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更合一
就在程涛离开后不久, 看门大爷就要关门的时候,废品站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对方穿着体面,眼含热切, 如果不是对方直奔废品站而来,看门大爷绝对想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废品站,尤其对方明显不是来卖废品的。
“今儿你来晚了,老头子这要下班了, 明天请早吧。”老大爷反身关门。
废品站是公营机构, 他是按月拿工资,有固定的下班时间点。对方来的着急,要是来卖废品的,他还能通融通融, 要进去买废品,花费的时间就长了, 他不相等。
“大爷,我真的有急事,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找个东西立刻就出来了。”说话的人赫然就是程锦驹。
看门大爷皱眉,“我这都要下班了, 再说里面的废品飞不了,你想找什么,明天再过来。”
“大爷,我是真着急, 我就进去一会。”程锦驹摸摸兜, 这才想起多出来的一块钱刚刚被他拿去用了, 现在兜里仅剩两张大团结, 他咬咬牙, 抽出其中一张塞给看门大爷, “半小时,半小时我就出来,绝对不耽误你的事。”
呀?看门大爷瞥了眼手里的大团结,十块钱,顶的上他多半个月的工资了。这一刻,他怀疑里面的废品是不是暗藏玄机,否则怎么会有人这么上赶着?
不过想想他又作罢,就算是真有什么玄机,大概也和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渊源。毕竟连他们这些收废品的都没注意到里面有啥玄机,外人又从哪得到的情报?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门大爷退开一步,让程锦驹进门。不过还是提醒:“说半小时就是半小时,时间一到,我就关门了。我这边真着急回家,再晚回去,老婆子肯定要来喊人。”
“知道了,知道了。”程锦驹应道。
得知自己能进门,他的表情从刚刚的惊慌转化为喜悦。
看门大爷是不能理解他的,他关上门,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门里等程锦驹找东西出来。
一进废品站,程涛直奔废报纸旧书那堆。他的左翻翻右翻翻,却什么都没有翻出来,他犹自不死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记得是今天,怎么会没有呢?
程锦驹是专门掐着时间到公社的。前几天,他刚和家里坦白不想回省城,立刻就遭到了全家人的激烈反对。对比他之前说不想娶那个女人的时候,反应可大多了。
一向都不会对他动手的父亲,直接抄起了腾条。一向对他嘘寒问暖,尤其是这次回来之后,隐隐有些怕他的母亲,更是惊慌失措,就差给他下跪了。
最让程锦驹惊讶的是他奶郭老太,老人家直接摔了碗,他是第一次看到奶奶这么失态。惹得旁边程相辰罕见的没有对他冷嘲热讽,直接一脚踢了过来。
程锦驹倒是不怪他们,毕竟现在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就在三年后,工农兵大学生学历含金量会严重下降。他们也不知道五年后有天大的机会等着他们,如果能闯出名头,未来几十年他们都会是社会精英,人上人。
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程家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他们不想长子再折掉。他们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程锦驹关起来,逼他回心转意。
这也是临近几天他都没出现在程涛面前的原因。
程锦驹心里怄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一直被关着,他什么都干不了。尤其现在家里的氛围也差到了极点,他爹更是放出话来,“就是绑,我也要把你送回去”,一切的一切都让程锦驹郁闷到极点。
今天他是逃出来的,本想直接来废品站,谁知道一到公社就被大壮拉住了。大壮母亲和高月兰是远房表亲,说是远房,其实已经远的不能再远了,之前几十年高月兰和他们就没有过来往。
前段时间,程锦驹从省城回来,因为某种原因,才主动把这段亲戚缘分给拉上了。
程锦驹当然没空理大壮,准备应付两声就走。但是大壮硬拉着不让,聊了几句之后才知道大壮这是准备上女方家提亲去的。
这事就没法拒绝了,这是他主动拉起来的亲戚,结婚又是大事儿。
拒绝不了就只能跟了过去,到了地方才知道大壮所谓的提亲跟逼婚差不多,女方那边尤其是当事姑娘满脸愤怒,眼里冒着火星。
但就算是这样,这门亲事还是定下来了,主要女方爹娘都挺殷勤的。
看着这一幕,程锦驹讽刺的笑笑,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钱上说了算。大壮这边钱到位了,就算姑娘不同意,最后还是得嫁!
徐薇,呵!
看够热闹,程锦驹这才想起正事儿来,着急忙慌的就来了废品站。
但是东西呢?
程锦驹站起身,周围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其中倒是有几捆符合他要找的那样东西的特征,但是拆开之后,却什么都不是。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程锦驹并没有出去的意思,他相信看门那个老头也不会来催,他十块钱都给出去了,对方肯定不会这么不识相。
他看向周围,除了这两堆是废书、废本子、废纸。其他都是废旧的桌椅板凳,牌匾,也就是说如果东西不在这边,更不会在其他的地方。
所以他再翻一遍?
这边程锦驹正准备翻第二遍,废品站门口传来说话声。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好像是两个年轻人提着两捆报纸过来卖。
看门大爷和他们明显是熟人,正在热情的打招呼,知道是老头的熟人,程锦驹就没有心思关注那些了。
外面那俩人正是余晋和秦浔。
“我听人说你们俩就要去市里上班了,以后可少来这里了!”
“瞧你说的,就算走的再远,家不还在这里,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回来了?整个万福公社才多大点儿地儿,到时候我们就不能顺道过来看看你?”余晋笑着说道。
“是啊,老柜头,不过你要说隔段时间还来你这儿卖废报纸,那是不可能了。”秦浔双手插兜。
“对了,这个点你咋还没下班?我俩就是碰碰运气,想着要是见不着人,就把废品从门上面提溜进来,没想到你还在。”余晋问道,他刚在门口看到一辆自行车,进门却没看到人,那应该是有人来废品站淘宝了。
果然,老柜头神秘兮兮的,指了指院子里边,“有个人非要去里面找东西,我就放他进来了。”
“那看来他给你的好处不小啊,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的加班。”余晋了然笑笑。
“嘿嘿,”老柜头咧嘴笑,然后用手比划了个手势。
“啊!”就是余晋和秦浔都惊讶不已,就他们提来的这两摞报纸,都不一定能卖到八毛钱。人家就为了去废品站里边找个东西,就给出了十块。
大款啊这是!
“谁呀,出手这么大方,你不认识?”秦浔压低声音,如果是镇上住着的人,老柜头没有不认识的道理啊。
“没见过,不过看穿着打扮是挺体面的小伙子,”老柜头摇头,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接了钱,得替人家保密,“行了,你们别套我的话了,把东西放下,赶紧走赶紧走。”
“老柜头,你可不能看钱不看人,我和晋儿今天也想进里头看看呢。”秦浔说道,他是觉得里面没啥好看的,但是晋儿自从上次从里面找到几本书之后,就一直惦念着。
他刚才说来碰碰运气,其实也是闹着玩,如果老柜头不在这里,他们俩肯定要去他家要钥匙的,反正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那你们得再等等,我接了人递过来的票子,答应之后不让进人的。”老柜头勉强还有些原则,不过他把钥匙递给余晋,“这样,你们在这给我看着,等人走后替我关上门,你们俩爱干啥干啥。”
他不走不行了,过会老婆子肯定来抓人。
“行啊,”余晋接过钥匙。
老柜头走后,秦浔和余晋配合着把自己拿来的两捆报纸称重,在本子上记下重量和钱数。然后就坐在小马扎上等里面人出来。
里面,程锦驹累得满头大汗,他已经足足翻了两遍,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程锦驹还不死心,连同旁边的破家具一类的都翻了个遍,弄得身上都是泥灰。平常自诩身份的他是肯定不会这样一副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但是长久没有找到那样东西,眼看着之前美好幻想就要完全落空,他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接着就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哎,你弄完了吗?现在已经到点了哦。”
程锦驹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来,程锦驹勉强能到站在门口的人,“你是秦浔?”
“咦,你认得我?”秦浔根本看不到里面人长啥样,只能听到声音,他是觉得这个声音一点都不耳熟。
“我是程锦驹,”程锦驹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是来干什么的?”
“哦,”秦浔没好气的回答,“还能来干什么?这不是等你离开的吗?”
听到对方是程锦驹,秦浔其实还是挺惊讶的,但是他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秦小少爷可从来不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可以这么说,除了余晋他就没在谁面前低过头。
“等我离开?”程锦驹紧紧皱着眉,难道就算重回一世,该是谁的东西还是谁的东西,他还是夺不走吗?
看了看周围,这里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传说中那摞被报纸包起来的书还是没有出现。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出现的人不对?
不,不会的。老天既然给予了他第二次机会,就不会那么残忍。
虽然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程锦驹还是生气了怀疑。
自他重生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是回来了,可伴随着他的是比前世更糟糕的境遇。首先程传伟被送去了西北荒漠,终身□□。他现在都不确定等一切都放开之后他能不能回来,甚至连程传伟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他都不知道。
因为这事他们家在程仓里的威望和名声毁于一旦,虽然大家对他的态度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明显感觉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还有,他在卢蓁蓁那里屡次碰壁。这么多年,虽然在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一家的眼皮底下讨生活,但生活中从来只有女人贴上来的份,他可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追过人,更不用说还被拒绝了!
要不是看来她是他喜欢的女人的份上,他绝对要上非常手段了。
简直不识好歹!
或许,他可以试验一下。
这样想着,程锦驹站了起来。“我这就要走了。”
现在的他情绪不佳,实在没有办法和平常一样热情待人,冷着脸走出大门,这才发现外面不只有秦浔,余晋也在。
程锦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抱歉,耽搁了你们的时间。”
陡然看到程锦驹,余晋也挺惊讶,他本身对程锦驹这个人有点好奇,不过这点子好奇好支撑不起他要和这个人交好的程度。并且涛子哥好像还挺讨厌他的……
“没关系,老柜头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经常被他抓来做苦力。”余晋简单解释了几句。
“哦。”程锦驹出门去了,不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推着自行车走到拐角就停住了。然后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慢慢抽着。
他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正在在废品站仓库的窗户正下面,隐约能听到里面说话。
秦浔和余晋果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直接反关上了门。
“晋儿,我帮你吧。”秦浔自告奋勇。
“你好好提着灯,这里面都是易燃物,别出了差错。”余晋声音淡淡的。
“好吧。”秦浔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呀,这是谁干的,怎么翻这么乱?我说咱们最好找老柜头过来看看,可不是我们弄得,都是那个大团结。”
余晋也觉得翻得太乱了,他想要找最新卖进来的废书,想看看有没有可读的,现在完全混在一起了。
“晋儿,不要继续了吧?”秦浔皱眉,“我看回头咱们还是去书店瞅瞅吧。”
“算了,咱们回去了。”余晋也没兴趣了。
等里面彻底没有了灯光,程锦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了,就……走了?
废品站大门口传来关门声和说话声,程锦驹才确定,他们两个确实是走了。
所以,那摞书到底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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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程涛父子刚走进家里,程涛把装着一摞书的竹篮,从车后座拿下来提进屋里,就没有再管它。
他先去厨屋烧水,打散四个鸡蛋,加红糖,然后放在笼屉上蒸,就回去堂屋收拾东西。
进屋就看到他家崽儿半个身子探进竹篮,似乎想看看里边有啥。不过因为他现在力气不够,不能把里面的东西提出来,也解不开绳子,当然也看不到报纸里面到底包着什么。
不过,小崽儿也不着急,依然乐此不疲,还帮着把里面掩饰用的麦秸拿了出来。
“拿出来以后,要帮我放到厨屋里去。”程涛淡声提醒。
“好哒。”
程涛笑笑,走进了东间,果然看到一室狼藉。
如果只有二姐过来,临走的时候肯定会把屋里收拾干净。
不过这次二姐,还带着丈夫和两个小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跟打仗一样没个消停。起床后,又赶紧洗漱吃早饭,然后着急忙慌的离开。就这样,还是出了三趟大门才完全出去,当然就没有时间收拾屋子了。
程涛走过去把床单、被罩扯下来,这些要过一遍水再放起来,否则下次铺床的时候很可能味道不好或发霉。然后,他把被子褥子塞进床头柜,又拿扫帚扫地,把糖纸和点心包装纸扫成一堆。
整个房间都清爽起来了。
完事,程涛把枕头拿起来,想把罩巾拿下来,一摸就发现里面不对。反过来,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二十块钱,不用想这就是她二姐留下来的,这样想着,程涛把钱放进了兜里。
东间很快恢复了整洁,程涛找出簸箕。
“爸爸,爸爸,”程小墩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咋了?”要是之前听到自家崽儿这么慌张,程涛肯定也要着急忙慌的问咋啦?不过现在他已经是个有经验的父亲了,小孩子这样再正常不过。
“窝,都收拾好了。”
“嗯,真棒!”程涛夸奖,他用簸箕把地上的垃圾搓起来,然后顺着程小墩的力气去看他的劳动成果。
看着堂屋的地面,程涛嘴角抽了抽,他心里默念了三遍,“崽听话的等完成了任务,已经很不错了,作为家长不要太苛求质量。”
心境才终于恢复平和。
看着地上从堂屋一路散到厨屋的麦秸,程涛任命的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爸爸,窝不是故意掉的,是他们不听话。”程小墩拉着他爹的手解释。
“嗯,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崽儿啊,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是不是还想个办法不让它们掉在地上。”
“啊?”程小墩捏着自己的小下巴,陷入沉思,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蹬蹬蹬”跑到屋里拿出一张包点心的油纸,“那爸爸,窝下次用它接着能行不?”
程涛看那张包装纸上还有灰尘,和自己刚刚搓到簸箕里的何其相似,他记得这张纸上面还有不少垃圾。“当然可以。这是咱们住的地方,地面一定要保持整洁才行。”
“耶,爸爸,窝记住了。”程小墩拍着小胸脯保证。
“所以,这张纸你是在哪里拿的?”程涛给他泼冷水。
程小墩大概也想起刚才自己做了啥事情,他把纸重新团成团,扔在程涛扫成一堆的麦秸上,双手合掌,“爸爸,我错了。”
程涛笑笑,“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道歉。但是,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你亲手造成的,拿着,”程涛把扫帚递过去,“就罚你把刚刚弄出来的垃圾扫回去,能不能做到?”
“能!”程小墩一把接过扫帚。
程涛笑笑,去厨屋了,他饭做好了。
用毛巾把笼屉上的碗端出来,把热水盛到脸盆里。添两瓢水,盖上锅盖。
程涛把红糖蒸蛋端到堂屋,程小墩闻着味凑过来,“爸爸,爸爸!”
“知道了,知道了,”程涛瞥了眼簸箕,洒出来的垃圾都收回去了。他拿碗出来,沏了两碗麦乳精。
然后一手提起崽子,一手拿着旁边的簸箕,走去厨屋。
把簸箕放下,端上脸盆,去压水井旁边洗手洗脸。
程涛直接把程小墩身上穿着的外套和裤子脱了,随手扔在旁边。他把水分成两盆,打肥皂先把爷俩的手洗干净,又换盆洗脸。
回屋船上干净衣裳,父子俩终于坐到饭桌上。
“你刚刚在大爷家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尝尝就行。”程涛边说边舀了一大勺蒸蛋递到崽儿嘴边。
“好。”程小墩乖乖应话,他大概是真的不饿,尝过一口后,就美滋滋的开始喝麦乳精,然后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程涛哭笑不得,三岁的小娃整的跟老头子一样,谁看了都得忍俊不禁。
一勺一勺吃着蒸蛋,时不时的喂自家崽儿一口,父子俩悠闲的吃过晚饭,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不愿意动弹。
把碗筷泡在盆里,刷牙,洗脚,父子俩直接上炕。
一夜无梦。
第二天,程涛一大早就爬起来了。
昨天晚上睡得好,程涛早上就很有精神。煮上粥,他就拎起铁锨去自留地里翻土。
要是刚过来那会儿,他就做这些工作,没准儿还能种上一茬菜。不过,他那时候忙的要死,又没理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哪有闲心整这些。现在倒是有闲心了,时节已经过去了。
不过他还是期盼春天那茬,现在还早得很,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各种农活,程涛都能很快上手。但是翻土上,他还是个生手,以前也没有经验。程涛他也没有为难自己,翻了来回各一趟,他就停手了。
今天时间比往常早很多,早饭后,程涛悠闲的背着崽儿去他哥家。
“爸爸,窝以后白天都只能跟着大爷和大娘了吗?”
