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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诡计


    ◎这可真他娘的是个大好时机!◎


    “想在殿下这里寻一条明路。”谷允修坐直起来,“路家背后的人是谁,我还查不出,这路家坏粮道的证据留在我手里,是个烫手山芋啊。”


    唐绮微眯起眼睛,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报给父皇?”


    谷允修手指按在桌上,道:“万寿宴之事,官家没有为难中宫,也不问罪远北侯。官家不想动远北侯,若路家的伞是中宫,由我此刻呈上去,不是找死吗?”


    唐绮说:“你还真聪明啊老谷。”


    “没有殿下聪明。”谷允修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份册子,示意唐绮看。


    唐绮拿到手里,粗略翻了翻,上头记着她的行迹,记着公主府的出入,她手指扣紧,眸中笑意尽散。


    谷允修自顾自说:“殿下得柳阁老相助,又接着密会大殿下,夜探国子监,掌了御林军的权,得了好马,还不忘在席上为刑部小公子解围,想必周国舅造反一事,您没少使力吧?”


    “那又如何?”唐绮将手中册子往桌上一扔,“粮道巡查结果你不上报,父皇那里交不了差,你将差事办砸了,指挥使的位置能做多久?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找本殿的事?”


    谷允修抱手道:“殿下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敢?若路家背后的伞是宣贵妃,她专宠这么多年,我将路家捅上去,罗党有的是法子搞死我。我知殿下有心辅佐大殿下,这才求到您跟前来。这事挺棘手,不瞒殿下说,我已多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唐绮说:“你让我给你一条路,实则你已经想好了。中宫、罗党,都有可能是这把伞,而我与大哥先前的处境无力搞掉宁家,所以你想搭上大哥的线。既然你已想好,为什么不自己去?”


    谷允修闻言,眉头顿皱,无可奈何地道:“殿下应该是记得的,谷某承继父亲的荣光,十三岁便能在宫中行走,今年已满二十载,同大殿下和您,都算半个总角之交,单说咱这身上功夫,您二位也学去不少,大殿下与我们混得多么,后来他瞧不上我便避得远……唉,是我冒犯了,他忌讳我也合情理……”


    虽说没挑明,但唐绮立时就明白了过来,心中的惊诧都呈现在脸上。


    “你。竟然……”她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说,叹着气道:“老谷啊,你惦记点什么不好,胆子也忒大,你可知这是何罪?”


    谷允修崔头丧气:“感情用事缘何叫感情用事呢?殿下喜欢女子,便对男子无感,我喜欢男子,便对女子无感,这是强求不得,又拿自己没法子的事。可世间如同你我之人为数不少,存在既是合理。哪日殿下心中有了人,便能知晓这不是谷某的罪,罪在想错了人。”


    席上的菜色清淡,可不正是她大哥的口味,唐绮盯着这些菜沉默下来,仔细斟酌着谷允修的话。


    席间只静片刻,谷允修又道:“大殿下如今处境微妙,周家不会轻易放过他,宣贵妃迟迟拿不下忠义侯府,也忌惮他,这都是万寿宴埋下的祸根,他已到了枕边睡猛虎,身前是悬崖的境地了,可他不见我,更不会听我的。您既与他联手,掌握路家在粮道动手脚的证据,查出路家的伞,岂不是扳倒中宫或罗党的大好时机!”


    这可真他娘的是个大好时机!


    唐绮心中揶揄,她根本就没想辅佐他大哥。


    唐峻沉稳,人也勤恳,可他在中宫掌控下多年,搞垮周国舅全是因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并非有帝王之才,实则畏首畏尾,辅佐起来又不如唐亦好拿捏,难得很。


    偏偏……


    偏偏是粮道的实证握在手里,摸清楚背后的人,不论是宣贵妃还是中宫,将来都有大用!


    唐绮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抬眸道:“粮道之事你打算如何同父皇交差?”


    谷允修说:“查出这个,我脑袋已经别裤腰带上了,殿下,能保命便成,锦衣卫后起之秀很多,但若非我触碰底线,官家眼下顶多罚我,不会即刻就不用我,他用我也用惯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唐绮提壶斟酒,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将实证交予我吧。”


    她将自己的酒杯先斟满了,伸手至对面,谷允修却把酒杯一捂。


    “殿下且慢。”


    唐绮抬头:“嗯?”


    谷允修又是一笑,道:“斗周家,大殿下和殿下都参与其中,但宣贵妃席上也险些被毒害,去母留子,三殿下也能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我怎知殿下一心为大殿下呢?谷某将实证给殿下自然简单,但此刻,您还得先做一件事,让谷某放心。”


    本来是他要求人办事牵线,倒还反过来提条件了,无非仗着手握万寿宴前唐绮行迹的把柄,他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


    唐绮含笑不语,收回欲去斟酒的手,示意他往下说。


    谷允修便道:“殿下先将三殿下的婚事搅黄,谷某立时将实证双手奉上。”


    此言一出,唐绮直接笑出声来,用食指点了点他:“老谷啊老谷,看来你还真是回来赶中秋宴的。”


    见她笑,谷允修知道事成,跟着笑道:“今夜的酒没吃完呢,请殿下移步金玲乐坊。”


    这夜,锦衣卫指挥使谷允修邀了几个贵子贵女,一道混在金玲乐坊吃酒,唐绮归府,已亥时过半。


    青跃跟在身侧,问说:“殿下没吃醉?”


    “嗯。”唐绮面色难看,开口便道:“你去一趟城西,请先生过府。侧门不能再走了,走密道。”


    青跃吃了一惊:“用得上了?”


    公主府后花园里有条密道,通向长盛大街和永泰大街之间的民巷枯井,这条道是白屿入府时想挖的。因密道藏在地底下,工期亢长,断断续续拖到前不久才通。


    唐绮受伤在宫中静养了两月,出宫也只见过柳阁老一两面,故此还没走过密道,她没提,青跃还当她忘了,原是时候不到。


    “去吧,别耽搁。”唐绮摆手,青跃便没再多言,立时往后花园去。


    百灵过来照路,唐绮自她手中接过灯笼,穿过庭院,又散去过来伺候洗漱的人,径直走向书房。


    她如往常一般进了书房里的暗室,点亮两侧烛火,再给墙上那幅画敬香。


    三股青烟飘起来。


    她凝望画中之人,眼里落下一滴泪。


    “我今日知悉了些许事,想来说与你听。”


    声一出口,凝作哽咽。


    她抿了抿唇,努力压抑胸腔的愤悔和愧疚,沉默少倾,才接着启唇。


    “三年前我中毒,是因食了相思饼。”


    画中人的容颜永远定格在十七岁,笔墨描不尽奚国公主的神采。


    唐绮凝望着倩影丽姿,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彼时整个鹭州人心惶惶,行军路上她没有片刻安宁,百姓们关门闭户,根本寻不到一家还开门做生意的驿站。


    雪下得大,听说是十年不遇。


    军队在野地扎营,随军并无多少辎重粮草,还要沿途救济些流民,到鹭城之前,她已两日不食。


    鹭城上任知府亲自在城外接驾,叩拜后,便道:“二公主沿路辛苦,鄙人在府上备了宴席,咱们边吃边议!”


    唐绮随他而去,席上有留守城中的守备军中级将领们。


    景军还被拦在飞霞关,两边交战正酣。


    众将领各抒己见,说着军情,振抚使罗鸿夕呈上来一碟相思饼。


    他说:“相思相思,思念之情,望此战早日落幕,殿下凯旋归都。”


    罗鸿夕那双眼睛,而今想来,令唐绮不寒而栗。


    他就在那大庭广众之下,眼瞧着唐绮吃了一块饼。


    相思相思,迄今才知。


    墙侧的细缝透过一丝风,画被抚动。


    唐绮回过神,目中的伤怀形成海的浪潮。


    “相思豆难得,是宫中才有的点心。罗鸿夕出现在席上是知府邀来,我并无防备,是我疏忽,行军路上吃穿用度难以细查,军医一辩,也没辩出个所以然……”


    那时为求稳定军心,她将中毒之事掩盖下来,暗中医治,并不敢声张。


    正因如此,她才耽搁在鹭城,没能立时赶到飞霞关。


    “我欠了你一个真相,一条命。”


    奚国公主悄然远赴千里,前往唐国和亲。


    婚期和来路,都是两国绝密,若无身在高位的人获悉,再使通天的手段外泄给景国,便不会有画上人之后的受俘。


    那时唐绮太年轻了。


    是她太年轻,才将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


    她不曾料想到,宣贵妃要她的命!


    她本猜测是周皇后,之前顺着周皇后去查,结果都是徒劳,推断无凭据,只能算作臆断,而后随日月消磨,此事沉入谷底。


    直到前些时日。


    前太子私兵案的前因后果呈现,她还在暗中揣度,前朝周氏只手遮天,暗中谋害过不少皇嗣,下毒戕害是惯用手断,万寿宴上宣贵妃险些中毒,便也是这个理,她想当然地认为,中宫才是三年前那场阴谋的背后大手。


    竟都错了!


    她深埋心底的悔意霎时翻涌,汇在又一滴泪里。


    数万将士为国捐躯,画上人因她殒命。


    时至今日她才知晓真相,一时怒火迸燃,艰难忍到大半夜。


    此刻周遭静谧,她胸腔强烈的心跳在提醒,该是时候,报仇雪恨了。


    烛火跳跃,香灰扑断。


    她朝后退出半步,折臂一拜。


    “公主。这条命……我很快便替你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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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珠花


    ◎难道我爱瞧娇气白嫩点的?◎


    谷允修返都后,在金玲乐坊摆了场席,这消息传进宫里,各宫都有了不少心思。


    宣贵妃晨起梳头,宫人回完话,她手上一顿,青丝被木梳上的倒刺生生扯断好几根。


    “嘶——”


    老嬷嬷布膳的手跟着一顿,侧头疼惜道:“娘娘,还是等老奴来。”


    宣贵妃搁下梳子,从铜镜里盯着宫人:“二公主昨个儿也去了?”


    宫人头埋得低,不敢看她,答说:“去了,喝了不少,没见着醉意,说是今日北大营有巡防演习,早在戌时便回了府。”


    宣贵妃心里疑云横生,手指挥动两下子,遣宫人先走。


    老嬷嬷走近,从妆桌上拾起木梳,低头看上面的刺,道:“这把不成了,老奴给娘娘再换一把。”


    宣贵妃无声点着头,脸色瞧着不大好。


    老嬷嬷在妆桌抽屉中取了新的梳子,为宣贵妃梳发。


    “娘娘在想什么?二公主自小同锦衣卫有些交情在的,去吃酒玩乐,是寻常事了。”


    宣贵妃蹙眉道:“谷允修是官家身边红人,本宫不敢沾手,他去北地巡查粮道,若事没办好,怎会回来如此快,本宫担心这里。”


    老嬷嬷手上动作仔细而缓慢,宽慰她道:“娘娘放心,多年都未出什么岔子,谷允修若真查到什么,官家昨日就该宣大理寺,这不是没动静么。”


    “所以他请二公主吃酒,才叫人不安,他若真查到路家,本宫就得做两手准备。”宣贵妃沉思几个瞬息,急道:“不成。你去松儿那里问问他姐夫的消息,再将本宫那套最喜爱的珠花步摇翻找出来,给忠义侯府送去。”


    老嬷嬷恭顺道:“老奴这就去办。”


    说罢,她转身出去,唤了两个宫女进来伺候宣贵妃用膳。


    宣贵妃坐到桌前,筷子拿起来又搁下,复又再拿起,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了。


    马上就是中秋,周家经万寿宴栽个大跟头,中宫潜心礼佛,静待这些日,只怕将要有动作,宣贵妃不畏谷允修查到路家把柄,毕竟中间还隔着个远北侯呢,若真出事,谁也跑不掉。


    而自万寿宴后,唐峻任兵部尚书起,上下要职渐渐都调换了他的亲信,寒门插不进去,朝中文武官员有朝他归拢的趋势,这风头若压不下,要成为祸患。


    她所怕的是,唐绮掌着御林军,同唐峻联起手来,若再得锦衣卫暗中相助,那她亦儿的东宫之位,就岌岌可危了。


    四面都是劲敌,她如何不慌?


