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杭修途眼前是一片朦朦的雾霭, 他摸索着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撕开这层朦胧——周遭逐渐清晰。
叮咚——
杭修途一晃神, 看到一滴雨水从房檐砸下的瞬间, 他才意识到:对,那天是在下雨的。
他突然回头,看到一个人正蹲在身后。
“你——”杭修途伸出手的瞬间,那人抬起了头。
杭修途认得这个人, 面容温和清秀,庆功宴的时候一直带着点羞怯的微笑静静站在角落,被忽视也不会羞恼。
但他们初见是在更早前。
杭修途的代表作之一《有名》海选配角的那天, 他身为主演, 也被导演拉到了现场,但杭修途素来厌烦杂乱和吵嚷,这种场合,所以只帮着给几个主要配角掌掌眼,剩下大部分时间就在顶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半靠着躲懒。
他真半眯着眼睛,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每个都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忐忑,还有野心。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杭老师, 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杭修途一顿, 从窗外收回目光, 看向面前人:是个面相温和的年轻人, 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应该刚入行没多久。看脸虽然算不上多么令人影响深刻的俊美长相, 不过是清秀水平, 但就让人觉得舒服。
他顺着光走过来, 似乎阳光打在他身上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杭修途随手捻灭了手中的烟蒂:“你是谁?”
这个年轻人似乎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他身材纤细,两只温玉似的胳膊慌慌张张摆了摆,跟只受了惊的小猫似的:“我是、是来试镜的……”
杭修途点点头,冲他淡淡伸出手。
这傻孩子一愣,茫然地看着杭修途。
“不是签名吗?”
“哦哦!”
清秀的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不好意思!”,赶紧在身上乱七八糟地翻,但硬是没找出一张合适的纸。
眼看他急得浑身冒汗,杭修途开口:“你不介意的话,我签你袖口吧。”
这孩子如临大赦:“不介意不介意!”
再后来,《有名》的导演上楼找杭修途谈事,正巧撞见了两人,他顺手就定了一个配角,说是……这孩子笑起来很好看。
确实,他一双眼睛通透纯粹,更难得的是,浑身有种淡淡的书卷气——在这个圈子里简直是国宝级别的难得。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生来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以至于杭修途在一群无名的后辈中偏偏对他留有印象。
眼前的画面又拉回下雨的那天——正是《有名》的庆功宴,这部民国剧破了5年来的收视纪录,剧组包下了这个远在郊外的庄园,把大小角色都一同带去
几乎是一瞬间,杭修途就想起自己曾见过他,他从房檐下走到那青年身边。
这年轻人把自己蜷起来,活像一枚小小的鸟蛋,听到杭修途的脚步声才抬起迷离的双眼看过去,他面色酡红,偏了偏头,大概是酒精作祟的缘故,他探了探头,依稀认出杭修途后没有半点慌张,反倒灿烂地笑起来:“杭——老师?”
杭修途“在这儿做什么?”
“人多,不喜欢,”青年声音含糊,随即把自己蜷得更紧了点,“胃疼……”
雨水淋在他背上,白衬衫已经被浸透了,紧贴在单薄的后背上,朦胧地勾勒出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脆弱得那样漂亮。
一个没地位没背景的年轻人,即便有严重胃病,也不敢拒绝递到面前的酒,只能陪着笑喝进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偷偷溜到这儿的。
杭修途轻叹一口气,没多说什么。
“胃疼还淋雨?”杭修途在他身后停下来,“走,去房檐下面。”
但这青年似乎疼得说不出话,两手紧紧按着小腿,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显出青白。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摇摇头,往前方轻轻一指。
杭修途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只青蛙——这一人一蛙互相盯着,场面竟有点说不出的搞笑。
杭大影帝觉得好玩,竟真的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那青蛙受了惊扰,迈动长腿轻盈跳进了草丛,两三秒便没了踪影。
那清秀的青年被杭修途“横刀夺爱”吓跑了青蛙朋友,胃疼都忘了,“噌”一下当场跳起来,谁料他刚喝了酒、又蹲了半天,猛一起身眼前花了一片,头一晕就往后面的小泥洼栽过去。
杭修途条件反射一把拉住人,按住他单薄的肩膀,把摇摇晃晃的人扶稳:“小心。”
他双手扶着人,才恍然发觉,这青年身形消瘦得可怕,简直像一把摇摇欲坠的骨头支棱在这里,杭修途能感觉到手下的纤瘦的身体正在小幅度地抖——整个人仿佛雪捏的娃娃,一碰就碎。
杭修途皱起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卸了点:“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没能立即回答,稍偏过头,闭目缓了一会儿,他一手颤抖着按住胃,腰稍弯下去些,小口小口喘着气。
杭修途突然看到他眼尾快没入发丝处,藏着一个小小的痣,正嵌在他发红的眼尾稍上,竟有点说不出的媚。这么单薄斯文又秀气的一个人,偏偏这里生得有点“变味儿”,两种气质毫无违和地杂糅在一起,晃得遍阅美人的杭影帝都呼吸一滞,下意识别过眼。
杭修途还记得他虚弱的回答。
“杭杨,杨树的杨。”
——竟然和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模一样,倒也算是一种哭笑不得缘分。
杭修途突然睁开眼,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梦见了两三年前的旧事。
他按住额角轻轻揉了揉,下意识去拿手机看时间,一转身,看到了伏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的杭杨。
杭杨正紧紧抱着杭修途的左臂,半张小脸紧贴在胳膊上,整个人又无意识缩成了一团,像坨软绵绵的棉花糖。
杭修途眼神落到杭杨身上的瞬间就温柔了下来,他费力地单手撑起身体,正准备给杭杨掖一掖被角,突然听到他的一声呢喃:“青蛙……”
青蛙?
杭修途一愣,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怎么会做那个梦,原来有个小家伙一直趴在自己身边嘀咕青蛙。
“青蛙,”杭杨抱着杭修途的胳膊蹭了蹭,“还我青蛙……”
杭修途虽然奇怪,但并没当一回事,他微笑着揉了揉杭杨的头发,跟哄孩子一样在他耳边低声说:“好,明天就给你抓青蛙。”
随后,杭修途在枕头上躺好,闭上了眼睛。
他也正好错过了杭杨更低的一声呢喃:“胃好疼,再不想被灌酒了……”
*
第二天,杭修途和杭杨一起辗转去了最近的机场,飞去了W市,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小杨!”杭夫人一见杭杨进门,迫不及待地起身,拉过杭杨上上下下地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瘦了”“真是瘦了”。
甚至把战火往杭修途身上引:“我看你倒是没什么变化,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小杨?”
杭修途:“……妈,我瘦了七斤。”
杭夫人轻咳了一下,含糊过去:“你底子好,看不出来正常。”
她转向杭杨:“小杨本来身体就不好,可不能再清瘦下去了,在家好好待着,使劲补补。”
杭修途:“……”
明白了,我才是抱错的那个。
所谓家,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杭杨在迈进门的瞬间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像是落叶找到了根,由内而外说不出地放松,说话都含着笑。
吃完饭,他抱着热牛奶歪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惬意得不行,看得出骨头都酥了一半。
杭修途近来少见他这么放松的样子,眉眼间也挂上笑意,他跟原来一样,戴上眼镜随手拿了本书在窗边的茶座上坐下:“小杨。”
杭杨正在沙发上打盹,听到杭修途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眼睛揉了揉:“嗯?”
“最近有什么安排吗?”杭修途一手按在书角,另一只手抵住太阳穴,问得很随意。
杭杨有点莫名其妙:“……没。”
“金世奖的事,之前跟你说过的——”
杭杨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看样子对得奖这门子事毫不关心:“嗯嗯,没问题!”
“你对得奖无所谓?”杭修途微微挑起眉,没想到自家小杨对待名誉的境界这么超然物外。
杭杨“唔”了一下,稍沉吟了两秒:“我只是觉得,演技好的演员不少,只是他们没办法接触到好的剧本跟好的角色,得奖也不能说明什么,大概也就说明运气不错吧。”
杭修途翻书页的手一顿,没再说什么,诺大的客厅陷入片刻的安静。
——杭杨时常让杭修途觉得不安,有时会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同富贵大的小公子完全不符的悲哀和难过,有时又像现在这样,眼前人像一把轻飘飘的烟,好像一不留神就散了。
数秒后,杭修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尽量放轻松口吻,像是随口一聊:“我最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孟特芳丹》拍了足足半年,去聊聊也是不错的,有助于快速出戏。”
杭杨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好奇:“心理医生?”
察觉到他并不排斥,杭修途悄悄松了口气,脸上仍不改色,很随意地说:“有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2章
刚拍完戏, 正是杭修途跟杭杨最清闲的时间。
杭修途也不忘把之前说过的事提上议程,没过两三天就跟木堆烟通了电话:“木老师您好,打扰了。”
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出来:“杭老师,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荣幸荣幸!您有什么事?”
“您客气,”杭修途斟酌了一下,“是这样,我和杭杨刚结束了一个电影的拍摄, 他的状态……”
见杭修途犹豫,木老师试探性地询问:“杭杨老师是又出现难出戏的情况吗?”
“不,”杭修途否认, “按我的经验, 他情绪上的波动算正常,只是最近频繁发呆,反应也比原来迟缓不少。”
木堆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说的情况我大概了解。”
“这样,”杭修途接着说,“近期我想送小杨去您那里一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当然。”木堆然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您这样身份的人亲自帮弟弟约见心理医生,实在难得, 受您的信任也是我的荣幸。这样, 最快的话本周六晚上我们就可以见面, 之后如有需要, 我们可以把每周的咨询时间固定下来。”
杭修途一听就知道了,木堆烟这个级别的心理医生怎么可能周六晚上恰好空缺?八成是把自己空出的休息时间拿了出来。
他领了这个情:“打扰您了, 非常感谢, 我和杭杨一定准时。”
两人交换了具体时间地点后, 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宽敞的诊室内,木堆烟坐在软座上,看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半晌,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杭、杨。”
两个字从唇舌间跳出,像是带着多年前的肌肉记忆,总觉得陌生但又熟悉至极。
木堆烟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怀念的微笑。
周六这天,杭杨右眼皮一直在打颤,尤其是走进心理咨询师的诊室之前,这种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就在杭修途抬手敲门的前一秒,杭杨突然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扯了扯。
杭修途转过身看他:“嗯?”
杭杨表情有些不安,他吞吞吐吐:“我、我们,要不……”
紧张——在即将进行心理咨询的人当中,出现这样的情绪再正常不过,有些人会期待、有些人则会排斥,杭修途没太当一回事,只轻轻拍了拍杭杨的后脑勺,说笑一样随便说了句:“这位木老师的咨询费用可不低,你就跟他随便聊聊天,权当放松吧。”
木。
——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杭杨眼尾又不受控地抽了一下,但杭修途已经打开了诊室的门。
“两位好。”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起身迎过来,他笑容和煦,一开口就让人心生好感。
但杭杨除外。
他认识这个人,在很久之前,或者说,在上一世。
他整个人钉在原地,看着木堆烟,眼前开始出现一片朦朦胧胧的白雾,“嗞——”耳边突然出现的尖锐耳鸣令他脑子发昏,杭杨踉跄了一下,被杭修途一把扶住:“怎么了?”
“没事,”杭杨摇摇头,冲杭修途笑笑,“没站稳。”
他看起来只是有点没精神,杭修途便也不再多问,只帮杭杨整理了一下衣领:“跟木老师随便聊聊,等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杭杨乖巧地点点头:“嗯。”
随后,杭杨跟着木堆烟进了他的心理咨询诊室,这里基本使用不晃眼的暖色调家具,看着舒适,四周的窗帘紧紧拉着,由空调控制室内的温度和湿度,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
中间摆着小茶几的两个相对的软座。
木堆烟示意杭杨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坐下:“请坐。”
“要喝茶吗?或者咖啡?”他笑着看向杭杨,但却被刻意避开了视线。
杭杨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咖啡吧,谢谢木老师。”
“嗯。”木堆烟走到体型庞大的蒸汽咖啡机前,他总觉得这个杭杨身上带着点说不出的违和:他对自己过于防备了,无论是走路、坐下的姿势,或者无意间的眼神躲避……看得出杭杨想放松下来,也对自己抱有充分的尊重,只是他心里的弦一直下意识紧绷着。
如果只是出戏的问题,至于这么紧张吗?
木堆烟知道杭杨的家庭状况和背景,从小在锦绣堆里养大,父母和两位兄长都对他关心备至,如今看来,也算得上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人生中最大的挫败应该就是错养这件事的曝光。
他稍加思索:可能错养这件事并不像杭修途所说那样“一笔带过”或者是“完美解决”,相反,对杭杨而言可能带来了极大的隐忧或者不安。
伴随着咖啡的冲泡,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对不少人来说,这个味道也算得上一种放松。
木老师端着泡好的咖啡,微笑着走过去:“来。”
“谢谢。”杭杨表现得仍旧妥帖但拘谨。
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先开口的打算,木堆烟随意在沙发上坐下,笑着开口:“其实杭老师向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可能因为你的名字。很多年前我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也叫杭杨。”
心理咨询师并不常用的方式——自我暴露,先向病人打开自己,据此快速拉近距离和获取信任。
一般来讲,木堆烟绝不会向病人过早、或是过于深入地展示自己,尤其是关于“杭杨”。这次可能真的是缘分所至,他能够跟一个同名同姓的人面对面坐着聊天,更巧的是,这两人身上似乎带着莫名相似的气质。
“和我名字一样?”杭杨似乎表现出一些兴趣,“这个姓氏和名字都不算常见,那是真的巧了。”
木堆烟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陷入一团抓不住的回忆:“他也做过演员,不过并不知名,他温和坚强,待人很好。但最糟糕的是,在他刚刚拼出些名气的时候,就永远失去了机会。”
“永远?”杭杨往前坐了坐,似乎对这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很好奇。
但木堆烟眸色压深了一些:不对!