“当然不是,你不想去?”程涛慢慢停下脚步。
程小墩摇摇头,“那窝有时候也是想和爸爸在一起,东东哥哥苗苗姐姐,他们爸爸都在,就连小阔哥哥都有爸爸。”
程涛本来很担心的,甚至心里都在思考如果孩子排斥跟大爷大娘在一起,一定要跟着他,该怎么办?
放弃工作是不能放弃的。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要是放弃这次机会,可能最近三年内他都别想再找到比现在更合适的工作了。
他身上担子一点不轻。如果他自己都没有立身之本,他拿什么说让奶奶没有后顾之忧,拿什么让程小东过上更好的生活?到那时候,甚至他连自己的温饱,嗯,这个勉强可能还能保住,但只有这样,他甘心吗?只有这样就够了吗?
只有这样当然不够,他也不甘心。
但是有再多的不能放弃的理由,也不能就不管程小墩的想法。
这孩子本来就敏感,经过这段时间和村里小朋友们的相处,包括程涛在相处中给了他安全感,他才渐渐好转。
程涛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孩子再活回去。
不过,听到程小墩最后这句话他却不自禁笑出了声,程传阔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让他连对方有个爹都不能接受。
“你小阔哥哥有爸爸,你也有爸爸啊,咱又不差他啥。而且你看你小阔哥哥虽然有爸爸,他爸爸也没时间在家陪他玩,对不对?”
“可是小阔哥哥已经长大了,窝还小呢。”程小墩思路清晰。
“嗯,我知道。不过这段时间还不行,你和大爷大娘在一块才能和村里小朋友玩耍。等回头爸爸把你接走,可就没人陪你这么玩了。”
“啊?”程小墩激烈反对,“那不行,我都和苗苗约好了。”
程涛没有往下再解释。明白崽儿只是想跟他撒娇,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过他也想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随时能够看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一走就是一整天,他家崽儿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吃饭才能看见他。
从此以往,恐怕不利于崽子的成长,他也会错失太多看着孩子成长的时光。
所以还是得想个什么办法呀。
骑车去上班的一路上,程涛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公社他看见街上一群人,浑身都湿漉漉的,提着桶,拿着盆往回走。
程涛猜测着应该是谁家着火了。
像这种时候,一条街上住着的人大都会伸出援手,这不仅仅是帮别人家的忙,也是帮自己。毕竟这火要是烧起来,殃及的可能不是一家,可能一烧就烧一排。
没在里面看见脸熟的面孔,再加上上班时间到了,第一天到新办公室报到,当然不能迟到。程涛就没打听。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程涛终于确定了自己去车间采访的时候要问的问题。临中午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余晋和秦浔满身狼狈的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儿?”程涛给两人各倒了杯水。
秦浔把水一饮而尽,“别提了,话说我和晋儿最近有点倒霉,这不是刚刚废品站失火了,一夜之间烧的啥都不剩。昨天晚上我们去了废品站,就被公安叫去问话了。”
“废品站失火?没人受伤吧?”程涛第一时间确定。
“没有,半夜才开始着火。废品站这么大,里面小范围失火,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直到有人看见浓烟从窗户里冒出来,这才喊大家去救火,一直到刚才火才完全扑灭。”余晋解释。
“只是废品站卖废品,不至于被问话,你们还做啥了?”
“啥也没做。还乐于助人替老柜头看门开着,等程锦驹离开之后,我们就走了。”
“程锦驹?”程涛动作一顿。
“是啊,他不知道要在废品站里找到什么东西,直到我们提醒,差不多八点才离开。”秦浔嘟哝。
“你们和警察交代了吗?”
余晋点头。
“不交代能行吗?我还怀疑这火就是他放的呢,得亏我们昨天没在里面久待,要不然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呢?”秦浔这话说的夸张。
他们两个年轻人,如果在里面的时候就发现失火,嚷嚷起来,可能早早就把火救下来了也不一定。就是当时火势极其凶猛,他们还可以撒开脚丫子赶紧跑。
就像现在,他们更多的是烦躁,并没有节后余生的感觉。很显然也知道要是废品站当时有人,只要对方意识清醒,酿不成现在这个后果。
“你们本来是去干什么的?”
“晋儿想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适合看的书。”
程涛眼神一闪,如果这件事真的和程锦驹扯上了关系,那么废品站失火十之八九就是他做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废品站里有东西是他想要的?
自己没得到就毁掉,这点也非常符合程锦驹的脾气。
“不过没有抓到确切的证据,这件事情应该很难结案吧。”
别管是看门的,还是他们这些去过废品站的人,在起火那个时间点都回家了。废品站不留人值班也不是昨天独有的例外,而是每天都是这样。
现在,公安局办案可没有辅助工具,全靠眼睛调查。肉眼之下,当然会忽略很多细节,仓库这么大,到最后他们可能起火点在哪儿都查不到。
“嗯,虽然火势看起来不小,但给废品站造成的损失却算不上很大,没有人伤亡,也没抓到确切证据,除了不了了之还能怎么样?”余晋非常光棍的说道。
“不说这些了,我们今天过来是为了恭喜涛子哥你调来宣传办,怎么样?中午一块去搓一顿。”秦浔笑着转移话题。
程涛当然说好,“没问题,我请客。”
“好啊。”余晋也不客气。
三个人热络的聊天,办公室里其他俩人根本插不进话去。
何林满脸不高兴,钟爱国神色平常,心里却越发惶恐。
他期待调来宣传办公室的新同事,最好啥都不懂,这样能衬托出他。他本来以为程涛就是这样的,对方是从农村来的,要不是沾了余晋的光根本就不能转正。
但是现在,他看着程涛却像是有些本事的。这才一个多月,就和余晋秦浔混这么熟了。钟爱国有些惶恐,他觉得自己的短板很快就要暴露了,到那时候他怎么在办公室里混下去?
下班铃声响起,程涛把自己写好问题的几张纸撕下来,随手塞到了兜里。
“涛子哥,你这是……”余晋挑眉。
“这样方便,”程涛回答,“昨天我随手写的规划放在桌上,不知道怎么就找不见了,还是放在身上好。”
“这样啊,”余晋拉长声音,他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不过办公室里其他两位同志却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何林是不屑一顾,他觉得程涛太自恋了,谁没事儿干还专门去偷他一张纸。
钟爱国则是身体一僵,他昨天只顾着看程涛写的字,并没有注意内容是什么,然后就给扔了。
不过是办公室的新人遇见这样的事不应该忍气吞声吗?怎么他就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钟爱国再一次确定,如果程涛继续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站在他头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宣传办公室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了。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走出办公室,余晋问程涛,亦有所指。
程涛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刚刚已经警告过他们了。只要他不搞小手段,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就随他去吧,要是真惹了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余晋点头,“你心里有数就成。”
中午吃完饭,下午程涛就去了车间。
他的第一个选择是第五车间,五车间长作为纺织厂最老一批的工人,肯定能就他的提问说出很多内容。
现实情况和程涛想的差不多,五车间长确实说了很多很多。从工厂建立之初的艰难环境都发展到现在,他知道的可太多了,就连每个时期出现的有名工人,他也了如指掌。
程涛本来预计着连上五车间长,他还能在五车间转一圈,采访采访正在干活的一线工人,但生生卡在了五车间长这儿。这一下午,除了五车间长被喊走干活的空档,程涛净听他说话了。
下班铃声响起,程涛才惊觉时间飞逝。
“小同志问的几个问题非常好,我非常有话说,明天再过来哈。”五车间长拍拍程涛的肩膀。声音夹杂了几分兴奋,好久没和小辈说起以前那些事儿,五车间长现在有些激动。
看着五车间长陡然出现的精气神儿,程涛突然觉得他可以换个思路,不仅仅是介绍哪一个工人,而是把这个采访做成一个系列。主要介绍从建厂之初到现在,二十多年来,红鸩纺织厂一代又一代踏实工作的工人,从中选择工人代表,采访,编撰文章。
把笔记本放在口袋里,程涛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去车棚推车回家。
满脑子想着工作,乍看见程锦驹,程涛吓了一跳,对方正在和大壮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
程涛眉头紧皱,他不觉得程锦驹会无故去废品站。
他到底为什么去的?
程涛眼下还不知道,这个问题,他回家后就能有答案。
第57章 三更合一
程锦驹和大壮在医务室门口说话。程涛看了眼就直接骑了过去, 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过去之后,程锦驹追上来的眼神。
程涛还在红鸩纺织厂上班呢?
“表弟,表弟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大壮看程锦驹走神, 连忙把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他脑袋上还绑着纱布,脸上还有淤青,这是当时他去纺织厂找徐薇,被她砸的。虽然被一个娘们儿打, 让大壮觉得很没有面子, 不过也就是这一下,致使徐薇不得不嫁给他,他觉得挨这一下很值。
“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过我不敢保证那天我有没有空, 现在没法答应你。”程锦驹觉得有些厌烦了,这不过是他所有计划中小小的一环, 却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他现在只希望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故事原有的方向,而不是因为大壮拦住了他, 致使他错过了那捆东西。虽然昨天晚上他亲眼看着秦浔离开,他们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不放心,还是决定毁了整个废品站,有些东西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大壮还在继续嘚啵嘚, “是, 表弟, 你是大忙人。其他事情就算了, 这可是兄弟的终身大事, 你有空一定要过来。”
他本身黑壮黑壮的, 现在脑袋上缠绕了一圈纱布,看上去有点滑稽。他和程锦驹说话的时候带着讨好,现在还故作亲近的挤眉弄眼,看上去有些辣眼睛。
程锦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大壮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他根本不想和这个傻大个扯上关系。
“表弟你不知道,我妈对你是赞不绝口,说要是没有你,我啥事儿都干不成,更别说娶媳妇了?还说想去你家看望我表姨呢,我好不容易才拦下。”大壮表情为难。
“我结婚,我妈说要请亲戚朋友热闹热闹。我表姨不来,你要也不来,我妈不得多想啊,到时候我可就拦不住她了。我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啥事儿只要做了决定就只认自己的理,别人说啥都不听。”
大壮说完,偷眼看了看程锦驹。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听着真情意切,但真实情况根本不是他说的这样,他妈说的话被他美化了数遍,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思。
按照他妈说的,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位祖宗请去喝喜酒,不冲其他的,什么亲戚,有什么联络感情的都是虚的,这份子钱可是实打实拿到手里的。
就像昨儿他订婚,程锦驹临时被他拉去直接就递了一块钱过来,眼睛都不眨,可见这是个出手阔绰的。就连订婚都是这规格,想也知道他结婚的时候程锦驹会给更多。
大壮当然知道这种想法不好,但是他拗不过他妈,只能又得来找程锦驹。
所以,别看大壮面儿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其实也发虚,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程锦驹这个人不好惹,要不是对方给出了真真实实的好处,他根本不可能和他合作。
但是话又说话来,来往这几次他也摸出了几条程锦驹的弱点,例如不要试图和他辩论,只要认可他的决定就行。例如只要给他戴高帽,他一般都很好说话。再例如只要他提出要去他家看看长辈,程锦驹一定会拒绝。
昨天他利用第二种办法把程锦驹请去了订婚宴,今天他就利用第三种办法。
果然大壮这么一说,程锦驹就有些犹豫,主要他绝对不能让大壮妈去家里。先不说他这趟是偷跑出来的,就说让家里知道他办的这个腌臜事,虽然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会无条件维护他,但无形之中会给他增添很多麻烦事。
他们肯定会觉得他这是放着正事不干,瞎忙活。而且他还去牵扯别人结婚娶媳妇儿的事儿,联想到他之前刚发表了退亲宣言,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现在已经很忙了,实在没有闲心再去应付这些琐事。
另外,他还真想看着大壮和徐薇喜接连理的,这可是他一手促成的呢。
“行,我到时候想办法过来。”程锦驹到底还是答应了,“你叫你妈管住腿,我家里最近乱的很,别叫她过去添乱了。”
“哎,哎,你要过来是最好不过了。”大壮赶紧表示。
“对了,表弟,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现在看来,我之前退亲完全真是个正确决定。”大壮美滋滋的说道,他和李湘湘订婚这么多年,每次去李家,从来不空手,完了还得帮忙干活儿,李父指使起他来那叫一个顺手。
和李湘湘退亲之后,钱虽然没有完全要回来,但是他转而和纺织厂一枝花徐薇定了亲,现在李父和宋鸽对自己都客客气气的,不在像过去那样对自己呼来喝去。
虽然徐薇到现在都还不肯就范,但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他就不信徐薇能硬着头皮挺一辈子。这整件事情,他都要感谢程锦驹。
到现在,大壮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程锦驹的时候,说实话他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一门亲戚。回家问他妈,他妈也是算了好久才算出自己和程锦驹的娘确实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母子俩合计了好久,就同意了程锦驹的交易。这样一来,起码那些年他给李家干的活没有白干。
和李湘湘退亲之后。
他妈就直接找上了宋鸽,说是想娶徐薇当儿媳妇。
当年为了娶到李湘湘,大壮对李家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宋鸽看上去疼闺女,但只要和钱挂钩,她就会立刻变得吝啬,一毛不拔。而且她还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所以让她松口答应嫁闺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和想象一样,对方直接就答应了。
“对了,表弟,关于昨天的事情……”大壮还有话要问,只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程锦驹打断了。
“昨天,昨天什么事情?”程锦驹嗤笑一声,站起身来,“行了,情已经谈完了,你该干啥干啥去,我也该走了。”
大壮看着程锦驹走远,不气也不恼。
往回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走到了小树林旁边的湖。
看到这个湖,大壮没由来升起了几分愧疚。不说其他的,就说他和李湘湘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虽然没有培养出其他感情,但是兄妹情分还是有的,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给她捅刀子吧?
想到这里,大壮自嘲的笑笑,反正事情都做了,他现在想再多都没用?
转身,他突然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大壮吓了一跳。他努力镇定下来,再去看,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李湘湘。
李湘湘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穿着浅色的衣裤,在夜幕落下来的当下,乍看上去还真有些吓人。“你,你怎么这时候到这里来了?杨戈他知道不?”大壮皱眉。
李湘湘没说话,就只是盯着大壮。
“哎,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湘湘,当时那种情况,而且你不是和杨戈有感情吗?我都听人说了,你是故意把车胎弄破,然后去机修组找杨戈给你修,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成全你。”大壮气不壮理也直。
“这是徐薇说的吧?”
“啊?”
“这些都是徐薇告诉你的吧?”李湘湘又重复了一遍。
大壮没有否认,“我知道你和徐薇从小就不对付,她说的话我本来是不相信的,但是你不是答应了吗?杨戈问你愿不愿意和他结婚的时候,你直接就接受了。”
李湘湘看向大壮,之前很多年她就知道自己会嫁给这个男人,她心里并不愿意,她也不喜欢他。一个连她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她不甘心。
她果然没看错人,就看现在,明明是他自己做错了,他还在自欺欺人,为了摆脱自己的负罪感,他把这些事情的错全都归结到她身上,而且还是用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她没嫁给他是对的。
但是,杨家也是一摊子烂事。
到头来,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外一个火坑。
如果说没嫁人之前她还有点自由,可以容许自己的心往外飞,可以见到那个男人温暖的笑容。那么嫁人之后,她已经被牢牢困在了这个框里。
挣脱不得就毁灭吧。
李湘湘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甚至差点摔倒。
大壮吓了一跳,大概是出于愧疚,他赶紧过去扶住李湘湘,刚扶住她的胳膊,就见李湘湘奋力挣扎起来,挣扎之间她上衣卷边,露出了一条条血痕。
大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杨戈干的?”