    而另一边。


    坤宁宫的宫人们面上无不是沾沾自喜,皆因早起时司礼监太监来传了官家的口谕,说皇后娘娘整日不出坤宁宫宫门怕给闷坏了,亲自指了她操持中秋小宴。


    每年中秋小宴都是二十四衙门办,宴上只请几位一品大员携自家后辈,皇帝看个热闹,会于端门登天楼同重臣和宫妃皇嗣们赏月,之后看罢火树银花,再散席。


    周皇后捏着曹大德亲自送来的册子,将席上诸事细细过了一遍,端身盘起佛珠,她说:“有公公督促着,倒为本宫省去不少事,公公辛劳了。”


    曹大德猫腰道:“都是应当办好的差,奴婢谢过娘娘抬爱。”


    周皇后向来庄重,此时也和颜悦色,朝后一招手道:“平翠。”


    管事姑姑平翠迈起小步,打眼瞧过寝殿外,才将一方包裹着物件儿的绸帕塞到曹大德手里,曹大德不敢推拒,笑得谄媚地接下。


    “多谢娘娘。官家近日胃口好,娘娘若没了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先回去伺候了。”


    周皇后点点头,示意平翠:“去送公公。”


    平翠将这胖身胖脑的大太监送至坤宁宫宫门口,听他笑说:“姑姑留步。”


    待人走了,她脸上的笑消得无影无踪。


    不就是个秉笔太监,还真叫他给装上了。


    她回到寝殿中,见周皇后已靠在了塌边,正听一个宫女说锦衣卫指挥使请人吃酒的事儿。


    那宫女背书般背完,平翠便过去给皇后捏腿。


    周皇后说:“行了。小喜,你阿兄是不是擅养马?”


    宫女闻言眼睛亮了亮:“是!阿兄自小睡马棚,最擅养马!”


    周皇后点头道:“御马司正好有空缺,本宫记下了,你先退下吧。”


    宫女喜滋滋走了,平翠的手在周皇后大腿上轻重适中地揉按。


    “娘娘,给她家兄留这肥差是?”


    “之后本宫有所用。”周皇后转过头:“此事先不提,眼下要紧的是二公主想作甚,谷允修在金玲乐坊请吃酒,席上除却二公主,其它都是些真混子。”


    平翠道:“熙和宫让解家公子跟去御林军营地探清虚实,她比咱们要更急。”


    周皇后手里的佛珠转了转,思忖道:“唐峻这孩子,本宫养他多年,他倒是学会了拉拢。唐绮虽说中毒日久,不知哪日就该命赴黄泉,但她眼下握着御林军,唐峻得她扶持,就是如虎添翼。熙和宫那位是该急,中秋宴,断看忠义侯如何抉择了。”


    提及忠义侯,平翠便问:“娘娘觉得,他会上哪条船?”


    周皇后目光深沉:“本宫猜不出,你如何想?但依线人所述,他更像是要选罗家。”


    平翠静声片刻,摇头道:“不一定的。活阎罗嗜杀只是个莽夫罢了,但那于六可精通纵横之术,荀家后辈没少将心血覆在她身上,当年若非探子回来慢她一步,忠义侯哪里还能后继有人?娘娘且再看看。”


    周皇后侧回首,看向平翠的目光更温柔了些-


    午时国子监放课,燕姒一归府,便有宫中人来,前院正在接见,她跨入正堂,上次在熙和宫见过的大宫女便朝她一礼。


    “姑娘,娘娘差奴婢来给您送赏赐,这是她心爱之物。”


    旁侧宫女随即上前,将三个匣子呈给燕姒。


    燕姒一一看了,欠身做礼:“臣女谢过娘娘美意,但臣女无功,何敢贪赏?”


    大宫女眉头顿皱,愣了愣才道:“之前姑娘送的香囊,娘娘很是喜欢,这才给了赏赐,娘娘还让奴婢来跟姑娘讨个配香的方子。”


    燕姒不好再拒,从容应下道:“那请稍待。”


    清玉院还离着一段路,燕姒招来女使,要用老侯爷书房的笔墨纸砚,等东西拿了过来,她便坐在正堂写了满满两张制香的方子,皆是日前宣贵妃夸赞过的。


    待墨迹干了,又令泯静拿些碎银,一并交到大宫女手里,笑着道:“姐姐路上辛苦,小小酬谢不成敬意。”


    大宫女露出喜色,收下谢了她,又接着道:“中秋将至,娘娘说女儿家该好好打扮一番,里头的珠花步摇,姑娘正用得上呢。”


    燕姒意会下来,扭头瞧一眼外头的太阳,说:“日头正晒,姐姐不如留下吃盏茶再走。”


    大宫女微笑婉拒,说宫中事多,宣贵妃还等她回去复命。


    燕姒目送这行人出府,回身之时,一张脸疏淡下来。


    泯静瞧被搁在桌上的全套珠花,扁嘴说:“这是赶鸭子上架呢?”


    “可不么。”燕姒冷眼道:“偏还真就得上。”


    泯静心有不甘,正想小声嘟囔几句,燕姒拍她的肩,脸色有了缓和,说:“好啦,饿死啦,东西拿上,回清玉院用饭。”


    一听用饭,泯静也重展笑颜:“好,咱们先回去用饭。”


    她一人端不下三个匣子,请了前院两个女使帮着拿。这两个女使送她们主仆二人至院门口,将手中物转托给清玉院的人,欲转身要走,看见门口的银甲军,忍不住慢下脚步,小声调笑了两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泯静将这些看在眼里,也跟着去瞅左侧那个生得高大威猛的银甲军,瞅了一眼,心道怪不得。


    “走什么神呢?”燕姒在旁边问。


    泯静耳根红起来:“门口的银甲军换了新面孔,姑娘没瞧见么?左侧那人,模样还挺好。”


    说起模样好,燕姒脑中蓦地闪出一张脸。


    这脸叫她自己吓一跳,不对啊。


    哪里都不对!


    她停下往院中走的脚步,倒退回到院门口,盯着左侧银甲军仔细看,这银甲军不明所以,侧身过来朝燕姒抱拳,单膝砰的一下着地。


    “小主子有何吩咐?”


    此人说话的声音浑厚,毫不拖泥带水的行礼动作,透着一股子豪气干云,他肩宽背直,一张脸轮廓十分硬朗,鼻梁挺拔,嘴唇厚薄适中,在儿郎里头,的确算是好模样。


    但他带刀而不握扇,披甲而不着裙,目光刚毅而不深邃。


    燕姒看来看去,始终心止如水,而后摇头叹了一息。


    难道我爱瞧娇气白嫩点的?


    临近傍晚时,唐绮才回到公主府。


    进了院子二话不说,先叫百灵:“去备洗澡水,这一身汗黏糊死我了。”


    几个女使在旁边轻轻地笑。


    百灵扫她们一眼,合手欠身:“奴婢早已帮殿下备好了。”


    她家主子娇贵,素日里衣不沾尘最爱干净,掌了这御林军,又同三年前一般吃了苦,她心疼,万事都备得仔细。


    唐绮径直往澡房走,青跃单手撑着廊子翻过来跟上。


    “殿下,熙和宫给忠义侯府送东西了。”


    唐绮边走边问:“又送的什么?”


    青跃努嘴:“珠花步摇,估摸中秋宴上您就能看到了。”


    唐绮走在道中间,脚步一顿,转身改道后院。


    青跃:“您不是要沐浴?”


    唐绮说:“找白屿!”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83章 中秋


    ◎“……殿下?”◎


    十五的月很亮,银盘高悬于深蓝夜空,皎皎月华洒下来,将魁梧登天楼照得连瓦当云纹都可分辨清楚。


    未到吉时,仪仗队伍拱护成排,赴宴的重臣和家中小辈都立在千步道上,燕姒站在于延霆身侧,自端门下抬头往南边瞧了瞧。


    “爷爷,这楼好高啊,阁老们爬上去岂不是很累?”


    于延霆往另一侧指:“你看那边。”


    登天楼东边,有一条辨不清是何材质浇筑而成的长道倾斜直下,下设亭台,亭台和高楼相对呼应,长道上临空浮有钢索,不知是何作用。


    于延霆解释道:“前朝工部一位大师造了这缆房,跟水风车是同个道理,上头的人拉,下头的人拽,哪里还用人徒步去登高,这缆房,陛下和阁老们都能坐。”


    话音未落,燕姒便见那边已有锦衣卫过去候着了。


    皇城两侧的高墙上,有许多耸动的人头,在忙着搬什么物什,估摸是来之前于红英提到过的烟火。


    她正看得兴致盎然呢,身后有内宦过来禀说:“侯爷,官家传话,让您先行登楼,仪仗队后方设了席,官家让公子姑娘们去那边同各宫娘娘们赏菊玩乐。”


    燕姒个子矮,入端门之后,被静立的仪仗队伍密密实实挡住视线,故而才没瞧见,这会儿仪仗队伍散开了,她回过身,便见平坦大道上摆做花型的巨大金黄花阵。


    猛一眼瞧过去,灿烂夺目,明黄惹眼。


    在那金碧辉煌的华丽之中,又零星陈设桌席,是让贵子贵女们,陪同宫妃们用饭。


    别的内宦已过去跟其它大臣们交涉了,楚畅在人群中挽着罗兆松的胳膊,隔空跟燕姒挥起手。


    于延霆隔着数步路见着,笑得像个弥勒佛,他说:“你去罢,记得莫要贪杯,一会儿赏完菊,也要登楼来吃月饼。”


    燕姒欠身朝于延霆行了礼,便快步往楚畅那里走去。


    她走得快,头上的珠花步摇晃晃悠悠,侧面突然闪出个人,侵占了她所有视野。


    “阿姒。”唐绮逆着皎月清辉,一张脸笑得极是温柔,“你急什么?”


    燕姒险险顿住脚,还没站稳,上半身往前歪,唐绮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膀,弯着眼睛低头看她。


    左右都是人,燕姒觉得面上微燥,忙去拨开她的手,匆匆一礼。


    “不急,畅姐姐在前头等我。”


    唐绮长身高挑,她挡下燕姒的去路,自然很快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她倒从容,那嘴角都不曾下去,低下头对燕姒说:“不急就走慢些,当心踩到裙摆。”


    菊花巨阵那边,各宫娘娘已入席。


    无人不知这忠义侯府的于姑娘,有三殿下倾慕,又有宣贵妃青睐,今日老侯爷在场,保不齐就要定下婚事。


    但是——


    也无人不知这二公主,三年前求娶奚国和亲公主,射杀自己的未婚妻后,公主府中馈空置至今,她在外头玩乐寻的都是女娇娥伺候,实打实地好女色。


    那边猜测心思纵起,这边唐绮一抬手,却是将燕姒发髻上的珠花步摇摘下,握到了手里。


    燕姒目中惊变,望着她道:“……殿下?”


    唐绮弯腰,贴着燕姒耳朵道:“你做不了主,择不了路,本殿帮你,以报你那一把之恩。”


    燕姒大脑轰地麻了。


    不远处,不光罗兆松和楚畅立住脚,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家的二位公子、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家的二位嫡女,以及工部尚书家的后辈小夫妻,全都齐刷刷望向这边。


    是以,他们便和来往忙碌的宫女内宦们一般,都看到了唐绮从大袖中拿出一只白玉飞燕钗,而后目光饱含温情地、动作极具温柔地,别进了于家姑娘的黑发里。


    不仅燕姒愣住,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无不惊诧,无不震愕,无不疑惑不已。


    二公主在做什么?


    这两个女孩子!举措为何如此暧昧!


    她们又是何时有了这般牵扯的?


    当众人心中疑惑堆叠成大山,震愕之感如滔滔陵江水滚滚长流,惊诧之意如千军万马汹汹奔腾,却见千步道上,二公主稳如老松,定如磐石。


    她笑意宠溺地道:“走吧。”


    话罢,金尊玉贵的二公主侧过身,展开折扇遮住于家姑娘的羞怯,同其并肩相行。


    燕姒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一颗心扑通扑通,像那里头揣的是小兔子,活蹦乱跳个不停。


    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挪动脚的。


    待回过神来之时,她已经坐在了唐绮旁边,两张席之间满是金菊馥郁香气在悠然浮动。


    什么意思呢?


    唐绮这是什么意思?