面前这个成熟的演员,在把这场心理咨询当做一次高强度的试镜,他技巧堪称完美,但总有些不经意放松的间隙:他会轻轻搓动手指,还有偶尔向右上方看的视线;而当自己语调中的顿挫恰好到逻辑重音,他就会“真诚”地直视自己,并微微点头以示专注。
何必呢?
在木堆烟看来,这事实在无法理解。
他见过被家里人硬逼来的病人,他们往往会直接表露出不耐烦甚至是暴躁,但从没有过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么尽力且细腻地去演一个“配合的病人”,为什么?
于是木堆烟停住话,带着歉意开口:“抱歉,本来是你跟我聊,现在倒变成我来找你倾诉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再怎么翻出来也不如正发生的鲜活,不如,小杭老师跟我说说你拍过的戏?”
他偏头笑起来:“我很少遇见演员,跟别说像你这样优秀的,你放心,我以专业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素养保证,我们聊过的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木堆烟身体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还眨了眨眼:“包括杭老师。”
“当然。”杭杨笑起来。
看杭杨的状态,他非常清楚今天这段谈话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知道——那他在对着谁演?难道是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倒是对木老师刚提过的另一个杭杨老师很感兴趣,如果不冒犯的话,要不老师跟我聊聊看?”杭杨笑着说。
木堆烟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但心绪却起了变化:他敏锐观察到,虽然语气轻快,但杭杨的身体并没有松弛下来,反而更显得紧绷。
再联系到他刚说的话——刻意让木堆烟多讲,自己并不愿多开口。
他不愿提及演戏?
难道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出戏困难的毛病是因为什么?
再或者他只是尽量避免在自己面前叙述?
木老师几乎确定:面前这个人在向自己隐瞒、甚至于欺骗,原因不明、动机不明、甚至他今天才刚刚认识这个年轻漂亮的陌生人。
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心理学者,他难以控制地对杭杨产生了兴趣:这简直不像一场咨询,反倒像是博弈。
“好啊,”木堆烟笑起来,“可能确实是缘分,如果你感兴趣,我跟你讲讲我认识的那位‘杭杨’。”
杭杨点点头:“愿闻其详。”
“我跟他是初中同学,他话不多,看起来总很温良,成绩很好,但初中的时候大概是脸还没长开,”木堆烟慢慢陷入回忆中,露出了淡淡的、发自真心的微笑,“他那个时候并不像成年以后样子清秀,只是普通而已。”
“但那个时候,我所在的班实在算不上优秀,后来吧,里面好像是出了好几个混混流氓,连带着整个班的风格都有点野,他就像一只进了狼窝的兔子,温和善良得过分、而且温和得特别固执,在那样的环境里,既不起眼又与众不同……”
“当时……”
当时杭杨刚上初中,少男少女的自我意识堪堪萌芽,恰巧是充满“天真的敌意”的时期。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杭杨怀着尤为纯粹的善意,成了公认的“只会读书的傻子”,还有“败兴的讨厌鬼”。
“我最开始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一次恶作剧。”木老师一手撑住脸,把杭杨表情的细微变化全部纳入眼底。
太刻意了……木堆烟在心里说。
一般人的面部肌肉会随着对话人的声音产生细微变化,但眼前这个人没有,他的微笑像是焊在脸上,既无懈可击又脆弱不堪。
木堆烟对杭杨的兴趣在这一瞬攀升到了顶峰,但他语气不变,仍慢慢地讲。
“那个年纪的孩子,顽劣恶作剧真的很幼稚……”
跟随者他的叙述,原本模糊的记忆在杭杨面前一点点清晰,好像从被刻意搁置过一样。他随着木堆烟娓娓道来的叙述,没什么表情地沉默听着,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自己正以第三方的视角观察一遍自己的人生。
那天,班上同学把值周用过的抹布放在门顶上,打算给新来的年轻数学老师一个“little surprise”,众人嬉笑着,整个课间比平时沸腾得多,有同学在最前面的窗户那儿把风,一看走廊尽头出现了数学老师的身影,立马转头冲全班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全班瞬间安静。
但就在这时,杭杨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门上的抹布摇摇欲坠的脏抹布摇了下来。
老师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杭杨装作拿抹布在擦黑板。
“这位同学?”老师并不高兴,“擦黑板要在下课做好,你这样是耽误老师和大家的时间,记住了吗?”
杭杨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道了歉。
“我当时就想,”木堆烟笑着偏过头,“一个那么温和、甚至于有点胆怯的人,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呢?毕竟在半大的孩子眼里,和全班的决定背道而驰——这应该需要不小的勇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3章
杭杨, 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吃亏是福。”这是杭杨幼时仅存的微薄记忆中,他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逝者的面容在岁月的洗涤下一点点模糊、被美化,如今杭杨每当想起他的母亲, 不知为何总看不清晰她的脸, 但总觉得那副面孔应当是极其美丽的、总带着温和的笑,她与人为善,对待他人常不假思索地施以援手。
他小时候生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上,和《孟特芳丹》的拍摄地所处地点并不同, 但贫富程度差不多,所以总有些微妙的共通处——比如超市里遍布的盗版零食、那些便宜、难看,但是相当结实的家用品, 再或者街道上的布局、邻里间的氛围……他家里正住在镇里的街道上, 母亲经营着一家小店,父亲外出打工,一年下来见不上几面,杭杨对他的记忆当然也更寡淡些。
他只记得母亲聪慧、漂亮,常带微笑,因此家里的生意做得还算不错,母亲的身影也往往是忙碌的。
因此《孟特芳丹》拍摄的时候,杭杨就常透过那些似乎一样、又似乎毫无关联的景物, 看向那些尘封在记忆底层的过往, 每每等到杭修途过来拍拍自己, 或者唤自己一声, 杭杨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他离那段日子很远了,中间隔了住所变迁、境遇陡变, 甚至是一次死亡。
杭杨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但没想到拂去记忆上的灰尘, 再把时光做的匣子打开——才发现自己似乎还记得。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杭杨平静安稳的生活结束于小学五年级。
那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杭杨的母亲同他告别,去看望身在千里之外东部沿城市打工的丈夫,临走时她像往常一样,蹲下身嘱咐自己:“出门之前记得整理衣服,要穿着整齐,好好写作业,课业不能懈怠,还要多喝热水,有事记得去找隔壁的刘大婶,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贴在咱家座机旁边,记清了吗?”
等到杭杨点头答应,母亲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笑了笑,转身走了。
但谁都没想到,这一面是诀别。
杭杨只觉得母亲的这次离家远行比起往常要格外久些,过几天后,他每日做完作业就搬一个小马扎,静静坐在自家二层平房的门口等着。
——但再没等到回来的身影,他等到的只有父母在异乡葬身车祸的消息。
那一年杭杨刚过10岁,一夕之间,他就懵懵懂懂成了孤儿,被带到母亲仅存的亲人——城里的小姨家生活。
小姨家还有个孩子,小自己一岁,脾气暴躁了些,小姨和姨夫对杭杨也算不上多么客气,但总归有吃有喝地供养着自己长大,也算仁至义尽了。
所有的所有,杭杨似乎都记得,只是他平时很少刻意去想,但如今回忆起,又觉得这些过往像蒙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竟看不太分明。
奇怪,实在是奇怪。
这也是重生落下的毛病吗?
“小杭老师?小杭老师?”伴随着木堆烟的声音再此响起,杭杨的思绪一下子从遥远的过去拉到了当下不大不小的诊室中。
木堆烟手在身边的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笑着说:“很少有人跟我聊天的时候发呆,看样子我的专业素养还有待磨练呀!而且,我看您似乎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
“不。”杭杨当场否决,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像一面微微卷翘的小刷子,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的弧形剪影,看着安静而漂亮,像一泓无风时的清潭。
“是木老师的叙述引人入胜,巧的是名字又一样,我一时代入了,有些愣神。”杭杨稍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那么我继续。”木堆烟看向杭杨。
“当然,您请。”杭杨优雅地点点头。
那流水一样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之后再留意到他,是因为我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疤。”
随着木堆烟的说话节奏,整个房间陷入片刻的安静。
杭杨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但幅度太小,以至于木堆烟都以为那只是自己扶眼镜的时候产生的一个错觉,杭杨修长的眼睫挡住了他低垂下来的眼睛,他低头坐在沙发上,像在安静地听、又像在沉思。
木堆烟看不到他的神色,于是继续缓声讲:“校园霸凌的理由有很多种,来我这里咨询的人不少都遇到过这样的境况,很多理由非常可笑:比如‘他(她)喜欢拍老师的马屁’,‘他(她)勤奋的样子和全班格格不入’,再离谱一点的‘他(她)不讲方言总喜欢说普通话,显得很装逼’……然而于我这位少时的同学而言,他被校园霸凌的理由更加离奇,因为他是个非常纯粹的好人。”
“校园霸凌的形式也有很多种,有的是被小团体打骂□□,被某个特定的人针对……但形成的环境却异常一致,”木堆烟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他盯着杯子中棕褐色液体上投射出的自己那张清俊的脸,淡淡说,“需要集体的漠视。”
“那个时候,‘杭杨’所经历的校园霸凌形式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态度上的孤立,言语中的戏谑。”
“但据我所知,同学对他的霸凌并不到暴力殴打的地步,那他,”木堆烟声音越来越轻,“他为什么夏天还要穿长袖呢?为什么拒绝跟别人一起换衣服?偶尔的一次,我看到他旧巴巴的衬衫下面的青紫,那是错觉吗?”
木堆烟看不到的地方,杭杨轻轻闭上了眼睛,蒙在他记忆上的雾气似乎悄悄散去了一点,他突然就撕破了一角遮丑的面纱,看到记忆的边角处那点狰狞的陈年旧伤。
在他的印象中——小姨家还有个孩子,小自己一岁,脾气暴躁了些,小姨和姨夫对杭杨也算不上多么客气,但总归有吃有喝地供养着自己长大,也算仁至义尽了。
是这样的吗?真的算仁至义尽了吗?
不对,不对!
杭杨眼前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空挥过来带着“嗡”的一声响,马上就要结结实实落到自己身体上,杭杨左手手指微微一动,下意识就想抬起左臂去拦,但这股莫名的冲动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杭杨想起来了,在小姨家,他曾长时间高频率受到辱骂和殴打,尤其集中在初一和初二走读期间。
姨夫的生意不景气,于是“顺理成章”将家里多出来的这样吃饭的嘴视为“晦气的丧门星”,在外面做低伏小,受了气,回家就拿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发泄发泄。
有几次,杭杨缩在房间角落咬着牙挨打的时候,他曾从紧紧护住头的胳膊底下向小姨投去求助的眼神。
但他的小姨——和自己母亲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她只淡淡看了自己一眼,随后拔腿离开,她眼神空洞冷漠,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体征的物件。
杭杨依旧坐在这个温馨的小屋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温度湿度都刚刚好,应该完全算得上舒适,但他感觉似乎有无形的水面慢慢升高,逐渐没过他的胸腔、脖子,最后是口鼻,以至于他呼吸停滞了数秒,随后不得不用强烈的咳嗽来掩饰自己大口呼吸的生物本能。
“小杭老师,小杭老师?”木堆烟赶紧站起来,在看到杭杨拒绝搀扶的手势后,他走向一旁,给杭杨倒了一杯温开水。
“谢谢。”杭杨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但他的咽喉甚至因为紧张而痉挛,完完全全咽不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口水。
于是杭杨沉默地把杯子放在膝头,不多说话,就带着“只有技巧没有感情”微笑静静看着他,用眼神示意木堆烟继续。
“我发现我的这位同学似乎正在遭受长久的、持续性的家暴,”木堆烟轻声说,“属于新伤叠上旧伤,好不了那种。”
“情况在我们升入初三,获得住校资格以后,有了好转。学习对其他人来说是痛苦跟压抑的源泉,但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梦中的避风港,在那哥不算好的学校里,我从没见过比他用功的人,当然,他也因此遭到加倍的孤立,但他不在乎。”
“初三毕业后,他考入当地最好的市重点高中奥赛班——跟我一起,”木堆烟轻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是,我们又做了同学。”
他十指轻轻扣拢:“随着周围环境变好,他又住校,于是逐渐变开朗了些,话也多了不少。我这才觉得:哦,或许他并不是天生孤僻的人,或许他小时候爱笑爱闹,而且因为爱帮人的兄长型性格特别受欢迎……当然,这都只是我的揣测。”
杭杨带着钉在脸上一样的微笑面具坐在木堆烟对面,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木老师居然突然有种背后发凉的森然感:像是自己那个已经过世的老同学在透过面前这位漂亮到惊人的明星双眼,静静看着自己。
“小杭老师,”木堆烟有些刻意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约个时间,下次再聊吧?”