李湘湘挣脱大壮的手,“和你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错。”
大壮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不管怎么样,李湘湘现在的处境和他脱不开关系,他也不能放她这样离开。主要她离开的方向,根本也不是回纺织厂家属院,而是去湖那边,他怕她出事,赶紧追了上去。
感受到后面人追了上来,李湘湘冷笑,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们这边藕断丝连,另一边徐薇也正在拉着秦浔说话。
“浔浔,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想嫁给他,我根本就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我凭啥要嫁给他?”
“徐薇,现在你和我们说这个有用吗?这是你爸妈给你定下的婚事,要想悔婚你也应该去求你爸妈,你拉着秦浔有什么用?”
“余晋,我现在在和浔浔说话,你能不能不插嘴?”徐薇直接喷过去。她本来是想等秦浔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来的,但是一直到天黑的秦浔还是和余晋在一起,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去市里工作,她想再见到他们都不容易,她只能现在过来。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我其实也不喜欢你。我现在来找秦浔帮忙,能不能请你闭嘴?”徐薇强忍着脾气。
“徐薇,晋儿又没有得罪你,你对他说话能不能客气点?”秦浔皱眉。
要说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把徐薇当成过朋友,但是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说这个姑娘心思重,他难免受影响。再加上,他亲眼见过她是怎么对待她的继妹李湘湘的,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徐薇,尖酸刻薄到极点,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另外,他始终都不明白徐薇为什么每次都要针对晋儿?明明余晋从来没有得罪过她。
整个大院里,余晋除了和他关系好点,对谁都冷冷淡淡的。这和余晋爸妈的作为以及大家对他爸妈的看法有关系,同龄人在父母的影响下难免对余晋有情绪,余晋也不是多热情的人,慢慢的就形成这种微妙的相处关系。
所以,同龄人中不是没有厌恶余晋的,但人家的厌恶是真的厌恶,并不会凑上前来,打着要和他们交朋友的名义,交好一个孤立另一个。从小时候开始,秦浔的态度都很明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无条件站在余晋这边。
这大概也是他和徐薇越走越远的最大原因。
徐薇没想到秦浔会直接这样说她,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秦浔是个单纯的人,爱交朋友、讲义气,以前见她和余晋不对付,会尽力做调和,但是现在对方变了。
徐薇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站在他那边?秦浔,我才是能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这话一出,余晋眯眼,秦浔则立刻撇清关系,“徐薇,这些话你可不能胡说,咱俩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更别说什么特殊感情,你为啥要陪我过一辈子?”
徐薇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说出那话,但是冥冥之中她就觉得自己会成为秦浔的妻子。好像只有嫁给他,自己就完成了某项任务。
她本来觉得只自己只要按部就班的生活就能达到这一目的,因为一切就该是这样。但是随着李湘湘嫁给杨戈,大壮又和后爸亲妈表示要娶自己。
徐薇才终于意识到,现实的生活和她以为的水到渠成完全不一样。她明显感觉自己距离原本的结局越来越远,所以在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挽回地步的现在,她跑来找秦浔,想让他帮自己度过这次难关。
她觉得就算现在秦浔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依然会让他对自己伸出援手。但是千算万算她算漏了余晋,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有余晋在的地方,她就影响不了秦浔。
徐薇的眼神很复杂。
秦浔和余晋对视一眼,都没有读懂其中的意思。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今天是程仓里知青举办学习会的日子,刚才程传阔把程小墩到广场上凑热闹,程涛没有过去。
他从背篓里提出那捆书,这在他眼里本来就是一套复习套书,但是他昨天刚把它废品站提回家,今天废品站就出了事。
他觉得这捆书是不是存在什么秘密?
这样想着,程涛拿剪刀把外面包裹的报纸撕掉。他在废品站只是扒开一条缝看了看里面的书目正好就是他想找的,只是翻开了一本初中代数,其他的并没有一本本检查,直接又包了一层报纸抱回家来了,难道真有什么玄机?
程涛当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不过谁还没点想法呢。
从上面把书一本本翻开,什么都没有,果然是他想多了吗?
下一本是高中代数书,刚一拿起来程涛就察觉到不对。
这个厚度?
程涛小心翼翼翻开书,里面果然夹着东西,不过这都是啥呀?
藏宝图?
古文册子?
上面都是繁体字,程涛能辨认出其中的一部分,所以这是一本食谱?吃食册子?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不过程涛知道他们肯定是好东西。不管是那张地图,还是这本古文册子,用的是布帛,然后用金线穿引成了册子。
这本册子应该由来已久,虽然能看得出主人非常爱惜,不过处处都能看出年代感。不过这个藏宝图却是新绘制不久,就算不是近二三十年,也绝对超不过百年。
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摞书,明显被人使用过,但里面并没有留下任何笔记,封面上也没有留下姓名。
想来也是,这些东西在现在应该是烫手山芋,很可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实在没有办法才用这种方式丢出去。
程涛凑着煤油灯,对着那张藏宝图看了又看,上面没有任何地标,就是最大范围的都没有标注,只是简单的标注了东西南北,和山河湖水。
这叫他上哪儿找去?而且藏起来的到底是啥?
这啥都不说一声,也太没有吸引力了。
外面突然传来推门,程涛以最快的速度把册子和图卷吧卷吧扔进抽屉,然后装模作样的整理桌上的书本和报纸。
“爸爸,窝回来了。”程小墩在外面招呼道。
“回来就赶紧进屋呗,难道还要我去接你?”程涛松了一口气,人果然不能办亏心事。
程小墩“哒哒哒”跑进来,跑到堂屋门口的时候停下来,他扶着门框,抬起一条腿,费了老大劲才跨过门槛进到屋里。
然后从外面提进门一个油纸包,神秘兮兮的抱进屋里。
“你小阔哥哥呢,”程涛随口问道,“怀里抱的啥?”
“小阔哥哥玩儿呢。”程小墩理直气壮,“我抱的甜豆糕糕,蓁蓁姑姑给我的。”
听到卢蓁蓁,程涛心神一动,他放下手里的报纸,不露声色的说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程小墩丝毫不怀疑,他跑到爸爸身边,把怀里的油纸包往上抬了抬,“给。”
自家崽儿向来孝顺,对他这个当爸的言听计从,这一点还是很值得表扬的,程涛也非常满意。
这样想着,他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放了几块红豆枣糕,香味浓厚,颜色看着很有食欲,这不像是买的倒像是手工做的。
只是,虽然他家崽儿虽然从小团子变成了大团子,但这分量明显不是给小孩子吃的,卢姑娘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程涛失笑。
“爸爸,爸爸。”程小墩都等不及了。
程涛拿出一块红豆糕掰成两半,稍大的一半递给程小墩,另一块放进了自己嘴巴里,绵密香甜,味道很不错。“咱们刚才吃过饭,现在尝尝味道就行了,剩下的明天早上爸爸给你馏馏再吃。”
“好。”程小墩乖乖的答应。
程涛把桌上的书整理出来,俗话说投桃报李,人姑娘做点吃的都想着他们爷俩,他自然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不过,他并不知道卢蓁蓁的水平……
程涛拿出程小墩平常写字用的本子,开始从初中代数和高中代数书上抄例题,准备到时候测试下卢蓁蓁的水平,再没有什么科目比代数更提现水平了。
“爸爸,窝也想写字,”程小墩看程涛趴在桌上奋笔疾书,他也想。
“你先把手里的糕糕吃完,然后去洗过手,回来爸爸就给你拿纸和笔。”程涛头也不抬,虽然说现在家里条件有限,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想上书桌看书写字就必须保持卫生。
程涛会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让自家崽儿没有纸笔用、没有书读,但是该程小墩遵守的规则,寸步也不能让。
“知道了。”
程小墩洗过手后,赶紧跑了过来。
程涛抱他坐到书桌前,看他认认真真的写字。比起刚开始那时候的乱写乱画,程小墩现在已经能够像模像样的写出“1”到“9”了,数数现在也能完整不打磕巴的数到“100”。
看他默写出九个数字,程涛在旁边写了一个“大”字,让他一边念一边比着写。
正在爷俩埋头学习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个着急忙慌的声音,“涛子叔,小墩回家来了吗?我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程涛看了眼程小墩,赶紧迎出去。
程小墩缩了缩小脑袋,也跟着滑下板凳。
“涛子叔?”程传阔是真的着急了,他就和那帮人胡扯了几句,本来还在和小朋友们玩游戏的程小墩就不见了踪影。
“别着急,人已经回来了。”程涛赶紧说道。
程传阔松了一口气,“得亏是回来了。”
“小阔哥,窝回来了!”程小墩也赶紧说道。
程涛按住他的小脑袋,“给你小阔哥哥道歉,怎么能不说一声就回来?”
“小阔哥哥,对不起。”
“你啊,每次叫你道歉,你都干净利落,但下次还敢犯。”程涛深叹一口气。
“爸爸,窝真错了。”程小墩有些慌。
“涛子叔,算了,这事也不全怪小墩,是我没看好他。要是我眼睛不离人,也不会叫他跑回来。”程传阔一把抄起程小墩,跑外边兴师问罪去了。
程涛也不管他们,回到屋里继续抄题。
程传阔再送回来,程小墩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程涛抱着程小墩,给他洗脸、漱口,又给他把尿,洗脚,才给他送进了被窝。
“涛子叔,你厉害啊。”程传阔看程涛把程小墩喊醒,利落的做了后面这些事情,整个过程中,程小墩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他佩服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这有什么厉害,等你有了孩子,你亲自带一个月就什么都会了。”程涛哭笑不得,他指了指东间,“要是不想回家,你就睡到东间去。床头柜里有被褥,旁边的床单被罩,你二姑他们一家回来的时候用过一次,我还没顾上洗,你凑和用。”
从晚上程传阔来蹭饭,程涛就觉得不对。饭后他又主动带程小墩出去耍,再到现在他都没说回家,这足以说明他和家里闹了矛盾。
如果程传阔不到十岁,程涛就算留他在家休息,也要去他家说一声,让家里大人别着急,但是程传阔现在已经十五六岁了,刚刚还在小广场上蹦达了这么久。
如果他家里人真有心找他,肯定知道他在哪儿。既然到现在都没把人领回去,那他作为一个和程传阔有点交情的长辈,当然不能把人往外推,反正家里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
“知道了。”程传阔低声应道,声音有些湿润。
“行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要是叫李顺和传杰他们知道不得笑话你?”程涛笑着调侃。
“嗯,”程传阔往东间去了。
留程传阔在家住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他家大门就被拍响了。程涛轻拍自家崽儿,随便套上裤子,拿了件上衣就去开门,门外站着传阔奶奶。
“涛子,你告诉我大娘,阔儿是不是在你家呢,是不是啊?”刚一开门,程涛就被抓住了胳膊。
“是是是,大娘,你别着急,传阔在屋里睡呢。”程涛赶紧说道。
传阔奶奶松了一口气,然后话锋一转,“涛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孩子离家出走你留他在家睡,也不知道和我们说一声。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见他没在家有多着急?”
程涛皱眉,“大娘,照你这话的意思,我应该把传阔撵出去才对得起你们?”
“我,我哪是这意思,我是说你起码和家里大人说一声,”传阔奶奶气的拍手掌。
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是现在农村晚上没什么娱乐,一般都只能早睡早起。离得远的可能过不来,但是离得近的像胖婶家、花大娘家都过来看发生啥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胖婶是追着她侄女出来的,以往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侄女蓁蓁是有多远躲多远,今天却一反常态,她当然要紧跟着出来看情况。
程涛眼角看到卢蓁蓁匆匆忙忙跑了出来,眼睛里还有担忧,心里气更不顺了。
他留下程传阔是好心,换来这份无端的指责,他心情好就怪了。
看到这么多人凑过来,传阔奶奶有了底气,松开程涛就去和大家数落他的罪证。后面传阔爹和传阔后娘也都跟了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传阔后哥了。
“说够了吧?”程涛皱眉,“大娘,传阔说想留家里睡一晚,我一个当叔的还能把人撵出去,你这一上来就兴师问罪,倒是让我看不懂了。我是做了多罪大恶极的事情,值得您老人家这么和人败坏我的名声?”
传阔奶奶就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她的拿手好戏,就算人老了,使起这些手段来也丝毫不比年轻时候差。她看程涛竟然敢反驳自己,当即就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传阔奶奶往地上一坐,开始嚎:“哎呀,我不活啦,老了老了竟然被一个小辈骂,我没脸活了。”
“涛子,你这……”传阔爹赶紧去扶老娘。
“我从头至尾只说了那句话,要说找事也是你们家老太,大清早的就来我家门口撒泼,也是看我好欺负吧?”程涛轻描淡写的说道。
传阔爹到底不好和老娘一样坐地上对人兴师问罪,他吵嚷着,“那你把传阔给我叫出来,我今天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我就不是他老子爹。”
程涛生平最烦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了孩子的父母,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和把刚出生的孩子弃养的行为,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他甚至分不清楚这两种行为到底哪种更可悲?
见他没有动作,传阔爹直接朝里头喊,“传阔,程传阔!”
程涛没有阻止,如果对方一家都针对他,他大可以据理力争。但是人家现在喊的是自己儿子,他倒是不好说什么。
“喊什么?来看看我有没有死到外边。”程传阔出现在堂屋门口。
“你个死娃子,你是想逼死我啊,还不赶快出来!”传阔奶奶直接站了起来,指着程传阔破口大骂。
程传阔梗着脖子,“我不跟你们回去,你们来找我,难道不怕我回去之后继续对她肚里的孩子动手?”
传阔后娘听到这话,下意识护住了肚子。她的动作不算大,不过现在大家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自然都看见了。
程传阔的后娘竟然怀孕了!
“你说啥呢?她怀孕你就不过了,你是男娃,你老子就算再有孩子也越不过你去。”传阔奶奶想也不想的说道。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还不是把每天给我鸡蛋拿去给她吃了。以后孩子生出来,你们肯定又该说他还小,你让着他点。长此以往下去,我在家里呆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程传阔翻了个白眼。
他刚开始是相信他奶说的话的,但是他后娘会做人,这一怀孕更是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自从她和她儿子嫁到家里来,他的待遇就一降再降,先是把屋让出去了一半,现在连从小到大从来没间断过的鸡蛋也停了。
他倒也不是在乎那几个鸡蛋,山上跑一圈,他能吃的比那个更滋润,但是从小到大都有的东西,却因为两个外人停了,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程传阔不管不顾,当着大家面前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了,一时间大家看他们一家的眼神都有些奇怪。甚至还有好事的直接喊话传阔爹,“这可是你亲娃,吃个鸡蛋你都舍不得,越来越小气了啊,老三。”
“混账东西,你给我过来。”传阔爹怒不可遏。
“怎么?昨天教训我,今天还想继续?我告诉你程老三,你昨天说不要我这个儿子了,现在我也不要你了。以后我过好过孬和你没关系,你们都别管我了。”程传阔一点都不怯场。
“传阔,你咋说话呢?你爹现在都生气了,你快点过来,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说。”传阔后娘劝道,大概因为以前嫁到南边的原因,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南边的韵味。
“每次你劝过之后,他打得更疼。”程传阔嘟哝着。
“你个兔崽子,怎么和你娘说话呢?”传阔爹冲过去想抓住程传阔。
程传阔哪会老实让他抓住,爷俩你追我赶围着程涛家院子跑了起来。
“我说了不用你们管就是不用你们管,今天你们就是说过大天去,我就是不回去。”
程涛没空理会他们一家鸡飞狗跳,直接回了堂屋,程小墩醒了正喊他呢。
这出闹剧,闹到最后惊动了程相文。
听到这些琐事,程相文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要是涛子不反对,就让传阔在他家住段时间,我看你也不是想让孩子回家的样子。”程相文直接和程老三说道。
“大队长,你咋这样说?我没有……”
“行了行了,昨天晚上传阔离开的时候,你还在小广场上吧?你别说你回去以后就没发现孩子没回家?”程相文说话很不客气,“我知道男人难过女人关,但是老三啊,也别女人在枕头边吹两口气,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传阔那也是你亲生儿子。”
“大队长,你不知道他有多混账,他竟然给他娘碗里下药,想让她把孩子流掉。你说咱们村里见过这么恶毒的孩子吗?”