    她琢磨不出,隐隐有些许猜测,但不敢尽信,神思乱飞之间,一张脸在月色下红了个透。


    隔着好几*条蜿蜒舒展的花道,宣贵妃的脸色则已难堪至极。


    她拉过身旁大宫女,与其低语道:“去问问三殿下,他还要同那楚家的女子闲聊多久?还不叫他赶紧坐到于家姑娘身边。”


    而另一边,周皇后淡定地吃茶,对唐绮的举措丝毫不意外,只用眼角余光瞄着宣贵妃吃了瘪,她不将唐绮放在眼里,自然乐见所闻,心头畅快得不行。


    大宫女快步去寻唐亦,绕过花道,终于到了三殿下身旁。


    她垂头便道:“殿下,娘娘让奴婢来催,说让您到于家姑娘那边去入席呢。”


    唐亦早就想走了。


    他不能失风度,跟前的女子,乃是户部尚书家捧在手心养大的嫡女。


    这女子挡开了大宫女,正状似委屈地看着自己。


    他勉力沉住气道:“本殿很快就过去,你先退下吧。”


    听到此话,大宫女只好告退。


    待其走远了,唐亦才回身去问:“可心姑娘方才问的是?”


    “是要问,殿下那之前写的那首七言,可心仰慕许久,其中有两处尚不解其意。”


    楚可心生得似芙蓉出水,说话声珠圆玉润,鹅蛋脸上一双杏眼秋波暗送,而唐亦却只顾着他的诗文。


    他年且尚轻,又通书明理,不仅习得一手好字,吟诗作赋也是信手拈来,这都是他心中自豪的事儿。


    楚可心一提,他便口若悬河地开始讲了,全然不察楚可心一直含情脉脉看着他,心中欢喜得简直忘乎所以。


    二人在这边耽搁一阵,楚可心再用眼角余光瞟忠义侯府的于姑娘那边,左侧席位坐了二公主唐绮,右侧也已有刑部的连小公子占了座,她嘴角稍弯,待唐亦说完,又装作自己听得认真,跟着唐亦往那边瞧。


    “哎,那边没有空席了,殿下随可心就坐这边吧?”


    她仰慕唐亦已有许久,但楚谦之夫妇不敢轻易将她许人,而今到了碧玉年华,婚事便成了头等大事。


    连楚畅都嫁了平昌伯之子,前些日子楚可心听到那于家姑娘进熙和宫,适才坐不住,想了法子,买了消息,今夜早早等在道上拦到了唐亦。


    唐亦并不知楚可心的这些小心思。


    眼见着于妹妹左右都已有了人,他皱眉叹了一息,低头一想又觉无妨,反正晚些时候登楼去赏月,他母妃便会请父皇为他赐婚。


    “那走吧。”


    众人入席后,皇后便唤宫人开宴。


    今夜席上有秋菊插瓶,琉璃盏里的点心上都印了菊样,是图个趣。


    唐绮伸指随意拣起其中一块,酥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她用一小口,直接连盏子一并端起来,转而放置在燕姒桌上。


    “阿姒你尝,这个不错。”


    燕姒被这句大庭广众之下的“阿姒”又给震懵了。


    她吞着口水,直愣愣地盯着酥糕,而除了唐绮递来的这一份,她手边正巧就摆着一模一样的另一份,一碟酥糕里有四块,此刻每一块都仿佛活了过来,和她一样正满头冒疑问。


    又不是没有?


    偏偏这位递来酥糕的二公主殿下唐绮奇女子,丝毫不觉此事有何不对,反而摆了摆自己的长腿。


    在折腾一番,发现桌子太矮搁置不下这双腿后,她机智地择选放弃,索性将腿伸到燕姒这边,手臂往腿上肆意一搭,倾身望向燕姒。


    “不喜欢么?这个很甜的,我帮你先尝过了呢。”


    燕姒:“……”


    算了,还是吃吧。


    她拿了筷,夹起酥饼,放到嘴边,捏帕子的手掩住口,张嘴咬掉一块,而后双眼闪烁,搁下筷子扭头道:“真的很甜!”


    二人目光揉在一处,说不尽的缱绻旖旎。


    两旁正为她们斟酒的宫女见了,纷纷手上一抖,全然不理解这二位在做什么,一个敢给,一个敢吃。


    公主殿下递来的酥糕,于姑娘不是本就有?


    总觉气氛诡异中透着古怪,古怪中透着暧昧,暧昧中还有点……


    这时原本端坐燕姒右侧的连易,忽然插了一句话来,他说:“殿下和于姑娘可要去玩投壶?中宫娘娘拿了夜明珠做彩头。”


    唐绮手托起下巴,扇子慢慢摇着,目光却不肯从燕姒脸上移开半瞬,嘴里则吐了两个字:“不爱去。”


    千步道上的宫灯并那高空圆月,将席间照得明亮。


    燕姒被唐绮盯得别扭,举目往花阵中望过去。


    宫人们拿了投壶的器物来,罗兆松和大殿下正在比试,大殿下一掷双耳,引起大片喝彩,而皇后身边的管事姑姑手中端着彩头夜明珠,硕大的珠子只瞧一眼便知价值连城。


    燕姒见投壶有趣,又想要那颗夜明珠,下意识轻叹一声道:“可惜我不会投壶。”


    左右二人都听见了她叹气。


    连易还未说话,唐绮忽然起身,腰际悬挂的香囊轻晃。


    燕姒侧头,视线正好见到那香囊,便听唐绮道:“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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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争抢


    ◎燕姒以为,她还能忍的。◎


    登天楼上。


    成兴帝和诸位重臣举杯,敬佳节新至,也敬盛世安稳。


    他咳疾不愈,入秋后易龙体不适,愈发消瘦的模样看着总叫人觉得羸弱,曹大德怕烈酒伤肺灼胃,不敢他多吃,一杯下去,便小声提醒:“万岁爷……”


    成兴帝抚掌笑道:“今日朕高兴,再吃一杯无妨。”


    曹大德遂不再阻拦。


    柳阁老年迈,素来不饮酒,成兴帝特允她以茶为代,几位尚书们举杯敬她,她便喝着茶,笑着与之寒暄,另一侧的忠义侯专心抱着瓜吃,对他们的闲聊似乎不感兴趣。


    逢上中秋,这场小宴只为欢聚,诸臣便心照不宣地不议国事,只话些家长里短,说些小辈间的趣闻。


    工部尚书的儿媳刚有身孕,人逢喜事可谓是满面春风,众人遂举杯向他道贺,他连连吃了好几杯,有些招架不住了,就笑问起平昌伯新媳。


    平昌伯位列内阁大学士之一,如今虽为虚职,但因书香门第出身,又出了宣贵妃这么一位专宠娘娘,朝臣都礼待他三分。


    他吃了酒,胆子也放得大了,脸红着说道:“不急不急,这才新婚不久,大殿下成婚已逾两载,陛下都不急抱孙呢!”


    此话一出,几位尚书和阁老们纷纷收敛起笑意,户部尚书因同他家缔结了两姓之好,不由得拢拳咳嗽两声。


    平昌伯这才觉出不妥,忙给自己倒了个满杯,朝成兴帝赔罪道:“微臣失言了,陛下恕罪。”


    成兴帝正因他的话在出神呢,转瞬笑起来,说:“罗爱卿自罚一杯,不过倒是提醒了朕,该催催峻儿了哈哈哈!”


    席间氛围稍松,在楼门观望千步道的小内宦迈着碎步过来,禀说:“世家子女们在玩投壶,正逢兴处。”


    成兴帝大手一挥,招曹大德扶他起来,他道:“诸位爱卿可随朕往楼门一观。”


    众臣起身拱手,齐道:“遵陛下谕。”


    忠义侯嘴里的瓜还没咽完,跟忙起来了,含糊不清地念出这句,成兴帝便移步先行。


    楼门外风盛,孤月清高。


    成兴帝携众臣到了楼外廊子上,迎风俯瞰千步道花阵。


    宫妃席在阵首,前侧平地原是空旷,做了投壶场地,此刻人群耸动,宫女太监们都挤在外围凑热闹。


    小内宦为成兴帝解释道:“皇后娘娘给了彩头夜明珠,眼下是二公主与大殿下竞技。”


    成兴帝压袖朝下指了指说:“你们看,朕这个女儿,掌了御林军,还忍不住玩乐的兴致,今后还要托诸位帮朕好好规劝才是。”


    这不过是句客套话,他嘴上说唐绮贪玩儿,脸上却已笑得乐不可支,他偏疼女儿,无人不晓,这些时日各党言官们弹劾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屁用都没有,规劝个什么?


    众臣配合着他笑,各怀心思不好袒露。


    反正这大殿下和二公主都正蒙圣宠,谁输谁赢皆不重要。


    下面突然爆发喝彩声,成兴帝伸长下巴去看,招着曹大德问:“是谁赢了?”


    曹大德仔细去辩,见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将一颗微亮白珠呈到了唐绮跟前,便答说:“是二公主殿下。”


    成兴帝哈哈大笑道:“论投壶射箭,峻儿还是要略逊阿绮一筹,他这个当大哥的,输得不冤!”


    左右重臣平日不爱拍马屁,这会子也很捧场地睁眼瞎吹起来。


    礼部尚书道:“二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刑部尚书道:“确实,确实。”


    工部尚书道:“由小见大,御林军有她统领,陛下可高枕无忧!”


    楚谦之道:“正是正是。”


    吏部尚书也道:“二公主贵为帝姬定不会负陛下厚望!”


    柳阁老:“……”


    一面心道,这几位,还真能吹。


    另一面又沾沾自喜,当然了,这可是她的爱徒!


    平昌伯未曾说话,姜国公皮笑肉不笑,投壶的胜负已出,这二人都以为该转身返席了,成兴帝却未动,指着下面,问曹大德:“她做什么呢?”


    众人跟着成兴帝视线往下瞧。


    秋风摇曳金菊千百盏,宫灯圆月映照千步道。


    二公主殿下手持得来的彩头,大步流星朝花阵中走过去,将那硕大一颗夜明珠,直接就塞到了于家姑娘的手里,她低头似同于家姑娘说了句什么,楼上楼下,压根儿听不见。


    平昌伯面上掠过惊讶,忠义侯惯常憨笑。


    楚谦之平淡地送来了句:“二公主同三殿下一般之前在国子监听学么,照顾侯爷家的小妹些,不足为奇。”


    成兴帝慈祥笑道:“同亦儿站在一处的那是谁?这般远也能瞧见端庄得宜。”


    下边的消息自然有人传上来,小内宦答道:“是楚尚书的嫡千金,可心姑娘。”


    楚谦之心头霎时一紧,这丫头,还是没将父母的劝听进去!楚家已得了平昌伯为亲家,若再同三殿下牵扯不清的话,只怕皇帝要与他生出嫌隙!


    他侧头瞄过去,成兴帝却似乎毫不在意地道:“好名字!一会儿上来吃月饼,容朕好好瞧瞧。”


    其它大臣各有揣度,但终究没有再表露出个什么,个个精得很,还要观望后续,只听楚谦之道:“陛下抬举她了,在家养得有些骄纵,臣还需好好管教。”


    成兴帝拉起楚谦之的手腕,转过身,往楼里走,边走边道:“唐国的女儿,就是要她娇!依朕看来,好着呢!”


    众臣附和说笑,随成兴帝回了席。


    待晚膳过后,宫人撤下桌上餐盘筷子,改奉上瓜果和印有“平安”二字的月饼,下边的锦衣卫护送千步道上的宫妃皇嗣和贵子贵女,一道登楼。


    燕姒放慢脚步,想走在队伍末尾,唐绮侧头,悄声对她说:“阿姒不怕,晚些时候见机行事。”


    方才唐绮将夜明珠给她,她便知晓了。


    唐绮今日所作所为,是要替她搅黄宣贵妃的如意算盘。


    临出府前,于红英已交代过,叫她见机行事,若实在惧怕天家威严,还有忠义侯能为她抵挡。


    她身处忠义侯府,行事大多不由自己,既然于红英和于延霆都没那个让她嫁唐亦的心思,她其实早便不惧,此时唐绮挺身而出,倒是叫她没想到。


    “殿下,您不该插手。”


    唐绮独掌御林军大权,有了巡防皇城的要责,手头的兵也成将来助力,正该是罗党和中宫都要提防她的时候。


    燕姒以为,她还能忍的。


    唐绮却笑颜如花道:“我不插手,难道还将你拱手让人不成?”