片刻的沉默后,杭杨才慢吞吞做出了反应,他慢慢把手上的杯子放在茶几上,又慢慢站起身,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0.5倍速的按钮,他冲木堆烟点点头:“当然,我对您这位同学的故事非常有感触,只是您跟我提这么详细……”
“他已经过世数年了。”木堆烟轻声说。
“抱歉。”杭杨说,只是声音里似乎听不出什么歉意。
最后,杭杨在离开这间诊室之前,他看向木堆烟,说出了今天见面以后最长的一句话:“木老师,恕我直言,在您的这段回忆中,看得出您对这位同学相当关心,但……您好像只是一个非常忠实的摄像头、完美记录下一切的摄像头,但也仅此而已。看得出您对这位同学心存遗憾,但他遭遇校园霸凌和家庭暴力的时候,我好像没听到您真正做些什么?”
“您没有跟他聊聊天?哪怕是偷偷的?”杭杨轻声说,“再或者,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所谓的家人在校门口殴打他,您愿意上去拦一拦吗?”
木堆烟完全没想到杭杨会毫不客气说这样的话,表情一下子出现了数秒的空白,但又迅速恢复到之前的平静温和,只是染上了细微的歉疚:“我没有。”
面前的房门被关上已经有一会儿了,木堆烟不知道过去了几十秒秒还是几分钟,他恍惚着向面前摆放的茶杯伸出手,但指尖触到温热的杯璧那一瞬,像被烫到一样,他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缩回手,谁知不慎打翻了杯子。
伴随着“啪”的脆响和滴溅到裤子上洇开的水渍,木堆烟这才突然清醒过来。
刚刚那个瞬间,他几乎把杭杨当成了“杭杨”。
木堆烟蹒跚着走到沙发旁坐下,手颤抖着按住半张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我真的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小虐一把,交代完小杨的故事就直接谈恋爱,进综艺副本(擦汗)
第094章
“跟木老师聊得怎么样?”杭修途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看你们聊了将近两小时。”
“不错,咖啡很好喝。”杭杨趴在车窗前,说话时的吐息拍打在玻璃上, 给它蒙上了一层雾气。
“咖啡……”杭修途莞尔, “那回头我得来找他讨教一下做咖啡的手艺。”
“对了,”杭杨低下头小声说,“他还提到过自己的一个同学,和我名字一样, 也叫‘杭杨’,他说这个‘杭杨’也当过演员。哥,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杭修途坐在驾驶座上, 从杭杨的角度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微微紧绷的下颌线。
数秒后,杭修途低沉的声音响起:“认识。”
杭杨愣了愣,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细细密密往心里钻,带来无法言喻的五味杂陈,最后只留下在心里留下一生叹息:原来他还记得我。
只听杭修途的声音继续:“我和他一起拍过《有名》。”
杭杨小声说:“原来他拍过《有名》?”
“只是一个小配角,没什么台词,”可能是需要回忆,杭修途的语速和平时很慢, “但优秀的演员能用短短两幕阐释出角色的魅力和特质, 没人想到他仅仅七分钟的戏份能在网上受到不低的关注度, 也算无心插柳火起来的黑马。”
“所以庆功宴的时候也请了他, 我跟他又见了一面。”
“他、他那么不起眼,你还记得他?”杭杨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杭修途在开车, 没法扭头, 只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声:“什么‘不起眼’, 说的什么话。”
“那个人、身体不太好,但是我对他的眼睛印象深刻,”杭修途声音压低了一点,“非常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有机会见面的话,应该会很投缘。”
在杭修途看不见的后座角落,杭杨轻轻勾起嘴角,带着点细微的颤抖,极含糊地说了一句:“你真的还记得他……”
杭修途没听清:“你说什么?”
杭杨笑起来:“没什么。”
当晚,杭杨睡得很早。
重生后,他很少回忆起上一世,或许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巨变、或许是间隔了一次死亡,再或者可能是本人刻意地回避。所有记忆的细节,一切都随着新生的开启变得朦胧。
好像回忆被搓揉成小小的一团,扔进盛满水的玻璃杯中,他端着杯子,只能看到水和玻璃折射后的样子,有如雾里探花和水中望月。
但在见到木堆烟之后,有些细微的、小小的碎片,似乎已经悄然从水底浮出,不知何时,静静摆在了杭杨的面前。
——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梦中,周遭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头顶是蓝天、脚下是水面。
杭杨心跳突然加速,他身体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叫嚣着,要他远离,但杭杨还是颤巍巍蹲下身,从水中拿起了那块记忆的碎片——
自己在潜意识中对回忆的种种朦胧与美化,在这一瞬全部失效,一切都□□裸袒露在杭杨的面前。
“母亲的面容应当是极其美丽的、总带着温和的笑”
不对,不对,
母亲的美丽早就在压抑的生活中被磨干净了,杭杨记忆中那层朦胧柔和的光褪去,让他战栗着看清了母亲真正的样子:那女人面容憔悴而蜡黄,枯黄的头发上夹杂着不容忽视的银丝,整个人看起来瘦小而干瘪,总微微驼着背,说话小声细语、甚至于低眉顺眼。
他的母亲,是一个把“吃亏是福”挂在嘴边,再勤恳不过的人。
她原本考上了大学,但家里供养不起,她如果远走高飞,唯一的妹妹就要辍学,于是母亲回了家,沉默地供起了自己的妹妹,看着她一步步读书、走入城市、找到体面的工作……
而她牺牲一切供大的妹妹,却在走出乡下后,几乎没再回到过这里。
杭杨的印象里,母亲甚少提及这位小姨,偶尔听到邻里骂“白眼狼”之类的闲话,她也只笑笑,不愤怒也不悲伤,因为生活已经从她身上抽离了太多心力,只剩下一具疲于奔命的肉||体。
母亲嫁人的第二年,男人就远赴南方打工,而她在镇上独力支撑起一家小店,靠体力劳动维持生计。
而她永远离开家乡的那天,不是为了去探望丈夫,而是阻止负心的男人对婚姻的背弃。
她离开的时候,也不是微笑着的,她在流泪,形容枯槁的女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沉默地离开了家乡。
而杭杨等到的也不是父母丧命车祸的噩耗——而是母亲从高楼上跳下自杀。
杭杨不知道她在那个富裕繁华的城市收到了所谓“丈夫”怎样的刺激,他只知道,再听到母亲的名字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母亲死于父亲背叛。
这才是真相。
出于自我保护被不断美化的记忆骤然打碎,那些扭曲的、丑陋的东西浮上来,就那么□□裸摆在杭杨,他连躲都无处可躲。
梦中的杭杨呼吸突然急促,他浑身冷汗直冒,像一尾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濒死的鱼,发出了难以自控的尖叫——
“杭杨!”随着“咚”一声巨响,杭修途一脚跺开了房门,直接闯进来,把杭杨蜷缩的身体强行打开,几乎嘶吼着对他说,“呼吸!呼吸!”
杭杨的尖叫声迅速弱下来,他哆嗦到近乎痉挛的手扯住杭杨准备打120的胳膊,一边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一边发出气若游丝的嘶哑声音:“别……我没事……只、只是,做了个恶梦……”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头一歪,彻底坠入无梦的深度睡眠。
留下杭修途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苍白到逼近透明的脸,抱住杭杨的手竟在罕见地颤抖。
他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今天那个心理医生吗?
那个姓木的到底给他说什么了?
杭修途替杭杨换了衣服,又帮他把被子盖好,随后在杭杨身边紧紧盯了一夜,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了房间。
但令杭修途没想到的是,杭杨坚持还要去木堆烟那里做心理咨询。更令他费解的是,除了“做噩梦”三个字,杭杨对这天晚上的状况只字不提。
而杭杨本人,除了更嗜睡了些,看起来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变化。
第二次,杭杨去拜会木堆烟,在他进门的瞬间,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位心理咨询师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杭杨微笑起来,“我看您的状态不是很好,难道医人者不自医?”
木堆烟迅速恢复常态,他淡淡笑了笑:“我们也是普通人,也要找心理督导定期咨询的。”
“喝咖啡?”他举起手里的杯子冲杭杨示意了一下。
“嗯。”杭杨点点头。
木堆烟把咖啡在杭杨面前放好,数秒的沉默后,他试探性地说:“上次咨询变成了我单方面的讲故事,这次我觉得你可以多聊聊,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随便谈谈心,怎么样?”
没想到杭杨断然拒绝,他冲木堆烟微微笑了笑:“木老师,我觉得另一位‘杭杨’的故事给了我充沛的精神力量。听您的描述,他应该是一位善良宽和的人才对,既然已经去世数年,他大概不会介意您拿他的故事激励更多的生者,您说是吗?”
木堆烟:“……”
即便面容完全不同,但面前坐着的杭杨带给他的感觉却和记忆中的人越来越像,木堆烟眨眼的速度放缓了些,半晌,他慢慢开口:“我和他升入了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因为家中渡过难关,家庭条件越来越不错,父母打算把我送出国读大学,所以从高三开始,我进了国际班。”
“高二结束的那场期末考试后,学校给奥赛班放了两周假,其他同学扯起书包拔腿就走了,只有他一个人……”木堆烟轻声说,“他在座位上磨蹭着不想回家,可、可能是快要离开这个集体了,在只剩两个人的班级里,我突然走过去。”
这可能是木堆烟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他走到杭杨身边,手刚在肩膀上轻轻一拍,单薄瘦弱的少年整个人剧烈哆嗦了一下,瞬间“啪”打掉了木堆烟的手,看到他霍然惨白的脸,木堆烟一瞬间明白了:这是家暴后近乎病态的精神敏感度——尤其是即将回家的现在,他的不安怕是达到了巅峰。
面对杭杨一遍遍的“不好意思”和“抱歉”,木堆烟赶紧打断:“没关系。”
他在杭杨前桌坐下,停顿了数秒,再开口却只是一件日常的小事:“前几天他们组团在背后骂刘洋的时候,我看到你把耳塞戴上了。”
杭杨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他静静盯着木堆烟,半晌,只小声说出一句:“只是觉得吵得慌。”
“上周大扫除,那几个班上前十的找空教室躲起来刷题了,老师也没说什么,”木堆烟盯着他的眼睛,“只有你去喊他们了,是吗?”
杭杨低垂下眼睛:“但没人回来。”
木堆烟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跟初中一样,还是没变。”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木堆烟小声说,他紧锁着眉,甚至于完全没留意到杭杨神态的变化,这段回忆于他而言似乎也满是挣扎。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杭杨低声重复了一遍,慢慢闭上了眼睛,伴随着“故人”的这句话,他好像又慢慢看了一遍——看自己到底是怎样走上了死亡的末路。
这可能是木堆烟咨询生涯中最失态的一次,他把面前这个同名同姓、但绝不同命的杭家小少爷当成了他可怜的故交,向他倾诉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故事:“我出国后,在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我、我发现——”
木堆烟声音低下来:“我不知道是从这五年同窗生活里的那一瞬开始,我爱上他了。”
幸好他没抬头,所以看不见杭杨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震撼。
“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联系过的同学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有的只模糊听班主任说过,说是他考上了H大……”
“但等我回国,”木堆烟一手按住半张脸,眼角在微微地颤抖,“他已经不在了。”
“直到他的死讯摆在我面前的一瞬,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家的车里,杭杨扒着前座的靠背小声问:“哥,你知道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杭杨’已经去世了吗?”
杭修途右眼角莫名其妙颤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清晰明确:“知道。”
“《有名》没有大力宣扬那是他的遗作吗?”
杭修途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一个人的死亡不该被消费。”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漫长的无言后,杭修途开口:“我、不知道。”
杭杨慢慢躺回靠背上,一只胳膊挡住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偌大一个世界,他静静死亡的时候,无人替自己哀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明天结束这段小虐,让他俩滚去谈恋爱(再此擦汗)
第095章
杭杨是穷死的。
高三毕业后, 杭杨考上了H大的自动化,他坐着火车离开所谓的“家”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绿皮火车带着“哐当哐当”的节奏感, 慢吞吞地往前跑,奔向他充满希望的未来。
杭杨再没跟小姨一家联系过,在校园里的日子欣欣向荣。
似乎,他伤痕累累的过去被一层柔软的棉花轻轻盖住, 他已经可以足够体面地微笑看向未来。
就这样,杭杨把支离破碎的自己从地上一块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拼好, 打眼一看——竟像是从没被打碎过似的。
他勤恳读书, 每学期的加权都位列专业前三,八千的国奖、校三好奖学金,加上贫困生补助、助学贷款,以及杭杨在勤工助学岗的工资……他一个人的小日子竟也这样有声有色地过了起来,除了忙碌些,和其他人一般无二。
但是一切结束在杭杨大二的一天,这天他在自习室画电路,debug一时忘了时间, 被门卫从教室赶出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他扭扭酸痛的脖子, 打算去图书馆附近的园林里散散心, 谁知随着周围的灯光逐渐暗淡, 杭杨突然有种脊背生寒的异样感——可能是小时候遭受过长期的家暴,他对危险的探知能力远高于普通人。
杭杨扭头走, 正想拔腿往人多的地方跑, 一只肌肉虬扎的胳膊突然从身后伸出死死按住杭杨的嘴, 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是刘和泰的外甥是吧,放轻松,我们找你有点事。”
刘和泰!杭杨的人渣小姨夫!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杭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抱着这人的胳膊下死力气狠咬了一口,趁这人痛得低吼的瞬间,从他的钳制下挣脱,拔腿冲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有人吗!轻打保卫处电——”
杭杨还没跑出几步,被人用相当专业的擒拿手法抓住手臂瞬间撂倒,胳膊被硬生生反掰在自己身后,杭杨几乎能听到关节难负重荷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
但硬邦邦的膝盖“咚”一声闷响压在自己的背部,把杭杨的惨叫硬生生堵死在嗓子里,他的胸腔被压抑到极致,半句话都喊不出来,只有竭尽全力呼吸发出的“嘶——嘶——”破风箱一般的怪声,强烈的窒息感以及疼痛下,杭杨差点瞬间昏厥过去。
“下手轻点,”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这小孩儿看着身体不抗造,你别把人弄废喽。”
一口刺鼻的香烟拍在杭杨脸上,这人的声音又慢悠悠响起:“咱可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
钳制住杭杨的人爆了一句脏,但还是骂骂咧咧卸了部分力气。
大量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肺部,杭杨因为骤然加速的呼吸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在地上微微地抽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背部的衬衫。
“识点时务啊高材生,老子让你舒坦点,你也别给我添堵,咱就好好地谈谈,你看行吗?”杭杨耳朵上像蒙了一层罩子,但还算能勉强听见面前人的吊儿郎当的声音,“诶,你叫杭杨,是刘和泰的外甥是吧?”
