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更合一
凑着小广场边昏暗的煤油灯, 能看到那妇女的面容,是不认识的人。
程涛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自信,不过程仓里这么多户人家, 再加上近几年新嫁到村里来的媳妇,他也并不是全都认识。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纠结这些,一个箭步冲上前,先把程小墩抱了起来, 然后一把抓住了妇女的胳膊。
妇女的劲儿很大, 她好像特别执着的针对程小墩。
不过一对二,她现在已经没有了胜算。
没有程小墩的掣肘,程传阔也不是吃素的。他可没有程涛那般客气,直接把妇女的胳膊扭到了后面。“你是谁呀?到底想干什么?”
程传阔经常会从涛子叔那把他墩子兄弟领出来玩耍,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刚刚他和小伙伴们说完话正往回走,就听见小孩子这边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回头已开可把他吓得不轻,竟然有人敢动他兄弟。
他虽然干架经验丰富, 但是一手护着程小墩,一手对付莽劲儿这么大的妇女, 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他刚要喊人,程小墩就被妇女推倒了,他是第一次听到程小墩哭的这么厉害。
程传阔越想越生气。
妇女几次想挣脱都没有挣脱开,“啊啊啊”叫了好几声。
很快程传阔就发现了不对, “哎, 不是, 涛子叔, 这是谁呀?”
程涛瞥了眼被控制住的妇女, 程传阔的疑问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想, 而且这人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涛子,孩子没啥事儿吧?”这时候跟着程涛面过来的人,也都赶到了。
程相文第一时间问程小墩情况,正好他身上带着手电筒,立刻打开,方便程涛检查孩子的情况。
程涛把妇女交给程传阔控制,弯腰把程小墩放在地上,想检查检查他到底有没有大碍?
程小墩刚刚确实被吓住了。看他爸要把他放地上,自然不愿意,赶快跟着撵了两步,还伸手搂程涛的脖子。
“乖乖站着,让爸爸看看有没有事儿。”程涛拍了拍程小墩的屁股,温声说道。
“涛子叔,小墩一开始被扯着的时候跌了一跤,很快就爬起来了,后面我都没她碰着。”程传阔汇报情况。
程涛应了一声,继续和程小墩商量,“让我看看?”
“好,”程小墩撇嘴。
“真乖!”程涛笑笑,他刚才看到程小墩裤腿上有泥,应该就是刚被扯倒的时候碰到的,被扯倒,一听摔得就不轻。
程仓里的小广场,平常是村里人聚起来说话的地方,同是也是麦场。
所谓麦场,就是打麦子的地方。麦子成熟后,用镰刀把小麦割下来,直接运到这里,铺在地面上,再用石滚和石盘碾几遍,知道麦粒全都脱落。反复几次,把麦秸挑出去,留在地上的就是粮食,把里面的麦壳筛出来,就可以进仓了。
以前,麦子成熟以后,每家都会挑一小块地,把麦苗连根拔起来,用石滚滚过,把地面滚硬,滚扎实,作为麦场。主要碾麦晒麦根本不是一天能完成的工作,如果地多,时间则会拉的更长。如果想凑别人的麦场,很可能会耽搁事。
农忙那段时间,如果人家麦子都收割了,就剩下你家的。容易被偷是一方面,万一遇到坏天气,在麦场里的粮食盖起来就行,你在地里的,可能这一年的收成都得减半。
生产队政策实行之后,尤其是程仓里人口越来越多,本来小片小片的地都被划成了宅基地和自留地,现在程仓里主街道左右都住着人。
桥正对着的这块地,在最后一次被弄成麦场后,就没有再种过粮食,直接成了供社员休憩的广场。不过农忙的时候,就像前段时间,这里还承担着麦场的功能。
所以地面是非常硬的,他家崽儿皮薄肉嫩。
程涛小心卷起他的小裤腿,程小墩膝盖上果然破了皮,还渗出了血丝。
程涛眼神一暗,小崽子受伤了。
“爸爸,窝疼。”程小墩委屈巴巴。
程涛“嗯”了一声,轻轻把他裤腿上的泥土拍掉,然后抱着他就站了起来。然后笑着对周围关心的大家说了句,“没事儿,过会儿回家我给他撒点儿消炎药就成了。”
确定崽子没有事,那他就得开始找事了,这女的谁呀?她对程小墩下手是无意识的行为还是被人指使的?
“相文哥,你往传阔那边照照,让大家瞅瞅,那女的好像不是咱们村儿的。”
程相文应了一声,确定程小墩没事,他也松了一口气。
当了大队长,他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村里有个风吹草动。如果事不大,那就全是他说了算。
当然了,他本身就是大家选出来的,没有大家支持,他也当不成大队长。在处理各种问题的时候,他都会考虑全村大家的心情。要都是他一口说了算,那程仓里不就成了他的一言堂了?
如果事情闹大了,直接责任人也会是他。先不管是谁的责任,他这个大队长肯定要去公社做检讨。不仅仅是麻烦的问题,关键是太丢人了。能当上大队长的,不说在他们公社,起码在各自村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公社被骂的狗血淋头,自己心里都过不去那个坎儿。
所以,程相文就希望他们大队里所有人都能平平静静过日子,别整那些妖蛾子。
不过,如果因为他这样想,就把他当软柿子捏,那就不对了。他抬高手电筒,照向旁边的程传阔。
就这一会功夫,那女的还不老实,被程传阔扭着胳膊还不断在挣扎。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说话,撕扯起来嗯嗯啊啊的,让人听着怪不舒服的。
大家都看向这边,有几个还真觉得她眼熟。
胖婶站在最前面,她完全是被卢蓁蓁硬拽过来的。听到哭声她还啥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卢蓁蓁撒腿就往这里跑,胖婶能让她落单吗?
必然不能。
“这个是不是邻村的傻姑?”胖婶皱眉。
她其实并不关心程涛和孩子咋样了。现在看向闹事的妇女,想看看是谁家媳妇儿这么不懂事,竟然欺负一个小娃。没想到还真叫她看出来了,可不就是傻姑吗,虽然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但就是傻姑没错。
“我看着也像。”庆嫂走近仔细观察了下。
卢蓁蓁没听她们说啥,知道程小墩没有大碍,她就松了一口气了。不过看到孩子窝在他爹怀里,委屈到直打哭嗝,她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小孩儿每次遇到她都笑眯眯的喊“姑姑”,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但却是最揪心的一次。
再看程涛,他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温和,表情冷淡,微抿薄唇,看上去非常严肃。
他生气了。
程涛确实生气,听到谁提到傻姑,再看大家的表情都说不上不好看,还有点儿面面相觑的感觉。
他不明所以,“那是谁?”
这些年,他舅爷连自己村里的事都没有掰扯清楚,哪里还有时间关心别村的事情?好像邻村是有个叫傻姑的,但那是谁,她爹娘又是谁,程涛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
“涛子叔,傻姑好像是我们家那谁娘家的妹妹。”程传阔突然说道,语气有点虚。
这件事情虽然和他没有啥关系,他也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另外,傻姑作为远近大家都知道的傻姑娘,有些时候没好好看着,就会出问题。真要怪就只能怪他爹娘不负责任,或者是说现在管她那人不负责任。
但是因为傻姑是他后娘的亲妹妹,自己又是第一天搬进涛子叔家。涛子叔和小墩子和傻姑没有啥关系,有关系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程传阔不自觉就会认为这是后娘再针对她。
程涛“嗯”了一声,其实刚才把人拉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现在听到大家对她的称呼,才确定傻姑确实有智力缺陷。
就算有私人恩怨和其他顾虑,程涛依然不会和一个失智的人计较。不过傻姑是傻,她的监护人可不傻,他怎么都得把胸口这口闷气撒出去才行。
“傻姑怎么跑到咱们村来了?听说她爹娘管她管得严,自从去年她自己跑到万福河,差点落水之后,每次出门必有人跟着她。”
“以前那是喜兰没回来,两口子身边就这一个闺女,就算脑子不清楚,那也得好好养着,傻姑爹挣的可不少。现在喜兰回来了,刚回来肚子就踹上了娃,老两口心里肯定高兴,这一高兴可不就忽视这个傻姑娘了。”
没有选择的时候,当然得对唯一的闺女千好万好。有选择的时候,可就得掂量着来了。
程涛看了看还在挣扎的傻姑,她的动作不小,也下了狠劲儿,但不管是眼里还是表情上都是懵懂的。
“相文哥,既然她脑袋不清楚,这件事我就不跟她追究,不过她家里人必须道歉。”程涛语气坚定。
“也不是我强人所难,我对她和她的家人表示同情,但是大队长。傻姑情况这么不稳定,他们家里就不该让她跑出来。今天晚上遇见针对的是小墩,得亏传阔就在旁边,我们也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这要是平常,小广场上这片就只有孩子,她要来了,咋整?”
程涛绝对没有生气,没有小题大做,他完全是为村里所有的孩子着想。
程涛这一说,凡是家里有孩子的都憋不住了。他们刚才就觉得傻姑会找上程小墩,可能有被人利用的成分,但不管怎么说傻姑都跑出来了,她的脑袋不清楚,这要是万一临时转弯针对其他小孩,咋办?
“嗯,这件事交给我,我先把程老三家里的叫来问问。回头再和邻村大队长反应反应情况,你放心吧,咱村孩子这伤不会白受。”
程涛“唔”了一声。
程相文让人去程老三家喊人,傻姑是他后媳妇亲妹妹,他们怎么也避不过去。
程涛本来想带程小墩回家的,程小墩却挣扎着想下地。
“腿不疼了,想干啥去?”程涛说着,还是把他放在地上。
程小墩跑到刚才磕倒的地方这摸摸那寻寻,似乎在找啥东西。程涛以为是他平常的玩具,沙包、石子一位的,最后却看到自家崽捏着一块土坷垃过来了。
仔细看看才看出那可能是一块糖,只是掉在地上滚满了泥。
“爸爸,她坏,她抢窝糖。”程小墩小声控诉,“蓁蓁姑姑给我哒。”
程涛失笑,他想他大概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为了省电,把傻姑用绳子绑上之后,程相文就把手电筒熄灭了。现在四周不说漆黑一片,但离得远点啥都看不清了。
不过,程涛刚看到卢蓁蓁跟着过来了。他哑然失笑,按照那姑娘的性格,要是知道是这个原因肯定感觉十分懊恼。
不过没必要,他并不会因此埋怨她,觉得是因为她程小墩才有了这次经历。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有错的永远是犯错的人,而非充满善意的人。
“要是下次再有人抢你的糖,你就把糖给他,然后回家把事情告诉爸爸和哥哥,好不好?要是你那样做的话,这次你就不会受伤了。”
“那,那窝还想拿给爸爸尝尝呢。”程小墩从裤兜掏出一把糖递给程涛,嘴里还评价着:“好吃,这个!”
程涛:“……”
“或者,”程涛尝试着和自家崽儿讲道理,“当别人和你抢的时候,你可以拿一个给她?”
“那他要是还要呢?”程小墩真诚发问。
“呃。”
“都给他,窝就都不剩了。”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程小墩就悲伤的不行,“蓁蓁姑姑给窝的。”
“那咱就不给了。回头咱好好吃饭,长个子长力气,谁都打不过你,就没人敢和你抢东西了。”
“好。”程小墩对吃喝充满自信,回答强而有力。
程涛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这段时间坚持给他家崽子控制口粮,好像并没有什么成效,而且他家崽儿的胃口还更好了。
他这正感慨着呢,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
“蓁——”程小墩最先反应过来。
卢蓁蓁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程小墩配合着压低声音,“——蓁姑姑。”
看俩人跟做贼一样,程涛失笑,其他人都在讨论傻姑呢,谁管他们这边?
现在确实没人注意他们。
胖婶以前最喜欢凑这种热闹,那时候她总是妙语连珠,小故事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今天她有些沉默,还因为站在大家对立面而有些憋屈。
有人说傻姑这样的最好关在家里,别出门。
胖婶:“傻姑又不是一两岁,人家在他们村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出事啊,你说不让人出门就不让人出门。”
有人说傻姑可能是被她姐指使着针对程涛的时候。
胖婶:“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喜兰为啥这样干?如果我是她,现在好不容易把继子撵出去了,高兴还来不得呢,何必再来横叉一杠子。”
总之是别人说一句,胖婶儿说三句,到最后弄得和她说话的人火冒三丈。
“胖婶,我招你还是惹你了,你今天这么针对我?”
胖婶一愣,“没有啊,咱们这不是说事的吗?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多正常。”
“那照你这么说,发生这事纯属是涛子倒霉喽?我咋觉得你最近不待见涛子啊,他得罪你了?”
可不就是得罪我了?不过侄女看上人这一点,打死胖婶都不能说。
“哈哈,”胖婶尴尬笑笑,“没有,没有,你们说,你们说我不插话总行了吧。”
一群妇女才放过她,转头继续分析这里面到底有啥隐情?
这是属于她们的欢乐时刻,村里好不容易发生点新鲜事,她们正好赶上热乎的,当然要好好参与参与,说着说着跑偏那也正常,只要高兴就行呗。
像刚刚胖婶的那种行为是她们最不喜欢的,我一说你就怼,一说你就怼,换个脾气爆的都得打起来。大家喜欢的聊天是,我说一句你附和,再说一句你再附和,最后你满足我也高兴。
胖婶看她们说的热火朝天,嘴巴有点儿痒,以往她可是里面最积极的人,现在却因为侄女不得不含泪退出。想想,她都觉得自己对侄女可太好了。
转头想和侄女抒发抒发自己的感情,却摸了个空。
人,不见了!
胖婶第一时间看向程涛在的地方。那个蹲在程涛爷俩前面的妮子,就是她侄女吧?
是吧??
胖婶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挤出人群,正想一个箭步奔赴现场,又突然停下。
她怕自己表现太急切,让别人发现端倪,要是给侄女带来麻烦就不好了。有些事情你坦坦荡荡,大家还不觉得有什么,你越是遮掩,别人想得越多。侄女光明正大杵在那里,如果她跟抓奸一样,那不是昭告大家,自己觉得他俩有事儿吗?
这样想着,胖婶稳住心神,一步一步走过去。
走近了,就听见卢蓁蓁和程涛有说有笑的,胖婶心里那个郁闷啊,恨不得直接把卢蓁蓁扯走。她咬咬牙,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蓁蓁啊,天不早了,你是不是该跟大姑回家去了?”
