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安清立刻背过身去, 焦急地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


    陆虞递给他一包手帕纸,拍了拍他, 道:“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今天开会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你去看会议记录就行,不用紧张。记得参加一下群里的投票,想吃什么随便选。”


    说完,她绕过安清下了楼,给他一个人冷静的时间。


    这小孩哪里都好, 做事仔细勤快, 工作起来不要命,就是人太紧绷了。初出茅庐的好学生,一心想在大城市落脚, 半步行差踏错都会担心从康庄大道一步迈进死路。


    不过也没什么,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来而已-


    这次报销走的流程比较麻烦, 耗时比陆虞想得要长。大公司就这点不好,规章制度严格, 流程繁琐拖沓,最简单的小事也要层层批准。好处是权责清晰,坏处就是费人费时。


    陆虞定了中午聚餐,为的是不想拖着下属晚上下班了还要面对领导的脸。眼见到了午休时间, 她就让有车的祁悦带着其他人先过去定下位置。毕竟领越大厦这片地方算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饭点的时候是个差不多的餐厅就要排队,他们人多,座位不会好排。


    祁悦在群里说她们已经到了, 陆虞一边查看消息一边往楼上走,进门却在一组办公区碰见了安清。


    “你没跟她们一块走?”陆虞诧异道。


    安清的眼睛还有点红, 抿着唇摇了摇头:“陆总,我等您一起。”


    陆虞点了下头:“行,那走吧。眼镜擦擦,都给哭脏了。”


    安清手里还攥着那包陆虞递给他的手帕纸,闻言便抽出一张,听话地擦起来。


    陆虞瞥了一眼。这小孩摘下眼镜后,露出的皮肤很白,泛红的眼睛圆而明亮,细软的发丝搭在额上,整个人都乖乖软软的,还有点呆。


    正好趁着独处,有些话也可以说一说了。


    她一路拿了东西出门,安清一路跟着,亦步亦趋的。


    出门的时候,谢真正好提着外卖袋子从外面进来,冷冷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眼风刀子似的刮人,一言不发地寒着脸走远了。


    陆虞已经多少习惯了谢真的喜怒无常,没往心里去。


    两人聊了几句闲话,安清突然郑重地向陆虞道谢。


    “谢我干什么?”陆虞被逗得勾起唇角。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也谢谢您一直包容我鼓励我,”安清好像有点紧张,语速比平时快,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其实我知道我学历不够高,简历没那么漂亮,人也不会说话。可是您还是用我了。被录取的那晚上,我高兴得都睡不着觉……我,我一直觉得遇到您这样的领导,真的很幸运。”


    陆虞脚步不停,利索地按开车门,启动车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安清跟着上了副驾驶,眼镜下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在这个地方,挑选新人是一场豪赌。我们需要担着入不敷出的风险,也需要担着手下人带着资源和信息转头跑去跟竞争对手的风险。你知道我们赌的是什么吗,不是学历,不是口才,是积极性和服从性。我一直认为,招你进来,我赌对了。”


    安清捏紧手中的纸巾,半晌没吭声。陆虞一转头,看见他又眼泪汪汪的了。


    陆虞:……


    她无奈地温声说道:“你别哭啊。”


    眼泪这种东西,她是真的招架不住。


    她随手从中控台上扯了个塑料鸭子,塞进安清怀里,哄小孩似的:“拿着玩。”


    安清破涕为笑,还真□□着玩了一会。他打量了一圈陆虞车里的内饰,陆虞注意到他的视线,自我调侃道:“怎么样,没想到你年近三十的组长还有一颗童心吧。”


    其实她此刻想起的是另一个曾经坐在她副驾驶的同事,现在更新成泡友关系的那位。当时他坐在这位置的时候,也是一样打量着这些小玩意儿,不一样的是他比较嘴快,看完就开了嘲讽。


    安清转头看着陆虞,有些愣神:“陆总,你……今天很开心?”


    “嗯?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刚,一直在笑。”


    陆虞这才发现,她还真的在笑。不是平时常常挂在脸上的各式社交笑容,而是一个放松柔和的笑,不明显,却很真实。


    她和谢真的关系是真的与从前截然不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只要想到谢真,她就常常是笑着的。


    陆虞收回思绪,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在为不久之后的转正努力,所以工作得这样拼命。但是你知道做这行,比业绩还要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排解压力,保证身心健康。这行加班强度这么大,拼到最后就是拼体力拼健康。我见过很多人来了又走,坚持不过一年,就是因为扛不住这样的压力。如果一直过分压榨自己,到最后还是无法在这里走下去的。”


    她也见过不少像他这样工作连轴转,情绪变得脆弱敏感,最终患上精神疾病不得不退场的人。


    作为领导,她很满意这两个实习生的工作,愿意尽力将他们留在团队里,一起做接下来的项目。而作为另一个人类,她也希望安清能健康地走下去。


    安清听得很专心,表情和平时在会议上记笔记时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笑着道:“我明白了。”


    “很好笑么?”陆虞也跟着笑了。


    安清慌乱摆手:“没有没有。”


    “就是觉得……陆总你和看起来不大一样。”安清的目光落在乱七八糟的装饰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陆虞听得哭笑不得:“行吧。”-


    “庆祝大家又完美完成一年的工作。”陆虞笑眯眯地举起啤酒杯。


    “庆祝马上要来的假期!”


    “也庆祝陆总又拿下一个大项目!”说的是赵礼贤塞给她的那个补偿费项目。


    “对,庆祝老大一路高歌猛进,打倒二组!”


    五支高举的酒杯中透明的汽水泛着晶亮的泡沫,“啪”一声清脆地撞在一起。


    饭后陆虞直接给不太忙的人放了假,她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回了公司。


    放假在即,不少工作都告一段落了,总部里加班的人也少了不少。陆虞忙完准备走的时候,见这层的灯已经熄了大半,唯独谢真的办公室还亮着。


    临走之前,陆虞先去找了谢真,准备打个招呼道个谢再走。结果她敲了办公室的门,半晌没等来回音。


    陆虞推门一看,只见谢真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谢真?”陆虞皱了下眉,向着他走过去。没走几步,她就闻到了比平时浓郁几分的焚香气味。


    什么情况,他的信息素好像不太对劲。


    陆虞走过去,撩开谢真后颈处的头发,检查着他的腺体。


    从表面来看仍旧有些红肿,陆虞正想揭开信息素抑制贴仔细查看,谢真却突然睁开眼,一把打开了陆虞的手。


    他双眼清明,并不像刚睡醒,只是眼眶微红,眉心有一条折痕,不太舒服的样子。


    谢真直起身,拉开了与陆虞的距离,冷淡问她:“有事?”


    陆虞隐约觉察到几分怪异。


    自从两人开启了泡友关系,关系实质上比之前亲密了不少,互相留宿过夜的情况也很常见。


    在这个过程里,即使是对感情向来迟钝的陆虞也能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


    从两人的房间里不知不觉增多的双人用品,到逐渐习以为常的互相带早饭,到偶尔一起加班、一起吃夜宵、一起下班回家过夜。


    总之,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谢真这样疏冷的态度了。


    陆虞心里涌起几分说不清的烦躁感,下意识抓住了谢真推拒着她的手腕。


    谢真眉尖一跳:“放手。”


    “你怎么了?”陆虞不仅没松手,还变本加厉地靠近他,再度去触碰他的腺体。


    “别碰我……唔!”在陆虞的抚模下,谢真没控制住漏出一声chuan息,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陆虞确认了他腺体的情况:“又在排异。我来给你做安抚。”


    她的语气是一贯的温和,但并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不容别人质疑。


    谢真终于有了呼吸的余地,他放开捂住嘴的手,冰冷的声线带了点不能自控的颤音:“不需要。出去。”


    陆虞却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体贴地为谢真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一手温柔地将他按入怀中,一手拨开他的头发,低头安抚性地吻了吻。


    “等一下,”谢真终于意识到她此刻不容违抗的态度,瞳孔骤缩,“别在这……呃!”


    他打了个激灵,浑身一下子软了,整个人伏到陆虞怀里。


    陆虞照着学来的安抚技巧,向他后颈处的腺体一轻一重地注入着信息素,同时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人的后背。


    谢真随着她的节奏轻轻地打着颤,口中再吐不出半点拒绝,微凉的呼吸也逐渐滚烫起来。


    陆虞维持着安抚的节奏,片刻后,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环住了陆虞的后背。


    “不够……”


    他的声音太低,陆虞侧耳靠近他的嘴唇:“嗯?”


    谢真难耐地吞咽了一下,揽住她后背的手紧紧抓住她衬衫的衣料,羞耻得满面绯红,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标记我。”


    陆虞顿了顿,提醒他:“可这里是……”


    谢真浑身烧得滚烫,他收紧手臂,几乎像要化在她怀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道:“标记我。”


    陆虞松开手,在他后颈处再度轻吻一下,然后便要起身。


    谢真的眼睛已经一片水色,近乎失焦的双眸下意识地追着她。他皱着眉,仍是紧紧环着她的后背,似乎在试图留下她:“你……去哪?”


    陆虞失笑,低头又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说:“我去锁门。”


    锁门两个字,在此时此刻的场景下,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情涩意味。


    谢真无意识地磨蹭了一下腿,目光追着陆虞离开,听到“咔哒”一声落锁,又看着她走回来。


    寂静的办公室里,空调运行的嗡鸣声与陆虞的吻一同落下。


    第32章


    为了照顾谢真偶尔发作的恐惧症, 陆虞这种时候一贯是十分温柔的,安抚谢真的时间也很长。


    椅子上不太方便, 于是她轻轻将谢真抱到桌上,低头细细密密地吻他。


    由于在特殊环境中,两个人都还算衣着整齐,谢真的衬衫只是被解开了两颗扣子,连领带都还好好地挂在上面。


    陆虞隔着衬衫揉涅,隔着柔滑挺括的布料,手感也与之前大有不同, 不过总体还是软而弹, 是长年累月被精心练出来的。


    谢真的感觉明显也更强烈,他的鼻尖和额头都冒着细汗,一贯苍白的脸色也有了血色。他紧皱着眉, 在陆虞的动作下, 忍不住低口今出声, 又连忙抬手自己咬住,不肯再叫出半句。


    就是这样一张嘴, 片刻前还在不停地说着拒绝的话。


    陆虞拉开他的手,低头吻上去,将他无法自控的细碎哼鸣全部咽下去。


    陆虞今天穿的是长裙,不需要像谢真那样扒下一截, 只需要撩起一些。


    她自己的手忙着四处点火, 过分地让谢真自己拉着那截裙子。他的手时而痉孪颤抖,抓不住手里软滑的布料,只得一次一次地攥紧又滑落, 留下无数褶皱。


    陆虞吟唱的节奏逐渐快了起来,桌子在不堪承受地与地面磨擦, 发出嘎吱的响声。


    谢真满面飞红,眼睛里已经有了迷蒙的泪光。很快,他绷直月要月复,再也无力环住陆虞,上半身向桌面倒下去。


    陆虞没有停,伸手给他垫了一下,低头去看他的表情。


    谢真脸上此刻呈现出一种复杂矛盾的神情,像是努力保持清醒却无法抵御沉沦,眼神偶尔现出片刻清明,却很快再次跌入级乐的深渊。


    大概是海面上惊涛拍岸的嘲涌太击烈,他甚至无法合上双唇,时而便会伴着颤斗露出一小点舌尖,双目失神。


    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太过明亮,时刻提醒着谢真这里是多么不合时宜的地方。那人打量的目光落下来,一寸一寸,清晰刻骨,然而她自己的脸却逆着光,变成一片模糊的剪影,让谢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谢真的思绪本已经混沌滚烫,此刻却突然意识到,这里太亮了,她能将他的神色一览无余……哪怕是口口时不堪的模样。


    他们还从未这样开着灯……


    谢真猛地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一次,陆虞终于没有再拿开他的手。这让他心里的难堪缓解了一些。


    可接下来,那人突然俯下身问他:“你喜欢么?”