“不……”杭杨咬着牙摇头,不管问多少遍都坚持“我不认识他”。
盘问自己的两个人像是急了,蹲在前面的那个随手拨了通电话。
“李、李哥!”当小姨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的瞬间,杭杨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只手狠狠捏住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抬:“这个人是你说的外甥吧?”
没有半点犹豫,女人诚惶诚恐:“是!是他!”
“很好,”男人松开杭杨的下巴,把狠厉藏进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杭先生,是这样,你姨父呢,欠了我们点钱,连本带利地算下来吧,差不多八百万……”
“我跟他们家没有关系!”杭杨打断他,声音沙哑但近乎声嘶力竭,“你他妈凭什么找我!”
小姨尖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们家一口一口把你喂大,现在出了事翻脸不认人!你活该死妈!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男人“啪”轻描淡写挂断了电话,女人的谩骂侮辱戛然而止。
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烟,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笑着看向杭杨:“好不容易从这对残渣手底下跑出来,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又被牵扯上,不甘心是吧?”
杭杨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他们欠的钱你去找他们好了,关我什么事!”
“啧,”男人把烟头扔地上,碾了碾,在杭杨面前蹲下来,“他家的房子跟车都买了,刘和泰,狗东西已经残了;他老婆现在正出来卖,但能凑几个钱?至于他家那个十三四岁的胖小子……”
男人呵呵笑起来:“买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们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王八蛋,”男人拍拍杭杨的脸,声音甚至算得上温和,“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嘛,还剩不到六百万,高材生,想想办法。”
杭杨忘了自己这天是怎么回到的寝室,忘了自己是怎么应付过室友的询问,甚至忘了那两个男人的恫吓。
但他还记得男人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投胎运气好点,别跟畜生当亲戚了。”
第二天,杭杨破天荒地翘了课,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他大脑空空,像一团没有气息的游魂。
“小伙子?小伙子!”杭杨被突然喊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晃到了一堆乱糟糟的人群里,看旁边的摄影机、显示器还有滑轨……这儿是入校拍戏的剧组?!
“对不起,对不起。”杭杨赶紧躬身道歉,随后转身就想离开。
但随即,被旁边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喊住了:“诶小伙子,等等!”
他拉着杭杨上下看了几遍,笑眯眯说:“待会儿有课吗?”
杭杨:“……没。”
“那,”他声音很温和,“考不考虑来我们这儿客串一下?就两分钟的戏,挣500块的零花钱,你看怎么样?”
杭杨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甚至稀里糊涂演了下来:他突然发现演员这个职业实在奇妙,像某种意义上的精神|鸦||片,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就足以短暂遗忘自己生命中的全部痛苦。
他像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精神孤岛,在喊下“Action”的瞬间,侥幸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卡!”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导演在监视器后面震惊鼓掌,他慢慢走过来,盯着杭杨仔仔细细多看了两圈,喃喃说,“说句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这就是学霸吗?干哪行成哪行?你这也太有天赋了!我说实话小姚一个演了两三年的——”
导演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赶紧打住。
他口中的“小姚”正是刚刚和杭杨对戏的男主角,杭杨对这张脸有点印象,好像是不停穿梭在一堆粗制滥造的偶像剧里,最近也算有点小火。
“小姚”冷冰冰瞪过来,冲杭杨翻了个白眼,大摇大摆走到旁边给自己准备好的躺椅上,撂下一句“我要休息”,随即戴上墨镜什么都不管了。
导演似乎习以为常,只摇摇头轻叹口气,他把8张毛爷爷笑眯眯放在杭杨手心:“拿着吧,谢谢你。”
杭杨一瞬间愣住了,他盯着手里的钞票怔怔地看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十秒还是几分钟,在这个小剧组即将浩浩荡荡从青年园这边离开的时候,杭杨的嘴先于脑子出了声:“那个!导演!”
导演回头,发现杭杨神情踌躇、欲言又止,他示意其他工作人员先去布置,自己则走到杭杨面前,温和开口:“孩子,还有什么事?”
杭杨的心脏骤然加速,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仿佛看到自己劈断了人生平坦的大路,走上满是蒙蒙雾色的小路:“我、我家里出了点变故,可能没法继续读书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如果、如果我走演员这条路,您看行吗?”
这天来H大取景的小剧组拍的只是个小成本的流水线网剧,好像叫什么……《红娘给自己搭了姻缘线》,那位导演姓蔡,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名导,也没有傍身的著作,刚出道的时候拍过两个意识流的短篇,之后在生活的捶打下迅速接受了自己的平庸,于是火速向资本低头,兢兢业业拍起了烂片。
即便如此,对杭杨而言,蔡导是赋予他新生的好人。
但有时,午夜梦回的时候,杭杨每每回想起这一天——他被迫踏出象牙塔的这一天,还是会忍不住地痛苦和怨憎。
但说到底,一切终将归于四个字——“无可奈何”。
杭杨一个人在片场摸爬滚打,没有助理、没有名气、没有粉丝、没有好的机会,也没有展示的平台……只有日复一日近乎麻木的奔波和劳碌,饮食失调和睡眠障碍,杭杨的身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垮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仍藏着一股劲: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等还了钱,他就自由了。
自由——这两个字像有魔力一样,支撑着他把自己散落的骨血慢慢捡起来,遍体鳞伤地往前走。
但一年半后的一天,他昏死在了片场,送到医院后,查出结果一看:胃癌。
他这一辈子,没爹没妈、落魄潦倒,全用来为不值得的人渣奔波劳碌,到头来跟个笑话一样。
杭杨像是没听进身后医生的声音,拿着诊断结果匆匆出了医院,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潜意识似乎就觉得,赶紧点、再快点,不然就晚了。
那天正下着瓢泼大雨,杭杨冒着雨跑向银行,把自己本来准备替人渣还债的全部积蓄——随便选了所慈善机构,一口气全捐了。
他看着账户里的“¥0.00”,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开心畅快,他哈哈大笑,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只能半蹲在地上,肩膀还微微耸动着。
随后,杭杨像没有知觉一样,摇摇晃晃走到马路正中央,谁知雨天路滑,他被一辆超载的大卡车当场送走。
像是早有预感,在骨肉与钢铁发生撞击的瞬间,杭杨满心只有平静:省了病痛的折磨一步到位,倒也不算太糟。
就这样,他潦草的人生被强行画上了潦草的句号,跟上帝开的玩笑一样。
*
第三次来到木堆烟的诊室,这次杭杨率先开了口,他坐在小沙发上,轻声说:“那位‘杭杨’后来经历了什么,你一直没查明白,是吧?”
他盯着木堆烟微微颤抖的瞳仁,继续:“我来告诉你。”
杭杨说完后,不大不小的房间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杭杨开口:“不管多么落魄,他都竭尽全力试图活下去,即便最后失败了,也不算对不起自己。”
“他不可怜,别同情他,请尊重他。”
杭杨离开前,木堆烟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你,你到底……”
杭杨转身看他:“我是杭杨,有什么问题吗?”
木堆烟按住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整个人脸色奇差无比,半晌,他才喃喃开口:“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
杭杨离开诊所后并没有给杭修途打电话,而是拨通了蓝新荣的手机号:“喂,蓝哥。”
“杭杨?”蓝新荣有点惊讶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他把手机拿回耳边,“怎么了?你跟我打电话还真是稀罕事。”
杭杨带着口罩在湖边的小路上慢慢走:“我想进组、或者综艺,都可以。”
自从上次杭杨一言不发突然进了《孟夏》的剧组,蓝新荣多少有点ptsd,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诶!小杭老师!我的杭老师!您、您这又是哪出啊?”
杭杨:“我一个艺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蓝新荣按着太阳穴一个劲地揉,把额角揉红了一大片:“等等,你这不是刚出组吗?跟谷恣拍了半年戏,不累?”
杭杨:“……”
他沉默了数秒,没多说什么,还是坚持刚刚的意思:“麻烦蓝哥帮我留意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关手机的、也不会跟上次突然失联。”
“如果你等会儿跟杭修途联系,”杭杨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请他在我房间等等我。”???
蓝新荣头顶冒出几个硕大的问号,刚想再详细问问,谁知道杭杨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对着不停发出“嘟嘟”声的黑色屏幕整个人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当然,他蓝新荣也不愧是蓝新荣,迟疑状态没持续几秒,凭着直觉就能把握事情下一步怎么办,直接拨通了杭修途的电话:“喂,杭杨在你身边吗?”
杭修途迅速皱起眉:“不在。”
蓝新荣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你有没有感觉杭杨最近哪里有点、有点奇怪之类的?”
之前杭杨那次出走给杭修途带来的心理阴影最深,他当场站起来,语速飙了一倍:“刚发生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蓝新荣把刚刚的对话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一下杭杨语意不明的最后一句:“杭杨说,要你在他的房间,等他回家。”
“他的房间?”杭修途紧锁着眉,浑身上下的气压越来越低,起身就直冲杭杨的房间,“他没说别的?”
“没,我再问他就干脆把电话挂了,怎么回事你有头绪吗?你们最近有没有……呃,吵架之类的,或者是……”
“等等。”杭修途突然出声打断他,不知道是不是蓝新荣的错觉,他感觉杭修途的声音突然颤抖了一下。
“修途?”
“不好意思,回聊。”杭修途也二话不说瞬间挂了电话,又留下蓝新荣对着“嘟嘟”的黑色屏幕目瞪口呆。
“我艹!这俩兄弟什么毛病!”
杭修途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挂了蓝新荣的电话,他看到了杭杨桌子上大大咧咧敞开的笔记本,上面第一行字就看得他心里一咯噔。
[杭修途老师,你好。]
看着陌生冷硬的称呼,杭修途整个人呼吸一滞,“咣当”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捧起了笔记本:
[如果你不经意留意到这个笔记本,翻到了这一页,请不要因为“窥视”了我的隐私而自责,今天我把它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或者说我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个笔记本能被你发现。如果你愿意,可以往前翻着慢慢看,这篇日记本就不只是写给我的,也是写给你的。
如果我时间再充裕一些,或许我会选择写封信来告诉你这件事,但很可惜,我想我有些疲惫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疲惫。
我不再想一个人孤单抱着这个秘密走下去,所以杭修途,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单方面决定把这个秘密和你共享。
我是杭杨,但并非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20年的“杭杨”,我是你曾有数面之缘的那个不起眼的小演员,与你唯一的弟弟同名同姓的小演员——杭杨。
说到这儿,我想你应该有预感,“杭杨”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那一瞬开始,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就已经变了。
没错,我确实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但我唯一能为自己辩解的就是,我并非刻意剥夺,我也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到底为什么发生。
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而你,杭老师,你是我获得第二次生命后看到的第一张熟悉面孔。]
杭修途看着这篇密密麻麻的日记,感觉自己的灵魂甚至在颤动,他一瞬间被剥夺了思考能力、几乎连眼前的字都看不懂了,杭修途狠狠按上眉心,耳边尖锐的耳鸣令他更加焦躁,但他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这篇日记上移开。
读下去……
杭修途死死掐着自己的眉心,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他必须得读下去——
[我知道,这听起来是很离奇的故事,但其实这两年间我早已经漏洞百出。
你那么聪明,只是原来从未往这方面想而已,来,现在请你想一想,想想就知道了。
我很抱歉,我没有面对面告诉你真相的勇气,只好选择懦夫的方式,留你一个人消化。
我想,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当然,或许你也再不想见到我——分开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无论你想告诉杭先生、杭夫人,还是要求我离开杭家,这一次,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最后,偷来的两年时间,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作为代价]
这是杭杨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
“砰——啪!”笔记本从杭修途颤抖的手里磕上桌子边缘,又重重掉在地上,无数记忆的残片像海水一样涌入杭修途的大脑,他几乎仓惶失措——
离家两年的从艺经历和一次车祸,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就算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会让一个人从大脑空空变得内涵充盈吗?
还有无数乱糟糟的细节:
杭杨刚回家的时候,连字迹都发生了变化,当时还能用手腕僵硬来搪塞——那现在呢?
再或者,《孟夏》拍摄的时候,杭修途去剧组探班,听见工作人员啧啧称赞,说是杭杨解高中物理题清晰流畅——难道车祸能改变一个人的智力和知识储备?
……
杭修途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跌坐在身后的床上,这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这远比血脉上的错误更令他震惊甚至于震撼。
“杭杨,”杭修途低低念了一遍,又一遍遍重复,“杭杨,杭杨……”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听着“滴——滴——”的声音,杭修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可能振铃声响了几秒、又或者十几秒,但对他而言仿佛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终于!接通了!杭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瞬间,杭修途的心脏几乎炸开:“喂。”
杭修途开口,声音远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得多:“我看过了,你的日记本。”
杭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嗯。”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计时器证明这通电话还在继续。
杭修途感觉自己一声都没这么无措过,他对着手机,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里说:“小杨。”
“杭老师,我不是你的小杨——”
“不,”杭修途打断他,他声音柔和下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不,小杨,告诉我你在哪儿好吗?”