卢蓁蓁顿了一下,接着站起来走到胖婶身边,解释:“我把我爸寄来的奶片给小墩抓了一把,那人是为了和他抢奶片才动手的,所以我过来问问情况。”
“啥?”胖婶声音有些大。
比起傻姑是想抢奶片才和程小墩撕扯,她更震惊的是侄女竟然轻飘飘的说她把奶片给程小墩“抓了一把”。那一罐子奶片,通共就没几把,不仅死贵还难寻,就是她兄弟都得请蒙省那边的同学定期给寄。
在其他事上,侄女都挺好说话,有个什么东西也愿意在家里发散发散。胖婶不敢说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占了多大的便宜,但是因为卢蓁蓁的到来,他们确实吃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这罐子奶片,卢蓁蓁从来没往外散过,竟然抓了一把给程小墩。
“我是说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我想看看最后怎么解决再回去。大姑,你要是急着回家,就不用管我。”卢蓁蓁真诚的给出建议。
虽然程涛不怪她,她也不会把事情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们都不是那种出了事就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不过,她也确实关心这件事情最后到底会怎么解决?
“你……”胖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警告她,“你这个败坏妮子,那可是好东西,你爸妈费了多少劲儿,走了多少关系才给你续上?你竟然拿去散人?还有啊,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再说这不是没事儿嘛。”
卢蓁蓁没吭声。
胖婶打她的胳膊,“我说的你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啦!”卢蓁蓁搭话。
看着姑侄俩当着他的面开小会,程涛哭笑不得。
因为就在刚刚李顺提来了几个煤油灯,现在附近亮堂了许多。程涛能清楚的看到卢蓁蓁脸上无奈,想到刚刚她趁着暗偷偷摸摸跑过来的情况,程涛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似乎是一个信号,直接导致姑侄俩噤声。
察觉到俩人都朝自己看来,程涛也不装模作样,“胖婶,你放心,我没怪罪蓁蓁,小墩也不会。相反我还要谢谢她,谢谢她对小墩的照顾和爱护。”
“啊,哦,没事儿。”胖婶语气冷淡,故作大方。
“这话你刚说了一遍了。”卢蓁蓁小声嘟哝。
“这不是胖婶刚才没听着,我再说一遍,好让她放心。”程涛好脾气的解释。
“哦。”
短短两句对话让胖婶的雷达支棱了起来,她看看程涛又瞧瞧侄女,总感觉不对劲儿。
正当她想拉着侄女离开的时候,广场来了几个人,打头的正是何喜兰,她是小跑着过来的。“傻姑,傻姑在哪呢?”
何喜兰现在还怀着孕,别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这个人,都不会当面为难她,再说这事儿也不归他们管,程相文和苦主都在里边儿等着呢。
大家自觉让开一条道,让何喜兰进去。
她进去之后什么都没管,首先就是找傻姑,看到自己妹妹被绑住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何喜兰差点没晕过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傻姑她脑袋有毛病,根本不懂自己做了啥事儿。如果冒犯了你们谁,等我给你们赔礼道歉,我们家绝没有二话,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她虽然傻但她是个人,也知道疼。”
何喜兰情绪非常激动,一口气没上来还差点昏厥过去。如果不是后面跟上来的她儿子扶住了的话,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哎呀,喜兰,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可千万别着急,要是动了胎气,上了肚里的孩子可咋整?”程老三气喘吁吁,他一到小广场就看到差点昏过去的媳妇儿,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语气非常着急。
何喜兰恢复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不过只要一看到被绑住的傻姑,她就开始默默流泪。“再说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把我妹妹身上的绳子解开,看她这样我难受。”
程老三心疼媳妇儿也心疼孩子,他转头问程相文,“大队长,能不能先把绳子给解开?”
程相文没说话,周围其他人也没吭声,主要他们刚刚都看见了傻姑的狠劲儿,最后好几个人按着才把她绑了起来。这要是松开,万一她再耍狠劲儿咋办?伤了谁都不好。
意识到大家并不想给傻姑解开绳子,何喜兰更伤心了,“行行,那也行。大队长,我们赶紧说事儿吧,说完还请你允许我们把我妹妹领家走。”
何喜兰说完,似乎是体力不支,坐在了傻姑旁边的石凳上。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其中蕴含的语气却充满了不屑和讽刺。
不用想也知道是程传阔。
程老三本来就有些恼了,他媳妇儿肚里还怀着孩子呢,那可是他儿子,这要是有个万一,谁能负得了责,谁能负得了责任?
不就是解开个绳子,他们村这么多人都在这了吧,还能控制不住一个女的?偏偏他们就是不答应解绳子。
这一声冷哼,如是别人那兴许是没事儿。但是是程传阔,那可就捅了大篓子了,他程老三羞成怒,抬脚就朝他踢了过去。
傻姑的力气大,绑上绳子之后还不断挣扎。
程相文就专门安排了李顺和程传阔在旁边看着她,一是防止她挣脱绳子。二就是怕她挣扎的太狠,伤到自己。如果傻姑不傻,当然是没有这个待遇,不过她心智不全,不管是谁,对待这样的人都会有几分同情心。
也正是因为程传阔站的近,程老三才能抬脚就踹。
如果程传阔有准备,别说是他爹,就是比他爹再强壮个几分的也踢不着他。主要是他根本没想到程老三会突然动手,从小到大,对方几乎没有动过他。
也就是这一犹豫,让程老三踢了个瓷实。
程传阔一下子没站住,直接生倒在了地上。旁边的李顺伸手要去扶,都没赶上趟!
这算是一个意外,谁都没想到程老三会突然发飙,而他这一脚踢的确实不轻,周围都听见响了。一时之间,大家都忘了反应。
程涛也是愣了一下,看程传阔没有立刻站起来,他把程小墩往卢蓁蓁身边一放,赶紧过去看情况,“传阔?”
程传阔还清醒着,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痛苦,还在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挺吓人的,“涛子叔,我腿好像折了。”
程涛以为他在开玩笑,只是用“腿折”来形容他现在的疼,但是程传阔一直不敢动,他意识到不对,“真的?”
程传阔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是。”
程涛喊李顺,“去喊罗大叔,传阔的腿不能动了。”
大家都围上来看情况,听到程涛这么说都吓了一跳。谁家爹能这么狠,踢自己儿子恨不得把他腿踢折,刚刚程老三到底下了多狠的劲儿啊。
一时间,大家看程老三以及他一家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程老三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个结果,他凑到最前边,看着躺地上的程传阔,讷讷不知道说啥。
“行了,想表现父子情深过会再说,现在你先让开,你站在那挡路。”程涛皱眉说道。
“啊?我不……”程老三想说我才是他爹,但这句话到底没说出来,只能闷头退到旁边。他真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谁让程传阔一直激恼他。
罗大叔很快就过来了。他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已经年过七旬,如果不是受太严重的伤,程仓里社员很少到公社医务室去。主要是这里便宜,还有效果。
作为一个赤脚大夫,罗大叔几乎是全能的。别管是是啥病,不管是成人还是小孩,头疼还是妇科,他似乎都能治,反正吃过他开的药,大家总能好。像程小墩之前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都是罗大叔给开方子。因为孩子不好好喝汤药,他还给制成了药丸,可以说很贴心了。
罗大叔住的离程仓里主街比较远,住在羊圈那边,很少来村里凑热闹。这次之所以来这么快,是因为李顺嫌弃他老人家走的慢,直接给背来的。
“六爷,你过来看看他的腿,生怕出差错,我没敢动他。”程涛说明情况。
罗大叔点头,他蹲过去捏捏程传阔的腿,刚刚还咬牙忍住能笑得出来的程传阔恶嚎了一嗓子。
“疼就好,要是不疼你就该哭了。”罗大叔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在程仓里,从程涛这一辈来算,所有小孩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调皮那个老实,一碗药就能试的出来。看着长大的小辈受伤,他老人家心里也不好受,现在确定不是啥大问题,他当然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过,“摸着是伤到了骨头,幸亏没断也没折,一会儿我给你缠上俩板,好好养仨月,就不会落下病根儿。”
闻言,程涛松了一口气,看罗大叔轻描淡写就知道不是大问题。
“还要缠上俩板儿?那样我不就没法走路,没法上山了吗?”程传阔有点不乐意。
“还想上山呢?你再不老实,这辈子都得吃苦头。我和你说,这要是再严重点儿,你这腿就折了,别说仨月,你养上一年都不定能养好。不过你摔的地儿也太巧了,怎么刚好摔到这儿了?”
罗大叔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周围围了很多人,“咋?三狗子出息了,当着你爹的面儿还敢和人打架?”
“我没有,六爷你可不能冤枉我。”程传阔否认,不过他没说太多,继续讨价还价,“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不想上板。”腿上绑俩棍,难看死了,最重要的是还影响他发挥。
“六爷,不听他的,直接给他上板吧。”程涛直接决定,他看向程传阔,“这仨月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什么时候六爷说你养好了,什么时候再说其他的。你还年轻,要是折腾出来病根,怎么办?”
程涛说完后,程传阔就没有再反对了。
周围人啧啧称奇,虽然大家都说三狗子听程涛的,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惊奇。
程涛不管他们怎么反应,找了俩人把程传阔送回家,让罗大叔帮着给他包扎,自己则转头看向何喜兰。
“刚刚你说让苦主来找你,我就是。”程涛说,“知道为什么不给你妹妹解开绳子不?因为她差点伤了我儿子。”
“啊?怎么会?”何喜兰不可置信。
“你说吧,现在咋办?”程涛质问。
一直以来,程涛都算挺好说话的,这是他第一次在村里显露本性。
“不是,涛子,你……”程老三也想说两句。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和一个傻子计较?我本来也没想计较,但是你们不愿意啊,上来整这么一出给我看,不就是因为我给你们脸了吗?”
“涛子!”程老三惊怒。
“不是,涛子兄弟你误会了。”何喜兰赶紧站起来解释,“我妹妹她心智不全,如果真是她伤了孩子,我们愿意赔礼道歉。”
“行啊!赔吧,我接着呢。”程涛垂眸,笑出了声。
“我替我妈……”李攀图站前一步。
“你谁,我和你说话了?你是我们程仓里的人吗?你就代替。”
程涛一连三问,让李攀图的脸色逐渐变黑。
何喜兰也只能勉强笑着。
场面进入白热化。
这时候,傻姑突然对着何喜兰喊了一句,“你不是姐姐!”
第62章 三更合一
“你不是姐姐!”
程涛心头一动, 他抬眼看像面前的母子俩,两人似乎也没想到傻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转眼再看仍然被绑住的傻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没在挣扎了,老实的坐在那里,双手还很有规矩的放在膝盖上。不过表情依然泛着傻气, 眼神也不怎么灵动, 这些表现都让她说的话变得不怎么可信。
“傻姑,别乱说话,否则回家打手心哦。”何喜兰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转头看向傻姑, 温柔说道。
傻姑没反应。
何喜兰歉意的看向大家,“傻姑的脑子不好使, 别说我,就是我爹娘, 她有时候都认不全乎,时不时的就冒出一两句叫人听不懂的话, 可真是愁死人了。大家都别当真。”
说完她抬头看向程涛,“涛子兄弟,我为傻姑给你们家孩子造成的麻烦,感到抱歉, 实在对不起。”
说完, 何喜兰往旁边挪了一步, 扎扎实实给程涛鞠了一躬。“你放心, 回家之后我们会对她严加管教, 我保证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说实话, 何喜兰现在的这番表现和态度,堪称完美,就是一个替不懂事的妹妹收拾残局的完美姐姐形象。
程涛看了眼她微曲的膝盖,“其实你不用解释的这么清楚,我们大家也没当真。”
“啊?”何喜兰浅笑着表达自己的疑问。
“你反复强调了这么多遍她是一个智商底下的傻子,我们要是再相信她说的话,不也成傻子了。”程涛笑着说道。
何喜兰轻笑,“我只是单纯想让大家知道我家小妹的情况,如果她做出一些惹大家不开心的事情,想让大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得是这个目的,不然你个当姐姐的,还能是看不上自家妹子不成?”程涛点头附和。
何喜兰一时没接话。
“涛子,这不是也赔了,事情是不是就算解决了?你嫂子肚里还有孩子呢,可不能陪你们一直在这耗着。”程老三开始嘟囔。
程涛觉得程老三魔怔了,但句话两句都得强调肚里还有孩子呢,他就这么想要孩子?家里有矿还是有皇位?
程涛不稀的理他,转眼看向李攀图,“刚才我激动了点儿,对不住了,大侄儿。”
李攀图看着程涛伸过来的手,没有握上去的打算。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人对他们一家没有半分善意,他觉得他的笑很吓人。
“小图,涛子叔和你说话呢,赶紧回答。”何喜兰在旁边提醒,“涛子兄弟,你太客气了,事情关乎孩子的安全,做爹娘的都会控制不住,正常的。”
“嗯,嫂子你能理解太好了。”程涛依然伸着手。
李攀图终是握上了程涛伸过来的手,冷淡的说了句:“没事儿。”
程涛感受着他指腹处的茧子,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他们要带着傻姑离开,何喜兰本来想解开的傻姑身上的绳子被李攀图制止了。“小姨现在情绪不稳定,解开绳子后她发飙怎么办?”
“可,可是这是你小姨又不是畜生,拿绳子捆着她算怎么回事儿?”
“那也得等姥爷和姥娘过来之后,再解绳子。我怕我和三叔控制不住她,再伤了你。”李攀图很强硬。
程老三在旁边附和,“是啊,喜兰,咱们现在做啥事儿都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其他的等大爷大娘来了再说。”
何喜兰勉强答应了。
程涛离得近,自然听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对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害怕,刚才过来的时候一个个义正言辞的,事情真到跟前还是怂了。
或者应该说是心虚了?
仨人领着绑着绳子的傻姑离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喜兰,怎么不给你妹子把绳子解开?刚刚不是哭着闹着怕她疼,你看看傻姑手腕上都硌出红印子来了。”
“啊?”何喜兰脚步停顿了一下。
“这不是大队长和涛子都说傻姑的情绪还不稳定,怕她伤了喜兰吗?等回到家,回到家,立刻就把绳子给她解开。”程老三解释。
“哭哭啼啼说要解绳子的是她,现在害怕的也是她,真不知道这一家子啥意思。别人管不住,当姐姐的也不成,以后家里要是就剩她们姐俩,难道还打算捆傻姑一辈子?”到哪儿,都有这种替人家做一辈子规划的。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爹娘对儿女和姐姐对妹妹的感情能一样?爹娘这一生都是为了儿女,姐姐自己可还有一家人呢。你没听刚刚傻姑都说这不是她亲姐姐,恐怕平常感情也一般。”
刚才听到那些话,何喜兰没有任何感觉,听到这几句话,她轻轻皱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她想赶快离开这。
这时候就要说妇女们聊天的第二个特点,那就是大胆。她们很乐意起哄,看到当事人因为自己的话受到影响,她们情绪越发高涨。
说完了何喜兰,她们把矛头直指程老三。
“你看程老三在他媳妇儿跟前跟个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喘,被管的死死的。看他鞍前马后忙着忙那,这可比以前忙多了。”
“可不是忙多了,刚刚才把三狗子教训了一顿。罗大叔说要直接上板,可见伤的不轻。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今天算是见识的。”
“这些老娘们儿真是一个比一个碎嘴子,喜兰,你可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程老三听那些妇女说话,听的牙疼。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忘安慰何喜兰。
“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我心里都记着呢。”何喜兰温声说道。而在程老三看不见的地方,她眼里几乎没有什么温度。
这种时候,李攀图向来是沉默的。想到刚刚在广场上,他被程涛怼的哑口无言,那种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的屈辱感,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教训程涛一顿,但是不能。
不过这个仇他记下了。
“对了,三哥不知道你身上带没带钱,要是带了,现在就跟我回家一趟,把六爷的医药费给结了。要是没带你回家把钱拿了再过来一趟。”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小广场的时候,程涛开口了。
不仅如此,他还稍稍抬高了声音,势必让小广场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他的声音。
程老三觉得莫名其妙,“你啥意思?”