    谢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陆虞的动作停了停。


    “不喜欢么?”她轻轻地问。


    明明挡着眼,他却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滚烫地一寸寸自他身上刮过,不放过他半点反应。


    他在这种视线中羞耻得像要烧起来,比这份羞耻更清晰的,却是心底浓烈的渴求。


    “……别再问了。”他伸手一把将陆虞拉下来,亲密无间地紧紧拥抱着她。


    陆虞几乎被他缠得无法动作,却从他清晰的肢体表达中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她的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不想再从这张嘴中听到拒绝,只想见他这样沉迷依恋。


    那就再用力一些,再激烈一些,让彼此再沉沦一些-


    桌子上一时爽,清理起来火葬场。


    谢真浑身软得站不起来,却强迫症洁癖大发作,皱眉挣扎着想清理干净。


    陆虞按住他,先把他清理了一下。


    过程中当然遭遇了某人红着脸的反抗,小猫挠人一样,被陆虞轻而易举地镇压了。然后她把人放在一边,专心擦干净两个人留下的痕迹。


    毕竟是她一时兴起糟蹋了人家的办公室,还是要担起责任来。


    谢真倚在一边,披着陆虞的外套监工。


    陆虞知道他的德行,今天不给他擦干净了明天他就能直接换一套桌椅办公用品,于是用他的消毒剂仔细消毒了两遍,确保彻底清楚掉之后又喷了空气清新剂。


    ——鬼知道这人办公室里到底为什么放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切结束之后,陆虞再去看谢真,发现他已经倚在墙上睡着了。


    谢真的脸色一贯苍白,此刻却是面若桃李,脸上和脖颈上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嘴唇艳红微肿,半开的衣领露出锁骨深处的点点吻痕,被衣服逐渐掩去。


    此刻他身披陆虞的大衣,浑身也裹满了陆虞的味道,安静乖巧地睡在那里,收起了平日里的尖牙利爪,像个陆虞专属的漂亮人偶。


    让人忍不住有点心软。


    陆虞走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自己也为自己的腻歪感到诧异,说道:“醒醒,睡美人。”


    谢真睁开眼,似乎还有些恍惚倦怠,只默然看着她,纤长眼睫微垂。


    就这么看了陆虞一会,然后谢真才垂眸站起来,淡淡道:“乱叫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是因为刚才用得太过了。


    “还能走么?”陆虞伸手扶了他一下,“不然今晚去我那里?我的公寓离公司很近。”


    谢真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睫轻轻颤动。片刻后,他点了头:“嗯。”-


    下车之后,谢真坚持要自己走,也不需要陆虞扶着。他倒也走得很稳,腰背挺直,姿态挺拔,气场还是很强。只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他走动的姿势略微有些不自然。


    陆虞落后他半步,准备着随时扶他一把。


    谢真自己的西装裤已经沾满了深色的水痕,不太能看了。陆虞倒是衣着齐整,除了裙角已经皱巴巴的,还沾着谢真手心的汗水,其他地方完全看不出异样。


    从停车场出来后,陆虞正准备从披在他身上的大衣里拿出门禁卡,结果谢真竟然自己拿出了一张门禁卡,很自然地刷了进门。


    他扶着门,偏头看陆虞,眼神平淡:?


    陆虞诧异道:“等一下,你也住这?”


    “不行么?”谢真声音微哑,“这小区写了你的名字?”


    陆虞:……


    真是个活祖宗。


    不过她两年前就在这买了房,倒是一直不知道谢真也住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谢真移开目光:“去年。”


    他讲完后双唇紧闭,一副不准备继续说的模样。


    陆虞也没太在意。其实想想也正常,他们几乎就没有正常留在领越总部朝九晚五坐班的时候,她一直没看见他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看着谢真熟门熟路地走进她住的那一栋楼,陆虞还是震惊了。


    “你总不会也住在这栋楼里吧?”


    “没有,”这次谢真摇了摇头,却道,“我来过。你忘了?”


    陆虞:?


    “你来过我家?”


    谢真瞥了她一眼,看起来情绪不太好,不理人了。


    直到两人一路进了家门,陆虞都没想起来谢真什么时候来过。她很快便把这事抛到一边,心说大概率是某次聚会之类的。


    陆虞买的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还是二手老房子,年纪大得能当她祖奶奶,即便如此在这地段依然是天价。


    房子基本保留了前一任主人的硬装,偏轻快田园系的原木色调装修,只是被陆虞添加了她自己喜欢的各式家具,基本是米白色一类的暖色调,柔软的懒人沙发、温馨的落地灯、毛绒绒的地毯和坐垫等等,打扮成了很温暖舒适的小窝。


    陆虞招呼他随便坐,自己去给他准备洗浴用品一类。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谢真站在沙发旁边,低头看着窗边一个空荡荡的瓷花盆。


    “里面没东西了,”陆虞倚在门边看他,“之前我父母送我的乔迁礼物,一株凤尾竹,结果我顾不上浇水,养死了。”


    “为什么不丢掉?”


    陆虞笑道:“毕竟是他们的心意,这花盆也挺好看的,就一直没舍得丢。”


    “那我送你的东西,你还留着吗?”谢真偏过头,静静看向陆虞。


    陆虞怔了一下:“你送我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真抿起唇,沉默着收回视线。


    坏了,又生气了。


    谢真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从陆虞手中接过换洗衣物。陆虞立刻反应过来,说道:“你放心,这些都是新的,我没有用过。内衣也是新的,只是要委屈你……”


    说到这里,陆虞下意识顺着想了一下,思绪立刻飘忽起来,语气也变得有点异样:“咳,委屈你穿女a款了。”


    谢真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他凶狠地瞪了陆虞一眼,却藏不住其中的羞涩慌乱。陆虞看着他的表情,脑中天马行空的幻想变得更离谱了。


    可惜她买的全是中规中矩的平角款式。但凡她有个雷丝T型的款式……


    只是稍微有了这么个想法,陆虞脑中马上出现了一些画面,关于谢真被这样装扮后的模样。


    客观来说,她其实从未认真看过谢真身体的模样。


    多数时候一切发生在无光处,哪怕是青天白日也会拉好窗帘,让一切更加隐秘。谢真在这方面又格外羞涩,哪怕陆虞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久了他都要挡住。


    别扭的是,谢真格外喜欢面对面,喜欢紧密地拥抱着,喜欢能看到彼此的脸。但每每这种姿势,他又羞涩到不肯看着陆虞,也不肯被陆虞看着,像他本人一样,矛盾极了。


    唯一一次发生在明亮的白炽灯下,便是刚刚办公室里那场胡闹。可两人衣衫齐整,除了接触的地方,几乎没露出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在千百次妩摸过后,陆虞完全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谢真的模样。


    与外表不同,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瘦削,该有肉的地方并不少,前胸、腰腹和腿上也都有恰到好处的肌肉。他的腰很细,后腰有两个小小的腰窝,像恰到好处的把手,不仅适合某种时候被陆虞用手握住,也适合挂上那种刚刚出现在陆虞脑海中的半透明衣物。他的皮肤很白,大概更适合黑色,若隐若现露出一些地方。


    如果是女a的衣服,除了短裤,还会有另一样穿在上边的。只是略微一想谢真羞耻地穿着那样的衣服,将黑色丝带系在身后……


    浴室中传来隐约的水声,一瞬间打断了陆虞的浮想联翩。她意识到当下这有几分怪异的情况,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天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到底为什么她会落入这种从未设想过的荒谬境地,像某些网站的职场文学的离谱展开,把某位看不顺眼的嘴硬同事按在x上x了又x,以至于借人家衣服都能想到这么多有的没的。


    可想是这么想的,片刻后,陆虞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购物软件,下单了几样她从没买过的东西。


    ……虽然以谢真的性格,百分百是不会愿意的。


    可让这样不情愿的谢真被迫穿上,好像更令人难以拒绝。


    思绪飘回到浴室里正在洗澡的谢真,陆虞倒是再次想起了片刻之前的疑惑。


    所以谢真究竟什么时候来过她家?


    第33章


    谢真洗完澡出来时, 陆虞一眼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受刚才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影响,陆虞的第一反应是, 他这是因为洗澡洗得,还是因为穿了她的……


    但她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谢真将浴巾搭在肩上,正低头擦拭着头发。他身上穿着陆虞的毛绒绒长袖睡衣,上面印着黑猫的图案,帽子上还有两个尖尖的黑猫耳朵。


    陆虞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软乎乎的模样,不由多看了两眼,就收获了谢真的一记眼刀。


    陆虞笑了:“你穿这个很可爱。”


    谢真怔了片刻, 然后脸颊隐约开始泛红, 一时竟像是被陆虞这一记直球打得有些不知所措。很快,他撇开眼,咬牙一字一句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咳, ”陆虞好容易收住笑, “没有, 这是前一阵我弟买的,我一直没顾得上穿。家里就这一套新睡衣了。”


    谢真没再说什么。陆虞很快也洗完澡, 出来问他:“你饿了么?我先给你做些东西吃?”两人胡天胡地闹了那么久,他应该饿坏了吧。


    谢真哼笑一声,半是嘲讽地问:“你现在会用这个灶台了?”