    燕姒侧目看她,而后莞尔一笑。


    明明以为看懂了她些,此刻仿佛又猜不透了,二公主心思实在诡谲。


    亥时初至,外头月色大好。


    等一干人等全上了登天楼,入席后,成兴帝便叫他们吃月饼,此时众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按席位分布,唐亦的左侧是二姐,右侧便是燕姒。


    他先前被楚可心拦住去路,没瞧到燕姒,此时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立即道:“于妹妹,今日的发钗瞧着甚为好看,很是衬你。”


    燕姒想到唐绮亲手为她簪的这只发钗,耳根微烫,点头说道:“三殿下谬赞。”


    另一侧,宣贵妃见两个孩子凑作堆,燕姒发间簪的却是唐绮今日送的钗,心里急切,立时挨到成兴帝跟前,亲昵地握他的手。


    “陛下,既然今日佳节,正好老侯爷也在,亦儿倾慕于家姑娘已久,不如就……”


    成兴帝朝席间望,指着燕姒问:“你这只钗是刚得的?”


    燕姒正要起身行礼,唐绮已先抢一步答道:“父皇,儿臣送于妹妹的,要讨她的欢喜不易啊。”


    成兴帝挑眉问:“哦?这怎么说?”


    唐亦在桌下悄然握拳,一时插不上话,宣贵妃被成兴帝这一打断,只好往下听。


    唐绮双眸里都含着宠溺,温声道:“于妹妹回椋都不久,儿臣送她冰酪她不喜没吃,又送她手风箱,害她病了两三日,心中愧疚难安,想她爱燕,这才赶着中秋,亲自打磨了这只钗来赠。”


    席上众人缄默,燕姒又是一惊。


    她什么时候爱燕子了?


    成兴帝接着就提出疑惑道:“于丫头,可是如此啊?”


    燕姒顺坡下驴扯出个笑:“回陛下的话,臣女的确喜爱燕子。”


    反正是随机应变,先将宣贵妃堵回去再说。


    成兴帝又道:“看来不仅是亦儿,连阿绮也疼于丫头得紧,这可叫朕为难了。”


    唐绮道:“父皇不必为难,儿臣疼于妹妹是应当的,得了她亲手配制的香囊岂有不回礼的道理?如此便不失皇族礼度。”


    这话捏得恰到好处,席间众人都要以为这二人私下互有往来,唐绮当众回礼也不失体面,她要争于家姑娘,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刑部尚书观摩着唐绮这番言行,暗中替大殿下唐峻庆幸。


    抢吧抢吧!


    若唐绮再续弦娶妻室,不怕她不全心全意帮衬唐峻夺得东宫之位。


    宣贵妃两眼一抹黑,气得不行,还真就叫她给猜准了!


    唐绮和唐峻想必已暗中结盟,忠义侯手中大权干系三方诸侯天下兵马,她决不能让,虽心切,却摇着成兴帝手娇声道:“陛下,亦儿可从未求过您什么,况且老侯爷终于后继有人,您总不能……”


    总不能把人指给唐绮,又叫忠义侯府断子绝孙。


    成兴帝细细听完,摸着宣贵妃的手说:“爱妃莫急,这事儿还得问过于侯不是?于爱卿?”


    于延霆手里的饼子才啃一半,愣愣地抬头:“啊?说我孙女儿吗?听她的都依她。”


    燕姒:“……”


    说好的您帮我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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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动心


    ◎她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席上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燕姒头皮发麻,脑中飞速思索,要怎样推诿才不会直接得罪宣贵妃。


    成兴帝见她愣神,微笑道:“丫头,大胆说,朕的儿子女儿可都表过态了,你心向谁?”


    宣贵妃见状,捏成兴帝的手,婉转道:“陛下……女儿家多羞怯,她哪好自己说呢。”


    “总要选一个。”成兴帝拿了块月饼,送到宣贵妃嘴巴边上,“爱妃就容她自己做主吧,于家满门忠孝,这点荣恩还是受得起的。”


    宣贵妃被成兴帝递的月饼堵上了嘴,接到手里后没吃,人则朝燕姒看了过来。


    燕姒左思右想,站起身,抬脚走到中间,掀裙跪拜。


    她朝帝后和贵妃那行大礼,曹大德在后边要来拦,成兴帝摇摇头,示意曹大德不用扶。


    今日这场中秋小宴,中宫列席,重臣皆在,宣贵妃要将燕姒和唐亦的婚事推到台面上,并为此很下过了一番功夫,燕姒若择唐绮,那宣贵妃的脸面就丢尽了。


    皇家颜面不容半点亵渎。


    燕姒拜下去,额头枕在手上,心道既然连成兴帝都把难题抛给她,她便灵台清明,顿悟要害。


    席上众人望着她,她再起身跪直,眨动双睫,看似无比真诚地娓娓道来。


    “陛下容禀,臣女流落民间十七载有余,回椋都认祖归宗距今连一年都不到,爷爷年迈,膝下只剩姑母作伴,且陛下和诸位大臣们都知晓的,臣女姑母为保家国,双腿尽废,行事多有不便,此时……”


    她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席上老臣多有动容,中宫皇后露出慈爱的神情,宣贵妃面上也有疼惜,成兴帝听了,先前的笑意淡下去,脸色颇见凝重。


    这时,她顿了顿,接着又道:“此时正是臣女在爷爷和姑母膝前尽孝的时候,老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臣女承蒙两位殿下厚爱,无功无德不敢托大,还望陛下厚德,顾惜成全,暂先不为臣女议亲。”


    话音一落,她便匍匐下去,再做了一拜。


    成兴帝合手不语,稳坐旁侧的周皇后便出言提醒道:“陛下,于家姑娘这份孝心很是难得,估摸着侯爷和她的姑母,心中也多有不舍,不若就遂了她的愿罢。”


    虽然不能立即成亲,但把婚事定下来也可。


    宣贵妃心里盘算好了,正要开口,成兴帝却道:“皇后所言甚是,朕准了,先不议你的亲,曹大德。”


    曹大德在旁边候了半天,总算等来了表现的时机,他笑眯眯地上前,伸手去搀扶燕姒,说:“姑娘快快请起,陛下恩准了。”


    燕姒被扶了起来,坐回席上摸手帕擦方才憋出来的眼泪时,看到于延霆还在埋头啃饼子。


    唐绮从旁小声朝她道:“还没谢恩。”


    燕姒回神,端起桌案上的酒,朝成兴帝道:“臣女谢过陛下体谅。”


    成兴帝摆手微笑说:“无妨,今日正逢佳节,你不必过于拘礼。”


    这下子,哪怕宣贵妃再有心去提,也不好改了皇帝的意思,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权夺势,便被燕姒三言两语,给悄然地化解。


    登天楼席散时,众臣携子女各自归府。


    临走前,唐绮跟到端门下,悄悄在后面拽燕姒的衣袖。


    燕姒还没意会过来,便觉手中被塞了个纸团,她不动声色藏进袖袋,于延霆就在前头喊她:“姒儿!回府了!你姑母还等着呢。”-


    宣贵妃一回到熙和宫寝殿,找不到地方撒气,抬手打翻早上插好的桂枝,月白瓷瓶坠下去摔了个粉碎。


    老嬷嬷站在旁边,柔声劝说:“娘娘息怒。”


    “叫本宫如何忍得下去!”宣贵妃眼眶赤红,“她本该在坤宁宫静思己过!今日不仅出来搅风弄雨,竟还活生生坏了我儿好事!还有唐绮,呵!当年夕儿怎没……”


    老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急道:“娘娘!说不得!千万千万说不得啊!”


    外间忽来脚步声,宣贵妃转过头,成兴帝已跨步入内。


    他面露疑惑道:“什么说不得?”


    宣贵妃马上又扭过头,装作拭了泪,背身不语,心道这外头的人都是死了吗?竟然不通报,险些出大事!她手脚都吓软了。


    成兴帝走到她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还生气呢?”


    老嬷嬷很有眼色地拜了拜,起身退了出去。


    殿中寂静,宣贵妃在红烛暖光中耸动着肩膀。


    成兴帝哄她说:“不就是亦儿到了年岁,该成亲了么?没有赐婚值得你哭一场?”


    宣贵妃还真就娇滴滴哭了起来。


    “陛下,是不是不疼臣妾了?还是不疼亦儿?亦儿他如何刻苦,品性也善,臣妾这个当娘的,能不替他心急么?”


    成兴帝抚着宣贵妃的背,柔声道:“爱妃瞎说什么?朕怎舍得不疼你,又岂会不疼亦儿?”


    宣贵妃捏着帕子,哭诉道:“陛下偏爱女儿,谁人不知呢?今日若是旁人要同亦儿争这门亲事,陛下怎会左右为难?”


    “你也知晓朕是左右为难了。”成兴帝道:“朕宠爱你多年,连日几乎都宿在你宫中,你出身寒门,如今却荣登贵妃之位,除了皇后宝座朕没能给你,还有什么是你要朕不应的?”


    宣贵妃并非假意温柔之人,听成兴帝说到动情处,止了哭声靠到成兴帝怀里。


    “可是陛下,亦儿如今大了,早该给他择选枕榻之人了。”


    成兴帝从她手里拿过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泪,说:“朕记着呢,今日你瞧到了么?楚谦之那嫡女,楚可心,品貌俱佳,在一众贵女里头出类拔萃,朕听说她思慕咱们亦儿许久,席上眼睛都没离开过亦儿,这事儿多好。”


    宣贵妃呆傻地睁大眼睛:“她?”


    成兴帝说:“爱妃你惊讶什么,你这个当娘的都不知晓?亦儿也不是非于家姑娘不可,眼下早早为他择一门亲事才是要紧,爱妃以为如何?”


    平昌伯爵府已和楚家结亲,唐亦讨不讨他家嫡女,根本就无关大局,她现在最想要的,是忠义侯手中的权柄。


    可成兴帝明显不应。


    成兴帝揽住她,轻声说:“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朕便替亦儿去问楚尚书的意思,保准不耽误亦儿。爱妃,夜已深了,明日,还有早朝呢……”


    宣贵妃一口气憋在心头不上不下,成兴帝却全然堵住了她的话-


    侯府。


    于延霆坐在灯下。


    燕姒给于红英讲述今夜宴上发生的诸事,这次没带过唐绮,只漏掉了最后那个纸团。


    于红英认真听完时,手里的月饼也正好吃完。


    燕姒总结般道:“便是如此了。”


    于红英抬眸,评说道:“她干得好。”


    燕姒:“……哪里就好了?”


    于红英说:“若没有她横插一手,宣贵妃提你和唐亦的婚事,皇帝不好犹豫再三,会直接将这难题丢给你,你若不是有空隙去缓和,一时间也想不出那通合乎情理的推脱之辞。”


    事实的确如此,但燕姒瞄了于延霆一眼,问说:“临出府前姑母不是说了,叫我大着胆子去,爷爷会帮衬?”


    于延霆头也没抬,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于红英笑道:“既是你的婚事,皇帝问你的意思,他总不好先就开口去婉拒,不然还给你练什么胆子呢?”


    燕姒勉为其难地跟着她笑,心里腹诽不已。


    于延霆大约自己也想不出该如何说才是真的吧!


    这会儿老侯爷又要去摸月饼,他席上就没有少吃,粉面做成的吃食,晚上吃多了并不易消化,燕姒抬手将他面前的琉璃盏先抢过来,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多谢爷爷和姑母为我练胆子。”


    于红英忍俊不禁,道:“说说正事,中秋算是躲了过去,二公主和三殿下你心向谁?”


    燕姒盯着琉璃盏里的月饼,心说这事儿还能我说的算?可别再忽悠了吧。


    “全凭爷爷和姑母做主。”


    于红英点头道:“你还算乖觉,那我便直说了。”


    燕姒道:“姑母请讲。”


    于红英道:“二公主现下手握御林军,她明目张胆剖白对你的爱慕之情,是在对宣贵妃及罗党寒门宣战呢。你的婚事关乎着天下兵马大权,各方都盯得紧,这一出不管她成与不成,都无疑在给宣贵妃拱火。她突然作出这番举动,以我推断无非两个因由。”


    燕姒问:“哪两个因由?”


    于红英答说:“要么是她已投了大殿下,娶你掌权还不用担心子嗣,大殿下能放心她辅佐。再或是她垂涎你美色,对你确然动了心。”


    于延霆没得饼吃,刚将茶喝到嘴里,闻言噗地全喷了出来。


    燕姒:“这第二个因由,听上去确实是有点离奇。”


    于红英睨了一眼燕姒头上的钗,道:“她本就喜欢女子,并不离奇。你今日躲过中秋,且看来日这二公主又将如何求得这门亲事,不过以她受皇帝溺爱来看,宣贵妃已急得火烧眉毛。”


    燕姒抿唇笑着道:“那我们,便隔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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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心动


    ◎路家背后,到底会是谁?◎


    送走燕姒,于红英折回了书房。


    于延霆还在原处发呆,他的眼睛里有泪花。


    于红英瞥他一眼,难得恭敬地抬手对他拜了拜。


    “阿爹,陈年旧事,过了便散了,她尚年轻,前路好走。”


    于延霆握紧手,茶杯应声而碎。


    他没顾忌茶水迸溅,任由鼻间酸涩,喉头震动道:“散了?可我心有不甘!皇帝给什么荣恩?他变着法子要困住于家,与前朝太后有何区别?我不甘!”