“我啥意思你不知道啊?你把传阔伤成那样,不会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吧?”程涛温声说道,“六爷的草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老人家搁山上采来的。再加上这么晚还要劳烦人家老人走一趟,三哥你没有点儿表示能行?”
程老三刚想松口答应下来,就听见何喜兰的干呕声。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碍事,大概是刚刚过来的着急了,所以有些反胃,回家歇段时间就能歇回来了。”何喜兰温声说道,不过微蹙的眉头还是昭示着她的情况和她说的不大一样,看起来不容乐观。
“等回头我再去公社给你买些补品,你得好好补补。之前那些年身子骨伤的很了,不好好补补可不行。”
“我都听你的。”
两人离得远,又刻意放轻了声音,所以这边都没听到他俩在嘀咕啥,只以为他们是在商量。
“这么个事儿还需要商量,程老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事儿不管咋看,程老三都必须负全责。
“涛子,不瞒你说,我手里没有几个钱。现在传阔住在你家,要是想给他治你就掏钱,不想给他治就回去,赶紧让罗大叔回去吧。”程老三说完这句话后赶紧走了,似乎是怕后面有人追他。
这话可把广场上的人雷住了。
程老三这是完全把儿子丢给涛子了啊,他们村里就算是再混账的混混都没干过这种事,程老三这不会是被他后媳妇儿和继子下了降头了吧?他咋这么大的脸,能理直气壮的和涛子说出这些话。
人不要脸,可真是无敌了!
“涛子,你放心,事情我会好好和程老三交涉。当初给他出主意的是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吃大亏。”程相文也觉得不像话,他刚才是想说一定不让涛子吃亏的,想想又开了口,现在看起来,程涛已经吃亏了。
“这不管从哪个方面算程老三都摘不出去。按伦理,他是程传阔的爹,儿子生病老爹出钱,天经地义。按照因果,传阔受这么重的伤全拜他所赐,他就该出医药费。”程相文又强调了几句。
“嗯。不过在那之前,相文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程涛突然说道。
程相文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领着程涛走远了些。
程涛把自己的想法和程相文说一遍。
要说他之前只是猜测,那么他现在至少有七成把握。他之前也纠结要不要再确定下,再把这件事情告诉程相文,现在却是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怕万一,万一他们针对程仓里做了什么该咋办?还是得有点儿提防才行。
程相文是军人出身,对这种事情的嗅觉比常人好太多,只要把疑虑告诉他,依照他现在大队长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布置好。
听到程涛的猜测,程相文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就是不可置信。
“不是,涛子,就凭傻姑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傻姑那句话听起来是匪夷所思。但是对方是傻姑啊,她的智商都顶不上几岁的孩子,整天糊里糊涂的,她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度?
“不全是因为这件事,”程涛沉吟片刻,“我刚刚和李攀图握手的时候,发现他的大拇指指和食指指腹处都有很厚的茧子。”
其他的,程涛没有明说,但是程相文听懂了,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对这两处长茧子的原因再清楚不过。
“相文哥,我确是只是个猜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什么都不发生那当然好,要是发生了,势必会给集体和个人造成重大损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咱们程仓里。”程涛微抿薄唇。
“你应该还记得我爹娘是怎么走的吧?他们用生命守护了程仓里集体财产和人生命安全。作为他们的儿子,我自当有义务继承他们的神圣责任,我也想为这片土地做些事。”程涛说完,适当低下头,似乎是在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和逝去的生命。
程相文作为大队长,听到有人说这些自然不能当成啥都没听见,不过他也没想大张旗鼓的去办。
他心里正在合计,要不然从大队挑几个机灵的小辈儿去跟进这事儿,要是真的有所发现,那自然是一网打尽。要是一直都没有发现,就当涛子多想了,反正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最后解释权在他这里。
这还没琢磨出来个具体的实施办法,程涛后面这段话就说出来了。
这要是其他人在自己跟前表态度,程相文点点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就让他回去了。但这是程涛,他是程青松和毛凤莲的儿子。
每一次提起这两个人,程相文,或者说整个程仓里以及在那次事故中获救的人,恐怕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人不是生来就能生活在和平的、没有战争的环境中的,你所谓的平静生活,是因为总有人在为你们负重前行。
当时那件事情中,就是程青松两口子扛下了所有。那么现在类似的事情可能再次发生,而这次发现端倪的是他们两个的儿子。所以,就纵他一次又怎样?
反正凡事留个心眼儿,可能没有多少好处,但绝对不会有坏处。
“行,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喊人到大队部开会。”
程涛点点头,他没有问程相文到底要怎么做,在这些事情上,他是个门外汉,程相文以及经历过类似事情的老一辈来说,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他们自当知道在可能出现这种事情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你过去旁听旁听?”
程涛摇摇头,“我不是大队部的人,过去显得刻意。要是相文哥你信得过我,回头就让传杰或者李顺给我传个话儿,也让他们多来家里和传阔聊聊。之前我让传阔跟了李攀图的一段时间,虽然没搞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对他日常的行动路线还算了解。”
“嗯?”程相文顿住,“涛子,你这是从以前就看出什么来了。”
程涛摇摇头,难道他还能说?他去后山挖赃款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举起棍子夯了一个人,寻遍整个程仓里都没有找着人,只能往外人身上考虑。
主要这事太新奇,他那一闷棍打的不轻,就算没有伤着根本那也得痛好几天,村里愣是没有丁点儿风声传出来。他甚至还去罗大叔那里打听了,根本没人去拿跌打损伤的药。这时候,他就听传阔说他这个新弟兄整天不着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何喜兰原先嫁到了外地,死了丈夫之后,没法生活才领着儿子回到的万福公社。何喜兰对这里肯定不陌生,当然如果她真的是何喜兰的话,但是对李攀图来说,这可是异地他乡。
出来乍到,不说战战兢兢那也得老实两天。这就好比是去亲戚家里做客,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老实的,等摸清情况再说其他的。
更不用说李攀图在程老三家里的身份太尴尬了,说是亲戚也是亲戚,但除了何喜兰,他和家里其他人都不沾边儿。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开始上山下河,夜不归宿。不是程涛多想,李攀图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一个跟着母亲嫁进新家的儿子?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人特别,人就是喜欢这么干,那你有啥办法?但是李攀图是嘛?
他不是。
虽然仅见过几面,甚至前几面连招呼都没打过,但是程涛就是敢这么确定。
李攀图真实情况下应该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当然他的自负和程锦驹还有几分区别。后者因为是作者的亲儿子,就算他把脾气挂在了脸上,其他很多纸片人还是会选择视而不见。他要和程仓里其他人表现得都不相同,因为所有人都是他的对照组。
李攀图就不能这样做,他的工作要求他必须低调,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性命,完成任务。但是很显然他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知道是年龄太小的缘故,还是在这种家长里短的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让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眉眼会下意识上挑,这是种俯视人的视线,李攀图他从心里看不起他周围的这些人。另外当他被怼、被诋毁的时候,他眉宇间的怒气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就凭你也敢这么说我”的愤怒。
相反,何喜兰在这些方面做的就非常好,被人抢白、被人直接怼,她当然也会不高兴,但她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掩盖这些,比如流泪,比如微笑,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帮助她,她就会趁着这会时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以这么说,她是一个很擅长操纵人心的女人。
程涛是不觉得农村一对普通的夫妻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可能是她嫁出去这些年接触了其他东西,也可能被专门培训过,甚至就像傻姑所说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姐姐。
每一种都有可能。
但是为什么?
程仓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或许在几十年后这里是会被开发,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而且,如果是想在这方面取得先机,也不是他俩这个做法呀。
哎,等等,程涛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他和奶奶回到程仓里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全都被开发,村里的人还都安安稳稳生活在这里,不过每家每户都盖起了二层小洋楼,整个村子看起来富庶又整齐。
那个被开发的地方好像是他家,以及后山那边?
“涛子,涛子?”
“啊,”程涛回过神来。
“怎么说着话,说着话就走神儿了,想什么呢?”程相文觉得好笑,刚才说的康慨激昂,把他都说的有些感动了,结果这小子自个发呆去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说一出,想一出,干一出都不带重样的。
程涛摇头,“我是觉得咱们村儿在几十年后肯定不得了,说不定家家都能住上二层小洋楼。”
“说啥呢?”程相文一把扯住程涛,“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得了,在其他人跟前可千万别说。知道你根正苗红谁也动不了你,但也别太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住二层小洋楼的都去哪儿了,蒙省农场、大荒农场,就算是下放到他们村里来的,现在都还在羊圈旁边住着呢。
“嘿嘿。”程涛笑,“社会变化很快的,也没准儿过几年政策风向就改变了。”
程相文看着程涛,没有言语。他现在终于能理解程大江在面对程涛的时候总会在动手不动手之间反复横跳了,有时候程涛行为做派就是叫人觉得手痒痒。
心里这么想,眼睛却不自觉弯了起来。如果有这样一个兄弟,也是挺好玩的吧?他看程大江就乐在其中。
想到这里,程相文的眼神变得幽深,如果他的兄弟现在还活着,大概他也会这样,但是现在他是永远都感受不到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原谅程相良一家?
“相文哥,这些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我先回去看看传阔的情况。”事情有人跟进,那他可以就放心了。
“行,去吧。”
程涛往回走,抬头就看到正抱着程小墩的卢蓁蓁,凑在卢蓁蓁身边那个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程锦驹吧?
程涛走到卢蓁蓁身边,伸手把小墩接过来。“蓁蓁,把墩子给我。”
他语气熟稔,与其说是感谢人家替他照顾孩子。更像是丈夫和妻子说话,语气非常平和自然,还带着难以察觉的亲近。
卢蓁蓁这才注意到程涛回来了,她把程小墩往他那送送,崽子却不愿意离开。
“爸爸,姑姑香香的!”言下之意是他还没闻够。
程涛把他锁在卢蓁蓁脖子上的胳膊掰开,提留着胳膊肘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吨位,再压到了你蓁蓁姑姑,以后你可就吃不上好吃的了。”
手指擦过卢蓁蓁的脖颈,似乎有一股电流在城头的指尖流转,让两人心尖儿上都麻酥酥的。
程涛忽视指尖的感觉,终于是把程小墩抱了过来。
“爸爸,你胡说,窝不胖。蓁蓁姑姑最喜欢我了。”程小墩抗议,转头朝卢蓁蓁寻找认同。
“没错,我也觉得小墩一点都不胖,你对孩子太苛求了。”卢蓁蓁拉拉程小墩带着窝窝的小手,随声附和。
程涛失笑,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程小墩的屁股,“好啊,你竟然都知道请支援了?”
“嘿嘿。”程小墩讨好的看向程涛。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可把一个人气的不行,就是站在卢蓁蓁旁边的程锦驹。
鉴于他前几天表现的良好,再加上家里人看出他意已决,甚至没有任何转还余地,所以这两天对他的态度还可以。不过只要提到工农兵大学生,他们就懊恼的不行。那些话明明都不是对着他说的,但程锦驹就是莫名介意,觉得他们是在指桑骂槐。
关于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说出去,一来是他爹娘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他哪时哪刻回心转意。这二来是没法跟村里和公社交代。他当初占用的名额来之不易,不管是公社还是大队都希望村里有人能走出去,以后是留在外面工作,是他们公社的一张名片。
他这样一声不吭的不准备回省城,也不准备做分配到的工作,想也知道一旦传出去势必引起非议。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股子冲击,不过他已经做好安排了,到时候一定会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身上一堆事,还得抽空追卢蓁蓁。这是他上辈子的执念,重来一次,如果连上辈子一生的心愿都没有办法满足,那他回来还有什么意思?
刚才他刚走到小广场,就看到卢蓁蓁正哄着程小墩玩。
撇除其他一切,程小墩确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起码比起村里其他跟黑瘦猴一样的孩子来说是这样的。四短的身材,白胖肉乎的脸蛋和身体。一边和卢蓁蓁说着什么,一边还手脚并用的比划着,瞧着就让人忍俊不禁。
卢蓁蓁很有耐心,朦胧的煤油灯光撒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更加柔和,唇角微微上扬,可以看得出她的心情非常好。
这样也不错,卢蓁蓁喜欢孩子。他们结婚以后可以多生几个,反正以后他会有万贯家财,就算多生几个儿子也能几辈子衣食无忧。
这样想着,程锦驹走上前去。
“蓁蓁,”他笑着和她打招呼。
看到程锦驹过来,卢蓁蓁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程同志,我觉得我和你说的非常清楚了,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请你连名带姓一起叫我。”
“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呢?我是真心心悦你。”一直追也追不上,卢蓁蓁还一次次的这么不给面子,程锦驹索性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卢蓁蓁撇嘴,心说讨厌一个人要用什么理由,她只要看见他就会心理性反感,只要他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的好心情就能瞬间收个干净。到现在,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另外,她也根本不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什么心悦她喜欢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从他眼睛里看到过各种情绪激动的、恼怒的、不耐烦的等等,从来都没有过温和和爱。
一个人的眼神是撒不了谎的。为什么程涛想拒绝她,还给她讲大道理,她还是不觉得他烦,因为就算那时候他眼睛里也全是包容和亲昵的无奈。
她就从来没有在程锦驹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温暖,有的只是势在必得和极端功利性。卢蓁蓁尝尝觉得和她在一起对程锦驹来讲,更像是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会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完美,所以他不遗余力。
这种认知,让卢蓁蓁愈发反感。
她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别人的人生更加完美的。
“我非常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但是你的种种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卢蓁蓁还没有说完就被程锦驹打断了,“那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看上你了,如果我不表现出来,你怎么会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呢?”
卢蓁蓁忍着怒气。“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拒绝你吗?因为你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刚开始你说只要我拒绝你就会立刻消失,但在我明确表达过拒绝之后,你还是死缠烂打,你这个人根本言而无信。”
“你这是强词夺理,”程锦驹指责她,要是被拒绝一次就永远消失,那他这辈子不完全没有机会了?有些女人不就是喜欢男人死缠烂打,等到最后一刻才答应,好显得自己多金贵嘛?