“传阔以前混账,也没见你站出来管管,怎么自从他后娘嫁过来之后,就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了?要是看不惯,你当爹的早干啥吃去了?”
程老三讷讷不说话。
“还有这次,明明是你这个当爹的不想让孩子回家,涛子好心留他睡一晚还被大娘这样骂,你觉得你这样办事很风光?这是大江哥没站到这,要不然刚才巴掌就呼过来了。”程相文没好气的说道。
想到程大江下手的样子,程老三打了个哆嗦。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是自古铁律,他们这边还没又商量好,那边程大江就进门来了,“程老三,你过来,我问问你。”
程老三瞬间抖成了筛子,“相文啊——”
程相文摊手,他也爱莫能助啊!
第58章 三更合一
程大江, 年轻的时候,在程仓里也是妥妥村里一霸。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生在程仓里,长在程仓里, 爹不在身边,小小年纪他就要照顾爷奶和亲娘,要是不虎点,怎么能护住一大家子人?
可以这么说, 这村里比程大江年纪大点儿的小点儿的, 只要不老实的,都被程大江收拾过。没看之前程相良,包括现在稍年轻点儿的程相文,都知道程大江不好惹吗?
程老三前面有个媳妇儿, 结婚好几年才有了程传阔这个儿子。真要算的话,他的年纪比程大江也就小几岁, 正好经历过程大江最威风的那几年,主要他都是被揍的那一拨。自那之后, 平常看到程大江,程老三都要腿软, 更不用说现在对方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
“程老三,你过来,我问问你。”
听到这句话,程老三慌了神, 看程相文根本不想伸出援手, 他只能颤颤巍巍迎上去, “大江哥, 你, 你来了啊。”
“哼, ”程大江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他是匆忙赶过来的,这也没办法,他家和程涛家一个西头一个东头,消息根本没法灵通。刚才他正在晨起散步,半道就听说三狗子一家来他兄弟家大闹。就算不为兄弟,他宝贝侄子还在屋里呢,程大江想也不想就赶过来了。
刚才在外围,程大江刚听花大娘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心里正憋着一口气。挤进门没看见他弟,就看到程相文在和程老三谈话,再看看程老三他娘抓住孙子说事,旁边他媳妇儿他后儿子排得那叫一个整齐,这是啥好事咋的?
这么早就来家里找事?
“大江大哥?”程老三磨磨蹭蹭大半天才走上前来。
程大江立刻就恼了,照程老三的腚就踢了过去,“能耐了啊你,程老三,你这是看我们家没人,大早上就带着一大家子过来欺负人的是吧?”
他最护短,他弟那么气人,他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汗毛。现在明明做了件好事儿,到头却得还得被人家里埋怨。听说刚刚老太太还对他动手了,程大江越想,心里这股火气越滚越大。
“没有,没有,”程老三硬是没敢躲,看程大江还没解气,他赶紧解释:“大江哥,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里孩子不懂事儿,给涛子兄弟添了麻烦,我们这是准备把孩子领回走呢。”
他这边说完,程大江还没说什么呢,程传阔先不乐意了,“你才不懂事,怪不得人家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程老三,你别以为我刚才是和你闹着玩,你不是说要和我断绝关系吗?断绝就断绝,我眼都不眨一下。”
程传阔一边挣脱他奶的束缚,一边梗着脖子对他爹口出狂言。
这话,周围大人没几个当真,谁都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小时候受点委屈就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抛弃自己了,不懂事的时候,谁还没放过自己的狠话?
程老三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心里埋怨程传阔不懂事,没看你也正在给人低头呢,一点事儿都不懂。
“你闭嘴,我和你大爷说话呢,有你啥事儿?”程老三大喝一声,回过头来面对程大江,脸上又几分讪笑,“大江哥,孩子不懂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这就把他拉走。”
“当这是什么地方?大清早的来闹一盘,你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你咋恁有能耐呢?”程大江冷笑。
“那大江哥,你想让我咋样?”
“自己做了啥事自己都弄不清楚,你这些年白活了?”程大江斜眼看向程老三,都这样了,你不赔礼道歉就想走,这往后村里都知道他们家好欺负了,要是每天早上都来这一遭,他大侄子还睡不睡觉了?
“大江哥的意思是让你给涛子赔个不是,”程相文看不过去,主动提醒,“我觉得大江哥说的没错,这件事是三哥你不占理。这样,我去把涛子叫出来,你好好给人陪个不是,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做了好事的人寒心。”
程相文出来主持公道,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也得到了周围大家的支持。
说到底程涛是好心收留三狗子,现在没得感谢反而烦惹一身骚。站在第三方的角度上,怎么看程涛的做法都没有错。三狗子这次的行为严格意义上不叫离家出走,昨天晚上,大家还都看到他领着程小墩在广场上玩的欢实,最后还一起回了程涛家。
当时程老三就在广场上,这要是说他不知道三狗子到底去哪了,昨天一起在广场上乱侃的大家都不相信。你既然知道你儿子去了哪,早上还在人家家门口整这么一出,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过,知道孙子离家出走,从来也没有谁像三狗子他奶这样,第一时间找收留孙子的人讨说法的。三狗子都十六了,说句不好听的,干起混账事来比他爹他奶猛多了,这么个半大小子,他干啥不是自己决定的?
话又说回来,老太太不讲道理,程老三过来之后也应该劝和着,而不是火上浇油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那大江哥,我先去和涛子赔个不是?”程老三巴巴的问程大江。
程大江没说话,不过态度很明显,让他赶紧去。
屋里,程涛已经哄好了程小墩。不过因为没有睡饱,小崽儿还有点闹觉,趴在程涛怀里哼哼唧唧不得劲儿。
“怎么了,还想睡?”程涛低声问道。
“嗯,困,”程小墩撇嘴。
“困就再睡会儿,爸爸在这陪着。”
“好。”
外面吵吵闹闹,屋里父子俩人相互依偎着得到了片刻安静。
不过没多大会儿,程小墩就抬起了小脑袋,“大爷?”
程涛也在注意外面的动静,他也刚听见程大江说话,他家小崽儿对他大爷的声音一如既往这么敏感。
“想出去看看?” 程涛亲亲他的额头。
“嗯嗯。”程小墩一下子精神了。
老父亲认命的给孩子穿衣裳,穿鞋。然后抱着孩子走出了堂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涛发现自己走出来,对程老三来说似乎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他刚站在堂屋门口,对方就迎了上来。
“涛子,这件事是当哥哥的鲁莽了,你说你收留传阔,我们一家子还一大早把你和孩子折腾起来,这事是当哥哥的不对,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啦,啊!”程老三抓着程涛的手说道,语气激动。
程涛摇摇头,他把伸手往程大江那边够的程小墩放地上,看他“哒哒哒”跑去找他大爷。这才回头看向程老三,“三哥突然转变态度了?刚刚你和大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他得理不饶人也好,说他小心眼子也罢。但今天这口气要是不发出去,程涛觉得自己今天这一天都得完喽,自己不舒服和别人憋得慌,程涛想都不想会选择后者。
“刚才传阔说,三哥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不知道你现在还这么想不?”程涛问道。
“嘿嘿,”程老三讪笑,“涛子你说啥呢?那不过是我们爷俩儿吵架时候说的气话,传阔可是他奶的心肝,我跟他断绝关系,恐怕就别想回家了。”
程涛看向程老三,“传阔是个啥样的孩子,咱们都知道,你就不怕他真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干?”
程老三表情有些慌。他回头,自家老娘正抓着程传阔劝,看样子是想把儿子领家走。混小子明显不情愿,说话也不好听,时不时还指着他后娘说着什么,一点好好相处的样子都没有。
他胸口闷着一口气。又看到老娘身旁默默流泪的媳妇儿和乖巧的扶着他娘的继子。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程老三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或许他该考虑程相文的建议,再怎么样也得等孩子出生后再说吧?
“涛子,当哥哥的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看你既然能收留传阔,接下来一段时间能不能也麻烦你……”
呵!自己这是被当成软柿子,还是被当成冤大头了?
程老三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想让自己替他照顾孩子?
“三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避免你后面想起来再找孩子麻烦,提前给你提个醒。”虽然早就预料到程老三可能会有的表现,但真正听到对方只是思考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决定把自己养了十五六年的孩子撵出去,程涛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儿的。
他抬眼,穿过程老三去看程传阔,程涛不确定他和程老三的对话对方有没有听见,他真心希望没有。否则他无法想象,一个正因为亲爹变后爹而心思敏感的少年,再听到这番话,心里会这么想。
“涛子,我这也是没办法,他总是针对他后娘,骂也不听,打也不听,我能咋办?我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孩子,现在我恨不得当初没生过他。”程老三抱头蹲在地上,要是可能,他不想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
程老三说完这句话后,程涛看到程传阔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站在那个地方果然是能听见的。
程涛顶顶后槽牙,他现在有点手痒,怎么办?
就在刚才周围很多人都在劝程传阔,说什么“父子哪有隔夜仇”“快给你爹赔个不是,回家去吧,等你自己成了家就知道当爹的不容易了”“别犟,家里人都是真心为了你好”。这些话或许适用于大多数情况,但也有少数的情况下是不适用的,例如现在……
程涛压下自己的恼火。
再看明显只想把程传阔推出去的程老三,程涛不准备拒绝了。
不过,传阔跟着他住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他也不准备吃亏。
“传阔,你过来?”程涛喊了一声。
“涛子叔。”程传阔走过来,瓮声瓮气喊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蹲在地上的程老三,如果刚开始只是赌气,现在真的是伤心了。
程涛没有绕弯子,直接问:“你爹刚才和我商量,说让你在我家住段时间,你怎么说?”
他的声音不小,不仅仅是程老三,包括周围还没离开的人都看了过来,都不明白这是啥意思?程传阔住在程涛家算怎么回事儿?
“啊,涛子叔你愿意让我住啊?”程传阔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虽然觉得涛子叔和自己关系不错,但他着实没想到程涛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不……”程传阔想拒绝。
程涛笑着打断他,“机会只有这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看到程涛眼里的温和,程传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那要是涛子叔答应的话,我没意见。”
听到程传阔这么说,程涛一脚踢了过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住进我家,以后看孩子刷碗可都是你的事儿了。”
“行。”程传阔答应的爽快。
程老三看着儿子的笑脸,有些愣住,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传阔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想到儿子,永远都只有他气人的时候,记忆中他似乎永远都在发脾气,他已经很久不曾正常和他说过话了。
程涛现在可不管他怎么想了,“三哥,照你这意思是想把传阔分出来单住的,不过孩子今年刚十六,按照规矩,分家立户还得再过两年。”
程老三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
“他一天挣不了几个工分,根本没法养活自己,你现在把他撵出来,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不过你毕竟是不得已,但是每个月的粮食和抚养费得你来出。”程传阔一个半大小伙子,正是能吃能喝的时候,程涛要是硬挺着也能养活,但是没必要。
程老三再不是东西,他养了程传阔养了十六年,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程传阔就算不讲情分,等人老人也得给人养老。左右到老了都得顾着,那么就让他们把抚养进行到底,这些东西,程涛要的一点都不亏心。
“是是是,这当然了,让崽子住下已经很麻烦涛子你了,自然不会让你操心干粮什么的。我晚会儿就给你送过来。”程老三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程涛稍微满意了点,起码程老三没在这上面讨价还价。
不过他并不准备和程老三直接来往,“这个就不用了,我也不知道像传阔这个年纪一个月得吃多少干粮,这些就麻烦大队长给定个标准,以后每个月月初,你把干粮送到大队长那,再由大队长交给我就好。省得到时候因为干粮出差错,闹得两家不愉快,那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不会,不会,”程老三连连表示,不过到底没拒绝程涛的提议。
“至于借住费,三哥看意思给就成,我不挑。”程涛淡定扔出了一句话。
程老三没想到还有这茬,不过他也没推脱,“好好好。”
“我也没问题。”程相文也答应下来。他当然会答应,这个建议原本就是他提出来的,主要他已经看出程老三一家的矛盾,只要有程传阔在就难以调和,作为大队长,他当然不想村里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
回过神来,就发现程涛正四笑非笑的看着他。
程相文一愣,总觉得好像被看透了一样。
“你们到底在说啥?”传阔奶奶受不了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呢,儿子竟然要把她大孙子撵别人家住去,“老三你找打是不是?你还没死呢,你娘我还在这儿站着,你要让我孙子搬出去住?”
老人家估计是气狠了,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再说了,他们家和程涛家除了同姓,根本非亲非故,他们就不是一支子人。让孩子搬来跟程涛住算怎么回事儿?传阔跟着程涛是能学好,还是能正干?
程涛冷眼看着老太太跟儿子撒泼,和最开始闹他的时候何其相似!
程传阔倒是有点动容,要说他对家里还有留恋,那就是奶奶了。虽然很快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奶奶了,但是老人家对他的关心和爱护是真的。不过他忘了一件事,老人是他奶奶,却是程老三的娘。她疼孙子都是因为那是她儿子的儿子,她不可能舍得一直怪儿子,果然才说了两句,她就把矛头直指程涛。
“涛子,不是大娘看不起你,就凭你成天不上工,三天两头往公社跑,你根本没法给孩子带个好榜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传阔搬来和你一起住的。”传阔奶奶越说越有劲儿,她站起来,拉着程传阔就要走。
程传阔一把甩开,“奶奶,你凭啥说涛子叔,他只是看我可怜,给我提供个睡觉的地儿。说到底是我爹不愿意要我了,你怪错人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奶奶的大孙子,你爹的大儿子,他不要你要谁?”传阔奶奶反驳,“放心吧,有奶奶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就算有些王八犊子在背后挑唆也没用。”说完,她狠狠瞪了后媳妇儿一眼。
这明显就是迁怒了。
程涛觉得这种行为可笑,“大娘,你似乎很喜欢说这样的话,但到头来你好像也没护住谁。”他倒不怀疑传阔奶奶真的疼他,毕竟是从小一起养大的孩子,但是很明显她更爱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儿子。
“你说啥?”传阔奶奶看向程涛。
程涛看向程老三,“我看这事儿大娘你说了不算,还是好好和三哥谈谈吧。”
“老三,走,回家。”传阔奶奶拽自己儿子。
程老三没动。
传阔奶奶脸色一白,开始怪自己儿子没出息,打她舍不得,她左看右看,瞄准了后媳妇儿。她直接冲向去想给后媳妇儿一巴掌,被传阔继哥拦住了。
程老三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赶紧过去拦住他娘,“娘,你这是干什么,秀儿肚里还有你孙子呢。”
传阔奶明显犹豫了,她没有再往前,只是吵嚷着,“孙子?我抱着长大的孙子,现在就要把赶出去了,我还在乎一个没出生的。”
“谁说要把他赶出去了?我这不是看涛子喜欢,就让他在这住一段时间。再说我出粮食,给住宿费,咱不占涛子便宜。”程老三说的冠冕堂皇。
程涛险些笑出声,人不要脸处事无敌,程老三简直是厚颜无耻。
传阔奶奶慢慢被劝下来了。
程传阔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是混子,心智比同龄人虽然要成熟很多,但是同时他也是奶奶护着长大的孩子,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做事情都不顾后果,反正总有人会护着他。
但是自从有了后娘,一切都变了,这两个月他尝尽了人间疾苦,他开始发现原本理所当然的偏爱也是有条件的,当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们可以毫不留情的抛弃差的那个。很不愿意相信,但他是被放弃的那个。
如果说他刚才还没有完全失望,那么现在看到奶奶突然软和下来的态度,他心里已经凉透了。每次都是这样,当他不再是唯一的孙子,奶奶说的话也不再可信。
自己现在真的非常可笑吧。明明亲爹还活着,奶奶都硬朗的很,他却要住进别人家?