    桌上烛已烧残,红泪堆满铁盏,于红英静听他诉说心事,望着残烛,依稀望尽他的大半生。


    于延霆扔掉手中碎渣,如泣似恨咬紧后槽牙道:“我的子女个个死在边塞,他们要么黄土埋骨,要么粉身碎骨,我都不怨!我唯一怨的,唯一怨的是……”


    于红英垂首,视线落在自己废了多年的双腿上。


    她知晓于延霆怨的是什么。


    十多年前她五哥于颂携妻率军出征,病死得莫名其妙,在那之后她率军出征,伤腿后没能治好也是莫名其妙。


    若真是家国兴亡匹夫有责的话,倒还罢了,偏是随姜家阻拦于姒认祖归宗,再到前太子私兵案翻案,周冲造反,皇嗣争夺于家贵女,这些事一桩桩前后接踵而来,教当年旧事成了扑所迷离的谜团。


    于延霆心中症结在此,他是不想孙女嫁给皇嗣的,可他比谁都要身不由己。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于红英才宽慰他道:“身为于家人,家族的兴衰和荣辱,肩上的责任,都是我们这些后辈应当承担的。是我应当,也是姒儿应当,皇帝身体既然大不如从前,眼下阿爹不宜忧思,有您在,于家才能闯出阻塞。”


    于延霆缓了缓,逐渐冷静了下来,他说:“你瞧姒儿这个年岁,正该对情爱懵懂期许,她心中会择谁?”


    于红英叠起手,认真思索后道:“不论她择谁,椋都外戚之势,必须连根拔起,不是她心中想去择谁,而是斗到最后谁能大获全胜。如此才能保她前路顺遂,以便于家脱离椋都有望。”


    于延霆倏然转头看向于红英,目光有些灼,他说:“你教她封心断情,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于红英不语,于延霆自有衡量。


    他记着宝贝孙女儿刚入府,怯生生地喊那句“爷爷”。


    也记着入族谱仪式后,小姑娘像炸了毛的猫儿,那股子连自己的命都能作筹码的狠劲。


    而他记得最多的,是这些日子那些明里暗里,这孩子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片刻后,他道:“她来侯府这大半年,虽与我们都不算亲近,但孝心却时时存着,你便该看到,她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这么好的孩子,在外被逼得谨小慎微,在家还不能随心所欲,我实在是愧疚难安,挣扎在欲望中的人最可悲,我不想让她变成那般唯利是图的模样。”


    “阿爹。”于红英轻轻唤了一声,眼中的情绪被长睫掩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1]。这是她的必经之路。情义,这么多年了,难道您还不知,在椋都里,情义是最低廉的东西。这东西只能在心头掘座坟,好好埋个牢实,这样她才能安好。”


    于延霆长叹,沉默良久,才道:“去歇息罢,我晓得了。”-


    夜里秋风刮得凶。


    唐绮回公主府之后,换了一身黑衫轻袍,自地道出来,衣袂飘飘地钻巷子,耗上一番功夫后,总算拐到城南一处深院。


    侍卫赶紧迎上前,领她穿过风雅前庭,径直走到东边书房,唐绮挑起帘入内,见谷允修锦袍没有换,似回府便候着多时。


    因着她来,谷允修蹬上鞋离开躺椅,忙不迭笑道:“殿下!您不愧风月场上的老手,今夜宴上简直教谷某刮目相看大受震撼!”


    唐绮勾着一边唇,扬眉走近,“一点小伎俩而已,刚巧能摆得上台面,咱们说好的事儿?”


    谷允修侧开身,腰刀刀柄指向高山流水屏风,正色道:“殿下请随我来。”


    唐绮跟他一同绕到屏风后,眼前是三口大木箱,谷允修就着灯柱的光,弯腰将木箱盖子揭开。


    “全都在这里了。”谷允修任拣一本账册子,递给唐绮,“路家崛起不过五年,垄断通州粮田暗中拿下军粮买卖,之后三方诸侯但凡动兵,粮食要从通州港装船出发运往各地。”


    唐绮翻看起册子,脑里过着这桩事的前因后果,剖析道:“所以他们先斗跨宁家,因为在此之前,宁家独掌天下漕运,即便要合作,难免同人分一杯羹,还有走漏风声之险。”


    谷允修道:“谷某不才,只知货船经鹭州、庆州、衍州,一路北上,中途能动手脚的码头数不胜数,挨个儿排查下来,废的可谓是九牛二虎之力。”


    唐绮翻看册子,越看心头越冷。


    这路家将灯下黑玩得真顺溜,丝毫不顾边境将士要靠这些粮食填饱肚子去打仗,此事与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紧密相关,也与边城百姓的性命密不可分。


    更令人胆寒的是,今夕能在远北军粮动手脚,明朝便能在东西两方动手脚,长此以往,唐国三军必要出大乱子!


    路家背后,到底会是谁?


    远北侯杜平沙,是前朝至今唯一以战*功封侯的女将,手中一杆平沙枪使得炉火纯青,唐绮年少时,她携诸将入都,还曾指点过唐绮的枪法,那时唐绮瞻仰她风姿,深谙杜家能在黄沙中杀出一片天地,她功不可没。


    饶是这样英姿飒爽镇守远北的侯爵,也不得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可见行军打仗,粮草至关重要。


    近年军粮数目对不上,她不吱声,这些粮会不会是拿去填了周家私兵的肚子?而地下钱庄的那些钱,又究竟落向了何处?周家不缺钱,皇后至今还把着国库财权,缺钱的是宣贵妃一党和寒门世家才对。


    可周罗两家暗斗这么多年,绝不会联起手来,还有最让她生疑的一个地方,忠义侯府那只小狐狸,之前为何会在黑市出现,难道此事,和于家还有关联?唐绮一时理不出头绪,只觉满头乱麻。


    “殿下?”


    谷允修突然出声,打断了唐绮的出神。


    唐绮略感抱歉地笑道:“老谷,辛苦你了。东西有点多,晚个时辰,我差人来搬走,你可高枕了。”


    谷允修颔首,伸手将唐绮往外引,到了书房门口,他在后面抱拳,朝唐绮行礼道:“殿下。”


    唐绮顿住脚侧头,眉间略动:“嗯?”


    谷允修神情已见肃然,他恭敬道:“谷某无妻无子,父亲已逝,庆州合阳家中仅有老母得小妹夫妇照料,今夜便将身家性命,全托付于殿下了。”


    唐绮的薄衫被灌来的风掀得起起伏伏,她侧颜沁在月光里,淡淡看了谷允修一眼。


    “本殿自当全力以赴。”


    走出深院,暗里窜出个黑影。


    唐绮跨步进巷,低声道:“稍后你去寻白屿,带几个人,把这院里三口箱子搬回府上,切记避过耳目。”


    青跃眼珠打转道:“今夜耳目都在咱们前后府门守着,殿下放心。”


    唐绮疾步道:“还有一事,你这几日去办。路家在都中有人,不是罗家就是周家,将这三家所有直系旁系后辈,近七年里适宜婚配的,全给我捋出来。”


    青跃跟得紧,挠头说:“人可怕有点多,殿下给我几日?”


    唐绮给他比了个数。


    青跃摩拳擦掌狂点起头:“保准不出纰漏!”


    这夜,唐绮等人将谷允修手里的实证搬回公主府,大半夜都没睡。


    而另一边,忠义侯府的清玉院里,燕姒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手里握着皱巴巴的纸,上头是一幅画,画边上落有藏头尾的小诗,唐绮约她重阳钟山登高。


    离重阳只剩一月不到。


    这日该祭祖,孔太保无后,却竭力翻了前太子案,连带着帮荀家沉冤昭雪,她阿娘后在来信中,特意提及此事,望她铭记恩情。


    故此钟山这一趟,她还真就是要去的。


    可唐绮那边……


    燕姒的手指抚着宣纸,在画上轻轻摸索,白玉雨燕钗是唐绮亲手打磨的,连手风箱都是唐绮送的,唐绮早便知晓宣贵妃送了她珠花,还日日都派人跟着她。


    真的同她姑母说的那般么?


    唐绮对她动了心?


    可一个人,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动心呢?她们同窗的时日不多,唐绮见她的次数,还不如唐亦多,而除了这张脸,和她作为侯府贵女的身份,她想不通唐绮还能因何动心。


    夜已很深了,依稀听到打更人敲梆子,像是三更。


    那声音渐渐敲远,四下重归静谧。


    可燕姒一直睡不着,她实在犯困了,合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唐绮今夜温柔眉眼,唐绮冶艳红唇,还有唐绮长身跨步,踏过明黄花阵朝她走来。


    她记着唐绮那双如琢如磨的手,今夜不见蔻丹,干干净净地覆上她的,将那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塞给她。


    那时宫灯和圆月过于耀眼,以至于她有些看不清唐绮的绝色,只朦胧觉得,唐绮披星戴月的模样,着实风华绝代。


    殿下未免也太好看了吧。


    燕姒不禁这样想道,耳边似乎还有唐绮软语润朗,是那时为讨她欢心所说的。


    “阿姒,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可恶,心跳好快!


    【作者有话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1]:出自《论语卫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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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牵扯


    ◎“姑娘脸烫红了。”◎


    重阳节前一日黄昏,公主府中规中矩递来了拜帖。


    于延霆捏着帖子,在廊子下面来回踱步,寻思好一阵子,才将贴转手扔给女使,不冷不热道:“给清玉院送去。”


    隔着一段距离,于红英听人报完此事,回身掩嘴笑。


    花窗里头,荀娘子手捉紫毫,小楷抄得工整,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停笔扬起下巴。


    她问:“有什么好事么?”


    于红英的目光在她恬静容颜上慢慢磨,答说:“二公主看上姒儿了,你说她把得住咱们姑娘吗?”


    荀娘子微愣,将紫毫搁回笔托,尽量平心静气地道:“我儿婚事是你们手中最大筹码,她嫁给谁,谁便要争回至高无上的权柄,能保于氏一族,还得放你们出椋都归辽东。二公主胆大,你叫我说,我有什么可说的,又不能替她择选。”


    于红英摇着轮椅往荀娘子的方向慢慢挪,眼里装着逗弄的意思,轻言慢语道:“话是如此本没有错,可我们是一家人呀,本该相互帮衬不是?你是她阿娘嘛,她若真要嫁女子,你就不想教她通晓点人事?”


    外头落日金芒扎眼,荀娘子压低眼眸。


    “六小姐何苦来耍我呢?荀家冤屈已洗尽,您任找一个由头,也能将我塞回清玉院,相隔不过咫尺,却偏不放我走。我就是想教,您也不会肯的。”


    石阶之处有个小小的坎儿,轮椅行到此处便卡住了。


    于红英抬起头,眼巴巴望着荀娘子。


    “荀兰,轮椅动不了了。”


    荀娘子起身,无可奈何地绕出书房。


    她快步到于红英跟前,伸手来抬轮椅。


    轮椅前端腾空了,于红英上半身往后倾,反手叩住荀娘子的手腕,手指贴在腕子内轻轻地剐蹭。


    荀娘子面上波澜不惊,道:“你每日都玩这些小把戏,究竟有何趣味?”


    于红英整个人逆在阴影里面,眉眼都弯了起来。


    她睨着荀娘子耳根,静了一瞬,而后悄声说:“荀兰,你脸红了。”


    荀娘子抽回手,不去管腕子上残留的余热,绕到轮椅后面,推于红英上坡,唇间只淡淡奉送出来两个字:“晒的。”


    于红英偷笑得更欢,上了廊庑,捏着丝帕的手指一松。


    “荀兰,我帕子掉了。”


    轮椅停下来,荀娘子俯下身去捡地上的丝帕,她的脸颊就在于红英手指边不远,于红英隔空动了动指头,忍着没去碰。


    荀娘子毫无所觉捡起帕子,推着轮椅往房中去。


    于红英听着转动起来的轱辘声,说:“你既然不教她,那我代劳了。”


    荀娘子叹气:“随你。”


    等日头彻底落下去,荀娘子就该帮她洗漱,扶她上榻,陪她共枕。


    于红英嘴角上扬,满心的喜悦难以言喻,她在荀娘子看不到的地方偷笑。


    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可能把人放走呢?