卢蓁蓁也是女人,当然也不会例外,但是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我知道了,但是看在我这么坚持的份上,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都坚持到这份儿上了,应该也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了吧。”
又来了,又来了。
卢蓁蓁突然觉得她见识到的和大家口中的程锦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什么会办事,能说会道,还是工农兵大学生。在她看来他根本就是一个只管自己怎么想,从来不管别人感受的人。
她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是谁告诉他,只要一直缠着就能把姑娘追到手的?那也分情况的好不好?
还有,他凭什么这么有自信,确定自己一定会喜欢上他?
卢蓁蓁觉得程锦驹应该是被大家夸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到现在都觉得他追自己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荣幸,他是谁呀?不过一个农村走出去的工农兵大学生,他再奋斗几十年,也不过和自己现在的件相当罢了。
就在卢蓁蓁心里疯狂吐槽的时候,程小墩玩累了,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姑姑,抱抱。”
卢蓁蓁赶紧把程小墩抱了起来,她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和程相文说话的程涛,“爸爸正在和伯伯说话,一会儿就过来了。”
“嗯。”
程小墩搂住卢蓁蓁的脖子,小脑袋放在她肩膀上,全身心的依赖着。
卢蓁蓁心都化成了水儿。她本身其实并不喜欢小孩,下乡之前,她家大嫂刚生了二胎,家里的大宝被他爹他娘接到家里来养着,她从来不往上围边。
大概就是爱屋及乌吧。本来程小墩在程仓里一众孩子里就格外白净,她当时就多注意了几分。后来,她对程涛起了心思,看到程小墩更是觉得这孩子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蓁蓁,”程锦驹看她开始哄孩子,不理自己,就有些不甘心。
“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当着孩子你也好意思。”卢蓁蓁冷声。她现在已经放弃和程锦驹交流了,对方根本不听她说的话,一昧认死理,所以她现在觉得双方根本没必要再进行那些无效沟通。
程锦驹脸色变得不好看,刚想说什么就发现卢蓁蓁怀里的小崽子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围在卢蓁蓁身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他心里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卢蓁蓁不是看不上他吗?在乡下两个人结婚,除了相看时候看对了眼儿,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不过,因为他还需要名声,这些事情不能他来做,只能推到卢蓁蓁身上。这样想着,程锦驹突然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必须得得到,这是他这一辈子的执念,他绝对不会让它出任何差错。
程涛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程锦驹脸上的表情。他微微蹙眉,这位又想干啥啊?心里却不敢忽视,程锦驹和其他人不一样,人家自带光环,要是不小心着点可能真就给他做成了。
“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个病号,我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程涛说道。
“我也回去,咱们一起。”卢蓁蓁神态自然。
程涛点点头。
“正好我也要回去,也一起吧。”程锦驹表示。
“哦。”“啊。”程涛和卢蓁蓁反应平淡。
程锦驹根本就不介意。
出了广场,程涛和卢蓁蓁就到家了。他们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就只剩下程锦驹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其实也不用他觉得,他确实被排挤了,谁让他这么没有眼色。
回家之后,程涛去东屋看程传阔,其他人已经离开了,程传阔腿上绑着板,平躺在炕上,眼睛看着房顶,没有焦点。
程涛看到他枕头上有湿痕,没说什么,悄悄退出了东间。
事情闹到现在已经很晚了,程涛给程小墩收拾好,哄睡。又去了东间,这次程传阔看上去情况还不错,起码是笑着把他迎了进去。
程涛不是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但是这次却和程传阔说了好多话。他以前的经历,他关于父母亲和孩子之间关系的理解,也有他对程传阔未来的期望,颠三倒四的都说了。
等他从东间走出来,差不多已经是半夜。
程涛站在东间门口,听着屋里少年压抑的哭声。
只觉得心酸。
第63章 三更合一
天刚亮, 程涛就起床了。
他先去了趟后院,把古文册子和类似藏宝图的东西带着,进了山洞。然后把两样放在里面, 把钱取出来了一部分。
回到前院,他又把昨天炒好的肉酱,装进糖水罐头的玻璃瓶中。
勺子和玻璃瓶,他都已经在锅里蒸过, 高温杀菌, 这样可以让肉酱多放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天渐渐转凉了,他们老程家的酱,尤其是又经过他大油加工过一段时间,肯定没有难吃到需要闲置的地步, 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它会变质。
做完这些,程涛锤锤肩膀。
这一晚上, 他睡得并不好。一会儿要担心程小墩和程传阔,一会儿又要担心那些人在背地里作妖, 抽空还想起来他之前准备好的练习题还没有交给卢蓁蓁。
总之,想哪儿哪都是事儿。
本来躺炕上已经是下半夜了, 这想来想去几乎折腾到了天亮。他倒是想放任自己一直躺下去,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今天不仅要去上班,还要去给人送行。
起来这才多大会儿, 他就开始脑壳疼了, 浑身也没有啥力气, 倒是精神清明。
完事儿, 程涛去把程小墩喊醒, 他家崽儿很显然没有睡饱, 站都站不稳,闭着眼哼哼唧唧直往他怀里钻。
“爸爸今天有事儿,要去送小晋叔和小浔叔,一会儿你去你大爷大娘家吃早饭?”
“小晋叔?”程小墩努力睁开了一只眼。
他儿子果然忽视了秦浔,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嗯,他们要去市里上班,爸爸送送他们。”
程小墩知道上班是什么意思,爸爸现在就在上班,所以他以后还是可以见到小晋叔。“那爸爸,小阔哥呢?”
程小墩现在还没有地盘意识,他根本就不懂程传阔为什么住到家里来,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玩伴,小阔哥哥能领着他玩。昨天程传阔被他爹踢了一脚,程小墩也在现场,是亲眼看见了的,当时也吓了一大跳。程涛把他交给卢蓁蓁的时候,小家伙两只小手都捂住眼睛,不过小孩子不经事,很快就忘了。
回到家后,程涛没有刻意带着他去东间看人,主要那时候小家伙已经困得不行了。这早上刚起来,就能把人记起来,对他家崽儿来说还挺不容易的。
“嗯,穿上衣裳,我带你去见小阔哥。”
“好。”
程涛给程小墩穿衣裳,现在天凉了,程涛给他船上毛衣,外面还要再加上外套。然后给他穿上鞋,这就算起赖床了。
他指了指东间,让程小墩自己走过去看。
程传阔受伤,腿上还上了夹板,看着说着都挺严重。不过罗大叔的医嘱却并不限制他的正常活动,拄着拐杖或者扶着墙,慢慢活动活动也是可行的。毕竟他伤的是一条腿,另一边还完好无损。
不过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上山下河折腾的时候,现在被这样一条病腿拖着,他得少干很多事情,这种郁闷就只能靠他自己调节了。不过对于程传阔而言,不仅仅是调节日常活动的问题,在心理方面都会是一个重大转折。
“小阔哥,你疼不?”程小墩小心翼翼问道。
“不疼。”程传阔斩钉截铁。
程涛挑挑眉,跟在程小墩屁股后头走进东间,然后就看到了他换了一半的衣裳。
“你折腾啥呢?虽然六爷说只要注意点,正常生活没问题,但也不是让你这么折腾的。”程涛走过去替他把穿到一半的裤子提上。然后说:“就算夹板遮住了,你觉得到今天村里还能有谁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广场上那么多人,几乎村里能说会道碎嘴子的全都在了。像这样的热闹,类似于父子成仇火爆话题,她们会放过才怪。所以,就算昨天晚上确实有一两家不知道这事,今天恐怕也都听说了。
程涛倒是不担心她们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添油加醋把责任推给程传阔,主要这事就是程老三的责任,他怎么推都推不了。
更不用说,娶了后娘的亲爹把亲生儿子揍成这样,听起来更具有爆点。如果是他,肯定是往程老三那边使劲儿。
程传阔被戳破小心思,“叔,我不是琢磨着这样好看点儿吗?”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至于上山什么的,你就更不用想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什么时候六爷说这板可以取了,你才能取。”程涛强调。
“嗯,我听你的。”
程涛点头,“今天我有事情,顾不上给你们俩做饭了。小墩,我给送到你大江大伯那,厨屋菜厨里麦乳精、奶粉、还有几包糕点,暖瓶里还有热水,你只管拿出来吃。”
程涛叮嘱程传阔,一把程小墩捞到怀里。
“啊。”程传阔应了一声。
程小墩却开始挣扎,“爸爸,窝不要去大爷家,窝不去,窝要跟小阔哥在一起。”
“你小阔哥现在受着伤,没时间照顾你。”程涛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孩子丢给一个病号。
“窝寄几能顾窝寄几,不用他看着。”程小墩说着,还吸溜了下口水。
“……”
程涛这才意识到他家崽儿很可能是惦记他刚刚和程传阔说的那些吃的东西了。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他也没亏过程小墩的嘴,怎么还是这么馋?听他说都要流口水的。
“你啊……”程涛无奈了都。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当爹的妥协。
程涛骑着自行车专门去了一趟程大江家,把事情跟他交代了一遍,并请他中午的时候给俩孩子送顿饭。
“他的腿不是受伤了,能顾得了小墩不?”程大江皱眉,他觉得兄弟做事没成算,程传阔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现在还把小墩交给他,算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怕麻烦我和你嫂子,……”
“哥,你想哪去了,没有这回事儿。”程涛打断他,“真是小墩不愿意过来,不信你晌午过去问问,他和传阔在俩人在家里吃早饭呢。”
看他哥还是不大相信,程涛索性不说了,“哥,我这边真着急。有事儿咱们回头说,我得出发了,要不然人就上车走了。”
“嗯,去吧。”
程涛一路疾驰,终于赶在最后关头赶到了,老远就看到站在汽车下面的秦浔和余晋。
“涛子哥,你赶的是真巧,再晚个五分钟,我和晋儿就得出发了。”
“抱歉,昨天家里出了些事情,一直忙到很晚。今天早上也是鸡飞狗跳的。”程涛解释,看秦浔还想调侃,“我这好不容易才赶到的,你就知足吧,没用的话就别说了。”
“嘿嘿,”秦浔大笑。
“你们这趟去市里不是去玩而是去上班,这以后除非是休息的日子赶到一块,否则大家能聚的机会少之又少。”程涛感慨,“那,这是我们程家独有的黄豆酱,我用蘑菇和腊肉把它炒成了肉酱。虽然说只是到市里,不可能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但是物价比公社也高了不少,艰难的时候买个馒头片蘸酱吃,也别有一番风味,推荐你们试试。”
程涛说完,把装着两罐子肉酱的提袋递过去。
“麻烦你了,涛子哥,还要专门给我们准备这些。”余晋把提袋接过去,拿出来看了看,酱炒的很好,油汪汪的,可见没少下功夫。
程涛摇头,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余晋,“这是之前我们商量好的。我在车间里打听了一下,我可能付不起最贵的但也不能给最少的,就取了个中间值。”
余晋立刻就知道这信封里装着什么,刚想推脱,就被程涛按住了手,“出门在外,身上多带点钱,准不会出错。我这都准备好了,你再还给我,那下次我可就真的不敢请你帮忙了。”
余晋最后到底接了下来。
这边没说几句话,那边公共汽车的售票员就开始喊人说车要出发了。
互相道别之后,程涛现在原地,看着公共汽车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明明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分别,但是对两方人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他的朋友去追逐更加美好的未来,而他也一样。
转头就看到了徐薇,她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程涛估摸着从她那个地方正好能看到公共汽车。
程涛装作没看到,他推着自行车走去纺织厂。现在这个点儿,上晚班的工人们才刚刚下班,距离白班上班差不多还有一个钟头。
“哟,小程同志,今天来这么早啊?”看门大爷看到程涛惊奇的问道。
看门大爷之所以认识程涛,还这样熟稔的打招呼,不是因为程涛在纺织厂是什么风云人物,只是因为之前他帮大爷修过几次自行车。
在纺织厂看大门,也算是入了编制的正式工,但因为年纪和这个工作实在没有啥技术含量,工资水平较低。老大爷自然也不住在家属院,他是公社下边大队的。
“是啊,今天有点事儿。”
把车停进车棚,程涛走近办公室,就趴在办公桌上开始补眠。他是真的太累了,趴在胳膊上,就开始意识昏沉。
何林通常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今天却好像是个例外。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门锁开着,心里觉得惊讶的同时又好奇谁来这么早,推开门就看到了趴在办公桌上的程涛。
俩人也不是见了面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但是他进门这么大动静,程涛都没见抬头看看。
“这有些人呐,虽然明面上早来上班了,却是趴在工位上睡觉。与其装模作样的表示勤奋,还不如在家里睡饱,起码那样不会耽误工作。”何林例行公事,开始指桑骂槐。
程涛依然毫无动静。
何林把自己的东西放下,瞄了一眼程涛,再瞄了一眼程涛。哎,这人不会晕过去了吧?
“咳咳咳。”何林刻意咳嗽,听那动静更要把肺咳出来了一样。
程涛还是动也不动。
“哎,你到底是咋了?”何林走到程涛的办公桌前,看他没有任何反应,直接上手推了几下。
程涛睡的正香呢,就一直听见噪声,这要是以往他肯定出声警告,不过今天他浑身疲乏,根本没有力气说什么,只想忍着动静过去就好了。
但是,动静断断续续的一直有,让他心生烦躁,正准备睁开眼睛,又被推了两下。
就是脾气再好,程涛也有些忍不了了。
他顺着力道,坐起身,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何林。
看钟爱国工位上还空着,就知道现在根本还没到上班的点儿。就算他们有私仇,但这种报复方式也太让人反感了。
“你干啥?有病就赶紧去治,一大早就来办公室趴着,难道是想把责任推给工厂?”何林还没好气呢,精神抖擞来上班,一进办公室就遇见这么个情况,好兴致全都给败坏了。
程涛一愣,何林这是害怕他生病了?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明是关心同事的温馨行为,照他这么一说却生生成了寻仇的。
“我没病,就是累了。”程涛淡淡解释。
何林瞪大眼睛,眼神里全都是不可置信,就程涛现在这模样,眼下青黑,嘴唇苍白,咋看咋都不正常?
“就算是写不出文章,也不用这么折腾,身体可是自己的。再说就凭你的文化水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算再折腾也是半瓶水晃荡,结果都是一样的。”
程涛“啧”了一声,果然他讨厌一个人,不是没有理由的。你要关心同事就关心同事,何必拿业务能力应怼,而且“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八个字,他难道没有听说过,最起码应该第一篇文章登出来之后,再评价一个人的能力啊。
“哦,多谢关心。”程涛还是道谢。
“谁,谁关心你啊,我那是实话实说。”何林说话都打磕巴了。
“哦。”程涛无所谓的应付。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钟爱国来上班了。
“离老远就听见咱们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程涛没说话,难道他和何林的表情还不明显?俩人明显是在争吵,还热闹?他们俩人能热闹的起来吗?