程涛看着程传阔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劝,不过这场闹剧到此了应该结束了,不然他今天上班指定得晚。
“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这样办吧,大家就都请回吧。”程涛下逐客令,“相文哥,既然事情都谈妥了,就别再拖下去了。你领着传阔回家一趟,其他的就算了,起码收拾两件衣裳过来。”
“哎,好好。”
程涛看着他们往外走,大概是因为他的视线过于集中,被他看着的那人突然回头,和他对上了眼神。
程涛不慌不忙,还能跟对方扯一个笑。
对方轻轻皱眉,走出了门槛。
传阔的继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叫李攀图。
果然不简单啊,他受伤的茧子可不是那锄头镰刀磨出来的!
程涛把人都赶出去后,自己跑到程大江身边,“哥,我……”
他是想和他哥解释一下,他做这件事情不完全是鲁莽,好的只是觉得既然力所能。及,能帮就帮一把。他既不是觉得程传阔前途无量,想提前下注,也不是觉得自己能把程传阔掰正让他走上正途,他真的就只是在人需要的时候伸出了一只手。
他预计着程大江一定会好好教育他,自己都顾不过来竟然还想着帮别人,心也忒大了。但是程大江没有,“哭丧着脸干啥?难不成还让我就刚才的事情夸夸你?”
程涛摇摇头,“木有。”
“既然让人住家里,就应该对人负责任,我看他还挺听你的话的,问题不大。”程大江反过来安慰程涛。
“嗯。”程涛笑了笑。
兄弟俩这边有说有笑,卢蓁蓁这边可就是水深火热了。
今天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就是程老三不地道。程涛明明是好意去被人赖上了,当然程涛直接把人留下也不是一个好做法,这不是坑自己吗?但总体上而言,负面都会放在程老三一家身上,大家经常说一句话“有后娘就有后爹”,这不是有现实的例子了吗?
不仅仅是在程仓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附近十里八村都得知道这事。
要是以前,胖婶也会为宣传这件事贡献力量,但是现在她可不会这样想,主要最近她正不遗余力的败坏程涛在自己侄女心里的印象,致力于让侄女彻底打消和程涛好的念头。
走出程涛家,胖婶就拉着侄女回了屋。
“你也看见了吧?涛子就是个没成算的,那三狗子都十五六了,他竟然还答应对方住进自己家,这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三狗子恐怕就得靠他养着了,这过不久三狗子又得娶媳妇儿,涛子少不得又得跟着操心。”胖婶手脚并用,说的极其夸张。
要是一般人可能就被胖婶带跑了,主要她说的并不是没可能,不过她对面站着的是卢蓁蓁,“大姑,那三狗子,不是传阔有爹,再怎么样娶媳妇也不用涛子哥操心。”
“你咋就能这么确定?你还是个小姑娘,没经过事儿啥都不懂,大姑经历的可多了,我告诉你,像他这样的烂好人就不能嫁,否则以后有你吃亏的!”胖婶苦口婆心继续劝,“蓁蓁啊,大姑还能害你不成?要是涛子真是个能嫁的,大姑还不第一个想着你,难道我还能便宜别人家?这个事很不成……”
胖婶开始老生常谈。
卢蓁蓁“嗯,嗯”应和着,思想却已经飞远了。
如果她是程涛,这件事情她绝对不会这样做,她很现实,像这样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的事情,她一开始就会避开。但是她并不意外程涛会答应,因为他对自己身边的人真的很温柔。
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胖婶看侄女呆愣愣的,赶紧拿胳膊肘捣捣他。
“嗯,都听了,谢谢大姑。”卢蓁蓁亲昵的抱住胖婶的胳膊,“我觉得大姑你说的非常对。”
“啊,是吗?”这一下给胖婶整不会了。
她和侄女可是实实在在的亲戚,不过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面,这长大了第一次见面就要常住,她心里虽然和侄女近,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却并不如经常见面的姑侄女亲近,也就是这段时间为了防止侄女误入歧途,胖婶才不得不多和侄女交流。
不知不觉中关系竟然拉近了几分。
在这个关系中,卢蓁蓁自然而然的就接受了,胖婶是还没有完全适应,不过她也很高兴就对了。
高兴着高兴着就容易忽略某种东西,就比如这个话题已经被她侄女完美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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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涛现在根本完全顾不上别人怎么想他,他把崽儿扔给他哥,又让他哥帮自己招待下过会儿要过来的程传阔,叼着一块鸡蛋糕就上班去了。
反正,自从他成为程涛之后,背后议论他的人多了去了,议论的内容也多种多样,他如果逐一去管不得把自己累死?有些时候,活着只要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就好了,总是在乎别人的想法,未免太累。
匆匆忙忙赶到红鸩纺织厂,踩着上班铃声踏进办公室,不期然又被何林怼了一通。
程涛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块鸡蛋糕只能提供让他骑自行车到纺织厂的能量,他现在能量已经耗尽了,实在不想和何林进行口舌之争。
何林本来以为程涛立刻就会怼回来,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都没出声,抬眼一看程涛已经瘫倒在自己办公桌上了,一脸菜色。
“你干啥坏事去了?上班这么没有精神,就你这工作态度,你觉得你对得起你拿的工资吗?”指望何林说两句好话,那是不可能的。
程涛抬手挥了挥,示意对方自己听着呢,回怼是不能回怼的,他不想浪费这个力气。
何林突然觉得没啥意思,但让他闭嘴不说话他又觉得不甘心,莫名就是矮程涛一头。“哎,我和你说话呢,你能不能尊重尊重人?”
“劳烦,”程涛有气无力.
“啊?”何林无意识回答。
“有吃的不?有吃的给我拿点。”
何林翻了翻自己的抽屉,翻出来两颗大白兔,这是上次出差的时候给家里孩子带回来的,他留了两颗,想着什么时候给自己甜甜嘴,这还没顾上吃。他瞅了眼有气无力的程涛,一脸嫌弃的给扔了过去,“给给给,饿死鬼投胎啊。”
程涛没抬头,伸手摸了摸,把糖纸剥开塞进嘴里。
呦,正宗的大白兔奶糖,何林很舍得啊!
程涛抬头看向何林,就看到对方满脸怨念。他安慰:“别心疼,等回头有机会,我一定还给你。”
“我,我还不舍得这两颗糖,你也太不瞧不起我了。”何林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你可别冤枉我,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程涛说着把另一颗奶糖也塞进了嘴里,冲何林挥挥手,“今天谢了,我这还有工作,回头再聊。”
“别说的我和你关系多好似的,咱俩可有仇呢。”何林挥着胳膊强调,不过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
“你们关系很差?”钟爱国看着两人互动,总觉得两人所谓的有仇有蹊跷。
“关你什么事,和你有关系吗?”何林胸口正憋着口气,听见钟爱国这样问,直接撒了出去。
钟爱国脸色一僵。
“与其在这里关心同事有没有仇,关系好不好?倒不如想想你自己的稿子该咋办,我可听五车间的人说了,程涛的采访内容挺丰富,五车间长亲自接受了采访,俩人的谈话整整进行了一下午,听说还约着今天继续呢。”
何林冲语气酸溜溜的,他就是好奇昨天程涛一下午都干啥去了,就找朋友问了问,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个结果,他心里闷得慌。想到自己刚刚还扔了两块糖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更生气了有没有?
钟爱国一愣,程涛这么快就上手了吗?
正如何林所说,程涛现在确实是去五车间。
对于自己要编撰的文章,他心里已经有了底。现在的问题是他必须得积累起更多的内容,而五车间长显然是一个良好的聊天对象,对方对红鸩纺织厂的起步、发展、艰难和现在都了如指掌。
只是还没等他进入五车间,就先遇到了杨戈,对方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
看到程涛,杨戈勉强笑了笑,“涛子,没想到我就两天没来上班,你就调到宣传办去了,怎么样,还能呆得惯吗?”
程涛点头,“还好。”
“也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已经转正了。作为正式工去宣传办公室,肯定比之前待在机修组的时候自在多了。”杨戈语气有些不好。
他和程涛一个办公室,和余晋又是前同事关系,他竟然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另外,他自觉和余晋的关系要比余晋和程涛的关系要亲近很多,但是这件事情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余晋竟然把自己的工作转给了程涛,都没和自己提一句。
“杨哥,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在机修组的时候,我也挺自在的,同事们对我都挺照顾。”程涛语气平淡,“不管在哪个岗位,作为工人,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好。”
程涛大概明白杨戈的想法。面对自己,他心理上一直是有优越感的,他是正式工,自己是临时工,而且干俩月就得滚蛋,他可不得自觉高人一等吗?
本来比你低一等的家伙,现在和你平起平坐了,任谁心里上都会觉得不平等吧?
闻言,杨戈表情难堪,他觉得程涛话里有话。
不过,程涛已经没有时间在这剖析他细致的心理了,直接先他一步走进了五车间。
“程干事过来了?”“程干事这么早就过来了?”五车间的工人都和程涛打招呼。
“怕大家等着着急吗?我到办公室就赶紧过来了。”程涛满面带笑,“这样。今天还是从车间长开始,差不多到十点我就开始采访大家。”
“好。”
杨戈晚程涛一步,进去就看到对方正热络和大家聊天,都有说有笑的。
转头看到他进门,工人们直接收起了笑,不咸不淡的说“来了啊,故障机器在墙边呢,去看看吧?一定得看仔细了,别出了什么岔子。”
要是往常也就罢了,今天这么一对比,杨戈感觉很不是滋味,最后那句提醒尤其刺耳。
第59章 万更来了
程涛刚进入宣传办公室, 留给他的时间比其他两位同事要晚上不少,他没有时间耽搁。再加上,他这次的选题比较大, 要整理的内容也多,所以和五车间的大家说了几句话,就开始了对五车间长的采访。
“哎,你说小程挺有能耐啊, 之前他在机修组就干的不错, 这调去宣传办公室做采访,也能干的有模有样。”
“有能力的人到哪都能胜任,你没听小程前天在机修组门前说的那话?作为纺织厂的工人,不管在哪个工作岗位, 都要尽到本分,人小程是个明白人。”
“之前三车间那谁不是还说程同志是临时工, 工作不认真,我看程同志可比某些人强多了, 起码人的工作态度从一开始就很端正。”
说完之后,他还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正在墙边修机器的杨戈, 针对意味非常明显。
之前的闹剧说起来只是三车间和机修组的矛盾,整体上却算是所有车间和机修组的矛盾。三车间长说的那些话可能带有煽动大家情绪的成分,但也不无道理。
你机修组拿着高工资,还不好好工作, 你让大家怎么服气?本来机修组就是为车间里的机器服务的, 你整这么一出, 这次是耽误了三车间, 下次你要耽误五车间呢?
一个人想在一群人中树立起威信是很难的。但想要毁掉, 却只在顷刻之间。
杨戈低着头, 手里拿着扳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杵?他被周围的议论影响了心情,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啥。
瞥了眼正在采访五车间长的程涛,对方满面带笑,似乎只是在和五车间长乱侃。但是很明显他得到了不少讯息,时不时就低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他一如既往的自信和游刃有余,就是当初他刚在机修组的时候,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从来没有彷徨过。
就在杨戈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旁边突然有人“呀”了一声,“杨戈,你在干啥?盘带都要被你弄断了。”
杨戈吓了一跳,下意识用力,盘带应声而断。
那人声音不小,引得大家都看向这边,所以杨戈这番操作都被大家看在眼里。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杨戈又出差错,而且还是这种,就是程涛刚进厂那会,都不会有的失误。他生生把缝纫机的一个小毛病修成了大毛病,现在它需要更换零件了,杨戈一手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费。
“你到底在干什么?做工作的时候也敢心不在焉,难道前两天的事情还没有给你教训?”反应过来,立刻就有人指责他。
在场有不少人都是杨戈的邻居,有些可以说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现在教训起来,语气中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杨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要说之前的事情,他还能推脱一二,那么这次他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出了这样低级的差错,根本连辩解都没法辩解。
“我,我……”
“要是你不想要这份工作,趁早滚蛋!我想外面多的是人等着接班儿。”
杨戈本身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就看他妈、他姐和姐夫那么护着他,让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委屈,现在被人指着鼻子说你“混蛋”,他立刻就把手里的扳手扔到了地上。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都听不懂?拿着工资就要尽到本分,要是连修台缝纫机你都出这么大的失误,以后厂里的机器谁还敢交到你手里?没活干你难道还要赖在机修组,硬挺到那时候,还不如趁早回家带着。”说话的人大概和杨戈或者是说和杨戈家有矛盾,要不然语气不会从一开始就这么冲。
但是对五车间的人来讲,他的这些话直接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里。其余人虽然没有像他这么直白的表达出来,但是脸上的表情说明一切。
“你让我回家我就回家,你谁呀?这个工作岗位是我的,编制上写的是我杨戈的名字,我凭啥退?只要我不退,你们就逼不走我。”杨戈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程涛全程围观这场闹剧,他觉得杨戈现在就是典型的恼羞成怒后的口不择言。他知道自己从道义上说不过大家,索性就躺平摆烂。
虽然在后世,摆烂可以说成是一种生活态度。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摆烂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都闹成那样了,您作为五车间长不应该过去调和调和吗?”程涛转头问五车间长。
五车间长慢悠悠的整理了一下袖口,“年轻人嘛,往前冲的时候,难免遇到浪打头。这一个浪打下去,要是能把人的脑子打醒就好喽。”
程涛觉得难,杨戈这样的人,在家人的保护下活了这么久,要说一两件事情就能让他恍然明悟,重新认识自己,哪可能嘛?
就看他惹了事情之后,只知道躲在家里,面都不露,就知道这人有恃无恐。他恐怕是觉得自己不管惹了多大的麻烦,都有人替他解决。
整整三天啊,得亏他在家里熬得住,要是自己恐怕得焦虑死了。
当然自己也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境地,首先他不会在工作中出现这么大的失误。就算阴差阳错出现失误,也会第一时间寻找解决办法,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总而言之,杨戈这个人有窝里横的特质。他平常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意气风发,也是基于他背后有人这个前提。因为有底气,所以现在他就算在大家面前出现了失误,受到众嘲,还是能抬着下巴说“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蠢,又傻!
看那边再吵吵下去就要动手了,程涛再次提醒五车间长,“您要是再不过去,过会儿可能就不好收拾了。”
“这些年轻人呀,太容易冲动,你说现在大家心浮气躁的,他当回小可怜又能咋的?偏偏受不了半点气,到头来还得我们老人家出面,唉——”五车间长感叹完,到底是去收拾残局去了。
程涛却在心里琢磨了两遍五车间长的话。
果然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就是不一样,五车间长,这是明白大家伙心里都有气呢,有对机修组的,也有对杨戈的。
如果杨戈站那躺平任吵,这件事说不定就过去了,没准还能引起大家的同情心,替他说句好话。五车间又不是三车间,到底没有直接过节,但是杨戈显然不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狡猾的老头。”程涛评价。
五车间长是纺织厂的老人,五车间的大家也都服他,他一出面,这场还没有开始的纷争,迅速降温。只是还没等画下句点,门口就传来了葛秘书的声音。
“哟,看来我是来巧了,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葛秘书过来了?”“葛秘书有事儿?”
“我找杨戈同志有点事儿,”葛秘书笑着说道。
“那个秘书来的正巧,赶快把人领走吧,别让他在这里添乱了,要是葛秘书能帮忙和上面反应反应,赶快给他换个工作岗位,我们大家都会感谢你的。”立刻就有人说道,刚冷静下来的场面迅速火热起来。
葛秘书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问话不打紧,多的是人上赶着跟他解释。
五车间长也不阻止,大家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他也不能捂着大家的嘴不让说话。
杨戈则僵在了当场,他张嘴也想替自己解释解释,但对着这么多张嘴,他咋解释的清楚?这一瞬间,杨戈是有些后悔的。
他突然记起昨天姐夫来家里跟他说,让他今天一定来上班,然后最好待在机修组,哪里都不去。上午就会有人来叫他去工会,和他说处罚结果。还让他心平气和领罚,态度好点,别人说啥他都应着。
当时杨戈心里是不服的,他觉得姐夫都已经是副厂长了,难道把他捞出来就这么难?心里不服气,他就没把姐夫的话放在心上。现在看到葛秘书过来,他才恍然意识到他是来干啥的。
那,刚才发生的事情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吧?