    “你怎么知道……”陆虞问到一半,福至心灵, 突然想起来谢真是什么时候来过了。


    还真是之前一次同事聚会。当时大家在附近一家ktv团建, 结果有人衣服弄脏了,陆虞便提议来她家换一下。结果相熟的不相熟的一大帮同事居然都跟来了,陆虞当然通通欢迎, 然后才知道是大家商量好要提前给她庆生。


    那次陆虞也是在点错外卖之后,玩闹着答应给他们做夜宵展示一下厨艺, 买了外送的速食煎饺。结果她根本从来没用过厨房,连怎么打开那个灶的火都不知道,到最后大家吃的时候才发现饺子馅全都是夹生的,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想到这事,陆虞隐约有点印象了,好像当时谢真也一起来了,大家背地里还很吃惊来着。


    此刻陆虞心里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谢真说他来过。


    看他那样不高兴的表情,还以为是哪次他专程来访然后还被陆虞忘掉了——当然,想也知道不可能。到头来他就只是和一大堆同事一起来过一次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真的有必要为这种事生气吗?


    陆虞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想起这个的同时倒是想起来另一回事——


    “你那时不还是全都吃掉了吗?”她笑道。


    那次最后她还是成功做出了煎饺,就是糊了一大片。大多数不熟的同事都还是客客气气的,唯有谢真,嫌弃地夹起来看了一会,很怀疑地问这真的能吃吗。


    真的毫无讨人嫌的自觉。


    但他最后反倒是吃得最干净的一个。


    谢真明显噎住了。他转开目光,冷静道:“你记错了。”


    陆虞忍着笑往厨房走,边走边问:“那你吃不吃?”


    虽然说之前偶尔住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谢真在下厨。但如今谢真刚被她这样过分地搞过,哪怕再铁石心肠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奴役他做事。


    而且最近她要待在金茂一段时间,这边公寓里便塞满了陆长安和陆今送来的储备粮,确保她随时有东西可以吃。


    半晌,谢真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要你不在里面下毒。”


    ……真的有人能嘴硬到这种程度吗?


    陆虞从冰箱冷冻层取出一袋小馄饨,一看就是陆长安亲手包的,陆今还贴心地写了纸条,写清楚配料被他放在了哪个柜子里。


    陆虞顺着打开柜子一看,袋子里有紫菜虾米和调味料包,简直比速食品还方便。


    陆今还在小字条上画了个捧着碗的q版小人,旁边注曰:再忙也要吃饭!


    陆虞忍不住笑了一下。受不了了,这什么老妈子。


    很难想象这家伙以后要是如愿以偿嫁给了他心仪的那位女alpha,会有多贤惠。


    正准备把纸条丢了,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你在看什么?”


    谢真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正抱臂倚着门框,默然看着陆虞煮馄饨,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头发还是有点湿漉漉的,已经不再滴水了,只是随意披散在肩头,略微打着卷,配上毛绒绒的睡衣,让他看起来有些像被雨打湿的猫。


    “过来做什么?真怕我给你下毒?”陆虞边开玩笑边顺手把纸条递给谢真,无奈地笑道,“我弟留的便签。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不是三岁。”


    谢真安静看了纸条的正面,又翻过来看了看空白的反面,像在研究什么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


    他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但陆虞莫名有种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捧着别人的糖纸看了又看。


    先前见他恐惧发作时那种微妙的感受再度浮上陆虞心头。


    她忽然走上前,牵住了谢真的手。


    “这位客官,欢迎光临本店。”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您即将得到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手工馄饨,还是独家定制款哦,虾米紫菜香葱香菜应有尽有~”


    谢真怔怔地看着她,神色间那种浅淡的忧郁怅惘已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怔忪。


    他就这么看了陆虞一会,始终没有松开陆虞的手。


    而后,他垂下眼睫,淡淡道:“都不要。”


    陆虞:……


    她就知道!


    两人吃过夜宵,当晚谢真便留宿在陆虞家。


    谢真似乎不是个认床的人,虽然是第一次留宿,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陆虞发现他竟蜷缩在自己怀里,安静地闭着眼睛,看起来睡得很好。


    这些时日以来,陆虞是眼睁睁看着谢真逐渐适应过来的。


    刚开始两人总是在床上各据一边,中间能隔出一整个银河系。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夜里离得越来越近——主要是谢真离她越来越近。


    陆虞从小到大都是安详平躺的睡姿,每晚都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半边。倒是谢真,之前习惯蜷缩在床边,最近这几天,倒是常常睡着睡着就偎进陆虞怀中。


    陆虞对此是无所谓,只是有时候胳膊会被他压麻。反而是谢真对此像是很难接受。


    比如此刻,陆虞正小心翼翼试图抽出胳膊,却发现谢真手里竟然还不自觉地拉着她的衣角。她艰难动作之间,谢真便被弄醒了。短暂的恍惚后,他立刻松开手,皱着眉退后,耳际泛起红晕。


    搞得好像昨晚是陆虞强迫他这样睡在她怀里一样。


    今天两人都要去领越大厦,是放假前最后一次开会,开完会明天就是年会,开完年会就放假。


    今天的会议整个六部都会参加,要讲业绩,决定了大家今年年终奖能拿多少。领越是狼性文化,业绩公开,主打一个鼓励互相竞争互相攀比。当然,也导致竞争对手们互相之间关系很难有多和谐,背地里都有点剑拔弩张。


    众所周知,六部那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大佬,谢真和陆虞,之前就曾经在这样的集体会议上毫不遮掩地吵过好几次,导致全公司都吃过他们俩不和的瓜。


    王燕在开会之前就被祁悦科普过这其中的故事。她作为实习生,其实刚进领越还没多久,祁悦大约担心她不懂这些,讲完八卦之后格外叮嘱,两位大佬碰面的场合能避则避,小心被牵连进去。


    此时王燕陪着安清等在会议室门口,手里拿着陆虞的笔记本和水杯,两人都在等着陆虞过来。


    两人本来在小声聊天,一转眼,王燕就看见另一位大佬谢真走路带风地过来了,高个长腿几步就走到了他们俩面前。


    王燕眼观鼻鼻观心,那位再貌美她也没敢看,只祈求这位对家领导别注意到他们俩这种小虾米。


    没想到谢真还是在他们面前停下了,下一刻,他伸手过来道:“给我吧。”


    王燕迷茫地抬头:?


    安清则伸手拦了一下,有点磕巴地开口:“这,这是……”


    那位面色冷淡的大佬皱了下眉,目光一动不动地凝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打断道:“陆虞的东西?”


    王燕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她就稀里糊涂地把东西给出去了。再一转头,就看见谢真拿着进去,将陆虞的笔记本放在了他自己隔壁的位置。


    王燕:?!


    她和安清彼此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迷茫和惊恐。


    这是什么意思?这次不光是骂架了,难道还要开打吗?!


    这下她是不是闯祸了啊!


    她不安地等来了陆虞,把这事跟陆虞说了一下。没想到自家老大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没事”就进去了,八风不动地真坐在了谢真旁边,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王燕:??


    传闻都是骗人的吧?


    传闻是不是骗人的她暂且无法得出结论,但很明显一场会议下来,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谢真陆虞那里。尤其是讲到两组的业绩,讲到竞争升职暂停的这个结果,所有人都齐刷刷去看他们俩。


    王燕甚至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在小声八卦,这两人坐一起是要打起来还是怎样。


    唯独身处暴风眼的那两位平静得不行,全程没什么特殊的表现,连听到他们俩暂时都无法升职的事,两人也是反应平平。


    唯一算是特殊的,大约就是那位谢总总是盯着她家陆总看。一开始王燕还胆战心惊地以为这是要开怼的意思,看久了她倒是隐约有了另一种感觉——总觉得他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在看陆虞,并没有任何含义。


    ……这就是你们说的死对头吗!


    总之,这场会议就这样在诡异的平静中结束了。连赵礼贤都调侃了两句,说小陆小谢合作了一次项目,关系倒是好起来了。


    对此,谢真面无表情没有接话,陆虞笑眯眯地打哈哈,竟然都算有点默认的态度。


    于是这场会一开完,两位大佬的关系再一次变成了今日份领越热门话题。之前他们俩贡献过多少刺激劲爆的扯头花现场,今天吃瓜群众们就有多失望。


    王燕看见手机上新加的一堆领越打工人匿名小群刷刷刷地冒消息,工作都快没心思做了。


    [年度大戏之陆谢撕逼今年居然罢演了,咱这是要见证历史了吗?]


    [今年改演世纪大和解了,瑞思拜!]


    [阴暗地爬过,连升职的事都没计较,他俩背地里指定是达成了什么利益输送的默契……]


    [也不用这么阴暗吧,竞争对手能有什么利益好输送?]


    [说这话的是后勤吧,一看就不知道大佬们玩的有多花。]


    [利益什么的先不提,我瓜子都准备好了,结果就给我看这?]


    [我就像空荡荡的瓜田里一只迷茫的猹……]


    [+1]


    [+10086]


    ……


    众说纷纭之中,唯有一个说话方式让王燕觉得格外眼熟的人打出了很别致的发言。


    我cp真甜:[家人们谁懂啊,我磕的cp终于搞在一起了!]


    看到这一句,王燕顿时瞳孔地震:??


    第34章


    我cp真甜:[你们都没看到吗, 他俩的互动好甜啊啊啊!]


    [等一下?!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啊!]


    [这位更是重量级……所以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cp真甜:[你们真的都没看到吗?开会之前他们两个人一直在头碰头说小话,谢总看见陆总衣领歪了, 还很自然地给她指了一下,让陆总整理好了。这什么老夫老妻既视感!]


    我cp真甜:[而且说话的时候谢总甚至往陆总那里偏了一点,你们懂吗就是有点乖地低着头认真听陆总说话,天呐就说谁见过他这个模样!]


    然后下面的回复一众省略号。


    […就这?]


    [这也能磕?你是真的饿了]


    [其实我也注意到不对劲了,而且你们真的没发现陆总一看谢总他就突然很忙吗?眼神撇开就算了,小动作也会变多。]


    [事情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不会吧,妈妈我要看到活a同了!]


    [啊啊啊你们不许这么说陆总, 别泥我家1了球球了, 她崆峒啊!]


    [恐同即深柜!好了这波锤了]


    [陆嬷走开啊啊啊]


    [怎么了即使搞a同我也站陆总1!陆虞,alpha中的alpha,alpha中的支配者, alpha中的统治者, alpha之主, alpha终结者!领越a同史上永垂不朽的巅峰!巅峰!]


    [券商打工人精神状态一览(顺便我是陆嬷)]


    [怎么都是公公嬷嬷,难道只有我是陆总梦女吗?]