何林也没说话,还嫌弃的“哼”了一声。
钟爱国脸色一僵,他刚刚在外面站了好一会了,清楚地听见办公室里程涛和何林两个人不断的争执。但是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他这才推门而进,他刚才说那句话,当然是想两人继续争吵下去。
宣传办公室现在有三个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业务水平到底怎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谁都不想当那个垫底的。
钟爱国其实想在写作能力上做文章,毕竟笔杆子是宣传部最有力的武器,但是没得办法。现在,他们三个人互相独立,谁也管不着谁。再有上面布置的任务也比较宽泛,每个人的选题彼此都不知道,一下班大家都拿着自己的本子离开,想看都没得看,想聊没得聊。
这样的情况下,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
对于钟爱国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程涛和何林两个人不对付,从办公室的第一天开始,两人就争吵不断。三个人里,如果有俩人的关系持续恶化,对第三个人来说绝对是意见好事。
这样的话,无论以后有什么重要决策,第三个人都会是那个能拍板的人,他相当其他两人都巴结的那个人。但是,现实和他想象中的好像不一样。
他们俩怎么就不吵了呢?
一上午就在这种各有小心思的氛围中过去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程涛才听人说关于杨戈处罚,昨天就已经下来了。
工资降等,工龄清零。从此刻进入一年考察期,要是在犯错,就给予开除处罚。
整体而言,这个处罚还算公平。
现在工作难得,里面的人不想出去,外面的人做梦都想往里挤。如果因为一件事情就开除,似乎是说不过去。不过,杨戈的做事方式和对待工作的态度必须改变,如若不然,他还会跌的更惨。
不过就算是以前,程涛也没有就这样的事情和杨戈进行过深入交流,现在就更不会了。和人聊天,劝人上进,不是和谁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说的。像杨戈这样的人,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甚至连他姐姐和姐夫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去,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上次在五车间的时候,程涛分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敌意。程涛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人家是这态度,他才不去贴冷屁股。
下午上班的时候,程涛去了工会,把自己的计划案说了一遍,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正好葛秘书也在,听到半途他打断程涛,把秦厂长和丁副厂长请来一块听。
“以上是我的想法。我是觉得既然开始做,就要有始有终。咱们工厂是不能和市里或者省城大厂相比,但也不算小,而且咱们工厂年龄不算小。这些年出现了不少为工厂无私奉献的工人,既然是树立典型,我是觉得与其拿出某一个人,倒不如在各个年龄阶段选取典型,从而达到对所有年龄阶段的工人的激励。”
程涛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完毕了。对他来说,这个企划通过,他在宣传办公室就算站稳了脚跟,他自会全心尽力去对待这个企划。如果不通过,他也没什么损失。
总之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也不恼。反正上面交下来的任务,他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也因此,就算工会所有干事,包括秦厂长和丁副厂长都在场,他也一点都不怯场。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记得你才调去宣传办公室?”秦厂长开口了,“你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是,厂长还记得我啊。”程涛面露荣幸,“这个想法是我在采访五车间长的时候有的,他年长我许多,通过采访他,我知道了不少以前的事情,学到了很多也深受鼓舞。”
像五车间长这一辈人都是苦过来的,他们走过了这个国家最黑暗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光明。现在他们能靠着自己的奋斗,现在能吃饱饭,穿上衣,站起来做人,所以对一切都心怀感激,他们可能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生活阅历积累而成,对于年轻人有一定的启迪作用。
“同样的,我进厂之后,在机修组接触的都是年轻工人,像余晋,他比我年纪还要小,平常时候也爱玩爱闹,但是对待工作他向来认真。而且只要有闲暇,他就捧着专业书看个不停,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
“当然,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咱们厂,但是我相信年轻工人中不止有他一个人这样,如果能把他们的平常生活写成文章,应该能给那些虽然想努力,但是无方向的人一些启迪。我是这样想的。”说到最后,程涛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向周围,大家反应都不大。程涛叹了一口气,看来他的这些想法还是有些空洞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秦厂长拍板决定。
“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丁副厂长认可。
“听起来挺有意思,要是有我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啊。”葛秘书也笑呵呵的。
这是……过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宣传办公室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大,你自己就忙不过来了吧?”葛秘书又说。
“我记得他们办公室一共三个人。”秦厂长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们一个办公室的一起执行这个企划。
程涛却摇摇头,“等我们手里这篇文章登了内部报纸,看大家伙的反应再说吧。不瞒大家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同事的选题,没有经过大家审阅的文章就只是写在纸上的字,做不得数的。”
程涛的意思,也很明显。是想借这次机会筛选出会做文章的人,也就是说要考验同事,当然也包括他的业务能力。
“我觉得程同志考量的对,宣传办公室主要工作就是搞好宣传,是拿笔杆子干活的。要是写出的文章只是略有瑕疵,可以看出以后进步的可能,那也没问题。要是实在不是这块料,趁早调换下来最好。”丁副厂长沉吟片刻后说道。
“嗯,就按你们说的办吧。”秦厂长拍板。
从工会出来,葛秘书调侃程涛,“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兄弟,你这次干了票大的。”
“别说的我像是去抢劫了一样,进了宣传办公室,上面不给认真派活,我们还不自己找活儿干,等着被解散吗?”到那时候他被分配到哪里可就难说了。
葛秘书没想到程涛还有这份考量,心里暗暗佩服。
两人一起走到宣传办公室,葛秘书通知,他们手里这篇文章今天下午下班前都必须交到他这里。
何林胸有成竹,赶紧应了一声。“可算是要往上交了,这要是再拖下去,文章又不知要到被我改成什么样了。”一篇文章改了七八遍,现在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他就等着提交呢。
钟爱国的反应却正相反,“今天?”
葛秘书点头,“任务是上周分配下来的,因为不着急,所以一直没催。但应该是都完成了的,要是你这边完成确实有难度,也可以和我说。”
“没,没有,我也完成了。”钟爱国赶紧说道。
“行,那快下班的时候,我就过来收。”葛秘书笑着走了。
程涛的文章大致都完成了,现在只需要做最后的修订。不说全文修改,但总不能有错别字吧?
“涛子,你知道为什么上面突然下令今天交文章吗?”钟爱国突然问道。
“哦,知道一些。”程涛头也不抬。
“啊,知道一些是多些啊,”钟爱国扯扯嘴角,“难不成是你提议的?”
程涛改掉一个错别字,抬头看向钟爱国,“钟同志,我是觉得你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先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多看几遍。虽然说厂内报纸受众范围有限,但总是要拿出去给人看的,要是明慌慌的顶着几个错别字,多难看啊。”
静下心去做这些事,总比在他这儿旁敲侧击好太多了。而且一周一篇文章,这个时间不短了好不好?说的就好像谁提出要收文章,谁就跟他有仇一样。
程涛说完之后,继续埋头工作。
钟爱国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
何林全程围观,最后“嗤”了一声,也埋头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下班之前,程涛的文章就弄好了。葛秘书却迟迟没有过来,程涛和葛秘书接触不少,对方是一个行事极其缜密的人,他想着对方应该是被事情绊住了手脚。
程涛把文章放在自己的办公桌右上角,去了趟厕所。出来的时候碰见何林,俩人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回到办公室正好看到葛秘书收了文章,正准备离开。
“放在你桌上的文章,我收走了。”葛秘书打招呼。
“好。”程涛应道,“要是印发的话,请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么自信?”葛秘书挑眉。
“我觉得刚刚大家反应还都不错。”
“你说的没错。”葛秘书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候,下班铃声响了,程涛拿着包和葛秘书一起离开。
“你干啥魂不守舍的,下班了,还不走。”办公室里,何林看钟爱国呆愣愣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啊,哦,这就走了,这就走了。”钟爱国匆匆表示,转身就走了。
“怪人一个。”何林嘟哝。
程涛去车棚推车,正好看到徐薇和李湘湘拉拉扯扯,这姐妹俩的事情他可管不了。
目不斜视的推起自行车往外走,出了纺织厂大门,骑上车回家。
中间路过废品站,虽然当时救火不及时,废品站里很多东西都被烧坏了,那些书本子和木质家具零件,几乎啥都不会剩。不过废品站道没啥事,房子没有倒,房梁没有榻,经过两天的休整,看门大爷已经继续上岗了。
不过表情不再是以前的乐呵呵,而是满面愁容。
就算是保住了工作,但挨骂是少不了的,能高兴才怪了。
程涛想着,一路加速。
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家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上去还挺热闹。程涛推门没有推开,心说安全意识还挺强,还知道从里面把门锁上。
敲了两下门就听见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想不到的声音,“谁啊?”
是卢蓁蓁。
“是我。”程涛应声。
卢蓁蓁打开大门。
今天的卢蓁蓁穿着青色大方领到脚踝长袖连衣裙,齐肩的头发在两边各扎了个小辫,温婉又端庄。
“回来了?”
“嗯。”
程涛把自行车推进家里,一眼就看到堂屋里程传阔和程小墩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看上去还挺认真的样子。
这可稀奇了,他儿子什么时候听见他的声音不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迎上来,这次竟然连头都没抬。
“他们在做什么?”程涛好奇。
“写字。我刚才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今天必须写满三十个大字才能挺,两个孩子都挺听话的。”卢蓁蓁心情还不错。
“孩子?传阔就比你小两岁。”
“那,那他辈分还小呢,不管从哪边算,我叫他孩子都不过分。”卢蓁蓁理直气壮。
程涛把车推到西屋,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卢姑娘,“不管从哪边算,你还想从哪里算啊?”
卢蓁蓁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就算了,我才不说。”
“今天怎么过来了?”程涛问,家里只有俩孩子,卢蓁蓁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她身边有个胖婶儿防他跟防贼一样,她能让卢姑娘过来?
“小墩,刚才在小广场上给我拉来的,说什么要我教他写字。大队长看我活儿干完了,说你家里没人,就我过来看看情况。”然后就发现程传阔的情绪低落,赶一个羊是赶,赶俩羊也一样,她就让他们都坐在这里练字了。
程涛点点头。
“哎呀!我都忘记正事了,昨天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昨天她偷偷跑到程涛身边的时候,对方说有东西要给她,还说等大家散了就拿给他。但是等完事儿,他们离开广场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程锦驹,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默契的决定取消约定。
“就为了这个?”
卢蓁蓁不满意程涛轻慢的态度,什么叫就为了这个,她念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呢。
看着卢姑娘瞪圆的杏眼,程涛叹了口气,“我的错,实在不该让你对那个东西有所期待。”这实在不是个让人期待的事情。
“啊?”所以到底是个什么呀?
“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要接着,不能闹脾气。”程涛提前打预防针。
卢蓁蓁越发忐忑。
程涛进屋,瞥了眼程传阔和程小墩面前的本子,发现俩人都在练习“永”字。
“这是我老师教我的,说是只要练好这个字,所有的笔画,都没有问题了。”卢蓁蓁在后面解释。
“嗯。”
俩小孩看到程涛进屋,都打招呼。
“叔。”“爸爸!”
程涛应了一声,然后制止了程小墩扑上来的动作,“既然答应了姑姑要好好练字,就不能乱跑乱动,等完成了作业再想干什么干什么。”
“好吧,”程小墩回答,然后看向卢蓁蓁,“姑姑,窝,听话!”
“嗯。”
俩人继续练字,程涛从长条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卢蓁蓁。
“嗯?”卢蓁蓁不明所以。
“这是我从初中和高中代数书上摘选的例题,你回去把他们都做了。”
“啊?”
“之前你不是说让我给你找书看,我找来了不少,先摸摸你的底,再决定给你看哪套。”程涛笑呵呵的。
“不是,程涛,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卢蓁蓁憋了半天,终于把话问出来了。
“说好了不生气的。”程涛提醒。
“我没生气。”卢蓁蓁撇嘴。虽然她也想过程涛当时既然能直接提出来,肯定不是要送她啥礼物,主要对方太坦荡了,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但她心里还是存在了那么一点点的侥幸,没成想……
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对方竟然送她几道代数题。
现在高考已经取消了,很少有人会读到高中。她初中毕业就没再往上读,而是进入啤酒厂当打字员,当然是临时工,领导都说了要是干得好就给她转正。
这样的情况下,本来是怎么都该不到她下乡来的。上面哥哥已经参加了工作没有办法,她下面还有无所事事的兄弟,当爹娘的怎么也不会让闺女下乡受罪。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中间出了差错,她也是大意了,主要她实在没想到亲兄弟姐妹之间,为了逃避这个责任,竟然能做到那种地步。
那种情况下,她要是大喊大闹不同意下乡,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可能还会损毁在爹娘心中的形象。所以她只是默默流泪,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给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
而现在,她毕业几年后,有人让她做代数题。
“其实大都我也不会做,不过我想着如果是和你一块的话,咱们一定能一起进步。”程涛压低声音。
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人妥协到什么程度,卢蓁蓁也是今天才知道。
看着摆在桌上的本子,她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呢?
代数,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科目。分别两年,它又回来了。
程涛也是几天后才发现,卢蓁蓁好像开始躲着他走了。
呃,这大概就是数学的“魅力”?
第64章 三更合一
当然, 程涛现在还不知道送出去的这个写满代数例题的本子会引发什么后果。他正在是好生的把卢蓁蓁送出去,他回家了,她再待下去不合适。
两人走出大门, 正碰上广场上大家下工。他们都在卢蓁蓁是被程相文安排来的,看到他们俩一同走出来,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
还有人说:“涛子,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卢知青, 你不在家, 她对你家小墩可照顾。”
“要是连嫂子都这么说,看来我确实得好好谢谢卢知青。”程涛笑着说道。
卢蓁蓁也不扭捏,“嫂子这么说可把我当外人了,我对你家五子也不差, 咋没看见你感谢我?”
“你这个妮子,还真是不让嫂子说一句。知道你大方, 对村里孩子都好。我这不是想给你多讨个人情嘛,涛子现在是纺织厂的工人, 每天都要去公社,这以后你家里要是再寄包裹来, 让涛子给你捎来,可能省不少事儿。”
卢蓁蓁一愣,顺坡下驴:“没想到嫂子这么为我着想,我心里感动着呢, 看来以后我都要麻烦涛子哥了。”
“不麻烦, 乡里乡亲的,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程涛赶紧表示。
大家聊的热火朝天, 其中有不少人暗戳戳把话题往程涛工作这事儿上引。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农村人, 而且在他们村还不是那么出众的程涛竟然有工作了。
这和卢蓁蓁的父亲不是一个路子,和程科、程锦驹的情况也完全不同,程涛没有上过学,不是工农兵大学生,也没有立过功,和他们一样就是普普通通的社员,但他在他们公社最炙手可热的工厂——红鸩纺织厂,谋得了一个职位。
要说昨天晚上程涛亲口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家都还持怀疑态度,毕竟这太匪夷所思了,往前数十年,像程涛这样的条件也不足以进入纺织厂。没等细问,就被成程老三一家子的事情转移了话题,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是回到家之后才想起,哦,还有这件事,涛子成正式工人了?