“我们可能分开想想比较好……”
“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杭修途坚持,他声音压低、变轻,像哄孩子入睡一样,“告诉我,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于是,杭修途用更清晰、坚定、流畅的声音再重复了一遍:“我有话对你说,不是别的任何人,杭杨,是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6章
杭修途远远看到杭杨的时候, 他穿着那件跟出门时一模一样的咖啡色风衣,静静站在夏末秋初的晚风里,整个人纤瘦到似乎一碰就碎。
他的背影和数年前那位“杭杨”悄无声息地重合, 随后映入杭修途的眼底。
风吹过, 裹挟着杭修途的一声叹息,了无踪迹。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杭杨回头,看到杭修途的车停在路边, 他一个人走出来。
杭杨张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他再喊不出来“哥哥”, 却也做不到用“杭老师”这样冰冷的称呼面对面喊他, 那对自己而言也太残忍了,所以他只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嗨。”
“嗨。”杭修途慢慢朝他走近,最后停在距离杭杨不近不远的位置。
两人一个比一个忐忑,加速的心跳几乎形成共振,但作为出类拔萃的演员,杭修途看向杭杨的眼神仍旧无比镇定,似乎他从没翻开过那本日记。
但杭杨却感到加倍的忐忑,他不知道杭修途的表情代表什么:是冷漠还是宽恕?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一片乱糟糟的混沌中, 杭杨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再此响起——出乎意外的温柔——一瞬间, 杭杨险些以为自己身处一场还没醒的美梦:“小杨, 现在湖边的温度很低, 你穿的也单薄,听话, 我们回家聊好吗?”
杭杨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说过很多遍, 我恳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我真的不是你的小杨。”
“你是!”杭修途声音突然拔高,吓了杭杨一跳,他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杭杨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把突然爆发的暴躁打包塞进情绪底层、压好,声音迅速温和下来:“杭杨,你是H大自动化系的学生,大二的时候办了休学手续进入娱乐圈。”
杭杨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他听着杭修途流畅准确地说下去,满脸的难以置信。
“入行一年半后因为车祸过世,”杭修途微微闭上眼,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喑哑,“没有亲属、没有葬礼。”
数秒的沉默后,杭杨开口,可是声音还带着嘶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杭修途停顿了半拍,“你去世后数月,我才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想着辗转打听一下,后来、打听到——”
“打听到我被埋在国家福利性的公墓里,身边都是无儿无女的老人、被遗弃的孩子,或者是客死他乡、不得善终的无名氏。”杭杨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晚风下泛起微波的湖面,甚至淡淡笑了笑,“你有在我墓前吊唁吗?”
杭修途:“……嗯。”
“谢谢,”杭杨稍偏过头,他看着杭修途,眼睛里含着泪光,“谢谢。”
“你为什么,”杭杨手在半空无措地挥了一下,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但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我、我是说,我只是和你有点头之交的小人物……”
杭修途看着他,他语气轻下来,既是回答杭杨、也像在告诉自己:“当时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漫长的对视后,杭修途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和父母大哥不一样,我真正认识‘杭杨’,是在被迫照顾‘苏醒的植物人弟弟’之后。”
他抬头看向杭杨:“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不只是对你而言、对我来说也是这样:这两年像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杭杨心“砰砰”跳起来,他并不完全理解杭修途的话,但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以至于他呆呆看着对方,不可抑制地怦然心动。
“你还记得你演《执华盖》的时候吗?”杭修途轻声问。
杭杨突然愣住了,他修长的眼睫颤了颤:“嗯?”
“那、实在算得上一次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出演,”杭修途微笑起来,“除了路导。”
杭杨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往事:“嗯……”
“我虽然反对,但其实也悄悄期待过,”他朝杭杨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两步,“万一、万一呢?”
其实人人都爱看奇迹,人人都期待一个奇迹
就像白雪皑皑间、枯枝遍野处,一枝桃花突然绽放
如果当真有这样的奇景……
大概所有人都会为这抹春色献上掌声吧
杭修途静静看着杭杨,看向当时的他、也看向现在的他:“最后,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无关你是谁,无关你是谁的弟弟,无关你是谁家的少爷,再或者不是……”杭修途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一瞬间,杭杨突然很想哭,想把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全部哭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杭修途面前,扯住他的衣领,带着哭腔:“但这都是我偷来的!是我从你弟弟那里偷来的!我莫名其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我本来没有这些机会的!你知不知道!”
杭修途轻轻抱住他:“不是这样的。”
他越是宽容越是温柔,杭杨越是羞愧难当,他眼圈全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滴下来:“你听到我说我话没有?我偷了你弟弟的人生,你为什么不恨我啊……”
可能是一时上头,也可能长期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杭修途轻轻扶住杭杨的脸,连呼吸都在轻轻颤抖:“我怎么可能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
杭修途曾在数不胜数的影视作品中面向一个个人做各式各样的告白,但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这样真挚而动情,他像一个半大的毛头小伙子,低沉的声音罕见地因为紧张而发颤:“我爱你啊。”
好像所有杂糅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喷涌而出,杭杨只觉得恍惚。
他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杭修途产生倾慕、再由憧憬居多的倾慕转为爱恋,如今已沉淀成一份化不开的依赖。
“爱”这个东西复杂但又纯粹,虔诚但又暧昧;杭杨思考过、躲避过、挣扎过也沉醉过,但他没想到、也不敢去想——
“你疯了……”杭杨喃喃说,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按住杭修途的嘴。
但被杭修途以不由分说的力道攥住手腕,按了下去:“不,我没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杭杨抬起头,他眼眶红得可怕,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我从你父母手里夺走了两个孩子,我、我……”
“不。”杭修途握住他冰凉纤白的手,当即否认,“为什么一定要先从自己身上纠错?你一——点错都没有,杭杨你要明白,再没有比你更无辜的受害者,请不要再这样苛待自己。”
一瞬间,杭杨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他呆呆看着杭修途,突然觉得压在身躯四肢上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我……”杭杨摸上自己布满泪水的侧脸,“我隐瞒了——”
“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你我,”杭修途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声音温柔但笃定,“如果隐瞒的罪恶感折磨你,那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杭修途拍拍杭杨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共犯了。”
月明星稀,今夜这里的一切都动人且安静,连拂过耳边的风都轻柔了些。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似乎天生契合,当一起做出张开双臂这样简单的动作后——像是一把锁找到了它独一无二的钥匙,他们对准、吻合,于是自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足以抵御还未到的严冬里凛冽的风。
终于,杭杨抬起头,看着杭修途的眼睛,眼中有水色在晃动:“我——”
杭修途像个拼命推延成绩公布的中学生,他心脏一把揪起,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胆怯过:“等等!”
杭杨:“其实我——”
“没关系!”杭修途一口打断,说话竟有点语无伦次的急促,“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们可以稍微拉开距离相处一段时间,或者、或者你再消化消化。”
“真的不需要——”
一个温暖湿润的吻突然落在杭杨被夜风吹得冰凉的额头上,杭杨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加速。
他们曾经接吻多次。在《孟特芳丹》的片场:热烈的、激烈的、温情的、悲伤的……但所有的唇齿相接加起来都不如今天这一次,来得让人心动。
杭杨花了很久才慢慢回过来神,他把头轻轻放在杭修途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加速的心跳,在杭修途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数日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好,等等再回答。”
*
这段时间,蓝新荣手里大多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整个人清闲了不少,基本不怎么加班,也算有了点私人时间。
当晚半夜十二点,蓝新荣刚洗漱完上床,正盯着微信界面上“梅钰小姐”四个字发呆,思忖着这两天怎么找机会不尴尬跟人家聊聊天,他冤种朋友杭修途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蓝新荣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喂,你小子没什么事吧?”
杭修途:“有。”
蓝新荣悲愤交加:“……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酝酿爱情的时间吗?!艹!有屁快放!”
可能是杭修途今天的精神状态也异常紧张,他甚至没有反唇相讥,顺着就说了下去:“你、那个,麻烦帮我和杭杨都加紧联系下进组或者拍综艺,综艺要离家持续性拍摄那种。”
蓝新荣:“???怎么离家出走还带传染的?你们俩什么毛病?”
杭修途:“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跟杭杨表白了,还在等他回复,同住一个屋檐下暂时有点尴尬。”
蓝新荣:“哦。”
挂断通话,蓝新荣放下手机,熄了灯,躺在枕头上。
两分钟后,蓝新荣的卧房里传出一声山崩地裂的咆哮:“卧槽槽槽!”
他颤抖着拨通了杭修途的电话:“你他妈刚刚说了啥?!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吗?我好像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不是梦,”杭修途宽慰自家经纪人,“你迟早要知道的,横竖都得接受。”
“你你你——”蓝新荣手在半空颤抖着点了半点,好一位社牛本牛被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杭修途懒得等了,先一步挂了电话,蓝新荣才颤抖着骂出来:“……我艹你个仙人板板!”
作者有话要说:
杭修途不想立刻听到答复的原因,其实是他不知道杭杨也喜欢他
从他的视角看,之前两个人一直以兄弟关系生活,视角没调整过来,他潜意识认为杭杨一定接受不了,所以希望来段缓冲时间让杭杨调整调整
第097章
第二天早上, 蓝新荣黑着脸往杭修途的办公室里走,带起一阵愤怒的风,围观群众都被蓝哥身上生人勿进的气质镇住了。
“蓝哥这、这是?”旁边有实习生扶了扶眼镜, 胆怯发问。
公司老人镇定地拍拍他:“没事, 蓝哥要是超过一个星期没冲进杭老师办公室咆哮那才是——”
正说着,那边传来一声今天动地的“杭修途!!!”
杭修途看向蓝新荣,手指在办公桌上敲敲,以更具震撼感的压迫力“压”了回去:“减小音量、好好说话, 还有,把门关好。”
蓝新荣瞪着杭修途,还是忍气吞声先关了门, 才继续说话:“看看我的黑眼圈, 你小子没有一点罪恶感吗?”
杭修途冲旁边的小沙发示意:“来,坐,茶还是咖啡?”
“诶呦,”蓝新荣悻悻,“你小子在我面前居然也有客气的时候。”
“都不需要是吧,”杭修途十指交叉放在面前,淡棕色的眼睛看向蓝新荣,浑身上下写着“不怒自威”四个大字, “那直接说正事。”
蓝新荣敢怒不敢言:“……”
他完全无法想象杭修途表白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越发钦佩杭杨, 看着瘦瘦小小文文弱弱, 居然能降服这么个……悍匪。
蓝新荣眼角含蓄地抽了个筋,咳了两声平复心情:“第一, 我先表明立场, 你踏马怎么想的啊?爱上男人, 还是你弟——”
“曾经以兄弟名义短暂生活。”杭修途身体往前,压迫感倍增。
蓝新荣一噎,一边叹气一边点头:“行,我明白了,你定下的事没法改。现在我就盼着杭杨那边清醒点……”
“即便他这次拒绝我,”杭修途又一口打断蓝新荣,“还有下次;下次拒绝我,还有下下次。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蓝新荣目瞪口呆。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男人,容貌俊美——属于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出类拔萃的俊美,事业有成——属于在行业内干到top级别那种“有成”,家境殷实——有钱到“钱”这个概念几乎失去意义,文化素养极高……
蓝新荣揉揉胸口压惊:这这这个条件,不管咋看都是婚恋市场顶级配置!如果杭修途端着那张俊脸跟自己这个钢铁直男深情告白——
阅人无数的蓝大经纪人突然哆嗦了一下。
完了。
他冷静又忧伤地下了结论:杭杨宝贝哪是这货的对手?!迟早沦陷在这个老畜生的温柔乡里。
杭修途看着蓝新荣跟神经病一样在位置上长吁短叹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忍耐力终于达到了极限:“还有事吗?没事就回你自己办公室叹气。”
蓝新荣痛心疾首:“去你的!我都接受现实了,给我点缓冲时间都不行吗?不怕我在杭杨面前说你坏话?!”
杭修途:“……”
他手在下巴上轻轻一点:怎么觉得给了这小子一个拿捏自己的思路?
幸好蓝新荣没想这么多,他还沉浸在自家乖崽羊入虎口的悲愤中,他转向杭修途:“就算杭杨答应你了,你也不能一转头就对外公布知道吗?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听到没有?”
杭修途:“嗯。”
蓝新荣对杭修途,从不知道“放心”这两个字怎么写,他大步走到杭修途面前,两手往桌子上一撑:“你看着我的眼睛保证!”
杭修途:“……我保证。”
蓝新荣这才疲惫地稍松了口气:“行,下面讲第二个问题,本来正打算今天给你汇报这事儿,正赶上你说进组或者录综艺,也算巧了。是这样,我们注资的那个新式综艺已经基本落成,相当不错。”
“新式综艺?”杭修途一时没想起来,他微皱起眉,“我从没上过综艺,相比较而言还是倾向进组。”
“不不不,”蓝新荣打断他,“你忘了,一年多之前华琴轩导演就开始筹备的那个?说实话,当时我就开始考虑了,如果这个综艺真能按规划像模像样地做起来,我打算让你在这儿献出综艺首秀。”
杭修途想起来,眉头慢慢舒展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已经快一年半了,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真做起来了?”