    [梦男在这, 同担拒否!]


    ……


    话题逐渐歪楼,但作为公司内部的两大话题人物,针对他们二人关系的讨论仍旧在继续。


    不过话题中心的陆虞和谢真则在准备年会的事情。


    作为今年投行部业绩最好的小组长,陆虞被提前通知说要领个奖, 之后还要在年会上发言。


    像这种不算太重要的发言稿, 其它人一般都丢给下属写,不过陆虞一般都习惯自己来。她为人本来就风趣亲和,对这种随意发挥十分得心应手, 一边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边就把场子热起来了, 讲的过程中又连带着拍了拍领导的马屁,场中一时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讲的时候她的目光四处扫来扫去,自然少不了看见坐在前排的谢真那熟悉的身影。只是多看了几次之后,陆虞便发觉谢真的状态不太对。


    他一开始还一直看着陆虞,很快便在手机一次次的吵闹中低头查看消息,接着脸色就肉眼可见的白了。


    他木雕石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手机,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生气。


    ……这是看到什么了?


    接下来,陆虞不过一眼没注意,他人就不在原位了。抬眼看去,只剩没关好的礼堂大门之外隐约透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陆虞心生疑窦,配合完接下来的环节就走出门去找谢真。


    她出门时,走廊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谢真的踪迹了,他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好在两人搞了这么多次,陆虞对他的信息素很敏感,能在空气中嗅出隐约的痕迹。


    可这样刻意地一关注,陆虞突然意识到空气中谢真的信息素有点不对劲。虽然这信息素仍旧是微量到基本上无法被他人觉察的地步,却比平时浓郁一些,像是因为情绪激动而过量溢出了。


    ……而且仔细分辨之后,陆虞隐约感受到了其中潜藏的激烈情绪。


    恨,愤怒,惊慌,痛苦,以及最浓重的——恐惧。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循着气味一路找到了角落里很少有人用的旧楼梯间,推开门绕过一众杂物,顺着楼梯往上走。


    细碎的说话声隐约传进陆虞耳朵,借着alpha出色的五感,她分辨出了谢真冷冽的声线,还有另一个中年男声。


    中年男人笑了两声:“三十万而已,我也不多要。你给我,我保证从此消失在你面前。”


    “滚开。一分钱都别想。”谢真的语气冷得吓人。


    “……呵,”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就算你不怕我去你们年会上闹,难道你连你妈都不管了吗?她现在又住院了,你这不孝子从来不去看她也算了,连医药费都不肯出?”


    听到这话,陆虞停下脚步,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上前。从她现在的位置,其实已经近到仰起头能隐约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如果是谢真的家事,她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外人自然是不好插手,她也不该留在这继续听下去——那大概是他最深最不愿暴露于人前的隐私。


    可是空气中那愈加浓烈的信息素正明晃晃地昭示着主人越发动荡不安的情绪,此刻那人闻起来像是一只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仿佛还在呲牙咆哮、绝不服输,实际内里已经绝望而无助。


    下一刻,谢真一把将那男人掼在墙上,力道凶狠,嘶哑道:“别拿她威胁我!她住院还不是因为你!”


    他这么一动作,陆虞便正好看到了被按在墙上的那男人的一点侧脸。他穿得倒还算体面,可一双三角眼肿胀无神,眼皮耷拉下垂,双颊凹陷,气色黯淡,一看就是性情凶狠又生活习惯很差的人。他看着谢真的表情轻蔑又无所谓,脸上还挂着冰冷瘆人的笑意,完全不像一个父亲看着孩子,倒像是黑心商人打量着自己手头一件卖不上价的商品。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谢真的脸,于是陆虞只能定定地看着谢真按住他的那双手,接着她便发觉,谢真其实正在发抖。他掐得那么用力,青色的筋络在苍白手背上绷紧,却在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陆虞还从来没见过谢真这么失态的模样,心底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可她既没身份,也没立场管他这么私密的事。听到这里,已经是越界了。


    陆虞犹豫地看着他,终究转过身,放轻脚步往回走。


    楼上又传来低声交谈,和那男人古怪的笑声。过了一会,就在陆虞即将走出楼梯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楼上传来“扑通”一声响动,像是整个人摔在地上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谢真惊怒中带着恐惧的低喊:“放手!”


    陆虞心脏漏跳了一拍,立刻回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这一次,她丝毫没有分心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只一味加快速度,没过几秒就冲回了楼上。


    只见谢真与那男人正扭打在一起,那男人试图压制着谢真,正向他的腺体探出手。谢真明显在气力上更占优势,他还比那男人高一些,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发抖,一时竟是打得不相上下。


    陆虞冲过去将那男人掀开,转身挡在他面前,将谢真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眼前这男人是个alpha,便释放出自身的alpha信息素。当初她做性别分化测试的时候,她的信息素评分很高,意味着面对大多数alpha,因着动物性的本能,她的信息素都能够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果然,那男人脸上轻蔑的表情顿时一变,终于露出些警惕神色。


    “你是谁?”


    “马上离开这里,”陆虞寒声道,“你要是还敢来纠缠他,下次我会报警。”


    面对陆虞的气势,那男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口中还虚张声势地嚷着:“我教训自己儿子,你管的着吗?”


    陆虞拿出手机冷笑道:“管不管得着,进去就知道了。”


    那男人终究跑了。他比陆虞估计的要好对付得多,但她顾不上怀疑,先回身察看谢真的情况。


    谢真靠坐在墙角,脊背已经重新挺直,神色黯淡,眼眶泛红。


    陆虞向他走了一步,谢真便偏开脸:“你走。”


    他的声音剧烈颤抖着,哑得不成样子。


    陆虞依言停步,不再靠近他。


    “抱歉,”半晌,她轻声道,“是我不该多管闲事。”


    这件事确实是她一时冲动。别人家的家事,她怎么好插手。只是当时那个情况,实在由不得她多想。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留给谢真独处平静的空间。


    “为什么……”


    身后传来谢真低不可闻的声音。


    陆虞顿住动作,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她回身看去,只见谢真闭着眼睛,神色是从没有过的疲惫憔悴。


    陆虞终究不放心,蹲下身仔细听他说的话。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为什么总是在这样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被最在意的那个人看到?


    这样糟糕的一面,唯独不想被她知道。


    太难看了。


    可此时此刻,他无法否认,在内心剧烈动荡不安的时候,只是因为有这个人在场,他就没出息地感到几分心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的存在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避风港,以至于只是看到她在这里,甚至只是知道她存在于世上某处,他就觉得平静。


    说着让她走的时候,他的心却撕裂一般叫嚣着哀求着,滴着血似的,想要让她留下来。


    可他此刻摇摇欲坠的骄傲已经不允许他再吐出半个字。


    那人温柔一如既往,俯下身试图听清他说出的话。熟悉的橡木气息一瞬间靠近,像暖融融的春日阳光,一瞬间包裹住他。


    他无法自控地轻轻吸气,试图从空气中汲取那人稀薄的信息素。


    下一刻,她重新直起身,那份温和拥抱着他的信息素骤然抽离。


    谢真心里一空。


    ……那不是真心的。


    别走。


    留下来。


    求你。


    他紧咬着嘴唇,口腔中弥漫开铁锈味,半个音都吐不出来。


    浅淡温和的木质香气逐渐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再无迹可寻。


    然而下一瞬,那人却在他不远处同样靠着墙坐下来。


    温暖清新的橡木味信息素一瞬间弥散,将这处狭窄楼梯间浸染得像是森林中某个宁静的角落,阳光自高大橡树的枝叶间洒下,树下生着野花和青苔铺就的绿毯,有松鼠轻快地从低矮的枝桠间跳过。


    是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角落。


    第35章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信息素中传来的情绪充满了温和的安抚,满是不忍和爱怜。


    没有半分冷冰冰的探究、厌弃或嘲弄。


    心仿佛骤然被泡进了温水里, 每一分扭曲的褶皱都被那轻缓的水流抚平。那些深藏的恐惧和崩溃,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强大不可撼动了。


    ……


    从某个瞬间开始,陆虞意识到谢真不再颤抖了。


    初时她甚至能听到他紧绷到极致以至于牙齿发出细微的相碰的声音,此刻也停止了。


    他静静地抱臂坐在那里,将脸埋进手臂,一动不动。


    也不再赶她走了。


    被橡木味信息素包裹住的来自谢真的信息素,那苦涩刺鼻的焚香味道渐渐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净悠长的木质余味。


    谢真似乎已经从惊恐发作的应激状态中冷静下来了。


    傍晚的日光斜斜自窗外打进来, 冬日浅金色泛着冷意的光芒将一切都渡上白金的幻光,一片寂静中,只有些许灰尘在光芒中静静飞舞。


    陆虞扫了一眼手机屏上不断跳出的信息, 站起来走到谢真身边。


    她伸出手, 温声问他:“要回去么?”


    谢真抬起头, 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伸出的那只手。


    片刻后,他轻轻握住它, 任由陆虞将他拉起来。


    —


    年会开完了几家欢喜几家愁,匿名群里有人表示跟对了大佬奖金拿到手软,有人愤愤不平说隔壁组凭什么年终拿更多,有人哀叹放不了一点假, 有人兴奋讨论起组内放假一起出国游。


    这其中也有个别清奇的声音, 提到陆谢两位大佬在年会上离奇消失了半天,然后又一起现身的事。不过除了寥寥几个上头cp人,几乎没人对此发表看法。


    陆虞则在和家里人一起忙过年的事, 早一月就开始采买年货。她最近清闲了一些,于是便天天回家住, 年会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她就被放假回来的陆今拦下盘问。


    “姐,你从实招来,什么时候谈上的男朋友?”


    陆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反应过来:“容舟说的?”


    陆今点头,陆虞便和他说了实情。


    “……就是这样。我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直钓着人家,何况那也是你好兄弟不是。”


    “你这,”陆今张着嘴,半晌叹了口气,“也是。害我白高兴一场,你赔!不过你拉来充数的那男人是谁?”


    “我同事。”陆虞言简意赅道,并没打算对着自己刚成年的弟弟把两人另一层身份揭出来。


    还是让他对成年人的美好单纯感情保留最后一点滤镜好了。


    陆今震撼道:“同事?什么同事能帮你帮到这份上?”


    说到这个,陆虞倒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帮了我挺多忙,我也欠他不少人情。”不过,她自问也对得起谢真,能帮到他的地方也都会尽力帮忙。


    只是像今天这样的家庭纠纷,她实在帮不到太多。


    “是不是之前送你回来的那个同事?那改天请他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呗。”


    陆虞沉吟了一下,倒是被陆今提醒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谢真这样的情况……有家可以回吗?