今天早上,大家很早出现在小广场上,就是想拦着程涛仔细问问这事儿。
人呐,难免都会有一个心理,当看到平常不如自己的人突然走在了自己的前头,就想问问他是怎么办到的。面上谦虚,心里想的可能是就连他这样的人都走到了这一步,那我……
不过他们时间赶得不凑巧,今天早上程涛为了送朋友去市里上班,出发的时间比往常早一个多钟头。然后他们只能瞄上最近和程涛越走越近的程大江和李盼弟两口子,然后就从他们口中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
“前几天他二姐来的时候,涛子就说可能会转正,谁都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迅速,主要还是上面领导赏识。”李盼弟笑着解释。
“那你们家老二这可是不得了了,现在都是一名正式工了,要是青松大哥在天上看见,肯定也会觉得无比欣慰。”
李盼弟手下动作一顿,“是啊。”
之后,就很少参与大家的讨论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前,程涛有各种各样的缺点,随便拎出一条就能大说特说。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程涛身上的缺点不再是缺点,倒不是说大家狗腿子,只是这些缺点在一份正式工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先前就有心思想给程涛说媒的,现在心思就又活泛起来了。
现在终于见着正主了,可不得好好说说。
简单的问题,程涛回答得还算认真。涉及到他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当上正式工的,就和昨天晚上的说辞大致相同。
他就知道把他转正这事说出去,肯定会引起这些后果。毕竟有一份正式工作是现在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他做到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他现在既然走在了所有人的跟前,自然有责任有义务为大家的疑惑分忧解难。
不过,当有人直接问他还有没有门路的时候,程涛摇摇头,“我能有这份工作,只能说运气不错,到现在我满打满算进厂不到俩月,认识的领导和同事都有限,哪来的门道?”
“这样啊,”问话的人显然失望了。
“涛子,你看小墩也老大不小了,你现在有吃有喝有工作,有没有考虑再找一个?”
程涛没想到聊着聊着工作还能聊到这里,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婶子,大娘,嫂子轮番要给他说媒,上次在程红秋那里没有走通的门路,这次直接舞到了正主跟前。
而且,还是当着卢蓁蓁的面儿。
他们两个虽然没有确定关系,但在某些方面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程涛很满意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各自努力生活,而不拘泥于现在是否在一起,要不要组成一个家庭。
等时间跨过春夏秋冬,来到社会变革关键期,如果那时候他们对彼此还有感觉,那就在一起。如果根本熬不到那时候,他们已经形同陌路,自然只有分道扬镳这一条路。
作为一个思想成熟的男人,这是程涛给卢蓁蓁思考和做决定的时间。他曾经想逃的,只要他拒绝的决心足够,卢蓁蓁是不会一直上赶着的,她就是那种人,看上去温和,其实非常有自己的个性。
但是临到关头,他没有把持住自己,或者说是月光下卢姑娘的告白太让人心动了,听见的那一瞬间,他整颗心都是颤抖的。
正是他的妥协,造就了当下他和卢蓁蓁之间奇妙的关系。他们之间,虽然现在不足以到离开对方就不能活的程度,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要洁身自好,保持身心干净是基本礼貌,也是基本要求。
“大娘,婶子们今儿都在,我索性就把话说明了。现在我刚转正,只是忙工作就忙得焦头烂额,更不用说我身边还跟着孩子。往后我一天到晚不在家,把孩子扔给别人,我不放心。再说小墩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到现在都没法确定,我还是不祸害人家姑娘了。”
要是程涛扯其他的理由,大家肯定还得再劝劝。主要程涛现在很年轻,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有好些青年头婚都没娶呢。再加上程长得不孬,也爱干净,不能说和村里其他人格格不入吧,那放在人群里也是挺扎眼的。更不用说,他现在手里握着千把块钱的巨款,还捧着一个铁饭碗。
这样的条件,在村里,不,在整个万福公社都是数一数二的了。
但是程涛提到了程小墩,大家就不能说什么了。程小墩的母亲是谁呀,孟晓琴,那个知青可是给程涛带了绿帽子,跟人私奔走的,虽然到最后看,她可能是受到了程传伟的蒙蔽,但他们搞到了一起是不争的事实,要不然孟晓琴肚里能揣上孩子?
虽然最后流了,但现实就在那里摆着。
这其次,程小墩的身体状况确实是不定时炸弹,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看不起病的,程涛又这么疼孩子,为了给孩子治病,没准得倾家荡产。
这已经不是卢蓁蓁第一次见大家扯到程小墩身体状况问题了,从外表上看,小墩没有任何异常,难道会是很严重的病?卢蓁蓁轻轻皱眉,想到孩子脸上天真无邪灿烂的笑容,她不觉得坏运气会降到这个孩子身上。
程涛和大家说了挺久的话,主要大家太热情。
直到屋里程小墩喊他,他才充满歉意的和大家道别。临别之前,他还不忘叮嘱卢蓁蓁,“等回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对答案。”
因为是代数书上的例题,所以书本上本身都就是有解答过程和答案。所以就算两人都不会,也不用担心没有参考。
卢蓁蓁:“……”
心里一言难尽。
程涛回到屋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点上了煤油灯。现在,他们正凑着煤油灯光,趴在桌上写大字。
程涛也是现在才知道卢蓁蓁所谓的三十个大字,指的是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三十个大字,也就是说绝对不能随便糊弄。像程小墩已经写满了一页,他是第一次写这么复杂的字,当然歪扭七八的,但是从这一页纸上的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还是能看出来进步的。
程传阔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比起程小墩,他的手腕更有力量。再加上他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练习自来当然也比程小墩更轻松。
两个小家伙一个赛一个认真,仿佛被点燃了学习激情,程涛就没上去打搅。
他当然知道在煤油灯底下写字并不是一件好事,会损坏眼睛。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不想上去阻止,比起养成良好的学习和完成作业的习惯,那点子损伤倒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他巴不得程传阔一门心思沉浸在练字里,那样的话就可以忘记一些事情。被亲爹那样对待,想要调整过来恐怕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部分靠别人提醒和开导并没有很大作用,一切还要靠他自己。
什么时候想开了,什么时候就好了。
但是先阶段让他立刻忘记也不可能,如此就只能不想了。
这个办法当然不能长久有效,所以程涛已经决定尽快拟定一个时间表,让俩孩子根本时间做事情。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玩耍,让他们在该干什么的时候干什么,那样既可以达到学习效果,又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一举多得。
这样想着,程涛去厨屋做晚饭。家里的馍馍已经吃完了,他今天也没有发面。
如果家里只有他和程小墩两个人,程涛大概率会煮点粥或者手擀面条,不算应付只能说这样最简单快捷。不过现在家里多了个程传阔,他就不能只图省事儿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程传阔的饭量可不小,要是擀白面面条,让他敞开了肚子吃,过不了几天他们家就得倾家荡产,但是不让他吃饱也不行,孩子正长身体呢。
程涛想了想,先用大锅煮上粥。
又去和面,白面、黄面、高粱面都加一些,开始在旁边的小灶上烙杂面饼。配菜则是昨天晚上他炒的肉酱,和新炒的白菜。
程这边做好了饭,屋里俩孩子的作业才勉强算是完成了,各自拿给程涛看。
“呀,写的真不错,比爸爸教的时候进步很多。”程涛对程小墩毫不吝啬的夸赞。
“谢谢爸爸,”程小墩踮起脚跟从他爸手里把自己写的大字拿回去,用小手铺平压在课本底下。“明天,窝要拿给蓁蓁姑姑看!”
“好。”
程涛又去检查程传阔的,“总体上来说写的不错,尤其你中间好几年都没动过笔的情况下。不过练字的时候最好集中精力,稍微走神就会在字上体现出来,你瞅瞅你这几个字和旁边的比是不是差远了?”
程涛用手指点出了几个字,让程传阔看。
程传阔一一看过去,那是他自己写的字,他检查的时候并没有看出哪里不一样,但被程涛指出来之后,他也那样觉得。他写字的时候确实没有完全静下心去,这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是没想到会被涛子叔看出来。
“涛子叔,你评价的咋恁专业,你还是我认识的涛子叔不?”程传阔没有承认,直接转移话题。
“可能不是了,我现在大概是山里某个精怪变的。”程涛随口回答。
“涛子叔,你这也太配合了,大晚上的就别说这些了。”程传阔没想到程涛会顺着他的话说,他转头看向程小墩,贱兮兮的说道:“你爸说他是妖怪。”
“谁啊?”程小墩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仨人就再没有别人了,爸爸说的谁呀?
程传阔喜的不行。“找啥呢?你爸说他自己是妖怪。”
程小墩虽然和程传阔玩得好,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无条件站在爸爸那边。转身给了他把一个爱的扑扑,“才不是,你胡说。”
“行了,不闹了,赶紧洗手,咱们该去吃饭了。”程涛扶住程小墩,笑着提醒。看程传阔想起身,“腿疼不?要不我把脸盆给你端过来?”
程传阔摇头,“没有很大感觉,只要注意点,我能行动自如。”说完,他给程涛示范了一下他现在的走路方法,看上去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但是如他所说,确实是行动自如。
说到底程传阔伤的并不算严重,当然这是对比那些断腿的、骨折的人来说。不过按照程传阔的疼法,不是被伤到了筋就是骨头动事了,在程仓里,谁家儿子被自个亲爹踢成这样过?他也算是独一份了。
年轻人恢复能力好,虽然不可能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就啥事没有。有些人到这个阶段就不重视了,因此留下不小的后遗症。罗大叔就是怕小年轻不懂事,休息不够就往外疯跑,才提出给上夹板。
现在看来这算是明智之举。不然就冲程传阔这个恢复法,恐怕没几天在家里就待不住了。
虽然生活能够自理,但比起两条腿都能健步如飞时候,程传阔的动作还是慢了许多。等程涛把饭菜端到桌上,他才回来。
一家人开始吃晚饭,吃到半拉,程传杰和李顺过来了。两人都没空着手,一个人扛了半袋粮食,一个人扛着一个包袱。
“你们这是干啥呢?”程涛失笑。
“这是传阔年前的干粮,那边是他的换洗衣裳,”李顺指了指他们扛来的东西,然后解释:“今天白天的时候,我们俩跟着大队长去了趟你家,你奶奶亲自给收拾的。”
程传阔看着那半袋粮食,如果说这是他一个月的口粮,那可能绰绰有余。但如果说这是他年前的粮食,别说有剩,涛子叔恐怕还得搭进去不少。
“我们俩本来想直接提过来,不过我堂叔说为了杜绝以后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做个登记。所以包括粮食和衣裳,我们都提前打开看过,粮食用磅秤称过重量,衣裳也数了件数。”程传杰补充道。
这话一方面是跟程涛说的,为了让他放心。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大队部不少人都在,以后就算发生纠纷,他们也会站在程涛这边。
要说先前,程相文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戒心。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他们不这样想了。自从娶了后媳妇之后,程老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准什么时候就拿这件事出来做文章了,要是不留下个底子,到时候涛子叔有口难言,可怎么整?
用他堂叔的话说就是,不能让好人寒心。
另一方面则是对程传阔说的,毕竟未经别人同意,打开别人的物品不大礼貌。
程传阔根本不在意这些,还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李顺“噗嗤”笑出了声,哥俩好的拍了拍程传阔的肩膀,“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从你小子口中听见这俩字儿,我还真是荣幸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和传杰都比你大,你喊声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当哥哥的都罩着你。”
“滚边去,别耽误我吃饭。”程传阔想都不想的拒绝,他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拒绝合流。
“唉,你也别这么说。你那帮子朋友有啥好的?在你出事后有几个来看你的,就我和传杰还惦记着你。”要是让闭嘴就闭嘴,那就不是李顺了。
“说我可以,你扯他们干什么?”程传阔语气有些上火。
“行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吗?有时候交朋友不能只看说的好听,得看真心为你好。”
程传阔瞥过去一眼,“别以为我现在腿受伤,够不着你,就教训不了你。”
程涛加了几筷子白菜,从小碟子里的肉酱中挑出几个小肉丁,给程小墩做了个卷饼。听到程传阔对李顺放狠话,敲了敲碗沿儿,“我是觉得在你伤好之前,就别想着教训人了。”
程传阔知道谁是真心为他好,听到程涛的话之后,他赶紧解释:“叔,我刚刚是说着玩的,谁让他一直在旁边念叨,我听的脑壳疼。”
“嗯,先吃饭。”程涛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李顺,“刚才还说你比他大几岁,该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以他现在这个年纪,周围人越说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不自己撞回南墙,他能知道回头?”
程传杰和李顺刚从这个年龄走过来,对程涛说的这几句话深有同感。
过来人总想把自己一路走来的所有经验教授给后来人,想让他们走弯路,但其实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经历过,有些弯路只有自己走过才能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
回首往事,大家都会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很可笑。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真正到了事儿边,很多人还是会选择跳进坑里。人,就是在反复不断的跳坑爬出来,跳坑爬出来的过程中学会长大的,这个步骤省略不得。
“啊。”李顺本以为程涛会站在程传阔那边,没想到说着说着意思完全相反了。
“涛子叔说的有道理。”程传杰附和。
程传阔闷头扒饭,“哼哼”了两声。
程涛和程传杰、李顺对视一笑,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程涛把晾凉的粥拨到程小墩的小碗里,让他自己吃,自己才开始动筷子。
“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儿?”
“吃过了。”“我们吃过了,涛子叔不用在意我俩。”
程涛点点头,继续吃饭。等晚饭吃好,程涛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子才问两人来干啥的。其实他心里稍微有底,应该是关于何喜兰和李攀图的事情,很可能大队部已经做出了决断。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堂叔在大队部开会,他让我俩来和你说说情况。”程传杰说明情况。
果然……
“嗯。”
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从兜里掏出了本子,开始给程涛讲述开会时候大家的反应以及最后得出的结论。
程涛本来以为会有些波折的,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听起来也并不寻常。不过对于经历过类似事情的程仓里来说,就算只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们也不愿意放过。一时间,大队部的同志,尤其是老一辈的同志干劲十足,七嘴八舌的很快商量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
“所以说现在已经派人跟踪他们了?”