    天渐渐黑了下来,清玉院的女使们在洒扫。


    宁浩水拿着账来找自家姑娘,燕姒就坐在廊子上,双腿吊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


    “姑娘,上月的用度我已理好了,您现在看么?”


    燕姒偏过头,见他越发斯文,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


    “怎么了?”宁浩水问。


    他长得很白净,跟在燕姒身边这大半年,吃穿用度不曾被苛待过,燕姒知他聪慧,听学惯常带他在身边,让他读诗书通事理,也学世家子的礼仪,盼将来他有所作为,如此这般养着养着,到也算养得没那么瘦弱可怜了。


    此刻的宁浩水失了无枝可依受人欺凌的处境,身上带出些原本小少爷的娇气,分明也很好看,可燕姒盯了半天,依旧心静,毫无什么兴致,心道莫非应当放在一处比较?


    “没事。”她摇摇头,笑着瞄了瞄宁浩水手里的账本,“你做事仔细,我很放心,就不看了。明日重阳,国子监休课,正好闲来无事,你同我走一趟钟山吧。”


    宁浩水低头,看到燕姒手里的帖子,微微皱了眉。


    “是谁要见姑娘?”


    燕姒翻腿回身,站起来道:“二公主。”


    宁浩水眉间的褶皱更深,他问:“二公主又要做什么?”


    燕姒用帖子点了点他的肩,笑着道:“我也得去了才知道呀。”


    二人正说着话,澄羽匆匆过来了。


    “姑娘,靶子已撤掉,菡萏院的主子没来,差人传话说您明日要早起出门,今日可歇一日。”


    燕姒点头往前走,柔声说:“浩水回去歇着,澄羽跟我来。”


    身后两个少年同声应下,各自择了方向。


    屋檐下刚挂起灯笼,随着细风轻晃,燕姒看到投在地上荡来荡去的灯笼影子,一颗心也开始跟着摇摆不定。


    泯静去备洗漱的热水了,房门口只立着两个女使,进屋时,燕姒摆手让她们各自散去,周围便没了人。


    “那个……”燕姒转过身,垂着睫问:“你的蛊养得如何了?”


    澄羽似有所悟,直接道:“姑娘想要作何用途的蛊?我现在手里能用的,用之前姑娘用过的幻蛊两只,可夺人性命的血蛊两只,别的还没养好。”


    燕姒手拽着裙摆,有些难为情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对澄羽有所提防,连素日出门也鲜少带着,若说宁浩水是她悉心栽培的身边人,那么同为她亲信的澄羽,几乎可说是扔在院里放养的。


    而今真摊上事,她又让人家出手相助,一时觉得有些亏待了这孩子,偏又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她都要对自己这股子较真的劲儿感到懊恼了。


    “就……有银甲军暗中相护,血蛊我暂且用不上,幻蛊吧,我其实也,也不一定就会用。”


    澄羽倒没去在意燕姒的支支吾吾,拱手说:“奴这便去为姑娘取来。”


    晚些时候泯静打了热水,端着铜盆进屋伺候燕姒洗漱。


    燕姒擦过脸,热帕子握在手里,不自觉地走神。


    泯静见她帕子忘了还回来,摇着手疑惑地问:“姑娘怎么了?”


    “啊?没,没事。”燕姒脸颊浮出红晕,匆忙应了两声。


    泯静指指她手中还捏着帕子,她便将帕子递回。


    这帕子反搭到手背上一捂,泯静更疑惑了,嘟囔着说:“奇怪……水也不烫啊。”


    燕姒显然还没回过神,顺着话说:“嗯?我没说水烫啊。”


    泯静看着她,又指指她的脸:“姑娘脸烫红了。”


    燕姒心慌意乱道:“啊,是,刚才,刚才有点烫。”


    待泯静去铺好了床,燕姒洗完脚躺至榻上,手里的小竹笼越握越紧,她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装了些事儿,亟待弄个清楚-


    深夜时分,唐绮从婢女手中拿过帕子,蹲在榻前给柳阁老擦脚。


    柳阁老为难道:“殿下,这如何能使得?”


    唐绮不听她的了,固执道:“踏进了这扇门,便没有君臣,只有师生。弟子侍奉先生,理之自然。”


    从前唐绮顾忌身份,近几月却有了些许的不同。


    柳阁老由着她给自己擦干了脚上的水,让她将自己扶到榻里去坐。


    婢女端走木盆,唐绮自行拖过圆凳,坐在床边同柳阁老讲话。


    她说:“三年前的事,弟子已前后查明了。”


    柳阁老眉头顿时紧皱起来,拉住她的手,问:“你上次让我过府一叙,先问中秋宴如何应对,又说此事有了眉目,这么快就查清了?那是何人所为?!”


    唐绮面上沉静,没直说,翻开柳阁老的手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个字。


    “这帮祸害!何等阴毒的法子都使得出!”柳阁老冷嗤一声后,侧目看向唐绮,在瞬息里洞察秋毫,目光微变,“你要此时报仇?才将御林军握到手里几个月,以卵击石绝非智者所为!”


    唐绮低垂下去头,辩解道:“报仇事小,弟子近日还查出了一桩很紧要的事,先生可否先听我细说。”


    柳阁老教导唐绮三年。


    起先唐绮所求无非动兵之权,想要在毒发前一举收复飞霞关,以此弥补心中遗憾。眼下今非昔比,误打误撞让个乡野长大的姑娘治好病,唐绮有了长远的路可去走,全然可以慢慢筹谋。


    她不该是个沉不住气,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


    柳阁老呼出重息道:“你说。”


    唐绮挺直腰背,坐得比方才更为端正,随即正色道:“不知先生可还记得年前给我布的课业?”


    柳阁老说:“记得,我让你借漫云的身份,暗查鹭城军饷亏空的那个案子,你说那知府和当地的地下钱庄同流合污,但后头这案子锦衣卫又去复查了么,便从咱们手里脱出去了。”


    唐绮颔首道:“前些日子我在后街黑市,也摸到一处地下钱庄,不过与在鹭城见到的有所不同,我假借放印子钱分利,将这处给端了,人现在关在刑部大牢,招供出来不少东西。这地下钱庄,姓路。”


    柳阁老凝眉想了想,口中轻声念着:“路……通州那个路家?”


    唐绮道:“正是。日前,锦衣卫指挥使谷允修不是找我吃酒么,新岁后他被父皇调去巡查远北粮道,查出在军粮上动手脚的,竟然就是这个供粮皇商,通州路家自己!短短几年,所涉数目巨大,而远北侯对此事不吭声,谷允修便深恐路家在椋都的伞要他性命,这才将实证托到弟子手里。”


    柳阁老听完,不由得点头道:“他生畏是定然的,敢在军粮上动手脚,又能让远北侯不吭声,朝中定有握生杀大权的伞遮蔽。这个路家不简单了,你可有了眉目?”


    唐绮答说:“之前弟子一直未曾想明白,近日才恍然大悟,昧下的军粮不能走明账去销赃,粮道各关数城,便铺设起地下钱庄,为其轮转变利。至于这些钱,究竟通往何方……路家这任家主有个嫡长子叫做路一泽,是平昌伯爵府的赘婿,从赘冠女家姓了罗,便不宜被察觉。”


    柳阁老拍了拍唐绮的手,了然道:“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平昌伯给自己大闺女纳婿,只说对方出身低微,是个普通生意人,连酒席都没摆,成婚约莫得有个三四年了吧?”


    唐绮道:“是了,只此一桩。除此之外,路家再无任何别的沾亲带故。”


    柳阁老沉默下来,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唐绮看她面色凝重,便轻声道:“先生,我知道您忧思我的安危,尽管得知路家在椋都勾结的是罗家,这也只是无凭无据的推测,不过还请您放心,我有一计,明日便要去打头阵。”


    柳阁老抬头点她的鼻子:“卖什么关子,快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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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山寺


    ◎唐绮察觉失态……◎


    旭日初升,公主府的车架和侍卫队浩浩荡荡停在了忠义侯府府门前。


    燕姒带着宁浩水出门,打眼瞧见这一幕。


    唐绮高束发髻沐于晨曦,一袭绣玉兰水青丝绸长袍衬得面容更显白皙,她立在马车前,单手摇折扇,长身亭亭,神情坦荡,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要把人勾入一场黄粱大梦里。


    二公主一笑,周围的事物便远了。


    燕姒愣怔之间,忽觉有人轻碰自己的胳膊。


    是宁浩水。


    经他提醒了,燕姒才回神,迈步下阶,行至唐绮身前见礼:“殿下。”


    唐绮垂首,微笑道:“公主府的马车很是宽敞,本殿令人备了茶和点心,阿姒便与本殿同乘吧。”


    燕姒抠着手指说:“多谢殿下美意,但如此不合礼数。”


    “本殿就是你的礼数。”唐绮抛出这句话,直接扭头朝一旁恭候着的侯府马车和护卫府兵那边说:“姑娘与本殿同乘,就不劳诸位跑这趟了!”


    那边的人马闻言面面相觑,唐绮已转身,伸手为燕姒领路。


    她的话不容人置喙,燕姒只好移步,同她一道往前,踏上三阶木墩子。


    马车上的女使打起帘,将她引入车内。


    唐绮随后而至,在燕姒对面落座,扬声朝外道:“出发!”


    队伍缓缓移动起来,车内静谧无声。


    燕姒袖子压得紧,唐绮看着她,口中唤:“百灵。”


    百灵蹲身过来,给她们逐次斟茶。


    “鹭州云雾。”唐绮指着燕姒面前杯盏道:“阿姒在响水郡长大,这茶想必你喝得惯。”


    燕姒颔首:“殿下费心了。”


    唐绮笑:“为你费心,本殿乐意之至。”


    旁侧还有人,燕姒听她说此话,难免微躁,嘴角抽动了一下,捧起茶便没再出声。


    马车平稳行驶,过了一会儿,女使奉好茶摆好点心后告退。


    人一出去关好车门,燕姒便含笑道:“殿下今日做这么大的阵势,想必不是只为臣女费心吧?”


    唐绮的目光闪烁起来,道:“冰雪聪明,舍你其谁?”


    燕姒谦逊道:“不及殿下分毫。”


    她的手指叩在杯沿,不动声色轻敲。


    唐绮长睫即动,胳膊搭在腿上,往前倾身说:“先前约了你,又怕你在侯府不好脱身,左思右想,还是我亲自来迎为好。”


    燕姒看着她凑近的脸,不自觉地干咽了一下,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不如直言。”


    唐绮很是赞同地点着头,而后坦言道:“却有一事,借故请你赐教。”


    燕姒稳坐,镇静道:“赐教不敢当,殿下请说。”


    这片刻之间,唐绮忽然变了脸色,脸上的笑意没了。


    燕姒见她自广袖中摸出一方白净的绸帕,摊在掌心打开来,沉声问:“这是你说的相思子?”


    唐绮展臂,帕子递到了燕姒眼前。


    绸帕里静静躺着一枚红豆,燕姒瞳孔微缩,用拇指和食指捻起红豆细看,看到低端裹黑。遂点头道:“正是。”


    唐绮的肩膀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压低声音说:“相思子的毒,你能解,那么可否制出能立时解毒的解药?”


    很奇怪。


    可燕姒说不清哪里奇怪。


    思霏身上的毒已经被她三副药拔除干净,再无性命之忧,那唐绮要解药做什么用?


    唐绮忽而出声催促道:“阿姒?”


    马车车门紧闭,两侧的小窗也关得严丝合缝,车内能听到唐绮略显急促的呼息。


    燕姒将手里的相思子放回绸帕之上,颔首答道:“能。”


    唐绮似乎松了一口气,坐直道:“我帮你挡了宣贵妃的逼婚,你帮我制出解药,不为难吧?”


    燕姒眨了眨眼睛,思忖道:“制这解药并不为难。崔千户先前的毒是没找到解法,压在体内堆积久了,立时服下解药,立时也便该能解毒的。怪这东西生的稀少,书中少有记载,才让医者失了手。不过,但若是殿下要,臣女想多问一句,殿下作何用途?”