    到现在这一地步,两人也算有些熟悉了,可她也从未见过谢真的朋友。


    如果真的无亲无友,他要怎样过年呢?会是独自一人么?


    “不然我带他回来一起过年?”陆虞犹豫道,“他家里情况特殊,如果他要一个人留在金茂,我就把他喊来家里过年吧。”


    不是可怜他,毕竟谢真这样强大的人,自己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比起别人并不差什么。只是如果能让他更开心一点,如果能帮到他一点,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那也挺好,也算做好事了。”陆今点头。他们姐弟在这方面都是熟练工,曾经没少带独自滞留在金茂的朋友舍友回家来一起过年过节。


    陆虞又和家里两位领导打过招呼,便准备问谢真的想法。


    不过还没等她联系谢真,谢真倒是先打电话来了。


    陆虞接起电话笑道:“巧了,我也正想找你来着。”


    谢真在电话那头安静一瞬,问她:“什么事?”


    “想问问你准备在哪过年。如果要留在金茂的话,我们全家很欢迎你来一起过年,当然你要是另有安排的话也没关系。”陆虞笑眯眯地说。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但她能隐约听到谢真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


    半晌,对面终于能吐出几个字,只听谢真僵硬道:“会不会太快了?”


    陆虞没听懂:“什么意思?你不愿意的话没关系的,我们……”


    “没有不愿意。”谢真仓促打断她,而后自己似乎也怔了一下。


    “那就是愿意?”陆虞被他逗笑了。


    片刻后,谢真极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事定下来之后,陆虞便问谢真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你过完年后有安排吗?”


    陆虞道:“还没定下,可能出去玩两天?怎么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你愿意……”谢真停顿了一下,似乎这话并不那么容易说出口,接着他才继续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回一趟燕京么?”


    “嗯?去做什么?”陆虞有点茫然。她知道燕京是谢真的故乡,可他回家为什么要带上她?是在邀请她一起去旅游吗?


    “我想回去看一位对我很重要的长辈。”谢真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你可以当做是旅游。”


    果然是在邀请她旅游。大概是找个人做伴一起回去的意思?


    “可以啊,”陆虞想了想,“正好我也挺久没去燕京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挂断电话之前,谢真又道:“等一下。”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他的语气中十分罕见地带上了几分不确定。


    陆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大概是在说来她家过年的事。


    她忍不住笑起来:“不用准备什么,你人来就行。”


    而后,她又安慰道:“你不用太紧张,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谢真:“……”


    “你想多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春节期间,赵家的大扫除一般都是亲力亲为的,于是早在一两个月前赵海音陆长安陆今三个人就开始忙着打扫,陆虞有空的时候也会加入。但她们家惯例是会留下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在除夕当天做,主打一个辞旧迎新。


    于是当天谢真提着礼盒敲开陆虞家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正围着围裙戴着手套口罩全副武装的陆虞。


    谢真:“……”


    陆虞招呼他进来坐下:“先休息一下看会电视,桌上的东西随便吃,再过一会就开饭。”


    谢真倒是依言坐下了,目光却一直凝在陆虞的装扮上。陆虞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忽地开口:“我帮你吧。”


    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陆虞正要拒绝,回身看到他很自然的表情,莫名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就拜托你擦一下这边的柜子啦!”她十分丝滑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很快把工具塞到谢真手里。


    谢真箍起了衬衫衣袖,露出了修长有力的小臂,和陆虞一起打扫家里。他做起事来又快又好,居然是游刃有余十分擅长的样子,比陆虞熟练很多。于是原本被分配给陆虞的任务,没一会就几乎被谢真做完了。


    赵海音忙完了过来视察,两人于是碰面,谢真眼眸低垂,对赵海音问好。


    陆虞在一边看得大受震撼,感觉第一次见谢真这么拘谨乖巧。


    赵海音则对谢真的工作成果夸赞一番,说这孩子真能干,谢真被她夸得好像都有点脸红了,不过明显情绪很高。这母慈子孝的画面看得陆虞简直大脑过载。


    在外面帮忙打扫了卫生不说,谢真甚至还提出进厨房帮陆长安做菜,好在最后被母女二人联手拦下来了。


    赵海音赶着三个年轻人去贴窗花,二楼的都已经贴好了,只剩一楼院子里的一些窗户留着没贴。


    陆今当然不舍得劳动自己姐姐,于是自告奋勇钻进灌木丛去贴。陆虞则笑眯眯地推谢真去帮陆今指挥:“去吧去吧,你看我弟多喜欢你。”


    笑死,就谢真这个事儿精强迫症,不折磨死陆今这小兔崽子。


    然后就谢真就红着耳朵去了。果然,半个小时后,举窗花举到崩溃的陆今哀嚎道:“谢哥,还不齐吗?”


    谢真蹙着眉,看起来像是有点为难的样子。最终,他还是缓缓道:“抱歉,再往左一点。”


    陆虞在他身后嚣张地爆发一长串大笑:“都跟你说了差两厘米,谁让你挪了三厘米!”


    “姐你果然是故意的吧你!”


    贴完窗花回来,年夜饭的大菜都已经准备完毕,只剩惯例大团圆包蛋饺环节。陆虞陆今都熟练地洗了手去戴手套,谢真站在一边不动,神色似乎有点无措。


    陆虞被陆今拉着往前走,一回头看到谢真独自一人站在光线黯淡的走廊里,几乎被逐渐降临的夜色湮没,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这边的热闹景象,高挑的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就好像在他这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种时刻似的。


    陆虞疑惑地朝他招手:“过来啊。一起包饺子。”


    陆今也注意到这动静,回过头帮腔道:“是啊,过来呗谢哥。就你和我姐这关系,别不好意思。”


    谢真听见这话,脸色不知为何漫起红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虞,轻轻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


    第36章


    “哎呀, ”陆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干脆往回走了两步, 一把拉住谢真的手腕,“不会也没事,意思一下得了,每年我都这么糊弄过来的。”


    谢真猝不及防被她拉得踉跄一下,怔然看着她。


    “陆虞。”他轻轻叫了一声。


    陆虞不明所以,耐心地再次回头看他:“嗯?”


    谢真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陆虞惊奇地盯着他, 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扬, 竟然露出了一点笑容。


    不是嘲讽,不是冷笑,只是很清浅很温和、甚至带了点青涩的微笑。


    陆虞看愣了:“谢真你……原来你会笑?”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表情, 这难不成是吃错药了吗!


    谢真翘起的嘴角很快收回去了, 变回一贯平淡的神色。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只有笨蛋才不会包饺子。”


    陆虞:“……”


    怎么还带人参公鸡的!


    但他没说谎, 这人连包蛋饺都很拿手,蛋皮摊得很薄, 包得又快又漂亮,一个个金灿灿的活像金元宝,又得了陆长安一番夸赞。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东拉西扯胡天侃地了一番。赵海音和陆长安都是开明平等的家长, 和孩子之间什么都聊, 完全像朋友一样,真如同陆虞所说,她们家里没什么规矩, 氛围很轻松。


    一开始,谢真明显有些拘谨, 不太开口说什么。不过陆今是个自来熟的性格,陆虞见不得人受冷落,赵海音和陆长安也会时不时和谢真讲两句话。渐渐的,在聊得开心又随意的这一家人之中,谢真也能接上几句。虽说大多数时候他仍旧只是专心聆听,但也慢慢融入了谈话的氛围。


    聊到开心处,陆今拉着谢真喝酒。陆虞估摸着自己弟弟要吃闭门羹,便调和道:“别闹他,他不喝酒。”


    毕竟众所周知,若非必要,谢真是不喜欢喝酒的。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赵礼贤都劝不动他酒。


    结果此时此刻,谢真不言不语地接过酒杯,面不改色地一口气闷了。


    陆虞:……?


    哥们你平时难道是装的吗?这就是传说中的职场虚假人设吗?


    陆今哈哈大笑:“谢哥爽快!再来!”


    不光和陆今喝,谢真居然还给赵海音和陆长安敬酒。动作还很认真,带着尊敬的意味,神色也诚恳。虽然没说什么漂亮话,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真诚。


    要知道,陆虞都很少见谢真给赵礼贤敬酒,更从没见过谢真这种态度。


    一顿饭就这样边吃边聊,吃到了快十点。酒足饭饱,外面的烟花鞭炮声也越来越响。陆今跑去仓库把烟花拖出来,回头问他们:“姐,谢哥,你们要放烟花吗?”


    陆虞没什么兴趣,谢真也跟着摇头。陆今又从袋子里摸出了几个小盒,递给陆虞道:“那姐,你们拿着这个玩吧。”


    陆虞接过来一看,是小时候经常玩的摔炮,有点惊喜:“这牌子还没停产啊。”


    谢真在一边垂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动作,陆虞对着他晃了晃盒子:“玩过没?”


    谢真摇头,眉眼安静漂亮,皮肤白皙如玉,看起来有点乖。


    陆虞便笑:“那姐姐教你,看好了。”


    她从盒子里拈出一个小摔炮,朝着陆今那边扔。小玩意儿“砰”一声炸开,陆今装模作样躲了一下,作势喊道:“姐你怎么这样!你以德报怨!”


    陆虞转身把盒子递给谢真,灿烂一笑:“来,试试看!”


    谢真垂眸看着她的手,又抬起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接着,他慢吞吞地说:“我不会。姐姐。”


    这一声与空中炸开的烟花声同时响起,陆虞睁大眼睛,一时顾不上别的,问他:“你叫我什么?”


    谢真的眼中映着烟花斑斓的幻光,这一次,陆虞看得很清楚,他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


    一笑如冰雪初融,春花初绽。


    他一眼也没去看烟花,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陆虞,却说:“烟花很美。谢谢。”


    陆虞眨了下眼睛,忍不住跟着笑了。


    就……确实还挺美的。


    这个人绝对是喝醉了吧-


    玩过闹过,新年也到了。众人互相拜年,又各自视频的视频、电话的电话,和一众亲友也拜了年。


    赵海音则找了个空隙,拉着陆虞去花园聊了会天,说起alpha之间的悄悄话。


    “虞虞,这同事是之前送你回家的那个alpha吗?我觉得有点眼熟,但他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都不像一个人了。”


    陆虞也想起来还没和他们提这茬:“对,就是他。之前送文件来的也是他。”


    “哦,还真是。我记得你说你们两个关系很差?”


    陆虞点头:“之前确实关系不好,最近几个月我们不是一起合作搞项目,倒是熟一点了。”


    赵海音看着她笑:“你确定只是熟一点?”