“不止,等过几天他们会把李攀图在山上的活动范围圈出来,让熟知地形的老人进去看看情况,看里面有没有猫腻。”
程涛点头,他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不管怎么样,都要先确定李攀图经常上山有什么目的。单纯的散心或者领略风光没问题,就怕他藏了一肚子坏水要害人。
“在弄清楚这些之前,大家的意见是不能轻举妄动,主要我们现在只是怀疑,根本也没摸清他们的底细。如果他们的身份真有问题,没准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能逮到一连串的坏人呢。”
没想到大家的斗志还挺激昂,这一个人还没逮着呢,就想到拔除人家的产业链了。不过程涛的目的至此是达到了,提高了人民的警觉心,又依靠大队部去对付该对付的人。
“你们说的那个,我能不能帮上忙?”等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程传阔主动表示。
“涛子哥说你之前跟着那个叫李攀图的上了好几趟山,你就没有什么发现?”李顺问得直接。
程传阔摇摇头,“和平常上山没啥两样啊。要说有什么异常,那顶多只是他有些神经兮兮的,成天拿着个小锤敲敲这,打打那。除此之外,从没见他拿过任何东西上山,除非在山上遇到果树,他也从来没有从山上拿下来过什么。”
程传阔皱眉回忆着。
第一次听涛子叔说他们家那对母子身份可能有问题的时候,程传阔是非常兴奋的,所以跟踪李攀图上山,他每次都非常认真。
但是,李攀图每次上山要做的事情太枯燥了。刚上山的时候还喜欢四周看,好几次他都差点就暴露,幸亏比起李攀图,他更了解后山的地形分布,猫到草堆里他都看不出来。等到达半山腰,李攀图就开始敲敲打打。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同样的路径,一模一样的动作。程传阔观察几天就失去了兴致,有时候他还会中途离开,再回来,李攀图差不多还是在做那些。
要不是他挺相信程涛的判断,后面根本撑不下去。
“你好好给我说说,到底是那条路?”李顺追问。
后山不小,上山的路更是不老少,既然有人已经确定李攀图的上山路线,那他们就没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去跟踪了,直接找人去勘察就行。
程传阔这帮子人可以说是村里最了解后山的孩子,那里几乎是调皮捣蛋鬼的天堂,不管是摘果子还是其他活动,都能玩的尽兴。你要让他带你上山,那是闭着眼睛都不打磕绊,但你要让他形容那是哪条路,那可就难了。
李顺听着程传阔一会东转弯,一会西转弯,绕着绕着就绕晕过去了。“你不是故意整人的吗?怎么上个山这么复杂?”
“我看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把你们领过去看看吧,不然以你的脑袋瓜子,可能一辈子都找不着路。”程传阔也觉得自己形容不清楚。
“你现在缺了一条腿,还上山?别到时候人家一点儿事儿没有,你这条腿先报废了。”李顺想都不想的拒绝。
“你说谁呢?”“谁问我,我说谁呢?”
果然是半路出家的朋友,一言不合又开始掐架。
“你们两个够了,小墩还在旁边看着呢,当哥哥的不说给他做一个好榜样,难道让他长大了学你们一样?”程涛嫌弃的不行。
“涛子叔,这话就过分了。”什么叫学他们一样?他们也没有那么拿不出手去吧?
“现在事情是这样,他担心你们找不着路。你担心他的腿伤会因此受到影响,我看你们仨就结伴儿上趟山。”程涛提议,“你们俩当哥哥的辛苦点儿,抬着传阔上去。”
“啊?”
“啥?涛子叔,你让我们抬着三狗子上山。”李顺惊讶的,对程传阔的称呼都恢复了。
“有啥啊,不都是为了咱们村里的全体社员着想?大家都有这份心,就别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只是你们要辛苦一点。”程涛轻飘飘的说道。
“你要是这样说,也有道理,行,我答应了。”李顺咬咬牙。
程传杰看了眼程涛,又瞅瞅斗志昂扬的李顺,怎么想他们都是钻进涛子叔的下好的套里了,不过事已至此。
“那我今天回去把这事儿和堂叔说一声,看他看能不能给咱多派几个人手。”
后山不算高可也不低,单靠他们两个人想把传阔抬上山,不大容易,多个人多个帮衬,也能给他们减轻负担。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程涛这个提议本意只是让他们三个好好相处。在他看来,程传杰和李顺作为根正苗红的小青年,不管是教养还是思想,都是积极正面向上的,而这些正是程传阔现在最缺的东西。
虽然说开导、安慰什么的,他听不清心里去,但如果是他自己通过接触别人学到一些东西并且有所感悟,就另当别论。
至于他那帮子在李顺口中是虎朋狗友的朋友,年龄差不多和他一边大,家庭状况也相差不大,正是因为有共性他们才成为了朋友。和他们相处再多,程传阔都不大可能有所感悟,从而改变自己。
程涛倒也不是把程传阔的朋友一竿子打倒,觉得和他们相处只有坏处。无数经验说明,小时候就混在一起的人,如果长大之后生活在一个地方,友情更为牢固。只是就现阶段而言,他们无法对程传阔形成帮助而已。
以上都是程涛的本意。毕竟,程传阔之前跟踪李攀图这么多天,也都没有什么收获,没道理程传杰和李顺一加入,就有新情况发生了。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要是提前有预警,说在那个时间点这件事情就会出结果的话,程涛恐怕会忍不住把时间调到那个时间点,提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现实生活不是科幻剧,程涛只能按部就班的生活。
就比如第二天,他还是要去上班。
昨天,程小墩一整天和程传阔呆在一块,也没有出事。所以,今天程涛在问过他的意见之后,也就没有把硬把他往程大江家里送。
“长条桌上有我准备好的干粮,到中午你大江大爷或者大娘来送饭的时候,让他提回去。”程涛叮嘱程传阔。
“知道了。”
“还有,要是你们决定今天上山,把小墩放到小广场上玩耍,要找个人看着点。”
“好的。”
想想也没有啥好叮嘱的了,程涛骑上自行车就去上班。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另外两名同事都已经到了。
和以往相比,今天宣传办公室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比较焦灼。
这也是当然的,昨天他们仨已经把自己的文章提交上去了。最后能不能刊登在场内报纸上,能刊登几篇,对他们来讲很重要。
一个,这是衡量他们业务水平的最直观的因素。虽然不至于因为一篇文章得不到认可就被调离宣传办公室,但是如果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两个同事的文章都过关了,那自己的处境岂不是很尴尬?
不止如此,可能还要面对同事的碎嘴子。尤其是何林,恐怕之后好一段时间都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了。
而且,众所周知,现在的宣传办公室还没有主任,虽然上面没说写文章是不是评选主管的重要指标,但是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要不然怎么服众?
在钟爱国第三次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回走动的时候,何林终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晃了?晃的我眼睛疼,反正文章已经交上去了,最后能不能刊登又不是你说了算。”
“我,我这不是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够吗?也担心咱办公室仨人没有一个能过关,到时候场面多难看。”钟爱国温和说道。
听到这句话,何林的语气温和了三分,“放心,一定可以的,咱们肯定都能过关。”
钟爱国似乎没想到何林会说出这么温暖的话,忙慌“嗯”了一声。慌乱中,他似乎瞥了一眼程涛,又似乎没有。
程涛埋头整理着自己的计划案,他也很少见到何林不刺儿人的时候,不过感觉还不错。
他其实也隐隐有些在意,倒不是害怕自己的文章能不能过审,他更多的是想知道自己的文章有没有被动手脚?
是的,他想知道。
昨天他是故意把文章留在了工位上,那是自他调入宣传办公室,开始做采访写文章之后,第一次让本子离开自己。不能说是钓鱼执法吧,只是想知道这间办公室里到底有没有在背后捅刀的人。
从文章提交上去,很多事情都注定了。如果都通过了审核,宣传办公室就要开启实施他的计划案,做系列采访。
不出意外的话,计划案会以他为中心进行。
办公室一共就仨人,到那会他可没有多余时间去处理这些尔虞我诈。所以,在那之前他想试探一下,毕竟有个人从一开始表现的就很不平常。
程涛是希望自己多想了的,所以即使下班后他跟葛秘书一块下楼,也没提出想看看自己的文章有没有出差错。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敲门——
葛秘书站在门口,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夹,“审核结果出来了。”
第65章 做错事不代表无能
葛秘书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程涛的下意识去观察他两个同事的反应。
何林是非常紧张的, 那俩眼睛都快把葛秘书盯出窟窿来了。不过程涛能从他眼神里看到隐隐的兴奋。这对何林来说是正常反应,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文章都挺有自信的, 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在这间办公室里无敌。
人也的确有这个底气,毕竟比起其他两个人,他要年长许多,曾经作为厂长秘书, 甚至还有在外交流学习的经验。
一个自认为水平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人, 当然会期待成绩的公布。
另外,就算到这时候,对方依然敏锐的不行。程涛只是朝他那望了一眼,他的眼神立刻递了过来, “看我干啥?”
程涛赶紧摇摇头,不该敏锐的时候倒敏锐了。
何林觉得莫名其妙, 葛秘书这就要公布结果了,看他干啥?
又去看钟爱国, 对方稍微低着头,根本看不清楚神情。
程涛和葛秘书对视一眼, 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那我可要说最终结果了。”葛秘书咳嗽两声,把另外两个人的目光也都吸引了过去。
“根据工会和厂委综合评定,你们昨天提交上来的三篇稿件都过审了。”他上来先宣布了结果。
程涛挑挑眉没说话,钟爱国却猛地抬起头, 不可能!
要是心思最简单的就是何林了, 他异常激动且高兴:“太好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三个里面写的最好的, 但是刚才就连钟爱国都为整个办公室担心, 他的思想觉悟也不能落下。现在他们仨人都过审了, 值得高兴!
“你们这三篇文章有两篇选取了同车间的工人, 却动不同角度描写了他们“热爱工作,忠于岗位”的责任意识,领导们都觉得写这两篇文章的人勘定很能聊的来……”葛秘书开始解读原因。
三篇文章,每一篇文章都有独特之处。采访的工人都是模范,厂里没有人不知道,正适合宣传用。
要说意外,他们本来都以为程涛是要按照初稿写五车间长的,没想到临时换了题材。虽然比初稿还差点,不过后面还有系列人物采访,领导们一致认为那篇文章后续放出来效果更不错,就没再多问。
“虽然三篇文章都是一次过审,但三篇不可能一起上内部报纸,需要往后排期。”葛秘书说完看向程涛,“厂长的意思是,既然这三篇稿子的质量都不错,你那个计划案就可以实施了。”
“是啊。”程涛随口回道。
“不然就先登三车间这篇,最后拿五车间长那篇压轴?”葛秘书替程涛着想,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没想到你最后提交上来的文章竟然是关于三车间的?这和你之前给我们看的不一样,我记得你这段时间不是都待在五车间里忙活吗?要是叫五车间长知道……”
“你觉得我有空去三车间晃荡?”程涛反问。
葛秘书一愣。是了,程涛调来宣传办公室,统共三四天,接着他埋头就扎进了五车间,还抽空想出了一个计划案,试问他哪还有时间和精力拐到三车间去?
屋里几个人都不是傻子,程涛开了个头,其他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一时间,不管是何林还是葛秘书都拿眼睛看向钟爱国。倒不是大家针对他,主要今天钟爱国确实不在状态。而且昨天葛秘书来收文章的时候,办公室里就剩他一人,葛秘书开门的时候还正巧看到他慌乱的从程涛的办公桌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当时他是没有多想,现在出事了……
至于何林看钟爱国,单纯是已经确定了责任人。程涛的文章出差错,排除他自己作死之外,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自己和钟爱国。何林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干这种缺德事儿,那剩下的就只有……
不是吧?
“你们,你们看我做什么?”三个人的视线一起打过来,钟爱国就算装作没注意都不行。
“我要是你就会做的更彻底,像你这样拿自己不看好的文章充当对手的任务往上递交,难免会留下把柄。其他都可能变,书写习惯和字总会存在相同的地方。”程涛淡声说道。
钟爱国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你是说我动了你的文章,你凭什么这么说?”
声音不小,但明显外强中干。
钟爱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充当程涛文章的那篇文章是他废弃的稿子。刚开始写的时候通顺流畅,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份大作,但是越看越觉得难看,最后只能直接摒弃掉了。
然后他尝试换一个角度重写这篇文章,甚至连参照人物都发生了变化。他经过一遍遍的修改,遣词造句,打磨出来的文章,评价甚至还比不上他随手写出来的那篇,多可笑。更可笑的,那篇文章被他打上了程涛的名字。
他当然想过直接把程涛的稿子毁掉,一了百了。但是他又怕葛秘书收文章的时候发现,提醒程涛,虽然事态紧急,但那时候还有补救方法。如此,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随手就拿了自己废弃的稿子,写上了“程涛”的名字放在了他的本子里。
钟爱国想过这个行为产生的最坏后果就是三个人都不过审,如果是这样,三个人必定都大受打击,钟爱国就不相信那时候程涛还有心情复盘。
当然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只有何林自己过审,这也是他最期待的结果。
那样的话,足以说明程涛和自己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一点,他既想让程涛自己明白,也想让大家明白。最好的结果就是,经过这事,程涛和自己一样彻底躺平,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别再事事表现的与众不同。
只是钟爱国万万没有想到三篇文章会同时过审,怎么可能呢?
某方面来说,这证明他的业务能力不输给任何一个人,瞧随手写出来的文章都能过审,但是,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
钟爱国实在想不明白。
他现在非常后悔,后悔昨天自己竟然那样做了。他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后果,完全是在在那一瞬间被冲昏了头脑。但是,他现在又绝对不能露馅,幸亏两篇文章他刻意做过区分,就连字体都不像,随手写的和精雕细琢的当然是不一样的。
“你到底还在侥幸什么,我们这篇文章是基于采访写的。我们不知道你去三车间采访了什么,被采访人难道还不知道?”何林看钟爱国还端着,愤怒吼了出来。
钟爱国一愣。
“像你这样在背后插同事三刀,还是不悔改的。不配待在我们宣传办公室,要是这事儿传出去,你连纺织厂都待不下去。”何林撇嘴。
钟爱国这才有点慌,如果说他做这事是一时头昏脑热,刚才想要狡辩把责任带过去是抱有侥幸心理,那么现在完全就是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完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觉得……”钟爱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咋说。
“你只是不想做垫底的那个人,所以就想拉个人来给自己垫背,对不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的那篇文章现在在哪儿?”程涛质问。
“不是,我没有这样想。”钟爱国尝试着反驳。
“那这样好了,如果你现在能完整的把我那篇文章拿出来,这件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你能拿的出来吗?”程涛唇角带笑。
钟爱国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个字,他当然拿不出来,人在极度紧张和极度心虚的情况下,是不会把证据留下来的。
甚至他到现在还能感受到纸张在手中粉碎的快感。
程涛,对此了然于心。
类似像钟爱国之人的人,可以说自卑到极点,也可怜到极点。
他自身能力还不错,却因为不够自信,自觉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为了不让自己做倒数第一名,所以他必须用肮脏的手段把别人拉下水。
这次他选择的目标是自己,可能仅仅是因为自己刚进宣传办公室,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压力的缘故。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最后关头,病急乱投医。
要知道在文章提交的时候动手,很大几率都会被人发现。
他们毕竟不是正式报社,投稿过去,只有报社决定刊登你的文章,才会给你送个信。就这样信件还可能在邮寄过程中丢失,也可能等送到你手中的时候,早已过了刊登日期。那样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发现不了自己的文章被调包了。
但是他们是厂内报纸,谁都有张嘴,选没选上,为什么没选上,总是要问一句的吧。尤其工会、厂委还有厂长办公室就在旁边。
所以说,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成年人的斗争之中,谁见了不说一声——
糊涂!