    “解药还能作何用途?”唐绮反问后,又道:“自然是解毒。”


    燕姒茫然道:“崔千户的毒已然解了啊。”


    唐绮整个人都恢复了先前的轻松,她靠到车壁上,笑说:“有备无患啊。”


    燕姒虽不懂她情绪为何转变得如此快,但制个解药总不能坏什么事,唐绮先后给她送了不少礼,光是白玉钗和夜明珠这两样,皆是价值不菲,她以己所能还报些,也算礼尚往来了。


    思及此处,燕姒点点头说:“正好我院子里还有些余下的药材,待我制好解药,再寻时机给殿下送去罢。”


    “别寻时机了,你制这解药需要几日?”唐绮焦灼道。


    燕姒抿唇一笑道:“殿下是怕插手我的婚事,宣贵妃用相思饼来害您么?不吃不就好了。”


    唐绮察觉失态,尴尬地拢拳咳嗽两声,问:“你先同我说,要几日?”


    燕姒正要张口作答,马车突然颠簸一瞬,两人身形都晃了晃,随后便觉车停了。


    唐绮朝外问:“怎么回事?”


    百灵在车门外答说:“殿下,三殿下拦了车架,请您出来一叙。”


    唐绮眉头微蹙,意味不明地看向燕姒,说:“他总算也急了一回。”


    燕姒低下头,说:“我们还要去给孔太保敬香。”


    唐绮莞尔笑说:“我晓得。”


    她说罢起了身,伸手打开马车车门,猫腰钻了出去。


    燕姒靠到门边去听。


    外头有人走近,唐亦的声音随后响起:“不知车上坐的可是于妹妹?”


    唐绮朗声道:“不错,三弟有事?”


    唐亦道:“今日重阳节,我欲往钟山登高,既然二姐抢先一步邀了于妹妹,莫不如我们一路同往。”


    唐绮没答话,外面静了下来。


    马车内,燕姒紧拽着裙摆,手心有些汗,脸颊也开始发烫。


    唐绮不是为她而争,而是有所图谋,这一点她格外清楚。


    可是……


    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让这人为她争一争,那莫名而来的期盼令她大脑混沌,紧张不已。


    随之而来的便是等待,这样无声的等待,在她狂躁的心跳声中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唐绮的声音又隔着一扇门响了起来。


    “父皇已允了于家妹妹暂不议亲,三弟何必急于一时。”唐绮扬声,如昭告天下般,顿了顿,又道:“今日我先邀了她,改日你再邀不迟,也不至于让她惶恐。若你执意跟着去,反倒要吓着她了。三弟以为呢?”


    燕姒不由自主弯了唇。


    唐绮回到车内时,见她低着头,扇子伸过来点点她的肩,“接着方才的说,要几日?”


    燕姒笑说:“殿下还真是急切,方才从容拒了三殿下的,是您么?”


    唐绮还没坐下,俯身盯着她:“你再调侃我。”


    燕姒回避着那灼人目光,头埋得更低,小声道:“不敢了。”


    上次二人同上钟山,距今已过数月。


    那日下着雨,忠山寺隐在雨雾里,显得极为清雅,今日秋高气爽,艳阳下的晨钟撞响禅意,让古刹突显的是宝相庄严。


    公主府的车架到了,僧人列位相迎,唐绮先走下去,转身伸手撑扶,燕姒把着她的手腕,抬眸便见人多势众。


    主持快步过来,朝唐绮佛了一礼,道:“殿下,重阳寺中有清谈,今日怕要怠慢了。”


    燕姒窘迫地垂下头。


    方才,她还以为这又是唐绮提前为她安排的场面。都怪这人!接连频繁地示好,才会让她这般自作多情!


    她的视线落在地面,努力寻找着哪里能有条缝,唐绮的声音已响在耳畔。


    “无妨,本殿欲往之处,主持莫要生人靠近便好。”


    话罢,唐绮隔空虚揽燕姒的肩,移步入寺。


    公主府的侍卫不便去扰佛门清净,各自跑步散在了外围,二人身后,只跟了宁浩水和唐绮那个近卫青跃。


    这次没有小僧引路,唐绮自行带着燕姒往前走,寺内庭院有假山,秋时草木也深翠,沿途而去,燕姒垂眸能见到唐绮的衣摆扫过零星的野雏菊。


    她们同行,上了廊子穿过门洞,走出蜿蜒石子小径,花木后出现眼熟的禅房。


    此刻还未至辰时,阳光软晕,僧人们都去前边赴清谈会了,深处静得只闻山雀啾鸣,燕姒的心已如擂鼓。


    青跃和宁浩水各挎着竹篮,里头是香蜡纸钱,唐绮将两个篮子都接到自己手里,独自带着燕姒入佛堂给孔太保上香。


    临入佛堂前,燕姒回眸瞥了宁浩水一眼,用眼神示意着他,将青跃支走,后者会意,匆忙捂了肚子,小声问身边高出他半颗头的近卫:“哥哥,我想解个急。”


    片刻后,走开的人还没回来,唐绮跨出佛堂,便道:“马车上坐久了,你也乏,去旁边厢房歇会儿?”


    燕姒迫不及待,笑得温软:“好啊。”


    二人前后脚进了之前来过的厢房,桌上早有人备过茶,唐绮翻杯,去给燕姒添水,刚转过身,便见燕姒的手伸到了她下颌,在她下巴上如逗猫儿般轻轻一挠,而后,她整个人都失了神。


    屋中很静。


    燕姒按捺自己的心切,手还停在唐绮下巴底下。


    她温声说:“殿下?”


    第89章 重阳


    ◎“殿下,眨眨眼?”◎


    燕姒没有得到回应。


    唐绮双臂垂在身侧,端坐椅上没有动作,任由燕姒手指逗弄她的下巴,双眼懵懂看过来,仿佛又没在看,这双眸子里古井无波了。


    幻蛊真好用!


    燕姒在心中默念几句冷静,狂跳的心和手脚的无措昭示她的紧张。


    她干了件不得了的大事,给二公主种了幻蛊,时效一炷香!


    意识到事成,她的心蹦得极欢实,仿佛下一刻便要扑到嗓子眼,甚至都忘了放下手。


    唐绮失神的模样与平日里全然不同。尤其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变得很是澄澈,没有雨夜的狠厉,也没有中秋夜的温柔,她用这样纯净目光,呆呆凝望燕姒,在等待下蛊之人的指令。


    燕姒的手指回勾,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摸了摸。


    “殿下,眨眨眼?”


    唐绮动了,十分乖顺地眨眼。


    燕姒猛咽口水,又说:“殿下,你摸摸我手。”


    唐绮抬腕,纤细手指在燕姒的手背处轻轻蹭了蹭。


    像被火舌燎到似的,燕姒飞快放开了她的下巴。


    太乖了。


    唐绮今日为了惹人眼,不仅穿着考究,脸上也带着精致妆容,燕姒的视线下移,在她曲放的腿边,看到坠腰的香囊。


    这个香囊,燕姒去后街那日撞见唐绮戴过,后来,中秋小宴那夜唐绮也随身佩戴,端午都过了这么久,这只香囊早该失了味。


    燕姒深吸一口气,支支吾吾地问:“殿下很喜欢这个香囊么?”


    唐绮不作声,仍旧眼巴巴地望着她。


    燕姒扶额,心道,忘了,幻蛊让人失神,唐绮此刻根本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斜进禅房的日光被门挡了大半,另一半楔在地面,平直的切割刚好将两人分开了,燕姒站在光里,瞧着唐绮隐在阴影里的脸。


    二公主简直好看得要命,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薄唇……


    静看片刻之后,燕姒心慌意乱地移开目光。


    她到底在磨蹭什么呢?


    明明上钟山前就早早盘算好了,要试试看的。


    半扇门还开着,桌上新添不久的茶水冒起一缕白烟,屋中有静有动,无一不再提醒她,唐绮身边的那个近卫青跃,随时都有返回的可能。


    不能再等了。


    燕姒咬牙转过头,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抓起唐绮倒的茶,仰首一饮而尽,再十分豪迈爽快地将杯子砰地放回了桌子上。


    她移了半步,回眸朝失神的唐绮笑,明知这人已失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哄说道:“殿下,您闭上眼睛……”


    无论她说些什么,唐绮都会照着做,可她的后半句,仍是越说越失了底气。


    唐绮几乎毫不犹豫地接收了指令,那双眼睛快速闭合。


    燕姒舔着嘴角湿润,因目光不禁瞄到唐绮冶艳红唇,大脑逐渐迷糊不清,她紧张到手脚都在发麻,要轻薄眼前人对她而言,有着莫大的刺激。


    一只幻蛊呢!不能白白浪费!


    燕姒在心底催促自己,磨磨蹭蹭,一点点俯身,她的唇,距离唐绮的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面颊染上唐绮轻柔温热的气息。


    不过咫尺了。


    紧要关头,唐绮忽然睁开双眼。


    燕姒脑中砰地炸出一片空白,整个人飞速后退,接连退出了数步,双目瞪圆,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


    她怎么突然睁眼了?


    过了时效?!


    她会说什么?


    燕姒的后背冷不丁撞到了墙上,在这瞬息,依旧端坐在椅上的人,重新缓慢闭上了眼。


    记忆忽然如山海倾斜而来。


    燕姒想起勤政殿万里山河图后的青白身影,想起公主府马车里那柄折扇激起的心颤,想起“玩世不恭”,想起葡萄美酒的醇香,想起温软触感,还有那句幔帘下恼羞成怒的“放肆”……


    许许多多的瞬息,积攒而出的是她所思所念。


    她在国子监的兰草之间,压皱过唐绮绛紫色的袍子。亦在葳蕤居的楼阁之上,输掉了自己贴身的香囊。陵宫夺密诏那日,游湖的画舫上唐绮为她中过箭,安乐大街赴宴雨夜,她为唐绮撑过伞。


    而今时今日,答案已在心中。


    她想,她不需要再探知什么了,她低下头,忍不住笑起来。


    唐绮安安静静闭着眼睛,坐在上次坐过的地方,燕姒安安静静凝视了她一会儿,才挪脚靠近,扶着她离座。


    “殿下,到榻上睡一会儿吧。”


    一炷香不到,燕姒退出禅房掩上了门。


    外头天光大好,秋高气爽。


    林间鸟雀扑腾翅膀,微风摇曳野菊,石子小径上,宁浩水和青跃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燕姒立在檐下,脸上的笑意迟迟不散。


    宁浩水到了她跟前,行礼后说:“姑娘,我有些不适,让您久等了。”


    他身后的青跃偏头往禅房看,皱眉问:“殿下呢?”


    燕姒叠在身前的手动了动,抬眸笑着道:“她说有些犯困,想睡一会儿,就在这里等吧。”-


    这月余,唐绮把御林军南北两大营的人,上下都捋了个遍。


    她带解星宝来耍过,看两营的人互为攻防,在校场上踢场大汗淋漓的蹴鞠,玩有玩的法子,该收买人心还是得收买。


    过完重阳她又泡在营地,操练和演习不敢耽误,御林军装备本就精良,她倒不必在这方面耗银子,掌了权,查了底,一些能拿捏又堪用的人,扶起来填补先前的空缺,便渐渐叫队伍起了声色。*


    这会子南营广袤校场上,新提拔起来的两位营正带兵操练,唐绮带着白屿在外围巡视,两位营正便先后迎了过来。


    这二人同时扶刀行礼,齐喊了句:“见过统领大人!”


    唐绮看了看英气勃发的女营正,眯眼说:“晓雪,巾上有米粒。”


    “属下失礼了。”


    卫晓雪低头看自己脖颈上系的黑巾,果见有颗米粒,顿时红着脸去摘掉。


    旁边的另一位男营正憋着笑,一副憋得很辛苦的模样。


    唐绮又说:“明尧,听说你一顿饭能吃八碗?这身板儿也没几两肉,装哪儿了?”


    这时换了男营正脸红,卫晓雪忍笑。


    唐绮抱着手,微微皱眉。


    白屿见状,从旁给二人解围道:“两位刚从总旗越级升上来,总还有些不习惯,殿下多给他们些时日。”


    “升了官,就要配合校尉来回椋都,点兵调度,三两句话沉不住气……”唐绮面上看不出情绪,说到这里,摇头叹气,移步往前走了。


    两位刚上任的营正在后边苦了脸。


    卫晓雪撞着明尧肩膀,明尧便又行礼,问白屿:“长史大人,统领她生我们气了?”


    白屿也重叹一息,食指在二人面前来回地点了点,语重心长道:“殿下望你们能当大用呢!操练完了,各自回去好好想想!”