    “好吧,就知道瞒不过我们家英明神武的大领导,”陆虞拉着她的手撒娇一样晃了晃,“我承认,我们之间是有一次喝醉酒发生了点意外,现在算是多了一层床伴关系。”


    “嗯?”赵海音点她额头,“这么多年你也没说过你还有这种取向,怎么还瞒着我们呢?”


    “哎呀,这个事情比较难解释,他情况特殊,恐怕性别发育有点问题……反正我不是真a同啦。”


    赵海音摆了摆手:“好,不是就不是吧。你确定那孩子也是这么想的吧?”


    “什么意思?”陆虞不解。


    赵海音的表情有点意味深长:“他对待你的态度,可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等会,”陆虞有点哭笑不得地问,“赵女士,你不会是觉得他喜欢我吧?”


    赵海音笑着看她,给出了默认的答案。


    “你对你闺女的魅力未免也太高估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人会把这种关系当真的。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讨厌我讨厌得天天明里暗里和我对着干,你不会觉得像他这种人,睡了几次就会产生感情吧?”


    赵海音捏着陆虞的下巴,左右轻轻晃了晃,哼笑道:“怎么了,我有这个自信的本钱。就算你说你俩不熟的时候他都已经暗恋你多年我也信。”


    陆虞也被赵海音的玩笑给逗乐了:“行行行,还不是咱们两位领导的基因好。”


    赵海音拍了拍她:“好了,你有数就行。我知道我们家虞虞肯定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就是了。”


    “那是当然。放心啦赵大教授。”


    陆虞准备出去之前,赵海音又提醒她:“不过虞虞,你也是时候收收玩心,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你也答应了不是。到这个年纪了,偶尔贪玩没什么,但我还是不建议你长期维持这种关系,眼下最应该做的还是正经找个合适的能长远发展的。你明白妈妈的意思吧?”


    陆虞怔了怔,她倒是从未认真考虑过找对象结婚生子这件事。之前虽说也是答应了,但她向来是一心扑在事业和爱好上,感情的事一向顺其自然,倒真没分出心来仔细规划过。


    听到赵海音这么说,她理智上明白这个道理,但感情上隐约有两分不明不白的抗拒。


    难道是自由自在久了,不想真的考虑进入婚姻的事?


    “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这件事的。”陆虞思索着点头。


    赵海音打量着她的表情,又道:“这样,我有几个老同学都说要介绍omega给你,趁着放假待在金茂,你要不要去见个面?”


    大领导都放话了,陆虞只得应道:“好嘛。”-


    她们家除夕夜并没有守一夜的习惯,热闹过后众人就准备睡觉了。


    时间太晚,谢真又喝了酒,自然是留宿在她们家客房。这人明明喝了酒也没哼没闹,话也不多,倒是个很有酒德的小醉鬼。


    陆虞领他到房间,把客房里一直备着的新衣物找出来,又给他指了各种东西的位置,告诉他一些物品怎么使用。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谢真身上的焚香味越来越重,陆虞呼吸之间全是他的信息素味道,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谢真靠在墙边,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陆虞也没准备和醉鬼计较,路过时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叹气道:“别勾我,难道你想让我爸妈也听听你是怎么哭的?”


    谢真皱了下眉,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好像是不乐意了。


    可陆虞要走的时候,他又突然伸出手,竟是一下子揽住了陆虞的腰。


    他双臂交缠,一眼都不看陆虞,却缠人得紧,不放她走。


    陆虞有点无奈:“怎么醉成这样?”


    “我没醉。”他的声音倒确实清清冷冷一如平常。


    陆虞说:“上次你把干燥剂当茶泡的时候也是这个态度。”


    谢真不接话,表情更臭了。可他搂住陆虞的手臂却是半点没放松。


    陆虞在他怀里回过身正对着他,一手摸上去轻轻摩挲他后颈处的腺体,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低头,然后直接咬上了他的唇瓣。


    “嗯……”谢真闷哼一声,腰顿时软了,眼睛也泛起水色。


    趁他手臂发软的那一刻,陆虞退出他的怀抱,没再继续亲他:“好了,别撒……”


    谢真垂着视线不满地盯着她的嘴唇,没等她说完话就重新吻上来。


    再是脾气好,陆虞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alpha。她威胁性地眯起眼睛,手上施力,迫使谢真软在她怀里:“你确定要这样?”


    最脆弱的地方被她这样玩:弄,谢真绷直脖颈,眸中水雾蔓延,几乎溢出生理性的泪水。omega信息素不受控地疯狂外溢,不管不顾地缠裹住陆虞,直白地泄露着主人的心意。


    陆虞接住他彻底软倒的身体,咕哝道:“没见过你这么无法无天的客人。”


    她低下头,再次吻住谢真。


    第37章


    不知是不是顾忌着陆虞之前说的那一句“让爸妈听见哭声”, 这次谢真全程紧咬着嘴唇,半点声音不肯出。哪怕陆虞温柔地吻着他, 用唇舌用手指撬开他的嘴唇,告诉他这里的隔音其实很好、别人不会听见这个房间里的动静,谢真还是坚持着没有出声。


    哪怕在最崩溃最忘情的时刻,他双目涣散、全身都在痉孪,却还是拼命克制着声音。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甚至一口咬住了陆虞垂在他眼前的衣领,硬是把所有哽咽求饶声全都压抑住了。


    其实陆虞说那句话只是在逗他, 毕竟他平时也是个安静的床半, 即使受不住也多半是无声地流泪,若非陆虞做得太过分,他其实都不太出声, 基本只有压在嗓子里的闷哼, 根本不存在哭得让全世界都听见这回事。没想到他却这么当真。


    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这一次谢真格外缠人,到最后甚至生:殖:腔都打开了, 明明他现在并不在发晴期。


    通常来讲,alpha的生:殖:腔会退化,根本无法使用,哪怕是omega, 除了发晴期这样的特殊情况, 平时也是不可能打开的。陆虞甚至不知道谢真的生:殖:腔什么时候悄悄打开了,几下后才察觉到不对,立刻微微撤出来。谢真却手脚并用地缠住她, 要她留在里面。


    ——如果她真的把东西留在生:殖:腔,他怀孕的概率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陆虞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怀孕, 但她绝不是那种会把风险留给对方的渣a。


    因此即使顶着这样巨大的诱惑,陆虞仍是坚定地退了出来,只在外面。草草结束后,也没有把那些东西留在里面。


    由于谢真酒醉后过分的热情柔软,她今晚上属实有点过火。结束之后,谢真近乎昏睡过去,脸上全是泪痕,手还下意识地捂着小腹,皱着眉不堪承受的样子。


    陆虞替他清理干净,坐在床边看着他,心情有点复杂。


    她其实不太了解omega的生理知识,印象里生:殖:腔的确是很难打开的,大约也因个人体质而异,还取决于是否在发晴期中、双方信息素匹配程度、omega的动晴程度等等,但总体而言,是个连在发晴期都只有小概率才能打开的东西。当初她和江兰因还在一起时,记忆里他也只有很少数的几次发晴期为她打开了生:殖:腔。


    所以谢真这是……大概是体质特殊?


    总不可能是三流小说那种对alpha爱得死心塌地以至于第一次doi就do开了生:殖:腔的离谱戏码。


    陆虞被自己逗笑了,心情也轻松了些。


    即使她没几下就退出去了,也没留在里面,仍旧有一定概率会使谢真受孕。


    等他清醒之后,她必须和他说清楚。他对自己的体质应该比较有数,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吃药。


    陆虞垂眸看着谢真疲惫沉睡的脸,有点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做出这么禽兽的事,不仅水了这样一位醉鬼,还怼到人家生:殖:腔里了。


    ……虽然也确实是意外事故了。


    陆虞就这样看着谢真,脑海里闪过赵海音刚刚说的话。她与谢真,一开始只是一时酒后乱姓,后来又顺理成章一般连着乱了许多次,一直纠缠到如今。但或许确实不该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了。


    从前她有过的几段露水姻缘,大多也是这样心照不宣地开始,又在某个节点心照不宣地结束。她原本没有深思过与谢真的关系,潜意识里大约也认为事情迟早会走向那样一个终局。可赵海音说得对,无论是两个人的同事关系、彼此性格,还是她的年纪、他复杂的背景,这样纠缠下去,或许对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没有认真规划过,但作为一个alpha,从小到大陆虞心底其实都清楚自己以后总有一天会同一个心意相合的omega或者beta一同组成家庭,然后在两人都认为合适的时候共同抚养孩子,像每一个普通人那样享受幸福平凡的家庭生活。


    或许她真的不适合这样一直玩下去了,真的该收收心,也去见见家里人为她介绍的这些相亲对象。


    陆虞把烦乱的思绪梳理清楚,再次看向床上熟睡的谢真。他下意识地向着陆虞那半边挨蹭过去,头发也因此蹭乱了些,落在他脸侧。


    陆虞伸手替他将头发轻轻拨开,指尖触感柔软,让她心里也跟着有点软。


    她不知道谢真对于恋爱生子这些事是怎样的态度,但从他一贯以来的言论和表现来看,他大概率是那种坚定不婚不育的独身主义者,人生中除了事业还是事业,事业之外把自己的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不习惯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打乱他的人生节奏。这阵子他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个陆虞,能看得出他其实花了不少时间适应,如果两人再退回之前的同事关系,他应该也轻松。


    陆虞在心中默默做好决定。等两人从燕京回来,便和他把这事摊开聊一下-


    谢真醒来之后,陆虞便诚恳地同他道歉。


    谢真按着太阳穴,皱眉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陆虞顾忌着他比纸还薄的脸皮,隐晦地说:“昨晚的事你还记得么?我进了……那里,你可能需要吃药。”


    谢真僵了一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移开视线。他表情不变,耳朵却一下子熟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那么打开了……”陆虞越说,谢真的脸越红,搞得陆虞也莫名有点磕巴。


    “别说了。”谢真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手指已经将被角攥出了褶皱。冷静了一会后,他才又道:“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而且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容易……咳,怀孕。”


    陆虞点了下头,无心介入谢真的隐私,所以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准备说点别的。谢真却抬起头看向她,像是鼓足勇气似的,语速变快了一点:“你应该也发现了,我不是正常的alpha,也不是正常的omega。我……”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我做过omega变性手术。”


    陆虞一时愣住,怔怔看着他。


    omega变性手术是个离普通人生活非常遥远的词,不仅因为高昂的价格和稀缺的技术,也因为文化和社会氛围,在大多数人眼里它属于一种极端情况下的极端手段,总之一般人接触不到,也绝不会想到去做这个。


    陆虞没有深思过谢真的特殊情况,也从未往变性手术上联想。不过这样一来,前因后果都串成了线,很多事倒是显得合理起来:他漂亮得过了头的长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平时对其他alpha的厌恶、自虐一般的狠劲和冲劲,还有他特殊的家庭情况,和他腺体上的疤痕。


    可谢真究竟为什么选择做了这个手术?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而且……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说出了这么私密的一件事?