杨戈和葛秘书不熟。葛秘书是接替他舅舅的班才来纺织厂工作的,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和谁走的比较近,真要说的话,程涛勉强算是一个。
这样想着,杨戈转头看向程涛。对方仍然在奋笔疾书,周围都乱成这样了,都没有打断他的专注力。
杨戈突然升起了一些嫉妒,还有气不顺。他自觉自己把程涛当成了朋友,想当初程涛刚进机修组的时候啥都不懂,自己对他那么照顾,还一点都不吝啬的让他跟着自己学技术。
现在自己遇到难事儿了,他却一点都不感恩。
不声不响的转正调走了不说,现在还跟不认识自己一样,直接和自己撇清了关系,就这样的人,他当初竟然还拿他当兄弟,真真是浪费感情!
杨戈大概真的非常愤怒和不屑,以至于他的视线直接影响到了程涛。
程涛迷茫的抬头,就看到了杨戈恼怒的表情。
呃,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不明白火怎么就突然烧到自己这儿了。
葛秘书那边很快就了解了情况,他承诺一定会往上报告,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带着杨戈一块离开了。
五车间很快就恢复了忙碌,不过因为有几台缝纫机出现了故障,还是不可避免的影响了他们的工作进度。
有人去机修组喊人,回来埋怨说机修组俩人现在都在三车间忙呢。一时间大家对杨戈的怨念又上了一个层次,按理说他刚刚来这么久,应该把缝纫机都修好了才对,谁知道他站在那里捣鼓了半天,到最后一台缝纫机没修好,其中一台的问题还更大了。
现在找人修又找不到,他们该咋办?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谁提了一句程涛,然后程涛就莫名其妙的被拉着去修理缝纫机。
要说是其他机器,程涛肯定不敢沾手。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知之明,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过度高看自己。但如果是缝纫机的话,他倒可以试一试。
入职机修组以后,他接触的最多的就是缝纫机,到后期他都能够独当一面,凡是缝纫机出问题,他大都能解决。程涛卷起袖子去帮着看几台缝纫机出了啥问题,五车间的同事帮着从犄角旮旯里拖出一个工具包给他用。
真要说起来,缝纫机操作工其实都能算半个维修员。缝纫机出现问题,很多他们自己就能修。上机十几年,见过的问题多了,他们就有经验了,因此每个车间都会自备一套工具,机器出问题,他们首先会自己上手,实在弄不了再上报。
主要问题复杂的,他们也弄不了。
红鸩纺织厂现在使用的这批机器还是建厂当初购置的,这些年就没有变过,零件老化,久病难医。有些时候操作工就算知道问题在哪儿也修不了,毕竟他们专职不是弄这个的。
程涛动作还算利落。几台缝纫机很快就修好了大半,剩下的要不是需要更换零件,要不就是他们这里没有趁手工具,只能等着机修组的同事过来修,但是大家已经很满意了。
程涛去外面的水龙头洗干净手上的油污,回来拿着本子继续采访,这次他要采访的是一线的生产工人。
因为刚才的事情,他在五车间狠狠刷了一波好感,所以大家对他的采访都非常配合,自然而然的就说出了内心最想说的话。
快下班的时候,程涛和大家告别,走出了五车间,他对今天取得的成果非常满意。
说是采访最难的,就是让被采访人放下心防。你想想如果你的谈话对象一直防着你,你怎么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如果他说的话都不是发自真情实感,你这篇报道还有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普通人,有的人平常私底下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但一到采访这样稍正式的谈话就完全蔫儿了。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就连五车间长都不怎么配合,还是听程涛忆往昔才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采访工人的时候,应该来个什么开场白,不过最后都没有用上。果然,人多掌握门手艺肯定是有好处的。
没有回宣传办公室,程涛直接去了食堂。
宣传办公室现在没有组长、主任一类的管理人,只有他们三个干事,大家平起平坐,现在还是“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的状态。
因为没有领导,自然就没有人为制定的规章制度。像“采访后,到底要不要回办公室打卡”这类的细则更是无人过问,所以可以适当放松些。
走进食堂,问道食物的香味,程涛才感觉腹中饥饿。这是肯定的,他早上没有吃饭,到现在进肚的就是那块鸡蛋糕和何林扔过来的两颗大白兔,可不就得饿吗?
不过,他刚才工作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果然当人全情投入一件事情,自动就会忽略点其他的。
抱着犒劳自己的心情,程涛打了半份红烧肉,一份炖蔬菜和两张饼子。
一碗免费的米汤下肚,程涛感觉胃里舒服了很多,才开始吃饭。
就在他结束用餐的时候,余晋和秦浔过来了。
“刚我们刚才去宣传办公室,没有找到你,问其他俩也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就想着来食堂碰碰运气,涛子哥你果然来食堂了。”秦浔笑着打招呼。
“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早上家里有事,没顾上吃早饭。忙了一上午,走出五车间的时候,实在没力气,就拐食堂来了。”程涛把饭盒合上,“你们俩找我有事儿?”
余晋指了指外面,示意他们边走边说。
“你们吃过了?不想再尝尝熟悉的味道。”程涛站起身,笑着问道。
“吃过了,再说纺织厂的食堂,我和晋儿从小吃到大,一时半会都不会想念。”秦浔直接说道。
好吧,说食堂不进外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食堂不进生人。像是从小在纺织厂家属院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吃食堂长大的?
三个人并排往外走,程涛去水龙头旁边把饭盒洗出来。完事儿,三个人往仓库方向走去。
“我们明天就要去市里报道,临行之前过来和涛子哥你道个别。”余晋说明来意。
“明天就走?”程涛疑惑,距离他们俩报道的时间不是还有几天吗?
“不离开不行了,总有烦心事找上门。”秦浔插嘴。
程涛看他满脸懊恼,有些好奇,问余晋:“你们俩遇见啥事儿了?”
余晋说了徐薇找上秦浔那事,“徐薇当时的表现有些不寻常,好像笃定自己必将嫁给秦浔一样。”
这是余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如果不是徐薇表现的太明显,他根本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不过当时的情况,又由不得他不多想,明明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人,应该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跟谁在一起,会和谁过一辈子才对。一时间,他也无法分辨徐薇的这种笃定到底是因为执念还是因为其他。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嫁给秦浔?”程涛皱眉。
“嗯,”余晋点头,“如果不是当时她被我激怒,亲口说出了这些话。让我自己想,我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这个结论的,涛子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
“是有点,”程涛咬牙,可不是有点儿吗?
他现在越来越笃定自己现在在一本书里,一本框架完整的书,在这个由作者构建的世界里,主角配角都是必要按照坐着规定好的道路往前走,类似某种宿命论。
或许就连当事人本身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产生这种感觉,但是他的潜意识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的意识。而当这个人本身就有这种倾向的时候,这种潜意识的影响就更加明显。
不过其中到底还是出了差错,要不然本该顺理成章的事情不会出现这么多波折。在作者安排的世界中,也许徐薇就该嫁给秦浔,但是现实中,秦浔对徐薇没有任何男女感情。
所以,就算他们现在生活在一本书里,这本书的内容也并非不可改变,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觉醒潜意识。
说到底他们是活生生的人,生病会难受,受伤会痛,血有肉有思想。
既然如此,他们的未来当然也能把握在自己手里。他们选择做什么样的工作,选择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也有他们自己决定,其他谁说了都不算。
“明天早上坐最早一班的公共汽车走,对吧?到时候等等我,我专门给你们准备了践行礼,到时候拿给你们。”程涛笑着说。
“嗯?”
秦浔和余晋都没想到程涛轻描淡写的就转移了话题,不过看到他从容的笑容,两个人充满疑惑和自我怀疑的心情也逐渐平缓下来了。
“就算她再笃定,选择婚姻也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一个姑娘还是已经定过亲的,难道还能对秦浔做什么不成,等你们到市里,她也影响不到你们什么了。”程涛安慰。
纺织厂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莫过于车间。这两天,程涛都在车间里待着,自然知道徐薇已经和大壮定婚了。他真心觉得李湘湘娘家这样弄,一家子的关系实在有点乱,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儿。
另外,程涛想起之前看到程锦驹和大壮说话,莫名有几分在意。不过,他不会当着余晋和秦浔说这些,目前看来,起码是这一世,这俩人和程锦驹几乎没有交集。
作为朋友,程涛希望他们和程锦驹永远没有交集,和那样式儿的人搅和在一起不是啥好事。
“涛子哥说的有道理。”余晋笑道。
秦浔也跟着点头。他就说明明涛子哥也没说啥大道理,怎么他们一听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和余晋秦浔约定好之后,程涛回了办公室。
简单休息了下,程涛立刻投入了工作。
下午他没再下车间,主要他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题材,供他写出一篇文章是足够了。而且他还要把自己的想法形成策划案交到厂委和工会审批,总之要忙的事情多的很。
“涛子,你不下车间了?”钟爱国突然问道,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和善。
程涛没抬头,只是摇摇头,“我这边采访已经告了一段落,接下来把采访写成文章就可以了。”
“啊,”钟爱国有些惊讶,然后又掩饰性的加了一句,“这么快啊?”
程涛“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结束,全靠大家积极配合。”
“哦。”钟爱国看了看桌上自己做了一半的文章。
“涛子,我的文章做了一半卡在这里写不下去了,能不能请你帮我看看?给我指导指导。”钟爱国突然提议。
程涛不明所以,他抬起头来看向钟爱国,“我也是第一次做文章,恐怕没有办法指导你。不过你要不着急,可以再等等,等我这篇文章出了,如果反响比较好,到时候我肯定赐教。”
钟爱国避开了程涛的眼神,“这,这样啊,那就不麻烦你了。”
程涛点点头。
旁边的何林看不下去了,“现在我们仨可是竞争关系,第一篇文章没让领导审查,没登出去让纺织厂全体工人审阅,你先让他看个什么劲呀?这万一回头你们俩写的雷同,是你抄他的还是他抄你的?”
“没,我只是觉得自己水平有限,想请同事帮个忙,真没有其他的意思。”钟爱国解释。
“我这也就是个假设,就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你提出这个要求就不合理。我是不在乎你们俩怎么吵怎么闹,万一牵扯到宣传办公室的名声,不得连累到我头上来啊,我可不当那个冤大头。”
何林轻飘飘的,就把钟爱国堵到无话可说。完事儿,他还觉得不过瘾,转过头来又讽刺程涛。
“亏得你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半吊子水平没法指导别人,要是你满口应下此事,我就要笑破肚皮了。”
“那你该谢谢我。”程涛头也不抬。
“啥。”
“要是害你肚皮被笑开,命陨于此,我的罪过可就大了。”程涛怼他。
“你,你才该死在这儿呢。我告诉你程涛,我肯定比你晚进棺材。”何林口不择言。
“如果单算年纪的话,我觉得肯定没有这个可能,不过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没准儿你还真能活过我。”程涛轻飘飘又扔过去一句。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甚至手里的笔也没有停下。
和刚才的何林怼钟爱国一样,程涛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何林怼了个哑口无言。
不一样的点大概在于被怼的人,一个脸色突变,闭口不言。一个绞尽脑汁想回怼过去,急的是抓耳挠腮。
真要比喻的话,前者是阴谋剧,后者顶多是个滑稽剧。
因为这段你怼人,然后被怼的来往,宣传办公室一直到下班都非常安静。
程涛表示很满意宣传办公室的这种氛围,一直到下班的这段时间,他都保持着高效率的工作状态。
下班铃声一响,程涛合上本子,扔进随身携带的包里,就走出了办公室。
他在洗水池那边取了自己的饭盒,直接去了纺织厂的食堂。
纺织厂食堂晚上也开放,主要是为了方便上晚班的工人能吃口热乎的,以及没成家的工人不饿着肚子上班,还有就是懒省事的双职工家庭不至于因为回家谁做饭闹矛盾。
不过,程涛很少过来。
实话说,食堂虽然是大锅饭,但味道不差。而且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当然是要拿钱掏票的。但是买着吃喝,还是要比起买肉回家自己做贵了不少。这年头最不值钱的是体力劳动,钱都要用到刀刃上才行。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炖排骨,红烧肉,程涛要了两个大菜。
“怎么,今天家里有喜事儿?那怎么没让后厨给你捎一刀肉。”食堂大师傅和程涛已经很熟了。
“是啊,有个小孩来家里住,整俩好菜当迎迎他。”程涛笑着说道。“本来是想买肉回家做的。但是现在回到家,天都快黑了,我这边饭没做熟,孩子就开始喊肚子饿了。”
进入十月下旬,天开始渐渐变短。像之前程涛回到家,天都还亮着。现在就算下班直接回家,天渐渐暗下来了。
点儿还是那个点儿,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回到家,他东跑跑西串串再做饭,也没见程小墩喊饿。现在,他这边米还没下锅,那边就开始想吃东西啦。
另外,他但凡回去晚点儿,程小墩就在他哥家吃过晚饭了。农村,尤其像他们村还没有通电的村子,大都会赶在天黑前吃晚饭,这样能省下不少煤油。
当然,最主要还是程涛今天确实没时间,虽然他和余晋秦浔说,他给他们准备好了践行礼,但其实他连材料都没准备齐全,今晚和明早还有的忙呢。
“孩子都这样,都是看天儿吃饭。”大师傅深有同感,他接过程涛的饭盒,准备给他盛肉。
程涛的饭盒是三层的,他好不容易在西屋杂物里翻出来的,以前程青松的饭盒,比现在供销社卖的要大,要深。
每次他来食堂吃饭,师傅给他盛菜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多添一勺。明明是同样的分量,放在小饭盒里看着挺像回事儿,放到他饭盒里看着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这次给他盛肉菜的大师傅又是熟人,知道他是拎家走的,直接给他盛满了,最上面一层是肉汁。
程涛赶紧道谢。
回家这一路上,程涛都很小心。虽然饭盒密封性很好,但架不住这路实在颠簸。
好不容易回到家,离老远就看见程传阔和程小墩俩孩子都在自家门口蹲着。
“你们怎么都坐在这儿?”程涛看了看周围,就连小广场上也没人。
程小墩听见他爸的声音,立刻扑了过来,“爸爸!”
程传阔赶紧解释,“涛子叔,我们刚坐下。我估摸着你快回来了,就把小墩从大爷家里接了回来。”
程传阔明显有些忐忑不安,也是,这和偶尔到亲近叔叔家借住的性质不同,从今天开始他就要住进程涛家了。真要算起来,两边根本非亲非故,难道就因为平常关系好,他就能住进别人家?
