不认,三司公审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见结果的,下毒一事死无对证不说,截杀也可是你姑母见有人行刺,为保二公主才办的!二公主身边那个近卫,为父已差人摸清了底细,是个孤儿,此事也可是二公主自圆其说构陷你姑母!还有回旋的余地!”
罗兆楠和罗兆松细听之后,沉静了片刻,房中突然响起摔碗之声。
楚畅被惊得捂住了心口,又听罗兆楠随后道:“姑母拉拢我夫家这些年大肆敛财,朝中寒门多受她贿赂,如今把柄全握在我们手中,这些人岂敢不作为!”
平昌伯道:“事不关己自然各扫门前雪,虽受贿赂,又非血亲。”
罗兆松接着道:“唐绮既然敢设计陷害姑母,想必是先作有准备!为防万一!堂兄不可不动,但咱们可以让他偷偷地,走水路来……让边南守备军扎营椋都之外,正好官家病了,咱们可连通文臣,手中还有援兵,届时若姑母难逃险地,便可让边南军以勤王护驾的名义出现!”
罗兆楠拍掌,激动道:“甚好!御林军离了唐绮群龙无首,神机营那个项一典又是爱吃酒耍女人之辈!趁子夜神机营和御林军换防之际,一举杀入皇城!”
平昌伯半晌没出声,房中再次陷入深重的死寂。
又过了一小会儿,罗兆松道:“此行虽冒险了些,但已是眼下不得不布的局了,阿姐,我还有一处很担心。”
罗兆楠问:“哪处?”
罗兆松道:“忠义侯府的银甲军,端门流血夜,而今历历在目。”
罗兆楠冷笑道:“银甲军算个什么?他们不能入皇城,也不能入国子监,明日于家小丫头上学堂,便是咱们罗家的良机!”
【作者有话说】
荣辱之来,必象其德[1]:《劝学》-荀子。意思是:指一切都是有根由的。
感谢在2022-05-1711:49:09~2022-05-1717: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再呵呵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