    种种震惊和疑惑涌上心头,陆虞一时没说得出话。这异样的沉默或许给了谢真什么错觉,他突然垂下视线,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无法接受,我也能够理解……”


    谢真的话语一下子中断,是陆虞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僵硬地任她握着,一时不再言语,也没了动作。


    “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正常?”陆虞察觉到谢真话语中的滞涩隐痛,她蹲下身,从俯视变仰视,尽力使对方放松些,真诚地说,“我相信你这样做一定有原因,也钦佩你有勇气做出这种决定。我也没有资格审判你,何谈接受不接受。”


    谢真眼睫翕动,维持着有点僵硬的表情,就这样低头看着她。半晌,他忽然道:“我当初会做这个手术,是因为……是因为我家的事。”


    他咬着牙,有几分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看得出完全不适应讲出自己的痛苦过往。陆虞拍了拍他的手,温声安抚:“别担心。你想倾诉的话,我随时都在。”


    谢真的表情放松了一点。最终,他承诺似的认真道:“等从燕京回来,我会把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你。”


    陆虞点头应下。随后她想起什么,笑道:“啊,忘了问你过年好。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哦。”


    谢真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柔和,回应道:“过年好。”


    见他难得这么软和,陆虞半是逗他半是认真地提道:“一会你要做好准备哦,我爸妈应该也给你准备红包了。”这也算他们带朋友回来过年的固定环节了。


    谢真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听她这么说表情又僵住:“这,这不合适,太快了……”


    陆虞看他这样子看得直笑:“和快不快有什么关系?别紧张,也就一百两百的,只是图个吉利。”


    谢真却像是完全没被安慰到的样子。他将陆虞赶回自己房间,还要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搞得像两个人在偷情,仿佛昨夜使尽换身解数勾住陆虞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自己留在房间中仔细收拾齐整,这才下了楼。


    红包环节之后,谢真没留太久,吃过早饭没待多久就离开了。陆虞她们则出门拜亲访友,开启了忙碌的春节日程。


    几天后,陆虞如约和谢真一起飞去燕京。她和在燕京的几个朋友打过招呼,便与谢真商量日程,准备安排合适的时候去见朋友。


    谢真看着她,神色认真地问道:“明天我们一起去疗养院,可以吗?去看我的那位长辈。”


    陆虞诧异道:“我也一起去吗?合适吗?”


    谢真表情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陆虞倒是也无所谓,便也答应了。


    “她是我的钢琴老师,名叫蒋芹。她帮助了我很多,是我很重要的人。”谢真一字一句地解释。


    蒋芹住在京郊一处疗养院里,疗养院有一片后山,山上还有湖,有山有水,景色秀丽,看得出是个很养人的好地方。


    由护工引导进房间的时候,陆虞看到里面有两个人,一名年长的女性beta坐在阳台处的摇椅上,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omega男性青年正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和她聊天。


    陆虞谢真两人进来的时候,房中的两个人视线同时看过来,那个年轻omega一下子跳了起来,跑来门口满脸笑容地向陆虞伸出手,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你就是陆虞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陆虞有点懵地伸出手:“啊,你好,我是陆虞。”


    她看了一眼谢真,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眼前的人是谁。


    那男生却自来熟地笑道:“没事,我和谢小真之间不讲究这个。我叫蒋乐一,是他好兄弟,蒋芹是我姑姑。”


    陆虞也笑:“你好你好,谢真和我提过你的。”才怪。


    “哈哈哈哈,”蒋乐一拍了谢真一下,“你不用替他说话,我还不知道他,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打出来也是哑屁。也就是对你……”


    谢真皱眉打断:“你少说两句。我们今天可不是来看你的。”


    陆虞好奇地看了谢真一眼,追问:“嗯?我什么?”


    第38章


    在谢真的致命视线下, 蒋乐一笑嘻嘻地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我可不敢说,这锯嘴儿葫芦可记仇了, 我怕五十年以后他还揪着这个事骂我。”


    众人说笑着便来到了阳台上,蒋芹已经扶着拐杖站了起来,对着两人笑道:“你们来了。”


    蒋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剪成整齐的短发,戴着眼镜,眼神温和,气质文雅, 是个正在从容老去的知识分子模样。


    谢真喊老师, 陆虞也跟着喊老师,把蒋芹逗笑了,她笑说:“小陆, 你要不介意, 喊我一声蒋姨就行, 不用这么见外。”


    谢真和蒋乐一一起扶着她重新坐下,众人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蒋乐一跑前跑后地泡茶。陆虞接过茶水,发现是谢真最喜欢的老白茶,往房间四周打量一圈,也会发现桌上摆着的是眉安糕点, 墙上挂着两个男孩幼年的合照, 处处都有谢真的痕迹,简直像是谢真自己家里。


    看来谢真说的没错,这位老师, 确实和他关系亲密,像是半个母亲了。


    蒋芹也确实是个很温柔和蔼的长辈, 她拉着陆虞的手,细细问了她很多生活和家庭的事,明明是初次见面,倒像是十分在意关心她。陆虞也挺喜欢这位见识广博的老人,与她聊得很投机。


    比较起来,谢真倒仿佛被冷落在一边。不过他看起来也毫不在意,只慢慢抿着茶,透过雾气静静看着她们二人说话,看得出心情很不错。


    一天下来,大家聊得很尽兴。唯一让陆虞心里感觉不太对的一件事,是蒋芹提到谢真的母亲正在住院时,提到有不少omega权益机构和相关媒体去拜访她。大约因为陆虞在场,蒋芹没有细说,但陆虞也能猜到这或许与谢真的特殊家庭有关。


    临走的时候,蒋芹握着陆虞的手,眼睛奕奕有神,却隐约含着泪。她诚恳地说:“小陆,小真这孩子过得不容易,以后就麻烦你多照看他了。今天能见到你,我放心多了。”


    谢真的脸色不太好看,在一边张了张唇,最终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神显露出陆虞从未见过的悲伤。


    陆虞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离开之后,她问谢真:“蒋老师是生病了么?”


    谢真点头,没有瞒她:“甲状腺癌。一直选择的是保守治疗,最近有扩散的迹象。”


    陆虞哑然,一时也觉得难过。这个年纪,这样的身体素质,癌症扩散意味着什么,已经不必言说。


    谢真却看着她,温声道:“谢谢你。看得出来,今天老师很开心。”


    陆虞有点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一贯怼人怼到飞起的冷心肠,倒是也会安慰人。


    不过她倒是理解了谢真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来看蒋芹。看到自己牵挂的小孩终于不再那样孤寂,她应该会好受许多。


    这天之后,陆虞便忙忙碌碌地见了在燕京的一众朋友。谢真偶尔会与她一起,不过中间有两天他一直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有些狼狈,状态也不好,陆虞猜测他是处理了一些和他家有关的事,大概去探望了他病床上的母亲。


    想到之前见到的谢真父亲,陆虞也问过他需不需要自己陪同,但一概被谢真拒绝了。想来也是,这样的事情,陆虞确实不好插手。


    从燕京回到金茂后,假期也已经所剩无几。陆虞抓紧时间陪在金茂的亲朋好友,毕竟再过两天她又要飞去眉安。


    “……所以这就是你现在心烦的原因?你要和他断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陆虞家楼下某处酒吧中,莫桐好笑地问陆虞。


    市中心的夜生活丰富,这处酒吧也热闹,暧昧的各色霓虹射灯在场中转来转去,热情奔放的歌曲在空气中回荡。酒吧中央的舞池内,两个漂亮的年轻人穿着清凉性感的衣服在中间领舞,周围三三两两的人也在随着歌曲尽情扭动。


    陆虞手里拿着杯刚点的鸡尾酒,举起来喝了一口道:“别笑了,我是认真在问你好吗,这事你比我有经验。”


    “别别别,我哪像你啊大善人,我劈腿渣人都没心理负担的,你只是和人家做个炮友都怕耽误人家。”莫桐嗤笑着靠进沙发中,揽紧了腿上的小omega,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


    陆虞摆手:“少奚落我,我也不是怕耽误他,主要是我自己也不合适再这么玩下去了。”


    “哦,”莫桐点头表示理解了,“你腻了。”


    陆虞:“……”


    就多余指望她!


    “但我确实觉得没必要啊,”莫桐把话题转回来,“你和他上床,也不耽误你正经找老婆啊。找到了合适的你俩自然就断了嘛。”


    陆虞:“……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莫桐哈哈一笑:“行行行,我不打扰你假正经了。这事我帮不上,但是找对象这个我在行啊。你还记得俱乐部新来的那个omega吗?他一会也来。人家可是冲你来的,好好把握机会啊。”


    陆虞:“等一下……”怎么突然就又变成相亲局了?!


    而且这地方是组相亲局的地方吗,神经病吧!


    “哎,说曹操曹操到,”莫桐对着门口抬了抬下巴,吹了声口哨,“可算来了,帅哥,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陆虞转头一看,是个清秀的男性omega,打扮得很清爽,看起来年纪不大。看模样确实有点眼熟,但陆虞完全想不起来这是谁。


    这位omega走过来笑眯眯地和两人打招呼,顺势自然地坐到了陆虞旁边:“桐姐虞姐,晚上好。”


    陆虞也笑着打招呼,一边看向莫桐,心说这哪位。


    莫桐接到了她的求救信号,转头就把她卖了:“帅哥,我们陆虞不记得你了呀,这可怎么办?”


    陆虞:“……”


    莫桐你他妈的。


    而且别装得好像你就记得一样!有本事你喊他名字啊!


    omega已经叫了三杯酒,正好此时送了过来。他将其中一杯举到陆虞唇边,笑意盈盈地说:“那我拿这个贿赂你记住我的名字,可不可以呢?”