蓝新荣点点头:“技术层面的问题完全落地,编剧优秀、团队精良,基本都是满怀才华梦想的年轻人,现在关键问题就是——嘉宾人选太难确定。你知道的,一般人根本撑不起来这个综艺。”
“好,”杭修途双手轻轻一拍,“你把资料拿过来咱们一起看看。”
蓝新荣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再此响起:“对了,这个综艺杭杨也一起。”
蓝新荣一愣:“你不是为了跟他分开一段时间吗?”
“我只是说,暂时避免长时间零距离呆在一起,”杭修途瞥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傻吗?”,“完全分开怎么培养感情?”
单身多年的蓝新荣悲愤欲绝,扔下一句“去你丫的”就忿忿离开。
半小时后,两人对着桌子上散落的资料商讨。
“那什么,”蓝新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觉得小杭还是不太适合这个综艺,他演技确实有天赋,但这个东西对人文素养要求太高,他高中学历吧,我不是说他不行,但是这样的背景在,如果他一时疏忽出点纰漏之类的,很容易被群嘲的。”
谁知道杭修途竟毫无顾虑,一口否认:“他没问题。”
他想了想,又补充:“这个综艺的内涵和意义都相当不错,如果不出意外能成经典,我希望杭杨不要错过,我相信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蓝新荣完全不明白他这个盲目的自信从哪来的,尽量隐晦地提醒一下:“那什么,我们睿智的杭大影帝肯定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对吧?肯定不会自带滤镜考虑问题对吧?”
谁知道蓝新荣话音还没落,杭修途已经干脆地拨通了杭杨的电话:“喂,小杨……对,这边有个不错的新式综艺,你来看看……嗯,就现在,让小陈送你。”
挂断电话,杭修途转向一脸“emmm”的蓝新荣:“接与不接,送给他自己决定吧。”
杭杨从进公司大门之后,就有点控制不住的紧张兮兮,他两手在身前下意识地搓揉跟绞动,连回应其他人的“小杭老师好”都敷衍了不少,进杭修途办公室之前,他本想敲门的手顿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杭杨有点头昏脑涨,心跳也加速上飚:杭修途他、他就在里面诶!
他、他昨天跟我说,他爱我……
杭杨脑子里又不由自主浮现出昨天的情况,杭修途攥着自己的手腕,看向自己的眼神专注恳切,他一辈子、啊不,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一瞬,他几乎溺死在那双比星河还要动人的眼睛中。
杭杨一手按在门上,想到这一幕,一个不留神,“咚”一声轻响脑门直接撞在门板上,生生吓了他一跳。
听到门里传出低沉悦耳的男声“请进”,杭杨更慌了,匆忙就退后了两步,旁边凑巧路过的小实习生走过来:“小杭老师,您、您脸怎么这么红呀?没发烧吧,要不我送您去医院?”
杭杨赶紧别过头,手忙脚乱地推却这位热心好人:“不、不用!那什么,我没事!我、我我是来找杭老师的!”
“那您这是迷路了?着急?”这位缺心眼的小实习生推了推眼镜,指着面前这扇门,“害,这个就是杭老师办公室,我来帮您推门。”
“诶——”杭杨还没来得及阻拦,小实习生就爽利地打开了房门,把满脸红霞的杭杨直接“暴露”在杭修途面前。
“杭老师!”小实习生冲杭修途笑得热情,“小杭老师来找您!”
杭杨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跟着她进了杭修途办公室,小声且短促地喊了句:“杭老师。”
“嗯。”杭修途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一脸淡然地冲实习生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随着房门再此关闭,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个人。杭修途和杭杨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不对视也不说话,两人就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杭修途专程打电话把杭杨喊到自己面前发呆。
蓝新荣:“……”
完了,这也就杭修途这个身在其中的二傻子看不出来,杭杨这低着头、红着脸,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杭修途,十指无意识绞动在一起的样子——蓝新荣一把拍上自己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踏马就是沦陷了啊!
再看杭修途,故作镇定,但背在身后的手指一直在轻轻地颤,眼神专注到异常地盯着自己房间里摆了好几年的破瓶子。
看得蓝新荣想冲上去给他一脚:杭大影帝啊杭大影帝,你小子什么时候演技这么拉了?!
蓝新荣手都在颤抖,他怎么早些时间就没看出来这俩人……也不对,他其实看出来些不对劲,但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谁能想到杭修途一个从千年寒潭里面捞出来的古董突然就——
“你唉声叹气什么?”杭修途冷冷看向蓝新荣,指了指手边的资料,“来,把这个综艺跟杭杨说一下。”
蓝新荣叹口气,一边磨牙一边想“我现在先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他冲杭杨招招手:“杭杨,这边有个我们投资的新式综艺,本来只是想着给有梦想的团队一点支持,说实话没想到真能成。这个综艺构思奇巧、创意独特,但是对嘉宾要求相当高,你来看看有没有兴趣。”
杭杨一愣,他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综艺能被蓝新荣夸成这样,于是凑上去拿起了策划书:“名字叫……‘阶梯’?”
“对,”蓝新荣点头,“不出意外,这个应该是修途的综艺首秀。”
“杭、杭修途要上综艺?!”杭杨眼睛瞬间瞪大,他按住自己张大的嘴,一瞬间忘了羞怯,眼神在杭修途身上和手里的资料间来回徘徊,“我真好了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综艺……”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8章
蓝新荣伸出手指:“第一, VR拍摄,完全潜行,真·沉浸式体验;第二, 不给具体剧本, 只给人物设定、背景设定和环境设定,一切由嘉宾自行发挥;第三,没有机位,因为处处都是机位。”
杭杨消化了两秒,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VR?!真正的VR!”
“是,”杭修途点点头,“相关技术已获重大突破, 说起来这个研究方向走在最前列的正是大哥手下的团队, 这也是我不计性价比投资这档综艺的原因之一,一旦成功,给我们家带来的利好不可限量。”
杭杨喃喃道:“之前只听大哥在家里饭桌上聊,本来还以为距离真正实现遥遥无期,真没想到……”
“距离真正推广使用确实还远,”杭修途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现有硬件技术根本造不出容纳千万玩家同时在线的服务器,而且这种体量的开放式VR地图制作难度极高, 关键中的关键, 设备价格过于昂贵, 这项技术距离普及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但是——”
“但是如果用于综艺,恰好规避以上所有问题!”杭杨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对, ”杭修途莞尔, 自然而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于杭家和大哥,自然想尽快看到这项技术变现;于我们,VR世界为录制提供了令人惊喜的优势,不需要机位和滑轨等等设备和人员,画面可以随心所欲地拉远和切近,为摄影技术提供了极大便利和极高的上限,让一个综艺的运镜能达到动漫一般令人热血沸腾的张力,何乐而不为呢?”
杭杨懒得听他啰里啰嗦分析利弊,满脑子都是这项新技术,整个人兴奋得无以复加:“我要去!这也太酷了,我一定要去!”
“好,”杭修途笑意越来越浓,看向杭杨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我们一起。”
蓝新荣在一旁弱弱举手:“那、那什么,小杭你要不再看看这个背景,还有角色设定……”
杭杨不明所以,拿起来一看:“分级建议:21+?!”
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这、这最高年龄限制?!这综艺是杀人还是现场直播小黄——”
杭杨白皙的脸上瞬间布满红霞,他颤抖着看了杭修途一眼,又赶紧低头。
“想什么呢?”杭修途无奈地叹口气,但眼角眉梢全是宠溺,他捏住杭杨的鼻尖,“小脑瓜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嗯?”
杭杨抱住杭修途的手使劲拉了两下,可惜自己身单力薄,完全撼动不了杭修途的“强权□□”,只好拿眼神威慑:“杭修途!捏又欺佛瓦!”
“咳咳!”旁边蓝新荣实在看不下去这俩人打情骂俏,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打住打住!”
“杭杨你可要想好啊,别听杭修途在这儿瞎忽悠,”他看向杭杨,“这综艺的尺度之大确实闻所未闻。”
“它拍的是——杀人。”
*
蓝新荣说得没错,《阶梯》这档综艺尺度之大真的闻所未闻。
将9个嘉宾放在一个全封闭的VR场景中,只给人设和任务,剩下全然不加干涉,任由他们自行发挥相互搏杀。
“我的天,”杭杨一边看策划书一边感慨出声,“这实在是……”
蓝新荣:“你也看到了,这个综艺对嘉宾要求太高,得有知识、有脑子还得有演技,才能给观众极致的代入感,现在制作组都很头疼——”
“我参加,”杭杨声音很轻,但极其坚定,他抬头看向杭修途又重复了一遍:“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体验一段他人的生命,我绝对不想错过。”
杭修途像是早已料到杭杨的态度,微微一笑:“好。”
一锤定音,《阶梯》即将开幕。
三日后,一段综艺预告刷爆了全网。这档综艺完全突破“娱乐综艺”的既定观看受众,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破圈,男、女、老、少,都很难不被这档新式综艺的立意和技术所震撼。
这是一档暴风雪山庄式真人沉浸互动综艺。
预告本身就胜过千万宣传经费,以一段史诗级的长镜头运镜展现了VR技术超乎想象的画面张力——从城堡角落处一只啃面包屑的老鼠起始,镜头追溯小家伙的运动轨迹,流畅地从不断延展的地板上抬高,掠过一个个精妙绝伦的室内场景……随后高速运转的镜头突然由动转静,定格在客厅一张巨大的长桌上,9个带着面具、身着华服的人围坐在长桌周围——对峙。
突然——
定格下来的镜头再此转动,它瞬间压低视角,镜头画面掠过玩家的一张张面具,但都在每个人即将摘下面具的时刻“恰巧”转开,将博弈的紧张气氛拉到了极致!
最后,镜头快速拉高、再拉高,让观众视角能纵览整个暴风雪中的城堡,当城堡逐渐变成浩瀚风雪中的一个小黑点,画面暗了下去。
这段极具压迫的画面过后,一片漆黑的屏幕缓缓转亮,“阶梯”两个大字铿锵有力甩在屏幕中央。
不出所料,这段预告片凭借全新的技术、华丽到不可思议的视觉效果,再加上财大气粗的宣发,迅速席卷全网,成了各大视频网站和社交网站的讨论热点:讨论技术的,抓细节解析的,猜嘉宾的,激动不已的,泼凉水的,吵架撕逼的……可以说精彩纷呈!每个讨论区精彩程度不必预告片本身差。
随后字母站有大佬做了一个预告片解析:从最后一帧《阶梯》入手,两个大字的背景有很浅的黑白画面,抠出来之后可以辨识出,这正是埃舍尔的经典名作《高与低》(up and down)。
“埃舍尔的作品以‘不可能图形’闻名,《盗梦空间》等影片,甚至大火过的游戏《纪念碑谷》都受到了埃舍尔作品的影响。所谓不可能图形,不可能图形、悖论图形或称二维图形,是由人类的视觉系统瞬间意识地对一个二维图形的三维投射而形成的光学错觉;是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客观存在的事物,只会在二维世界存在的一种图形。[1]”
“目前制作组放出的信息量并不大,但确实展现出令人哑然的技术和超高的野心,希望最后的成片对得起这份野心,不要让观众失望。”
这条视频迅速上了热门,并在《阶梯》官方默默点赞转发后播放量井喷!不到5天就破了千万播放!
弹幕里一水[见证奇迹]和[千万合影]的同时,另一个更大的讨论爆点在评论区炸开:嘉宾到底是谁呢?
不管综艺的想法、技术再优秀,最后都要由嘉宾呈现给观众,可以说,一个综艺的嘉宾素质比影视作品的演员素质更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重要。
所以讨论焦点自然放在:娱乐圈到底哪些人能撑起来这档综艺?!
微博热搜底下已经俨然成了饭圈战场,各大当红流量的粉丝群各个屏息凝神,生怕谁在这个时候提自己哥哥姐姐招致路人群嘲,但总归会有人提几个人出来遛遛,硝烟弥漫的评论区简直一触即发,半点火星都能点燃。
[蒸汽朋克就是坠吊的:评论区cue你家哥哥姐姐的必糊]
[1L:有人cue自家吗?楼主虚空出警不觉得尴尬吗?]
[兔兔子好甜:注意!注意!评论区提我家的都是黑粉!拜托路人擦亮眼睛,不要给眼神!双手合十.jpg]
[1L:同,你姐是kpi源泉是吗?不拉你姐出场不能直立行走是吗?]
[2L:兔姐已经进组,无意沾染史诗级ip,勿cue]
[3L:我家兔姐手里资源多得很,没必要跪舔毒饼,望周知]
[时代属于python:少说点有的没的行不行!官方赶紧出名单吧!吊着有意思吗!]
[风之影:我觉得如果编剧足够nb的话不如直接拍成电视剧……真不太相信内娱流量]
杭杨也在家里刷手机,一边围观这群人撕逼,一边把感兴趣的内容摘出来:“诶杭修途!你看你看,这边还蛮多人提到顾愿的!”
自从那边身份公布,杭杨越发的没大没小,也不喊“哥”了,天天在家对杭修途直呼大名。
杭修途眉尖一挑,拉着杭杨的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大手扶住他纤细的腰,把人虚虚搂住:“嗯?”
杭杨把手机在杭修途面前晃了晃:
[土豆可以配鸡蛋:弱弱说一句,最近火起来的那个顾愿感觉还不错诶……]
[牛逼本牛:此人必糊]
[许愿树下你我他:楼上有病吗?反饭圈反魔怔了吧!这孩子H大物理系在读,演技不错长得也好看,怎么入不了您的法眼啊!]