    这二人告退,白屿跟上唐绮的脚步,周围喊杀声震天响,他掏了掏耳朵,指鼓台给唐绮看。


    校场上的鼓台,原先做操练前鼓手擂鼓用,也做统领歇息用,中央的大鼓破了皮,日前唐绮报了工部,找了人来修。


    “那块地方下面都烂掉了。”白屿边走边大声地说,“修鼓的工匠上去一踩就踏,幸好殿下先前没站上去。”


    唐绮皱眉说:“周冲富得流油,鼓台下面为何还会烂掉?”


    “嘿。我也问过营正和殿下相同的问题。”白屿打了个口哨,往前走,“御林军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跟着周家并不是表面那么风光的。享福的是冲杀在前头那些造反的货色,也就是前朝留下的老军户!银子大部分砸那些人嘴里了!”


    唐绮踩倒杂草,说:“羡慕吗?全成亡魂了不是。你看这剩下两营一万七千人马,大部分出身远北,给点甜头就跟着走,比你好养活。”


    “我一个能抵他们大半!”白屿愤愤捏拳道:“何况哪有殿下说得那么省心!这些人怕殿下,趁您去登高才来同我哭诉,校场外驻地的屋舍瓦也烂了大片,昨夜还非拉着我住了一晚,夜里屋顶漏风!男营还好,女营等不得,秋天来了冬天还远吗?要掏钱修!”


    “修就修呗!”唐绮说:“你把事先应下来,赶明儿我想个法子,不用咱自掏腰包!”


    “最好是有法子!”白屿紧跟着她,在舞刀声中战战兢兢,瞥了一眼日头,说:“昨日也是这个时辰,大殿下来过!”


    唐绮挑眉问:“大哥可有什么话给我?”


    “没有,他下了早朝过来,听殿下同于姑娘往钟山去了,便没久留。”白屿想了想说:“不过有一点,他见了御林军操练,回头问您是不是近日缺钱花。”


    唐绮顿足想了想,立时转身往回。


    白屿跟在后面问她:“咋了?”


    唐绮说:“放印子钱的事给大哥知道了。”


    白屿脑子还没转过来:“啥???”


    唐绮快步迈向校场大门,招手让人牵马来。


    片刻后,她翻上马背,交代白屿说:“你留到黄昏再回,我先走一步。”


    白屿哀呼:“又扔给我啊……”


    唐绮奔马而回,轮值值守南门的御林军逐次叩迎,她刚入城门,就见青跃打马朝她来了,两匹马交错而过,双双勒马打转儿。


    青跃坐在马上抱手,说:“殿下,您让我跟的人那边有了新动作!”


    日前忠山寺里莫名其妙睡一觉,唐绮疑惑还未解,当下蹙了眉。


    小狐狸又要做什么?


    当街人杂,唐绮便道:“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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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拉扯


    ◎“让我抽这把剑,你可是第一个了。”◎


    唐绮和青跃一同打马回了公主府。


    百灵率先欢天喜地迎了上来:“殿下怎么这么早回府了,奴婢立即命人去备午膳。”


    唐绮摇头道:“先不吃。”


    她将手中古朴宝剑递给百灵,快步往后院方向走。


    百灵会意,知她还要外出,遂挥手散去上前伺候的女使。


    青跃走在唐绮身后,说:“于姑娘往后街去了。”


    二人沿着路,过了前院廊庑。


    唐绮加快步伐,问:“何时去的?”


    “国子监一放课就去了。”青跃答完,瞄唐绮身上官袍,“殿下不换身衣裳么?”


    唐绮脚步一顿:“给忘了。”


    话罢,她转身跨回廊子,奔寝房而去。


    青跃慢悠悠跟在后边,咋舌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片刻后,唐绮换好常服出来,带着青跃踩过汀步,绕向后花园。


    她个儿高腿长,步子跨得四平八稳,脚下屡屡生风,行走间坠下腰际的香囊晃荡个不停。


    青跃瞥一眼,说:“还戴着呢。”


    “说正事。”唐绮目不斜视:“稍后你不必同我一起去,先走趟兵部办事处,替我给大哥传个话,今晚金玲乐坊摆席恭候。”


    青跃正色问:“殿下怎忽然要请大殿下?那些实证……”


    唐绮道:“你猜。”


    青跃挠头:“既然是正事,属下哪好随意揣测。”


    “你差办得好。”唐绮斜他一眼,道:“带人捅那地下钱庄,立时就被大哥察觉了。”


    青跃心口发紧,忙告罪说:“属下疏漏,殿下罚我吧。”


    唐绮道:“嗯,你午饭没了。”


    青跃顿时苦了脸:“殿下……要不换个别的罚?”


    唐绮无动于衷:“跟我讨价还价?”


    青跃没辙了:“属下不敢。属下去开暗道门。”


    庭院布景细致有章,青跃跑过小拱桥,在顽石堆叠的一片假山前,跳踩方位。唐绮隔几步路看着他蹦蹦跳跳,无奈地笑了笑-


    相思子的解药里需一味源自奚国的罕见药材,侯府里原本仅有的那点儿,被燕姒换喻山堪舆图,赠了思霏。


    唐绮给的时日并不算多,燕姒来不及遍寻椋都,便想起来黑市走一遭,打算在上次卖她初级蛊虫的老元这里碰碰运气。


    午时太阳正盛,街上人来人往,澄羽护着燕姒径直去往当铺,燕姒拽了一把他的袖子,伸下巴指斜对面那家小面馆,说:“先用饭。”


    主仆两个进了面馆,各要一碗阳春面。


    燕姒拍条凳,说:“你坐。”


    澄羽朝外面街上打眼看了看,低头小声说:“怕有人盯着。”


    燕姒心想也是,她记得上次带澄羽出来,在民巷小馆子用饭,她让澄羽坐了,回侯府时,于红英就提过此事,让她不要太惯着身边人,一为主,一为仆,再好也该分个尊卑。


    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丢出去的就是侯府的脸面。


    燕姒叹气道:“算了,那你等我先吃完吧。”


    这一拖沓,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燕姒和澄羽到当铺时,见门口贴着封条。


    澄羽上前察看,回头来说:“姑娘,是大理寺给封的。”


    燕姒皱眉,心道,上次来还相安无事,大理市怎么突然将这里给查封了?


    她退出几步,看旁边有条窄巷,说:“绕一绕,看看能不能进。”


    巷子很狭窄,只容一人通过。


    澄羽在前头探路,燕姒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院墙下摆几个接水的土缸,连日没见着下雨,澄羽猫腰看了,缸内空空如也。


    “姑娘,我踩着缸翻进去看看,您……”


    燕姒抬头望并不太高的墙,对澄羽道:“你先去探路,我在此处等你。”


    澄羽将水缸翻了面,踩住缸底翻墙入院,燕姒则抱手在下面等。


    上次他们来这里,被唐绮尾随过,会不会和唐绮有关呢?燕姒托腮琢磨,但转头一想又觉得,约莫是自己的专注力过于放在唐绮身上了,所以才会事事都往人二公主头上想。


    人家现在当了御林军统领,肩负着皇城巡防和护卫宫廷要职,哪里有那个闲心帮着大理寺查什么案子呢,两处根本就搭不上边才是。


    不到一会儿,澄羽攀在墙头,往下挥手,说:“姑娘,里边没有人,您还进么?”


    既然是大理寺查封,人不是被抓了就是畏罪潜逃,想必那地下暗室里头,会留些来不及带走之物。


    老元此人来路深不可测,看看也没坏处。


    燕姒心中推论一番,抬头朝澄羽道:“进!”


    她说着,立时掀裙摆,踩上缸底,让澄羽拉着翻进了院墙。


    澄羽很有先见之明地在里侧墙角下垫了石头,燕姒没什么费劲平稳落地,四下安静,庭院中横七竖八倒着些破椅子,有被搜查过的痕迹。


    他们所在之处是后院,燕姒凭借记忆,指了路说:“那边。”


    澄羽跟在燕姒身侧,双目扫视四周,依旧保持着警惕,二人快步穿廊,到了上次来过的平屋前。


    门大敞着,里头桌椅东倒西歪,澄羽先入内,道:“看来这里已被搜过了。”


    燕姒点头跨步跟进屋,反手拉过门,去摸索背后的门环,那门环断落,像是被利刃破坏的。


    “姑娘!”澄羽站在四脚朝天的桌子前喊。


    燕姒回身几步走上前,他就将那桌子一脚踹开,只见下面呈现出一个黑洞,正是通往地下的楼梯。


    “这桌子掩得如此刻意……”


    燕姒话音未落,忽听耳后有细碎动静,她眉间猛皱,转身便朝门口接连飞掷出两枚骨钉。


    来人上半身顿时后仰,袖袍翻覆,腰际软剑极快拔出,哐当撞响声中将骨钉打落,待其站定,燕姒才看清人。


    “殿下?”


    唐绮单手握着檀木剑柄,袍角在阳光下归复平静,她眼神猎猎道:“让我抽这把剑,你可是第一个了。”


    燕姒咬了一下唇,站在屋中朝唐绮见礼:“没想又是您。”


    唐绮并未收剑,而是随手甩出两个极为漂亮的剑花,挑眉道:“既是如此,那就让本殿领教于姑娘高招。”


    话罢,举剑冲刺入内,剑尖直逼燕姒面门。


    澄羽拉住燕姒后退,唐绮快步疾冲,剑锋割裂风声,毫不手软地一通挥舞,劲风猎影之间,燕姒配合澄羽一同左躲右闪,嘴里不忘喊道:“殿下!有话好说何必动武!”


    唐绮一脚踹飞澄羽扔过来的圆凳,横扫一剑,剑刃抖曲而走,乍似游龙逼到了燕姒腰际,燕姒往后下腰,空翻躲过,人已到了墙角。


    “非要过招,殿下也不能耍赖吧!我连个兵器都没有!这根本不公平!”


    唐绮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偏身避开澄羽打来的拳,贴到墙边横剑架上燕姒的脖颈,澄羽双眼收紧,脸上愤色立现。


    燕姒却不动,料定唐绮不会伤她。


    果不其然,唐绮制住她后,停下了。


    唐绮收剑入鞘,笑着说:“阿姒,好身手。”


    “真是好身手,就不会被殿下制住。”燕姒含蓄道:“老侯爷见我太瘦小,怕我在外头受人欺凌,所以授了两招,您也知道前御林军副统领那个事儿,对吧。”


    唐绮退开,偏头看屋中那个通往地下的暗道。


    “没来得及进去吧?上次我就想知道,阿姒在寻什么宝。”


    燕姒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方才唐绮二话不说来攻,澄羽拉着她躲避之间,将那桌子顺带着彻底推开,整个暗道入口全露了出来。


    “好吧我说。”燕姒往暗道口走,“上次听说后街黑市卖些稀有药材,故而寻个稀奇,至于今日,还不是因为殿下。”


    唐绮负手跟上前来:“因为我?”


    燕姒坦然点头:“是的,因为殿下要相思子的解药。”


    外间的光亮投射入屋,燕姒站在暗道边上,回眸看到唐绮脸上一时精彩纷呈,于是便更想戏弄她,又补充道:“我时刻惦念着殿下的事,怎么殿下还要怀疑我呢?”


    她个子矮,依在唐绮身侧,说话时忍不住踮了一下脚。


    唐绮的眼睛盯着暗道,话锋陡然一转问:“还下不下去了?”


    燕姒收回望着唐绮的目光,看了看外面院子,嘱咐澄羽:“在外边守着,若有来人赶紧下来说。”


    澄羽点头,抬脚出去了。


    唐绮在屋中找火折子,吹燃后先行顺着楼梯往下。


    燕姒跟在她后边,到了地下暗室,见四处破落,先前悬挂的无数张幔帘都成了烂布,整个暗室埋在漆黑里,仅有唐绮手上的火折子发出光亮。


    唐绮移步,往前走,说:“你上次跟谁做的生意?”


    燕姒胆子忽然就小了,抓着唐绮的衣袖,眼睛在昏光里打着转儿,低声问:“殿下怎么知道我来这儿一定做了生意?”


    唐绮踩到一块碎瓷片,脚下咔哒声响,便觉衣袖被人拽得更紧。


    “你上次要是没做成生意,这次就不会见到封条还翻墙进来。”


    “哦。”燕姒左右乱看,正要伸手往左边指,忽听前方黑暗中传来物什翻倒的落地声,她整个人肩膀一抖,双手就往身侧一拦,将唐绮的腰紧紧抱住了。


    唐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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