这个问题程传阔想了一天,到现在依然无解。但是他也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过来。
“干的不错,那为什么不开门进家去?你大爷把钥匙给你了吧?”程涛按住程小墩往他身上爬的爪子,随口问道。
他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什么都没顾上,全都交给了大哥。传阔既然去接程小墩,程大江肯定会把钥匙给他。
“哦,”程传阔这才掏出钥匙去开门。
“以后这钥匙就留在你那儿,要是你实在有事情晚上回不来,要和我报备,提前把钥匙给我。当然报备之后我要同意了你才能夜不归宿。”程涛给程传阔定规矩。
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要有个相处模式。他不限制程传阔的自由,但是过分了就不行。他现在算是程传阔真正意义上的监护人,得担负起责任来。
“嗯,”程传阔吸吸鼻子。
“听见了,先过来帮我把车推家里去。我在厂里打了两个肉菜,一会儿再馏馍馍,烧个面汤,就当是给你接风。”程涛晃了晃手里的饭盒。
“啊?哦。”程传阔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该是啥滋味,酸酸的,但又因为自己得到了重视,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人感到高兴。
“爸爸,吃肉!”程小墩指着程涛手里的饭盒。
“崽儿,你可终于把肉说清楚了,是谁给你纠正的?”程涛蹲下,用一只手把崽子抱了起来。
“啥?”程小墩不理解他爸的意思。
程涛跟他碰碰脑袋,抱到堂屋才把他放在地上,然后把饭盒随手放在桌上。
脱掉外套,挽起袖子,程涛准备去烧火。
“涛子叔,我帮你。”程传阔主动要求。
程涛没有拒绝,现在孩子还比较拘谨,如果连他想干活的意愿都拒绝,他恐怕会多想。
往锅里添水,馏上馍馍。
程涛从菜厨里拿出半颗白菜,用手撕开。
程传阔是个烧锅小能手,锅很快就冒大圆气了。
把锅底的火熄灭,闷一会儿,把馍馍捡出来。
舀出锅里的水。猪油,放花椒辣椒,炒香捞出来。然后放入切好的白菜帮,炒到微断生,添醋,再放入白菜叶,最后加盐。
一道醋溜白菜就做好了。
程涛把菜盛到盘子里,往锅里添水准备下面汤。他指使程传阔,“锅底下有火就成,去,你先领你小墩兄弟洗手去,完事儿咱们准备开饭了。”
“好,”有了做饭的缓冲,程传阔现在感觉好多了。
大不了以后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涛子叔不嫌弃他,愿意让他住在家里,他以后长大了就好好报答他。至于亲爹和奶奶那边,他早晚有一天能把这十几年的有一之恩还回去。其他的,他们现在对谁好,就让那人以后对他们好去。
想开了,程传阔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
到堂屋,把盯着饭盒的程小墩一把抱起来,跑到水井旁边洗手,洗脸。
“你这个小脏娃,咋一天就把自己造成这样了?”
“窝不脏,干净的,窝。”程小墩向来只认好词,不认孬话。
“那我们俩比比,谁手上泥多?”程传阔伸手,和程小墩的黑爪放在一块,对比非常明显。
程小墩把自己的爪子按进水里,“不比,窝干净。”
程传阔啧啧两声,拿起肥皂,照着自己的手刷了两遍,然后去搓程小墩的手,终于给洗干净了。
“白哒。”程小墩伸手看看,表示满意,“谢谢小阔哥。”
“不,不客气。”
那边程涛已经把醋溜白菜和面汤端上了桌,“洗好了,就赶紧过来吃饭。”
“来了,来了。”程小墩立刻响应,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进了屋,直奔饭桌。
半道被程涛一把抓住,按住给穿上了倒褂。
看人到齐了,程涛打开饭盒,把排骨和红烧肉摆了出来。
程小墩双手捧着小碗,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肉。
程传阔也开始咽口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程涛的大手笔给吓到了,他明明是过来添麻烦的,涛子叔还这么欢迎他,“涛子叔,这……”
“这是你搬到家里的第一顿饭,咱就吃的奢侈点儿,以后你可就没这种待遇了。”
“嗯嗯。”程传阔连连点头。
“嗯嗯。”程小墩在旁边跟着学。
程涛失笑,他先夹了块排骨放在自己碗里,“好,开吃吧!”
程传阔开始动筷子,到底是半大小子,没有什么坎是一顿饭过不去的。现在的他,已经不记得先前的纠结和不安了,他只想吃饭。
“爸爸,”程小墩赶紧提醒。
“知道,少不了你的。”程涛给他夹红烧肉。
程涛晚上习惯少吃,再加上他中午才吃过红烧肉,现在并不觉得馋。一边照顾程小墩,一边就着醋溜白菜喝面汤,他吃的有滋有味。
不过他这个行为,似乎是引起了误会。
推碗的时候,程传阔才发现他涛子叔喝了两碗面汤,吃了半盘醋溜白菜和一块排骨,其他都没有再动。
一时间感动的不要不要的,这都是为了给他和小墩省两口吃的啊。
程涛看程传阔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可别用这种恶心的眼光看我,赶紧收拾收拾桌子,再把碗刷出来。我去一趟你大江大爷家。”
“哦,涛子叔,你着急不?要是不着急,你就歇着,等我刷了碗,替你走一趟?”程传阔赶紧表示。
程涛觉得程传阔是误会了,“传阔,你不用这样,我同意你来家里住,并不是想让你帮我把活都干了,我有手有脚的……”
“知道知道,涛子叔我都明白,我这是自愿帮你干活。”说着,说着,程传阔吸了吸鼻子,“涛子叔,以后你就是我亲叔,以后我一定会孝顺你的。”
程涛:“……”所以他到底是干啥了啊?
“那个,传阔啊,我有你小墩兄弟,不用你孝顺哈,你只要好好长大就行了。”程涛说完,直接闪了出去。
站到大门口,程涛才吁了一口气。
之前他还不觉得,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和程传阔这个年轻人的代沟还是挺大的,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啥。
第60章 万更来了
程涛一边感慨着自己和年轻人的代沟, 一边往程大江家走去,他找他大哥是真的有事。
程大江看到他现在过来,挺惊讶:“怎么现在过来了?”
下意识想问小墩呢, 又想起兄弟家里现在多了个半大孩子,其他事情干不干得了不知道,但是看会孩子肯定没问题。之前,他就见过程传阔抱着程小墩一个一个“我小墩兄弟”, 跟大家介绍。
“哥, 今年咱家里也晒酱了吧,你匀给我点儿。”程涛直接开口。
如果跟自己大哥都要客气,要个东西还得东拉西扯半天。首先感觉忒生分,其次还可能挨骂, 照他哥的脾气,一脚踢过来也说不定。
所以啊, 到他哥跟前不用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说目的, 才是正确选择。
程大江应了一声,他让开地方让程涛进门, 指了指西屋南边的棚,“那里还有几小坛,是专门给程科准备的,你抱一坛子走。”
说完后, 程大江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程科, 程大江和李盼弟的儿子。
他是程仓里第一个得到工农兵大学资格的青年, 快毕业时, 因为在校期间表现优异, 得以留校任干。工作后不久, 他和他的同学结婚,前年刚生了一个儿子。
醒来后,这是程涛第一次听见程大江提起程科,其中原因他心里明白。
不过严格说起来,这整件事情和程科没有什么关系,程大江李盼弟当时或许有私心,但是那时候他年纪小,不是程科也会是别人,程涛宁愿是自己家人。
“既然是给大侄儿的,我抱一坛子走,能不能成啊?”程涛笑着问。
程大江也反应过来了,“你是他叔,就是你当着他的面抱走他还能说啥?再说这东西还没送他手里呢,还是我说了算。”
“哥,你确定不用请示下嫂子?”程涛还是没有动。
程大江不耐烦了,一脚踹过去,“赶紧的要抱赶紧就去抱,不想要就滚蛋。”
“要要要,我专门来拿的,当然要。”程涛看程大江恢复了,也就不再耍宝。
他走到西屋南墙,棚下面果然并排摆着好几个广口坛子,都是簇新的。程涛挑顺眼的抱起一坛,走了出来,坛子里面装的不是别的,就是农村常见的纯手工晒成的黄豆酱。
这里面值得一提的是,晒酱的不是他大嫂,而是他哥程大江。
该咋说呢?这是他们家祖辈传下来的一门手艺。既然能成为一门手艺,那他们家晒出的酱就有独特的风味,这一点是经过无数人确定的。
想当初,他们祖上就是拿这门手艺养活全家人的呢。
他爹程青松,十六七岁就李家开始走南闯北,参加军队。就在他爷的耳濡目染下学习,掌握了晒制的精髓,那些年晒酱的手艺都没丢。在部队的时候他给炊事班晒,回到万福公社之后,他就帮着邻里相亲晒。
他家里南墙边之所以有那些咸菜缸,就是因为那些年他们每年都会用晒好的酱酱菜。
他爹走后,他哥程大江继续着事情,一直到现在每年到晒酱的时候,大家都会过来集合。不过他只帮忙晒酱,酱菜一类的却不做了。
程大江帮着晒酱,大家当然不会让他白忙活一场,一般都会送几两黄豆当做谢礼。这加一点那加一点,集合起来晒成酱,他们家都吃不完。
至于做酱菜,劳神费功夫,还不一定合每一个人口味,索性就让他们自己回去摸索。不过程涛以为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尝过程大江家里的酱菜,完全不合他的口味。
但是,程大江晒出的酱又确确实实是程家酱的味道,这个味道程涛太熟悉了,他奶,也就是程红秋也能晒一手好酱。不过,他奶用程家酱做出的酱咸菜,让他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
酱是一个酱,酱菜却是两种味道。是不是说明某人的技术没学到位,无奈只能拒绝酱菜业务。话又说回来,他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其他仨好像都继承了晒酱的手艺,好像就他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程涛撇撇嘴,自己这是多不合群啊。
程大江看程涛表情一下暗了下去,不明所以,就多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要酱来了?”
程涛没有隐瞒,该给秦浔和余晋准备什么践行礼,他也是想了好久才想起家里还有个特产可以利用。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程仓里这么多人现在都只认程家酱的味道,足以说明一切。
当然了,直接整坛扔给人家肯定是不成。不过这难不到程涛,后世他可以利用这个酱搭配各种食材做过饭。
不过现在条件有限,想奢侈也奢侈不了。正好家里有前两天捡的蘑菇,还有一条腊肉,简单炒两碗肉酱应该就很像样子了。
倒不是程涛装大款非得给人带点什么才高兴,主要他现在都转正了,谢礼钱还没来得及给余晋呢。要是让明天让人要市里单位报道,他这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人送去了。
余晋可能不在乎,程涛却不愿意一直欠人。他也不准备等余晋报价了,根本也等不来,这本身也不是人卖家该考虑的问题。这两天在车间,程涛已经打听清楚过了。类似这样的情况,有的给的多也有给少的,主要还是看双方的情分。
综合考量,他准备取个中间值。不显生分,也不让对方吃亏。
知道酱是干啥的之后,程大江赶紧表示,“那得给人整好点,要不要我叫你嫂子去给你指导?”
酱肯定是好酱,但是当哥的不怎么相信程涛的手艺。
“不用,不就是炸肉酱,我自己就成,可别让嫂子折腾一趟了。”程涛拒绝,程大江家几乎在程仓里村的最西头,如果不是白天有活没干完,或者是小广场上举办活动,两口子几乎不会过去。
来回走一趟要花不少时间不说,这黑灯瞎火的,凑过去有啥意思?
程涛自然也不想麻烦他们。
不过,他表现的越有自信,当哥哥的心里越没底,“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了,大哥你快回屋吧,我走了。”程涛赶紧撤了。
他前脚刚走,李盼弟就从堂屋走了出来,她今天感觉有些疲乏,吃过晚饭就躺床上了,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才起来。“我听见涛子过来了,有事儿?”
“过来抱了坛子酱就走了,说是……”程大江把程涛来的目的和拿酱的原因一并说了出来。
李盼弟下意识皱眉,“那几坛子酱不是说好了抽空让相东给小科捎去的吗?我都写信给小科说好了,你让涛子拿走一坛,……”
程大江还不知道这事,而且,“一共五六坛子,干啥都给他捎去?他从小就不爱吃这玩意儿,捎去了恐怕也是搁置。”
“这不是他上次来信说他有个领导喜欢这个味道,说是以前在哪吃过吗?我为啥专门把酱缸换成小坛子,不就是方便他走礼吗?”李盼弟解释道。
现在各方面管的都严,逢年过节给领导送个礼就可能惹上大麻烦,不过老家给寄的土特产却没有这些限制,例如这酱就是他们家自己晒的,不花钱自然就没有麻烦。
“不好好上班,净想这些旁门左道。”程大江冷哼一声。
李盼弟一愣,却还是劝和,“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凑巧了吗?正好我们家有这个便宜,刚好又和孩子的前途挂钩。再说那是他领导他领导说出了这话,小科这边又有渠道,他能不去办?”
“行了,我也没说不给他捎过去,不过涛子这边也是有正经用途的,拿走就拿走了,你可不能有意见。”程大江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什么时候对你兄弟有意见了?我这不是刚一听见觉得惊讶吗?涛子不是外人,又是小科的长辈,可不是得先紧着他。”李盼弟笑着说道。
夫妻俩正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大门外面程涛正站在那里。
他是突然想起来,再过不久就是程小墩的三岁生日,按照他们这边的习俗小孩过三岁是要大办的,像以前就得大摆请全村老少吃席,然后请村里最有学问的先生给小孩取大名。
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有些老规矩已经该取缔的都取缔了。不过小孩过三生还是挺重要的,一般到这一天,都会请亲戚和近门子聚聚。
程涛是想说想把这里面最重要的任务,也就是给程小墩取大名的任务交给程大江。他哥现在是他们家辈分最高的人,让他取合情合理。
提前通知他,是想让程大江提前琢磨琢磨。中间拿不定主意,还能找他商量商量,大家一起努力给小墩取个高端大气的名字。要知道这大名要是定下来,他家崽儿可是要顶着过一辈子的。
就是没想到走到大门口就听见了他哥和他嫂子的对话。
程涛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他们两口子谁都没有针对自己说不好听的话。不过,哪个更偏心自己一听就能听出来。
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因他而起,虽然他不是故意的,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但是,现在他又不能把这坛酱还回去,那样只会弄得大家都尴尬。
这样想着,程涛选择转身轻步离开。
没有通电的农村,再加上旁边还有山当的,让整个程仓里显得越发漆黑。走在街道上,从下往上袭来一股荫凉,这既是这个季节的特色,也是因为周围林木茂盛的缘故。
因为刚刚接连有人提到程科这个人,程涛不自觉的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
提起程科为什么会成为工农兵大学生,就不得不介绍介绍程仓里的情况。
程仓里村,顾名思义,村里姓程的最多。但同样姓程,中间也是分了支的。一直到现在,这三支依然经纬分明。
首先就是以程相良一家为首的第一支。
他们这一支最大的特点就是分叉很少,每家都人丁兴旺。他们太爷爷那一辈下面五个儿子,五个儿子又各生四五个孩子。到程锦驹这代是第四代,他奶和他娘大概是他们这一支子里最不会生孩子的妇女了,前者生了仨儿子,后者生了俩儿子。
这也是当初程相良为什么能当上大队长的原因。
他们这一门人,关系都很近。
在中国这个大社会里,从古代到现代,宗族血缘都是维系家族关系的最重要因素。谁都希望自己亲人中能出个能人,这样,将来有事才好说话。
选举和表达意愿的时候,他们当然也会更多的会考虑这方面的因素。这时候,当然就是谁家人心齐,谁的优势大了。不过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其他亲缘关系在某些时候就更不可靠了。
程传伟出事之后,全村都选择和程相良家撇清关系,唯恐受到牵连。撇清关系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在选举和表达意愿的时候另选他人,这时候支持和程相良相对立的程相文,是他们经过商量做出的决定。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高月兰平常做派确实不得人心的缘故。纵然是近门子,他们中也有很多人看不惯她的行径,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就撕破了脸皮。
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程仓里的大队长是程相文。
这其中有他们内部矛盾,也有外部的推波助澜,双管齐下就造成了现在的结果,一个确定的不能再随意更改的结果。
这第二支则是以程相文为代表。
他们这一支,各家在传宗接代的过程里出现了巨大偏差。明明是同龄人,这边都当爷爷了,那边可能儿子还没结婚,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同辈年龄逐渐拉大。
因此,他们内部极其松散,没有什么向心力,经常想不到一块。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在村里表决的时候就很吃亏。如果没有一个让他们团结起来的人,他们可能渐渐就会被分流到其他分支里去。
虽然程姓分成三支,其实也不过是从太爷爷那一辈才开始算,再往上数可能都是一家子。大家都姓程,一个村住着,很多时候大家关系其实都不错。不是每家处的都像程相良和程相文两家似的,只有面子情,心里只想对方倒霉,恨不得只要得到机会,就一定要把对方彻底碾压在脚底。
程相文就在这时候回来了,他没有接受部队安排的工作,直接回来了程仓里,成为了程仓里第九生产队的队长。
由他打头,他们这一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在村里崭露头角。
就在前不久,他终于得到机会,成功扳倒程相良,成为了程仓里的大队长。这一次,他们这一支子人终于全都团结起来了,没有在最紧要的关头掉链子。
目前虽然还不知道程相文会不会针对程相良一家做什么,但是只看前面几年程相良对第九生产队的挤压,就知道程相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至于他到底会怎么做,只能后续再看。
至于这第三支,则是最简单的一支。
简单到现在只剩下程大江和程涛两个人。
人少主要是因为他们这一支男嗣不丰,据说他们家往上数八代全都是单传,最夸张的是程涛爹这一辈,他爷他奶生了八个姑娘,才得了程青松这么一个儿子。
这也是为什么知道程青松要往外跑的时候,老两口会给他灌药,把他和童养媳关进屋里好几天,势必要让他们造出个孩子的最大原因。八代单传,儿子要是死在外面了,他们这支子可就绝根儿了。
幸亏没有,更幸运的是程涛这一代还有了他和他哥俩人,现在他又生了程小墩。
只是,程大江却没有孩子。
是的,程大江没有孩子。程科是他们夫妻在二十年前捡来的,当时因为某种状况,李盼弟受重伤,被大夫判定为不能生育,两口子愁云惨淡。
正巧程科父母双亡,无人照顾,跟在他们身后讨吃的。
这边想要孩子,那边需要父母,他们就组成了一个家庭。
程科比程涛大好几岁,当然是和现在的他比,如果按上辈子的年龄,他俩应该差不多。
十年前,程青松两口子英勇牺牲。大概出于补偿的缘故,上面批下来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点名要叫给程青松的直系亲属。
按理说这个名额理所当然就该是程涛的,当时他的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不可能扔下所有的一切去省城上学。当然就算她们想要,程仓里这边也不会让名额给她俩,虽然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个理念依然影响着很多人。
观念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她们姐俩当时也没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从始至终她们只想替程涛争取。
不过,程相良一口卡死说程涛年龄太小,一个人去省城去求学照顾不了自己,还给人添麻烦。还说什么下次名额派下来,程涛再去也不晚。
之前也说了,他们这一支子本来就没几个人,再加上当时大家都被这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给砸蒙了,谁也没想到他们农村也会有这样的机会,也就是说只要能在村里有几分件数,就有可能被推荐。
一时间,心思都活泛起来了,谁还顾得上程涛?