[你就是我许愿的奇迹呀:+1,这个可以接受诶]
[是愿崽呀:+2,说真的路人可以去看看他的《孟夏》花絮,还有H大的国奖答辩视频,是真学神]
……
杭修途没耐心看完这群人在自己面前“+1”“+2”或者“+10086”,他轻扣在杭杨腰上的手稍一用力,把人一把按进怀里,杭修途立体俊美的五官在杭杨面前突然放大,杭杨心脏一下子漏了一拍,说话都有点结巴:“杭、杭修途……”
“长本事了,”杭修途轻轻按住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抬,低沉的声音混着些许气声,性感到不可思议,杭杨的手忍不住微微地抖,“也不喊哥哥了,现在还满脑子惦念着别人,怎么?就这么期待顾愿?我还不知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嗯?”
杭杨被他一通飞醋吃得脑子发昏:“……没、没有,就是一起推心置腹谈、谈了一次,卸下了心结唔——”
“推、心、置、腹?”杭修途眉尾又一挑,又轻轻按住了杭杨的唇,离杭杨的脸又近了半分,两人气息交融,杭杨心尖几乎被杭修途毫无遮掩的灼灼眼神烫伤,下意识往后仰,谁知道被杭修途一把按住后脑勺强行箍在怀里。
“怎么了,腰都在抖?”杭修途低低笑起来,声音慵懒醇厚,杭杨几乎溺死在他一双淡棕色的眼眸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脸上布满红霞呆呆看着他,到活像是——不饮自醉了。
*
第二天下午,评论区迅速顶起来一座“后起之秀”的高楼:
[少玩烂梗: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我特么直接dream一个杭修途(豪横叉腰)]
[你可闭嘴吧:臣附议!]
[意中人:臣附议!]
……
[圣母永生:臣附议!]
当然一水的“附议”后面也有质疑,有些觉得杭修途不太可能参加综艺:
[小河弯弯:ps出道10年了,从来没参加过一档综艺诶!不太可能吧。]
更离谱的是,网上确实人多嘴杂,连杭修途的实力都有人质疑:
[必朽的人:杭修途演技是牛逼,但是这综艺需要的不只是演技吧,人文修养还有知识储备都很重要(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你是对的,请文明讨论不要上升人身攻击,多谢合作)]
[再鸽就把自己炖了:这年头ps的人文素养都有人质疑了,啧啧]
[账号已注削:……楼主要是求生欲真有小尾巴这么强,那发言前请灵活使用搜索工具好吧?麻烦查查杭修途的学历再发言谢谢。]
[肉垫的猫酱:他是真的牛批,可能人和人的脑部结构真的不一样吧]
……
[喵呜崽:只能说优秀的人干什么都优秀吧,流口水.jpg]
在有人dream杭修途以后,还有一批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杨帆远航:那什么,ps都来了是不是可以再小小dream一个杨杨……]
[simple就是美帝怎么了:咳咳,楼主劝删]
[简单简单简单:姐妹劝删]
[simple坠吊:劝删!!!]
……
果然,骂人的立马出现,速度跟粉丝并驾齐驱:
[大家都是牛马:cp狗滚,受腐唯滚,也不看杭杨咖位、学历还有智商够吗]
[泥土里的爱情:@大家都是牛马我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是说人身攻击的都是垃圾]
但不得不说,杭杨确实是火了,大批量的粉丝和路好立马以更凶猛的姿态反扑了回去。
比如,某个学历歧视的微博底下:
[一个高中毕业的小爱豆还真当自己是大艺术家了是吗?]
[1L:楼主有时间可以看看杭杨的采访和拍摄花絮,看得出是有东西的]
[2L:第一,杭杨就是艺术家;第二,你就是废物(微笑.jpg)]
[3L:单凭刻板印象骂人的sb滚好吧]
[4L:你也就搞学历歧视这点本事了,废物滚进泥潭里吧呵呵哒]
……
杭修途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怀里圈着一个吃完饭困觉的白嫩崽崽,他完全忽略了网上关于自己的言论,细细地刷提及杭杨的评论,看到有人骂的时候会锁紧眉头,看到一群人站出来维护会露出浅笑,估计连广大西皮粉都想不到杭杨最大毒唯是杭修途本杭。
他单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杭杨红扑扑的小脸轻轻揪了一下,拿小号给[第一,杭杨就是艺术家;第二,你就是废物(微笑.jpg)]点了个赞。
作者有话要说:
[1]源自网络
第099章
很快, 《阶梯》预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制作团队直接在万众期待下放出了嘉宾阵容。
杭杨看到嘉宾名单的时候相当好奇:“顾愿!”
他转向杭修途:“你真把他捞来了?”
杭修途轻瞥过来,杭杨一看他这个眼神就感觉唇有点肿痛, 赶紧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坚决保证再也不提这厮。
他看到“荀勖”这个名字的时候,视线一顿:“荀勖、荀勖……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孟特芳丹》里面给我们提供画的那个艺术家?!能被谷恣导演喊‘祖宗’的那位!”
“你还记得他,”杭修途点点头,“是, 他已经几年没拍戏了,反正家里不差钱,现在又跑到剑桥修哲学去了, 说实话, 再过些年这家伙准能成富二代里面首屈一指的艺术家。”
“但谷恣好像说过他脾气很臭,”杭杨小心翼翼的问,“这么个大佬跟顾愿撞上,那不得把现场给炸了……”
杭修途放下手里的文件,淡淡看过来,扶了一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调平和:“在我面前,想炸就炸吗?”
卧槽他好帅!
杭杨看着杭修途的脸, 心跳突然拔高了几十迈, “咚咚咚”跳得越来越欢, 杭杨赶紧把头低下去:“那、那个, 剩下的几个嘉宾都蛮厉害的,但一开始不是说准备把请谢元良老师也请来吗?”
“谢元良啊, ”杭修途把视线转到手边的文件堆里, “他担心被我压咖位, 再说,‘谢元良’现在早就是一个商业品牌了,接一个活背后有一群人跟着算账,这个综艺风险很大,尤其跟荀勖、顾愿这种专业性很强的人一起,容易自砸招牌。”
杭杨小碎步跑到杭修途跟前,拿星星眼看他:“那……我们杭老师、杭大影帝、杭大学神,就不怕自砸招牌?”
“行了。”杭修途眼都没抬,在杭杨腰侧的一块痒痒肉上精确地一捏,杭杨当场腰软了半边,跟小猫叫一样“哎呦”一声差点扑进了杭修途怀里,幸好扶住桌面稳住了,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先发制人就被杭修途一把拉进怀里。
杭杨:得,白费功夫了。
“我有的是底气,不怕自砸招牌。”杭修途镜片后面的眼睛半眯着,“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并问了。”
杭杨没说话,但是默默双手捂住了嘴。
杭修途眉尖抖了抖,两指捻住杭杨的食指指尖捏了捏,声音刻意压低放缓了点:“捂嘴做什么?”
杭杨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手底下传出来,软绵绵的,听着莫名心虚:“你、你一拿这个眼神看我,我就嘴疼……”
杭修途手上的动作一顿,嘴角勾起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杭杨的错觉,他突然觉得男人的眼神比刚刚还危险。
“乖,”杭修途温柔但不容分说地掰开了杭杨的手,一手搂住怀里人纤细的腰背,把人往上抱了点,拇指在杭杨唇上轻轻摩挲,哄着说,“怎么嘴巴有点干,忘了抹唇膏?”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杭杨的嘴又有点肿,还肿得很潋滟。
*
随着《阶梯》官宣嘉宾,网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正如蓝新荣所料,大部分火力都被杭杨吸引了,但幸好几部作品沉淀下来,杭杨的路人好感度和国民度现在已经达到恐怖的程度,再加上骂杭杨的话肯定得把杭修途扯进来骂,所以“支持派”还是牢牢占据了上风。
[神经病吧,一群嘉宾全是本科打底的学历,里面混进来一个高中毕业,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1L:这个言论好像《孟夏》前有一波,《执华盖》的时候有两波,我都习惯了(挖鼻孔.jpg)]
[2L:坐下,大家都坐下,别跟傻逼争长短了]
[3L:现在我完全相信,杨杨宝贝接什么就能把什么做好]
[4L:相信小杭老师就完了,这种哗众取宠的,大家别给眼神!]
还有逮着杭杨很久之前说过的“暂时没有拍综艺打算”那句话钻牛角尖:
[不是说自己不接综艺吗?呵呵,别的不咋样,装清高有一手]
[1L:那踏马是《执华盖》开播之前的事了,你不认识“暂时”这俩字吗?文盲吗?]
[2L:聋哑人朋友们都嫌弃你这样的二货]
[3L:看他主页,这不宋某某粉丝嘛,怎么?自家giegie假唱被扒急眼了是吧?小杭老师也是你配碰瓷的?]
[4L:……不会吧不会吧,宋元纬粉丝当小杭老师是自己对家???有这么给自家抬咖的吗?!我踏马震撼!]
还有更毒舌的:
[8L:回去劝你们giegie说台词的时候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吧,观众能听清一个字也算有进步呀]
[9L:哈哈哈哈哈楼上笑死我]
[10L:哈哈哈哈哈哈]
……
广场上除了吵架,顾愿粉丝又趁机安利了一波顾愿的高学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不认识荀勖,纷纷好奇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帅哥,再由年纪大点的出来安利这位娱乐圈神人……
网络上热热闹闹,把《阶梯》的热度又往上推了一波。
很快,《阶梯》官方放出了一个培训花絮。
说实在的,一个综艺搞前期培训已经算得上闻所未闻,再加上热度高,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一大群网友的眼球。
九位嘉宾围坐成一桌,年轻的编剧小哥在最前面,身旁的白板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公式。
视频下方弹出字幕:[理综培训ing……]
弹幕上一片:
[这都啥啥啥]
[我目瞪口呆,这么硬核的吗!]
[我颤巍巍翻出了我的大雾(大物)课本]
编剧刚开始讲,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台下顾愿突然发出一声很明显的嗤笑,全场瞬间尬住,后期给房间做了一个结冰的特效。
弹幕突然爆炸:
[什么意思啊?有本事自己上去讲啊]
[人家还真有本事……就看他愿不愿意]
[这人有病吧]
[小愿是物理硕士,应该是小哥哥讲的有问题吧]
[就算有问题他就这态度?呵呵,学历不过滤人渣!]
粉丝疲惫解释:
[3年老粉说他其实没有恶意,路人朋友们信吗]
[姐妹们闭麦吧,小愿就这个招黑体质]
眼看台上小哥脸色脸色越来越白,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杭杨出声救场:“微分形式的麦克斯韦方程组里面,对,就是前两个方程,电场强度和磁场强度写反了。没事,改一下就好。”
顾愿有点意外地看过来,挑挑眉。
刚稀疏点的弹幕又迅速密集起来:
[杨杨在说啥?]
[你听懂了吗,反正我没听懂]
[杨杨懂这个?这得大物水平吧!]
[前面的,自控人泪目了,大物没学麦克斯韦,大三电磁场才学!]
编剧小哥一脸惊讶,正手忙脚乱准备去翻讲义,顾愿的声音响起:“别翻了,他说的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钉在杭杨身上,似乎都很惊讶。只有杭修途脸色不变,还优雅靠在椅子上,镜片后的眼睛眨都没眨。
旁边一个名叫俞子萱的女演员讶然:“小杭老师,你还懂这个?”
杭杨刚准备开口,谁知道杭修途轻描淡写地揉了揉杭杨的头:“嗯,小杨有理工基础。”
弹幕当场就疯了:
[我他妈边跳边咆哮]
[坐下,都坐下!基操激动什么?姐妹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艹磕昏了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他好懂他!他好懂他!]
[今天老娘就是要呐喊出来,这踏马就是神仙爱情!]
顾愿转过身看着编剧小哥,可能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在鄙视人,但看起来就是在鄙视人:“你这怎么回事,我早就想说了,节目组能请个专业点的吗?”
编剧小哥揉着讲义都快哭了:“我就一普普通通理科生,大学专业跟这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顾老师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顾愿“啧”了一声,冲画面外:“导演!你们请的顾问呢!我记得有很牛逼的大佬在啊?”
副导演粗犷的声音从画面外吼回来:“你们搞物理的人讲课一般人踏马根本听不懂!你以为我讲给你听的啊!这培训是给剩下几个没专业基础的嘉宾做的!他们了解个大概就行,目的是科普,不是搞研究!有意见给我憋着!”
顾愿又“啧”了一声,兴趣缺缺别过脸。
弹幕快笑疯了:
[哈哈哈哈哈,神他妈“你们搞物理的人讲课一般人根本听不懂”,太真实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是什么高智商喜剧人人设]
[这顾愿是不是个聪明的缺心眼啊?]
[粉丝回复前面的弹幕,是,他就是高智商的缺心眼]
[哈哈哈哈哈粉丝也太不容易了]
[哈哈哈哈哈]
台上,小哥战战兢兢拿着讲义,讲都不太敢讲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发出声,还一句一卡壳。
杭修途轻叹口气,突然起身。
小哥快吓哭了,以为自己又讲错了:“杭,杭老师?”
“没事,”杭修途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专业,去后面休息吧。”
他又翻了翻讲义,看着目录对着剩下的嘉宾开口:“概率这部分我来讲,数理方程和电磁这部分杭杨来讲,剩下的交给顾愿,可以吧。”
好家伙,自给自足了!
后面的部分直接8倍速,观众看着这几个人一个接一个上去,在白板上行云流水地写写画画,倍感震撼,弹幕几乎被“卧槽”刷满了:
[大师我悟了,原来我是智性恋]
[卧槽,他们聪明的样子好性感!]