他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葛秘书就在当场,剩下的事情当然就不用宣传办公室另外两个人管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钟爱国却扔下了几句话。“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你们真的多痛心一样。你,就你,”他指着何林,“进厂十几年没有什么进步,仗着资历欺负弱小是有一套。大家都一样,凭什么时不时的就要听你嘲讽几句?”
“还有你,”说完何林,他又看向程涛,“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才进厂成了工人,就开始整天上蹿下跳,显得自己多能耐一样,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哦,”程涛听着钟爱国对自己和何林的意见,淡定的应了一声。“那我们要是都和你一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看哪个不顺眼就想对付哪个,那大家都不用做事了。工厂招工人是来干活的,不是来你争我斗的。”
钟爱国当然听不进去。
“有些时候东找原因,西找原因,倒不如反省反省自己有哪里不对。”程涛更冷淡了。
葛秘书很快就领着钟爱国离开了。
钟爱国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再想在宣传办公室或者是创作部门再待下去是不可能了。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肯定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毁坏他人工作果实,并且试图推卸责任,谁听了不讨厌。
最令人痛心的应该是他做的这些根本毫无意义,他靠着自身能力能坐稳位置,只是他自己沉不住气,想想都觉得唏嘘。
宣传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程涛和何林。他们俩着实没什么可说的,都做闷头忙活状,何林忙着修改文章,程涛也要再把文章写出来提交一次。
“哎,你就说你多讨人厌吧,你来我们办公室之前,我们办公室就没这么多杂事儿。”何林根本没法静下心去,他平常和钟爱国也没说过几句话,不算亲近,甚至他也转过来不久,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同事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说多痛心,反正他心里觉得不得劲儿。
“你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起。如果要给这件事情找外因的话,你的责任应该比我更大吧?如果你不是在谁失败的时候就讽刺几句,他可能还下不定决心。”
要论斗嘴,讲道理,程涛可没输过谁。
何林张张嘴,堵在喉咙里的一句话,到底没有怼出去。刚刚钟爱国说的话,虽然偏颇,但也从某种程度上说出了他的问题。
其实想想也并非没有道理,大家一样是工人一个办公室里待着,你资历老,我尊敬你可以。但你时不时就要嘲讽我几句,从人格和工作能力等各个方面打压我,这样会让人很不舒服。
至于他控诉的关于程涛的问题,程涛暂时还不准备改。
还是那句话,他虽然没有那么大野心,必须要成为首富或者高官才不枉费自己重来一场。但是在生活和工作方面,他都不想留下遗憾。想做的就去做,在合适的岗位,让自己的能力尽情发挥,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适当的情况下,他想少些妥协。
“对了,如果厂内报纸反响不错,我想把咱俩的文章拿去投稿。”程涛突然说道。
“啊?”何林还没能扭转过来心情。
程涛又重复了一遍。
何林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这么不自信,可不像你的作风。”程涛挑眉看过去,果然是只会窝里横的家伙,根本不能指望他站上大台面。
“自信和自大是两回事,像咱们这种,不是,是像我这种初中辍学的人,勉强识得几个字,写过几篇作文,后来又在工作中积累经验。但是不管是文字素养还是文学素养都欠缺,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家报纸能登咱的文章吗?”
“怪不得人人都说极度自信的背后是自卑,我们的文字怎么了?朴实无华不是挺好的吗?再说我觉得咱们厂的工人绝对不比其他工厂差,他们既然做出了劳动模范该做的事情,我们当然要让他们的事迹被更多的人知道。”
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靠的是什么?当然是宣传。
瞧着何林还想讨价还价,程涛轻笑,“我说林哥,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咱们宣传办公室到底是干啥的?”
这个问题就有点侮辱人了,宣传办公室成立的时候,何林还是厂长秘书,他调任过来之前,就明白宣传办公室是干啥的。
“为了和省城纺织厂加深合作,贯彻落实上级工厂的措施,积极开展交流,所以要成立宣传办公室。”
程涛听他背书一样,把写在书面上的文字说了出来。
“你说的这些也是,不过要我说咱们宣传办公室职能只有两部分,对外宣传厂内方针,对内传达上级指示。”
这两个都是很大的概念,如果要解读的话却也不难。工厂最基本的组成单位是工人,想要对外宣传我们厂积极向上,当然就是靠宣传典型工人来实现这个目的。
对内传达上级指示,就更简单了。上级包括很多方面,包括上级工厂,也包括行政单位,说白了就是通过宣传帮助工人塑造意识形态。
红鸩纺织厂建厂这么多年,都没有设立宣传办,它的第二个职能一直被其他部门施行,第一个职能则是一直在搁置。现在,他们来到了宣传办公室,好不容易才做出两篇文章,当然要往外投稿试试,只在厂内报纸上耍威风算怎么回事?
程涛说话,让人不自觉信服。他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自信,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被他说出来好像就能变成可能。
何林现在就被他说的热血沸腾,气势汹汹的修改稿件去了。这篇文章以后可是要登在城市报纸上,不,或者能登在省城报纸上都不一定呢。
程涛看他瞬间斗志昂扬,不知道是该说他这个人简单呢,还是该说他不记事。
两人奋笔疾书的状态一直保持到半下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程涛俩人吓了一跳,对视一眼,都表示自己不认识。
老太太根本不理他们,站在钟爱国的办公桌面前,脸色越发阴沉。
过了好一会儿,钟爱国才从外面走进来,开始收拾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虽然才过去小半天,他却仿佛老了好几岁。
突然,一支笔被他撞倒,滚到了地上,他慌慌忙忙去捡,又带动了桌面上的水杯摔倒,撒了一桌子水。钟爱国第一时间去抢救桌上厚厚一沓纸,那是自从这个任务发下来之后,他写废掉的稿子。但是水太多了,厚厚半打纸被洇湿,字迹很快就模糊掉了。
钟爱国眼睛些发酸。
“你在做什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银发老太皱眉,语气刻薄。
“我……”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竟然干出那些蠢事,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邻居和老同事?”
“还想留下上班,一个临时工值得你低声下气?就你这样的废物,啥事儿都干不成的,你只要老实在家里待着,不给我和你爸添麻烦就行了。”
程涛本来没准备管人家母子俩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多管了不好,管来管去管成仇都是轻的。很可能你这边才说一句,那边就有人对你拳打脚踢,而这个“有人”指的就是你帮着说话的那个人。
比起自己,父母受了侮辱更让人接受不了。
但是老太太越说越不像话,这满满的“你无能”心理暗示,是要怎样?她是真觉得他儿子是个废物,还是这么多年都致力于要把她儿子培养成废物?
程涛并不喜欢钟爱国这个人,就凭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作为苦主的程涛还能喜欢,那就奇了怪了。但如果钟爱国是从这这样家庭走出来的,倒可以理解他的性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程涛字迹更多的可能属于后者,他的童年,从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悲惨。和很多人相比,他非常倒霉,但是要是和他有一样经历的人相比,他又是幸运的。
因为遇到了程红秋,他才有去治愈童年的机会。
而钟爱国,似乎一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大娘,”程涛唤道。
银发老太明显是听见了的,因为在程涛喊出这声后,她眼睛往这转了一下,不过随即就转了回去,明显并不准备理他。
“大娘,这里是宣传办公室,你要是再说下去,您的教育方式很快就能作为反面教材登报了。”
“登报”这两个字不知道怎么戳到了银发老太的神经,她恶狠狠的看向程涛,“这位年轻同志,你说啥呢?我教训自己的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教训儿子当然和我没关系,但你在我的地盘上教训你儿子和我有点儿关系了。这里是宣传办公室,闲杂人等勿进,请你离开。”程涛走到办公室门前,打开门请她出去。
“你你你,竟然让我离开,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打扰我们工作了,要是耽误了交稿时间,这个责任您背负得起吗?”
“你你你,”银发老太说不过程涛就有些着急,但是自诩涵养的她当然不屑于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戏码的,她只会把负面情绪往钟爱国身上撒。
“你是瞎的,还是聋的?没看到人家都把我逼到门口来了?十月怀胎生了你,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些话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说,或者是银发老太说过太多类似的话,所以就算是再听见,钟爱国的表情也是麻木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程涛敲了敲门,似笑非笑的看着银发老太,提醒她你该出去了。
这次银发老太没有多做纠缠,说了句:“果然指望不上,幸亏我们老两口没准备指望你,要不然……”
后面的话,被程涛“啪”的一声关上门,堵在了外面。但是想也知道,不外乎就是那几句话。
训斥钟爱国无能,暗示钟爱国无能,明确告诉钟爱国无能。
有这样一个母亲,还真是让人窒息啊。
程涛回过身来,就看到钟爱国复杂的眼神。
“你为什么帮我?”钟爱国沙哑着嗓子问道。
“帮你?”程涛笑他自作多情,“我只不过听着那些话,觉得刺耳罢了。”
钟爱国微抿着嘴唇。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那些屁话放在心上。你昨天做的事情完全是错误的,这一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可以肯定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完成了两篇或者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几篇文章,其余几章内容我不予评价,但是你交上去的这两篇文章,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程涛上午的时候,专门抽空看了那两篇文章,都很不错。
钟爱国瞳孔放大,罕见的,有人当着他的面儿肯定了他的成绩。
“我无法判断你在这方面有没有天赋,但是第一次做文章就能写出两篇通过文,你已经超过很多人了,就比如他。”程涛指向何林。
何林本来都做好拉架的准备了,就这件事情而言,受害者是程涛,要是两个人真的动起手来,他肯定站在程涛这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谁知道说着说着,程涛竟然成开导人的那个了,现在还说他不如钟爱国。
要是以往,何林咋也不可能接受这个说法?但是现在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这第一个人家钟爱国确实做了两篇文章,而且都过审了,他通读之后也觉得那两篇文章值得过审。
这第二个当然是他心里还是有点愧疚的,尤其是看到钟爱国他妈刚刚的行为做法之后。他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却做了和他妈一样的事情。
试想如果有一个人成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到工作的时候,同事还接着对自己这样,是不是也挺压抑的?“其他事情你想超过我还早的很,但是就写文章而言你确实走在了我前头,这点我承认。”何林思考片刻后,说道。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昨天你对同事做出那种事情确实是做错了,但是你还年轻,才二十多岁,你还有很长时间改正。”
何林到底是做秘书的,刚进厂那会儿,跟在前辈跟前学了好多事情,虽然后面都因为他自己性格的缘故,没能彻底落实,但是用的时候提取出来一点还是可以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钟爱国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从何林这听到类似鼓励的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抱着纸箱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冲两人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对不起”。
抱着纸箱下楼,走到停在旁边的的汽车旁边。
银发老太已经等不及了,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说道,但是这次钟爱国没有像以往那样下意识去反省自。
这件事他确实做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能。这是他的同事送给他的一句话,他深深即刻在了心里。
“我滴个乖乖,原来钟爱国还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何林本来只是想瞧瞧银发老太是不是还那么过分,偏要扯着程涛出来看情况,两人站在走廊的尽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就看到钟爱国坐上了汽车。
这年头家里有辆自行车就是豪车,更别提有小汽车的了。
程涛却并不觉得羡慕,有个钟爱国那样的妈,还不如生在农村,最起码干起农活的时候没时间说孩子。这要是一个贵太太,整天无所事事待在家里,那孩子也太可怜了。
钟爱国离开了,他做的那些事情并不会宣传开来。
其实看到小汽车的时候,程涛已经预料到了。果然就在小汽车离开不久,葛秘书就过来说明情况,主要是叮嘱他俩,别把这事儿说出去,要不然牵扯可就广了。
为了安慰俩人受伤的心灵,他还带来了两份礼,当然,受害者程涛那份儿要比何林那份重很多。
谁都没有推辞。
这就是所谓的人情社会,要是你推辞不收这礼,反倒是不给面子。
一大包礼品,每样东西在他们公社供销社都找不到,就这样拎家走也太打人眼了。所以程涛和何林商量了一下,都准备先放在办公室里,等明天准备好竹篓竹筐什么的再拿回家
下班之前,两人把已经修改好的文章送到葛秘书手里。等到下班铃声想起,程涛直接走出了办公室,何林紧随其后。路上遇到了同样空手的葛秘书,三人相视一笑,果然都是闷声发财的主。
大门口处分开,程涛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卫生室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大壮和李湘湘再正论什么。
因为已经离开了机修组,再加上这两天都没有去车间,对于工厂最近发生的事情,程涛还真不咋了解,不过这几天他好像经常看到这几个人,不知道她们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带着淡淡的疑问,程涛蹬自行车快速行过。
在路上,程涛还想着自己回家要做的事。
首先要检查程传阔和程小墩的作业。今天临出发前,他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今天一整天必须得写一百个“永”字。
他得给好好检查检查,然后挑不规整的给纠正纠正。程涛自己虽然是半路出家,却也能写出一首好字。虽然穿成舅爷之后,肌肉记忆不在,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练习,他的字体越来越有前世的影子,指导两个初学者不成问题。
这第二件事当然就是把之前抄写的和卢蓁蓁那份一样的代数题给做了。别到时候人姑娘拿着本子来找他对答案的时候,他还啥都没写,多不好啊。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今天的程仓里,喧嚣的不像样子。
距离万福河大桥还有老远,程涛还看不到村里的情况,就已经听到了声音。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群人的。
这是起哄还是在讨伐谁?
几乎是立刻,程涛心中就浮现了何喜兰和李攀图的身影。
想到昨天晚上程传杰和李顺来家里,自己还说让他们今天抬着程传阔上山踩点儿,不会是出事了吧?
虽然当时程传杰也说会把这事告诉程相文,然后让大队长多派几个人跟他们一块去。但是人多并不代表就能在敌人动手之前制服敌人,尤其是让李攀图的情况,他手里明显有枪。
程涛心里着急,脚下灯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啪”的一声,他自行车的链条断了。
啧啧,屋漏偏逢连夜雨。
把自行车扔到一边,程涛小跑着走到万福河大桥,果然看到小广场上聚满了人。
在程仓里,只有在开全村大会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架势。但是这明显不是开大会的气氛,怎么一个个的都像是凑热闹的。
果然是出事了?
程涛小跑过去,大家都在挤,根本没人顾得上和他解释。来回走了两趟,程涛也没看见那几个年轻人,他多少有些焦躁了。
突然,程涛看见了从里面挤出来的邓宝山,“宝山哥,这是咋啦?”
邓宝山老实,直接解释:“程老三他媳妇儿,跟人通奸被抓了,大家正搁这批她呢。”
通奸被抓?
这个理由就比较新奇,和程涛想的完全不一样。
“咋回事儿?谁发现的?”程涛多问了句。
“说是锦驹去后山捡柴,突然听到声音,走近就看到一男一女行不轨。女的当场逮到了,男的传杰他们去追了。”
程锦驹?程涛下意识皱眉。
正在这时候,里边传来敲锣声。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