商量着,商量着,这个名额就拐程相辰身上去了。
最后,程大江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指着程相良的鼻子说,这个名额是给他们家的,谁都抢不走,程涛不是不合适?那就让程科去。
程相良有点不愿意,还说什么程科根本就不算是程青松的亲属,又说那孩子普普通通,没几分机灵劲儿,拿到这个名额也是白瞎了。
这一番话彻底刺激到了程大江,他直接举起斧头把大队部屋的办公桌给劈了,吓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大激灵。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虽然程相良依然抱着几分侥幸心理,请来了程红春和程红秋,让她们看这样办能不能行。姐妹俩都不是傻的,虽然和程大江不对付,但也不至于把名额推给别人家。
至此,这件事情就确定下来了。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在程涛的记忆中却还是十分清晰。程涛不确定是因为舅爷一直抱有遗憾,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如果让他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情,舅爷没有必要眼红,他哥也没有必要觉得愧疚。当时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选择。退一万步讲,程大江是程青松的亲生儿子,程科又是程大江印到户口本上的儿子,最后由程科得到这个名额也是名正言顺。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件事还牵扯出了流言。
程大江对养子太好了,甚至为他争取到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这要是有亲生儿子不得宠上天?是的,虽然已经明确表示他们没有孩子是李盼弟伤了身体,还是有人把责任往程大江身上推,觉得是他戾气太重。
虽然那时候程涛还小,但也听说他大嫂李盼弟因此大病了一场。
随着时间流逝,流言才渐渐平息。到后来,程小墩的出生却又让流言愈演愈烈。
以前大家私下嘀咕的时候会说,他们家几代单传,他爹却生了俩儿子,占用了儿子的名额,所以程大江才没有孩子。随着程小墩的出生,他们又有了另外一种说法,说什么是因为程大江出身不正,才生不出孩子。
这件事情后,李盼弟再次大病一场。
程涛不确定李盼弟是不是被这些言论影响,他也不知道他大嫂对这些言论认同几分。不过刚刚她提到程科的时候,怎么说呢,好像过分在意了点,程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盼弟从一开始就把他和程科放在了对立面。
另外,虽然最后是她妥协的,但是她明显并不赞同程大江的话,也能听得出她对程大江不经过自己的同意让人抱走一坛酱的不满。
这是程涛第一次见到李盼弟对他哥低头。以前,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到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程大江,他哥虽然不会说软话,但是行为和动作都表现的很明显。
唉——
如果早知道最后会弄成这样,他就该想个别的办法的。或者他明天过去直接把钱塞给余晋得了,弄那么多事儿干啥呀?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程涛抱着一坛子酱回到家。
程传阔和程小墩正在玩“包袱剪子锤”,谁赢了谁就能打对方一下,大的明显让着小的,小的完全没发觉,不管输赢,兴致都特别高。
“叔,你回来了?”程传阔听见门响,抬头看见程涛,这就是要过来帮拿东西。
程涛摆摆手,“你们怎么不去广场上玩,我看那边挺热闹的。”
“那我带着小墩过去看看?”程传阔问程涛的意见。
“嗯,去吧。”程涛点头。
程传阔牵着程小墩就要往外走,程小墩却晃悠到程涛身边“爸爸,你抱的啥呀?”别是什么好吃的吧?
程涛蹲下,掀开坛盖给他看。
“好臭啊。”程小东皱皱鼻头。
晒好的大酱,颜色是不怎么好看。不过要说味道刺鼻,程涛是没闻见,可能是小孩子的嗅觉敏感点。再加上他年纪小,没见识,还没法品味美食。
所以,程涛决定不和他计较。
“现在说臭,回头你可别吃。”程涛盖上盖子。
程小墩开始犹豫,这个臭臭的东西会变的好吃?
“好了,先去玩吧,记得听你小阔哥的话。”只要提到吃的,那就没完了,程涛直接转移话题。
“知道,窝知道。”程小墩积极响应,听上去不是很有说服力。
程传阔领着程小墩走到小广场。
看到这硬凑出来的兄弟俩,有好事的纷纷调侃。
“三狗子,你真的不准备回家了?你要是不回去,你爹的东西可都留给你后娘肚里的娃了。”
“那些破烂玩意儿,我还不稀罕呢。”程传阔不在意的说道,他瞅瞅周围,看什么地方适合程小墩耍。
好事的互相看看,和他们想的不一样,程传阔完全没有恼羞成怒。
不过他们并不放弃,“不是吧,三狗子,你这是下定决心以后都住在涛子家啦?”
“怎么,不行?涛子叔都都没说,你们跟着起什么哄?”涛子叔给他吃肉,对他还可好了呢。
“不是,你这……”
“小阔哥,我想去那边。”程小墩找到了平常玩的好的小朋友,晃了晃程传阔的手。
程传阔立刻换上笑脸,“好,哥哥带你过去。”
等两人走远了,这群人都没回过神来,刚刚那是三狗子?那个从小混到大那个混不吝?
别说他们,就是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大家都不敢相信。
“看来相文说的对,涛子是会教孩子,你看他家小墩整天都白净的,见到我每次都喊大爷。我前天掰给他一块馍馍,他还给我说谢谢呢。这三狗子,今天才来涛子家,就变得不一样了。”
“二大爷,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你要说涛子会顾孩子,还不如说是大江叔两口子心细呢,这些天小墩可都是他俩顾着。”
“这样说也有道理,大江两口子看着比涛子靠谱。”
“但是,连亲爹的话都不听的三狗子到涛子手里,就是能老老实实的,这个你总不能否认?”
这个是事实,大家刚才都看见了,还真没有办法否定。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程相文过来,就看到大家争论的热火朝天。
“还能说什么,这不是三狗子搬到涛子家住了吗?我们刚才看见他了,整个就像是变了个人,瞧着顺眼多了。要说老三这事办的真不地道,自己个的亲儿子不养,推给别人,十里八村说出去都没这个理儿。”
“唉!谁说不是呢?我瞅着三狗子也不像是无可救药的,没准儿搬到涛子家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这后娘是这么容易相处的?”
“向文啊,你也要注意点。不是大爷泼你冷水,但你看涛子那也不是个正干的主,能和三狗子玩到一块去,也是还没长大。他自己有时无恐,再不济上头还有俩姐撑着,但是以后呢?”
“这一个屋檐下住着,上嘴皮搭下嘴皮可就是矛盾,要是闹起来,涛子哪怕受丁点儿伤,可都是问题。要是程老三这胎得了个儿子,媳妇一吹枕边风不提供干粮了,到时候咋办,这可都是没准的事。”
“是啊,大队长,你给涛子找这么大个麻烦,回头出事,红春和红秋准得闹到你家去。”
这话一出,周围哄堂大笑。
这姐俩能吵能闹是出了名的,曾经把公社领导折腾够呛,关键是人家还处处占理,你嘴皮子再利就是说不过人家。
村里对程红春和程红秋的嘴皮子有深刻印象,其实是在程青松两口子去世之后。在那之前,大家一直觉得姐妹俩的性格挺软乎的。
程青松立过军功,回村后每个月还都有津贴。再加上他是程仓里的村长,虽然工资不高,可也每个月都有。他媳妇毛凤莲的工作关系落在了公社卫生室,说是护士,其实从上到下都是她一手抓,工资也不算低。
两口子都端着铁饭碗,一家吃住都在村里,委实花不了什么钱。因此,他家俩姑娘,虽然时不时也会下地干活,但是和其他家里姑娘要下地挣工分才能有口吃的情况完全不同,她们轻省多了。
另外,姐妹俩因为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所以她们的干活经常就是两天仨工分,三天俩工分,根本不够塞牙缝的。但是,当时两姐妹的名声却十分不错,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见着谁,都抬着笑脸打招呼。
这样的姑娘当然招人稀罕。
农忙的时候,姐妹俩那眼力劲儿更是绝了。
那时候,村长会给每个人划分区域,就是分到你手里的地方你负全责,包括割麦、捡麦穗儿都是你的活儿。大太阳底下干活,没几个受得了,偷懒耍横的很多,人姐妹俩从来不那样,到地里就是闷头干,一口气干完该干啥干啥去。
因为这个行为,他们在当时被奉为村里年轻一辈的榜样。
十里八村都有来村里问信的,都想给程青松这俩闺女说媒。
不久后,程青松就一声不响的给姐妹俩定了亲。一个定在了公社,对象是个当兵的。另一个则是县城,爹娘都是运输队的。
消息传来的时候,直接把人给砸懵了。
尤其,程红春竟然还要嫁给一个二婚头子,多少人明里暗里说程青松傻,但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事实证明,这姐俩这些年过得确实都不错,起码比他们这些田里刨食的强太多了。
这算是第一次印象变化。
后来,程青松两口子就去世了。所有人都说他们死的光荣,死的伟大,但总有阴沟里的暗虫心思狭隘,喜欢说些有的没的,本以为姐弟仨会老实受着,然后直接被打脸了。
那段时间,这姐俩可是怼遍周围无敌手,一言不合就上怼,直到你承认错误,给她弟赔礼道歉才行。后面,姐妹俩把公社领导折腾到程仓里是她俩的成名战。
那时候,公社领导从脖子到脸全黑,但就是吐不出一个“不”字。
也是从那之后,谁再想动程涛都得掂量掂量,先得看看自己承受住这姐俩那张利嘴不?
当然了,程涛能够好好长大,不单单这个原因,但这是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明晃晃告诉暗地里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别以为爹娘没了,他们就好欺负?
现在大家拿这个调侃程相文,也说明他们依然忌惮姐俩的彪悍。
“你们说啥呢,怎么会?”程相文笑笑,突然扔下一句话,“对了,涛子去公社不是瞎逛,他现在事纺织厂的临时工。”
要说刚开始程涛让他帮忙瞒着,是怕这事黄了。现在都干了个把月了,可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吧?他之前问过程涛,对方只说顺其自然,显然也不在乎大家知不知道。
最近,村里关于程涛不正干的言论太多,如果再放任下去,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程相文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说了。
程相文这话,让周围安静了几秒钟。
谁?
程涛去纺织厂当临时工了?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就凭他那个懒散样,能去纺织厂当临时工?
“相文,你弄错了吧,还是涛子哄你玩儿呢?现在别说是进厂当正式工难,这当临时工也不简单。再说有这样的机会,工厂直接就把名额摊给厂里工人,谁给外人啊?”立刻就有人表示不相信。
“我哄你们干啥?涛子已经干了一个多月了。不然你们以为他天天一大早往公社跑干啥去呀?活受罪啊?”
“不可能,不可能。”
程相文郁闷极了,“这个我还骗你们咋的?涛子来请我开证明的时候,我可亲眼看见了,上面盖着纺织厂的戳呢。再说,我还能帮着涛子骗你们,我为啥啊?”
“啊?”大家傻眼了都。
他们背后讨论了这么久,原来程涛人家是去干正事去了?
胖婶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是看向卢蓁蓁,“这肯定是故弄玄虚,你可千万别相信,涛子咋可能找到工作?要我我都看不上他。”
“……”卢蓁蓁沉默了下,还是“嗯”了一声。
心里却想着,原来他是去纺织厂当临时工了。这样说来,他们几次在公社遇到,对方确实都是朝纺织厂的方向走了。
“像你们这些小姑娘最容易被这样的消息欺骗,就咱们邻村,有个姑娘听她大妗子说给她介绍的是个工人,想都没想直接就嫁了,嫁过去之后才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公社这么多人,纺织厂招谁不好,招乡下人进厂。蓁蓁,咱们可不能被被骗。”胖婶振振有词。
“是是是,大姑我最相信你了。”卢蓁蓁立刻附和道,但凡有点犹豫,大姑就得给她上课,她已经受够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程涛回到家,快速把酱炒出来,盛到盆里晾着。等明天早上出发的时候,直接装进糖水罐头瓶,拎着走就成。完事,他就来小广场找人,他崽儿不能总麻烦别人照顾,谁知道离老远就听见这边动静挺大,他有点好奇就转过来看看。
程涛这一出声,直接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就是他也觉得有点慎得慌,“相文哥,咋啦这是?”
程相文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遍,程涛松了一口气,“哦,是因为在纺织厂当临时工的事啊,我还以为相文哥你早和大家说了呢。不过更正下,我现在不是临时工了,就在前天我刚转正。”
程涛轻飘飘的扔下一颗炸雷。
“啥?”
大家都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了,他们刚才听见了啥?程涛说他成为纺织厂正式工了。
“涛子,你可不要为了面子吹牛皮,逞能是不会成真的。”有人觉得程涛在耍他们玩。
程涛觉得他们的表情都挺有意思,“我骗大家干啥,我确实转正了。”
“你怎么进纺织厂的?他们现在还招工不?”有人故意问。
“这个我没打听过,我进厂也是偶然。”程涛索性都说了,“之前,我朋友所在的部门需要一名临时工,就直接带我进去了。本来干俩月我就该撤的,没想到那个朋友去一趟市里,应聘上了市百货大楼的工作,人现在要去市里报道。完事,他把自个的编制转给了我,所以我就稀里糊涂的转正了。”
“哇!”
“你和人非亲非故的,人家无故就把工作转给你了?那可是正式编制啊。”
“人就是想白转让给我,我也不能要啊。我请他去万福饭馆吃了顿饭。”程涛满脸肉疼。关于他还得补钱给余晋这些事,程涛并不准备提,人多口杂,没得给自己惹麻烦。
“啊?就完了?”就是程相文都震惊了。
所以,这跟白捡个工作有什么区别?
程涛但笑不语,突然听见孩子的哭声。就算离得远,程涛也能听出这是程小墩的哭声。
小孩子摔倒磕破皮儿,哪里不舒服都要哭,这是他们无法正确完整的表达自己的现在独有的表达方式。但是这次却不一样,程小墩哭的太狠了。
程涛顾不上和谁说啥了,直接奔声音来源处跑去。
他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妇女和程传阔拉扯。传阔虽然尽力护着程小墩,但崽儿还是被波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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