[嗷嗷嗷我高调宣布ps是我老公!今天就是我俩婚礼!啊啊啊啊啊怎么能这么有魅力!]
[ps是杨杨的谢谢]
[笑死,几千条弹幕凑不齐一件衣服]
……
《阶梯》还没开播,前期的声势倒是一轮比一轮浩大,杭杨自己也在刷这个培训视频,他看着顾愿的样子,突然觉得恍惚——一转眼距他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这位“真少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时他跟扎了毛的刺猬一样,旁人轻轻一碰就是一手的血,哪能想到如今……
哦对!
杭杨突然想起来:任留呢?《孟夏》那时候好像就没再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么么哒!
第100章
杭杨自己随手在网上搜了搜, 发现这位任留在微博上也就千万左右的粉丝体量,流量和资源已经显然不如两年前,杭杨多查了查, 发现他从爱豆转行入了影视, 但也遇到了大部分男团成员转型的困局,只演了几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制作偶像剧,演技也没练起来——既没有出圈的舞台和单曲也没有不错的影视资源,别说和杭杨比, 跟顾愿都完全没法比。
杭杨眉尖轻轻一挑。如今任留和顾愿咖位差了几个数量级,交际圈差异也巨大,这俩人难道还没分手?
“看什么呢?”杭修途的声音响起来, “我看你笑得挺开心。”
杭杨下意识把手机倒扣在屁股下面:“啊, 没什么呀!就看看《阶梯》宣传效果。”
杭修途直觉不对,揽过杭杨的腰轻而易举把人抱起来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拿起手机,漂亮的眉峰往下轻轻一压:“哦?看《阶梯》的宣传效果看到这位‘任留’身上?我也不记得我们制作团队邀请过这人呀?”
“……”杭杨不说话,低头装死。
杭修途像是想了两秒才恍然大悟:“这个、是不是两年前那位去你病房探望的——”
“诶对对!”杭杨赶紧直起身,把自己的手机扯了过来,“人家是顾愿的男友,也可能是……前男友。”
“你好像对他们的情感状态很关心呀。”杭修途眼睛微微眯起来, 闪着危险的光。
杭杨实在委屈, 杭修途明知道喜喜欢任留的是之前的“杭杨”, 这波飞醋吃得实在莫名其妙, 他抬头瞪了杭修途一眼:“我、我关心朋友而已。”
谁知被杭修途轻轻捏住下巴,男人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杭杨脸上的肌肤, 顺着秀气精致的鼻梁到额顶, 最后还挑了一下他细密的睫毛:“我知道, 我知道……但你上一世太多太多的时间于我而言是空白一片,即便知道些片段,仍觉得惶惶不安,不把你牢牢拴在身边就觉得害怕。”
他双眼含着淡淡的笑意,但就让人无端觉得委屈,杭杨从没见过杭修途这个样子,想来除了自己也无人听过杭修途这样说话。
杭杨不自觉地伸手抚上杭修途的脸——他的情意像一张铺天大网,待杭杨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被牢牢粘在这网上,深陷其中再无处遁藏。
他盯着杭修途的眼睛,他近乎痴迷于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明明天生一双薄情眼,却唯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显得神情。
“你愿意慢慢跟我讲讲吗?”杭修途低下头,伏在杭杨的颈侧,声音像初春绵密的细雨轻轻打在他的耳膜上。
“咚、咚、咚咚……”杭杨的心跳不断加速,他双手环住杭修途的背。
“好。”
*
很快,《阶梯》剧组又放出来了第二个培训花絮,这个更加激烈,跟滴进沸水中的油一样,一下锅就“砰”一下炸开。
这次的培训专攻人文,可能是导演组想着这群250对女孩子应该会温柔些,于是换了一个谈吐温和娴静的女编剧上去给他们培训西方哲学史,谁知道授课内容刚讲到柏拉图的客观唯心主义,底下顾愿的脑袋已经开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顿一顿。
弹幕上一群人感同身受:
[好家伙,原来学霸上课也打瞌睡,我舒坦了]
[啊啊啊他好可爱,rua!]
和其他人相关的弹幕也很多,这个时候气氛还算得上其乐融融:
[杨杨崽崽在认真做笔记诶,偷偷香一口我崽]
[编剧姐姐声音好好听呀,我政治老师要是跟她换一下——这不得拼一把211!]
但也有人发现:
[那什么,荀勖老师脸色不太好啊]
[好家伙不会编剧姐姐讲错了叭?别别别!荀老师冲我发火吧!放过我的pljj]
[卧槽卧槽卧槽!还没播就有这么多抓马情节吗!]
看着荀勖越来越黑的脸色,杭杨心里倒吸一口气:这……这好像是真的想干一架?!
果然——但不是冲着编剧。
荀勖手在顾愿面前的桌子上猛一拍,后期还给加了一个桌子四分五裂的特效,不只顾愿哆嗦了一下,连其他人和观众都吓了一跳,之间荀勖脸色跟锅铁差不多:“好好听!”
顾愿整个人被这一巴掌突然拍清醒,瞥了他一眼:“荀老师未免管得也太宽了,这些东西你爱听听,关我什么事?”
荀勖皱眉:“什么叫‘这些东西’,你说清楚。”
顾愿不知道是火气上来了,还是二百五本五,当场“呵”了一声:“这种玄乎的玩意有什么意义?能对社会发展做什么贡献?也就是学不通理——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被旁边的杭杨一把按住了嘴。
杭杨一边紧紧按住顾愿,一边代他对其他人道歉:“不好意思啊,他、呃,他有起床气,我说他没什么恶意大家信吗?”
全场安静,后期在屏幕上方做了只飞过的乌鸦,带出一排感叹号。
别说在场的人,观众也群情激奋:
[这是搞文科歧视?这人脑子有病吧!]
[这踏马就是品德问题,呵呵]
[热知识:高考不过滤人渣]
[我靠靠靠我看个综艺还要被指着鼻子骂?这什么神经病啊]
[md荀老师骂他!给我骂他!]
顾愿一把掰开杭杨的手,瞪他:“杭杨你干什——”
他话还没说完,被荀勖一口打断,荀老师面色已经能用铁青来形容:“放你这样的人进名校,就是我们人文熏陶不到位的后果。”
顾愿气炸了:“你!”
弹幕乐坏了:
[哈哈哈哈哈荀老师骂他!]
[我高兴了]
[粉丝狂喜,荀老师多骂骂他,治治小崽子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毛病]
[荀老师继续!还不过瘾!]
荀勖不等他完全发作,继续说:“你知不知道‘科学’就是从‘哲学’中诞生的?知不知道古时候许多著名的科学家本身也是伟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笛卡尔,还有莱布尼茨,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哲学思维和科学思维相互支持、互为引证,嗯?!”
见顾愿呆住,荀勖斜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不会吧不会吧,我们优秀的理论物理学子连这些基本道理都不明白?不会这么无知吧?”
弹幕已经被一波“哈哈哈哈哈”刷满了,评论区还有人指路荀勖本科时候参与国际辩论赛的视频,一群人看着顾愿的黑脸快乐到不行:
[你说你惹他干嘛]
[我好快乐哈哈哈]
[荀老师继续!不要停下来呀!]、
荀勖端起面前的杯子悠然喝了一口:“你们基础学科专业的老师们应该也跟你们经常提吧,比如推荐一些哲学著作,让你们没事选修一下哲学院的课,不可能教你们歧视和狂妄啊?”
“嗯?”荀勖把杯子放下,身体往前倾了些。
见顾愿低头不语,他仿佛了然于心,点点头:“那就是你,也不好好上课学习,就剩脑子里那点优越感——”
这句“不好好学习”一下子戳了顾愿的逆鳞,他当场跳起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荀勖脸一下黑了,“一个大二的学生,因为贪图娱乐圈的虚荣放弃学术,跑这儿来耀武扬威,是,你在内娱这堆渣滓里算得上鹤立鸡群。”
杭杨、杭修途和其他人:“……”
荀老师,你这波AOE辐射范围真棒啊,整个行业都被你骂了一遍。
荀勖不以为意,继续滔滔不绝,话里话外都是恨铁不成钢:“但你的学校是让你拿来炫耀的吗?再这样下去你就是H大的耻——”
可他话还没说完,被顾愿极差的脸色惊到了,这孩子低着头喃喃重复“不是的”“你不知道”“我没有”“我想回去的”……
节目组播放出来的成片经过剪辑师的妙手大为变化,两人只是简单“碰撞”,顾愿很快“意识到错误”,起身给荀勖诚恳道歉,和顾愿以前的人设也算符合——傻、暴躁、爱犯错、心智不成熟,但真诚。虽然有相当多的观众仍旧讨厌他,但也有不少人喜欢这样的“真性情”,并表示乐于看他走向成熟。
但杭杨真真切切看到现场的状况:顾愿就跟失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原处,杭杨还没见过他这么颓靡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拍拍顾愿的肩膀:“顾愿、顾愿?你怎么了?”
“没事,”顾愿突然起身,他也没看其他人,就小声说,“我、我先走一步,回见。”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荀勖暴躁,“轻浮,没有内涵,还禁不起批评!辍学进娱乐圈本来就——”
“荀老师,”一直沉默的杭修途突然打断他,他声音冷淡,“人人都有为难处。你家境殷实,有的事确实没见过、自己也没经历过,也该推己及人为别人想想。”
说完,他冲杭杨招招手,声音瞬间温柔下来:“小杨,走,我们回家。”
荀勖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半天才缓过来神,小声嘀咕:“还说我,你家不比我家有钱得多……”
两人一同上车,杭杨眉眼弯弯看着杭修途:“你刚是想到了我的事?”
“嗯,”杭修途不愧比杭杨年长半旬,不带半点羞涩,直勾勾盯着杭杨,满眼的真挚炽烈,“想到你的事,很心疼。”
杭杨倒是被他的眼神看害羞了,有点仓惶地低头,在他右手上轻轻一拍:“发、发动吧,早点回家。”
反动机的声音盖住了杭修途的轻笑,他拍拍杭杨的头:“回家。”
网上关于《阶梯》的热度一波比一波烧得旺盛,在一片或是期待、或是担忧、又或是争执和干架当中,节目播出的时间越来越近。
节目组透露,本档节目依旧会经过后期的剪辑,但会尽量削弱综艺感,以“给观众带来身临其境之感”为首要宗旨,希望大家期待几位嘉宾的碰撞。
杭杨拿着手里厚厚一本的角色资料:“管——家。”
“这算是难度最大的一次前期准备了吧,”蓝新荣拍拍他手里的白皮书,“得从前到后一字不漏地给背下来,还得理解、入戏,啧啧,想想都难。”
杭修途悠然走进来:“这是演员的工作,你操什么心?”
蓝新荣一记白眼翻过去:“我那时替你们操心,有点良心行吗我的杭老师?”
“对了,”蓝新荣想起来,补充提问,“你们昨天进《阶梯》体验过了?感觉怎么样?”
杭杨从杭修途的办公桌上跳下来,眼睛里亮晶晶的,感觉能从里面捡几颗星星出来:“真的超级——超级帅,他们真的做了一个完整的城堡,当然细腻程度和现实并不能完全混淆,但已经逼真到不可思议了。”
“啧啧啧,”蓝新荣表示嫉妒,“别说了,再听下去我难受。听说你们还要多进去几次提前适应环境和模拟重力系统?你们这还不知道要拍多少天,身体长时间在那个机子里没问题吧?”
“没干系,”杭修途摆摆手,“我们的身体在营养仓里,到时候节目组会分专组一直盯着。”
“而且,大哥会随技术组回国,”杭杨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里的资料,看得出他有多期待,“到时候他应该也会参加一些后期专访,配合一下宣传。到时候大众男神怕是得再多一位呀!”
他看向蓝新荣:“你见过我大哥吗?”
蓝新荣摇摇头:“别说见面,我压根不太清楚你大哥这个人,修途不怎么爱提家里的事。”
杭杨遗憾叹气:“那可惜了,你都不知道我大哥有多厉害!”
估计是被杭杨一口一个“大哥”逼急了,杭修途清晰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新荣,网上有很多技术分析讲解的视频,你要是好奇就去看看吧,人家科技区的up主都比你了解得多。”
“嘶——”蓝新荣被他刺痛了,按着心口揉了揉,最后瞪了杭修途一眼,出了办公室。
见闲杂人等终于离开,杭修途走到杭杨身边:“角色还喜欢吗?”
杭杨点头,抬头冲他微笑:“自己选的,肯定。”
杭修途拍拍他的头,温声说:“不用紧张,就当成个游戏,放手去玩好了,不管在哪我都会保护你。”
杭杨扯着他的袖子,眼睛里闪着光:“嗯!”
他把头轻轻靠在杭修途的胸膛上:“本来想找个剧组或者综艺赶紧钻进去躲你,没想到拖这么久……”
“怎么?”杭修途没想到杭杨这么诚实,险些笑出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日日对着我这张脸,看烦了?”
杭杨抬头嗔了他一眼,然后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小声嘀咕:“结、结果,现在有点舍不得进去了。”
杭修途抚摸杭杨的手轻轻一顿:“那——”
“杭修途,”杭杨双手环住杭修途的脖子,伏在他耳边,声音里全是笑意,“你之前问我的回答,参加完《阶梯》一出来我就跟你讲,好不好?”
杭修途转过头,在他额心落下了一个漫长而温情的吻:“好。”
两周后,《阶梯》在万众瞩目下盛大开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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