    陆虞瞥了一眼,他点的是她常喝的Absinthe Frappe,显然还真是冲她来的。


    陆虞又抬眼看他。年轻的omega脸色白皙微红,模样温柔可爱,眼神亮闪闪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的一点点回应。


    十分乖巧可人,是她从前想象中的omega老婆会有的模样。


    于是陆虞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杯中酒。


    “我叫梁玉成。上次比赛的时候,我也是俱乐部分去跟你的志愿者之一,不过你当时很忙,可能没注意到我。”他脸色更红了些,柔声道。


    “玉汝于成,是个好名字。”陆虞笑笑,“是我不好,这次记住了,下次不管你在哪我都会看到的。”


    对面的莫桐又吹了一声口哨:“干嘛呀,这就要把我家陆虞拐跑了,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陆虞托着梁玉成的手一同把酒杯放回桌面,正要回嘴,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捉住了陆虞的手腕。


    陆虞的手本来还托在梁玉成手下,被他这样一拉,杯子顿时翻落在地,酒水全洒在陆虞衣裤上,打湿了一大片。


    在梁玉成的惊呼声中,陆虞皱眉回头,就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谢真。


    谢真咬牙看着陆虞,眼眶微红,攥着她的手微微发着抖,一字一句地问她:“陆虞,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虞只觉手腕都被他箍得生疼,压着火气笑道:“当然是来喝酒。怎么,你也要一起?”


    谢真脸色更难看了,像是被她轻浮的语气激怒了,咬着牙恨声道:“你……!来这种地方和别人拉拉扯扯,陆虞,你还要脸吗?”


    陆虞还没开口,对面的莫桐先听不下去了:“不是,你怎么说话呢?你算什么东西管这么宽?”


    谢真的眼眶彻底红透了,他没理莫桐,只紧紧盯着陆虞,问她:“我不能管吗?”


    陆虞一时没跟上这个走向,只觉他手指越发用力,疼得抽气:“嘶!你先放手……你在生气吗?这件事与你无关吧?”


    谢真唰地放开手,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


    莫桐上前察看陆虞的情况,看得更是火冒三丈,愤愤然接腔道:“就是啊,别说她只是在这喝酒泡男人,就算她看上谁了把谁领去开房,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年头了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当红卫宾啊,你以为你就清高到哪去了吗?”


    梁玉成在一旁捧起陆虞的手,惊呼:“天啊,都青了!”他低头吹了几下,陆虞任他捧着,有些疲惫地摇头:“我没事。”


    她抬眼看向谢真。明明只是几步之外,此刻他却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霓虹光影无法映亮他黯淡的双眸,反而是窗外路灯打进来的冷光落在他肩上,为他的轮廓渡上一层银边,让他看起来宛若一轮冷寂的弯月。


    谢真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目光凝在陆虞手腕处狰狞的指痕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了。


    陆虞此刻顾不上手腕上的伤,她任由梁玉成和莫桐去找冰块冷敷,压抑着心底的怒气和烦躁,只问对面那人:“谢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谢真的视线几乎失去了焦点,遥遥落在陆虞身上,脸色苍白如纸,轻不可闻地问道:“那天在车上,你明明说过……”


    陆虞搜遍记忆,没想到什么特殊的话,皱眉看他:“我说过什么吗?”


    谢真脸上原本强撑着的表情一瞬间溃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虞,脸上倏地落下一道晶亮泪光。


    “……原来,都是骗我的吗?”


    第39章


    陆虞怔然看着他:“你究竟在说什么?”


    谢真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形这一刻却莫名显出些颓然, 他收回目光,一眼也不再看陆虞, 只倔犟地挺直脊背,转身离开了。


    “等一下……谢真!”陆虞上前追了两步,谢真却不再回应她,疾步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自然不可能再继续玩下去。


    莫桐陪着陆虞一同回了家,等陆虞洗好澡换好衣服, 她就托着陆虞的手臂给她上药。


    “啧, 下手这么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她一边上药一边咕哝。


    陆虞坐在那出神,脑海里反复闪过谢真落下的那滴泪。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又为什么……那么难过?


    莫桐伸手给她脑门来了一下:“你这什么表情, 还在想谢真?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


    明明几天之前, 谢真对她还是那样温和亲昵的态度, 两人甚至能互相拜访亲友、一起过年、一起旅游,然而一转眼他却毫无预兆地变回了从前那个阴晴不定出口伤人的冰冷模样, 落差实在太大,改变也实在太快。


    “根据我的经验,他这架势有点像捉奸。难道说他觉得你们其实在谈恋爱,然后你现在是背叛了他?”


    陆虞茫然地看她:“谈恋爱?你的意思是像我们这样偶尔上床, 只字不提喜欢和爱, 也从不给彼此任何承诺,这种关系是谈恋爱?”


    莫桐哑然,然后诧异地问她:“什么, 你和泡友上床的时候都不说我爱你这种话吗?”


    陆虞:“……”


    她木然收回目光,评价道:“还是你比较畜牲。”


    “过奖过奖, ”莫桐笑嘻嘻道,又回到刚才的话题,“那还能是什么,说不定他是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所以刚刚看到你和别人那样,吃醋了。”


    陆虞无语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以为我是什么万人迷吗,睡个几次就给人睡出真心了?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莫桐咂嘴道:“确实不太可能,我只见过睡完卷钱跑了的,还真没见过睡完变真爱的。那我没别的思路了,不如把他当成单纯的神经病好了,别想了。漂亮男人不有的是,喜欢这款姐们再给你找,找十个都行。”


    “去去去,”陆虞被她逗笑了,心里莫名的阴翳散去不少,“饶了我吧,一个我都搞成这下场。”


    莫桐和她一起笑,笑完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个结果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反正你想定下来,现在正好可以无所顾忌地找对象了。”


    陆虞“嗯”了一声。理论上确实是这样,可不知为何,她半点没觉得轻松,反而心里有些憋闷。


    大约……是觉得工作场合再见到谢真会尴尬吧。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没错。返工之后,陆虞再次在领越大厦里见到谢真,谢真当她是空气一样,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原本陆虞还想打个招呼,即将抬起的手又默默放下了。


    不过两天不见,谢真好像清瘦了些,眼神也比从前冷淡锋利许多,宛如一柄出鞘利剑,无差别地用剑光震慑所有路人。


    开会的时候,他也再次变回陆虞熟悉的那个死对头,字字犀利地对陆虞好一番冷嘲热讽,陆虞差点开工第一天就拍着桌子和他吵起来。


    两组的组员本来还在轻松地谈笑,一见这许久不见的场面,一个个顿时都安静如鸡,默默看着两个大佬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田祯在下面疯狂扣字: [过了个年,这二位是怎么了?!]


    底下众说纷纭,但一致认为陆谢两人肯定是吵架了,而且是吵了个大的。


    开完会,连程杏都忍不住跟上陆虞,小声问她:“老大,你和谢总……还好吧?”


    陆虞从资料里稍微抬了一下头:“嗯?”


    程杏脸色奇怪地向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谢总好像盯你半天了。”


    陆虞抬头一看,正好撞上谢真晦涩难言的目光。见她看过来,谢真皱起眉,厌恶地撇开眼。


    陆虞:“……”


    她木然转头对上程杏僵硬的表情:“我说我们没发生什么你信吗?”


    她本来是觉得泡友做不成还是能正常做朋友,或者起码工作伙伴。但谢真似乎对她意见很大,看她一眼都烦成这样。


    ……也算是陆虞这近三十年无往不利社交史上的唯一败笔了。


    她其实有心去找谢真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谢真如今这态度,她现在如果真去找他,恐怕两个人非得打起来不可。还是得过一阵,等他冷静一点才好谈。


    坏消息是她还要继续和谢真这样尴尬下去,好消息是共事完这个项目他们也不会再有太多相处时间。


    陆虞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众人回到六部一组办公区,祁悦捧着厚厚的资料问陆虞:“老大,那昇暨这个项目,我就先从搜集资料整理资料下手?”


    陆虞点头:“这项目领导挺看重的,对我升职也重要,咱们得快人一步,尽力争取。资料整理好了就发我,另外明晚有事吗?带你一块去见客户。”


    祁悦习以为常地应下,陆虞接了个电话便离开了。王燕倒是诧异道:“老大这么快就约到客户了?”


    程杏颇有点骄傲的样子:“老大当然不是一般人,不然咱们二组这么多项目哪里来的?”


    祁悦笑了:“你听听这话多招人恨呢。”


    王燕也笑,又好奇:“杏儿姐,你和老大这么熟吗?你一开始是怎么跟着她干的?”


    程杏也没避讳,坦诚道:“其实我之前是搞后勤的。你也知道咱这行这么卷,我专业不够相关,学历和实习经历也一般,当初拼尽全力也只能来行政岗。后来赵总组六部的时候,老大不是空降兵吗,她挑人把我挑进来的。”


    祁悦点头表示肯定:“是这么回事。当时陆总私下里还夸过你,说你很有韧劲,做事很用心,肯定能做出成果。她也确实没看错人,你现在都能独当一面带项目了。”


    “原来是这样,”王燕了然点头,“难怪你们关系这么亲密。”


    程杏道:“是啊,本来我跟着老大跑腿的时候,大家都不看好我,赵总也不肯批,是老大拍着胸脯给我做保。当初其实老大自己也难,市场紧缩,组内还自负盈亏,但她还是顶着压力收我进来。所以我算跟定她了。”


    王燕道:“这下我能理解了。其实我也觉得咱们组的氛围比其他组好多了,和我们一起进来然后去了其它部门的那几个实习生,压力大得天天哭,已经辞了两个了。之前我和安清还在聊来着,咱们能跟着陆总真是挺幸运的。”


    “哈哈哈,”祁悦笑着挥了挥手里的资料,“多的不说了,给老大的升职路添砖加瓦去。”


    王燕抱着手里的资料跟着她一起走,又问:“这项目和老大升职有关系吗?”


    “赵总不是让老大和谢总竞争上岗,昇暨这个项目算是考题。其实还挺难搞的,原本昇暨是和另一家券商合作在搞借壳上市,现在好像他们内部搞内斗,券商也要换,估计是个烂摊子。不过昇暨规模那么大,也难怪领导们重视了。”


    “这样啊……”-


    另一边,陆虞如约来了和容舟约好的饭店。


    陆虞先到的,没等多久就见容舟引着一对中年男女走过来,容舟给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表姐,陆虞,现在在华昴科技上班。这位是我师哥和嫂子,都在金茂ORU医院。”


    三人互相打招呼,男性beta叫李帅,女性beta叫钱红。容舟笑眯眯地拍着李帅的肩膀:“我师哥,生殖科主任医师,嫂子在采购科,姐你有什么问题随便问。”


    李帅虽然年纪还没上去,长得倒是挺和蔼的,头顶铮亮,有着很符合主任医师气质的让人信服的形象。他挺和善地问陆虞:“听说你们公司也在研发omega腺体检查设备,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小舟就跟我亲弟弟一样,你也不用和我见外。”


    陆虞和容舟对视一眼,很快便进入了角色,热络又激动地笑起来:“哎呀,太感谢了李医生,这下我的报告可算有着落了,您不知道这个月我都愁得睡不着觉。哟,这家店的这道八宝鸭特别出名,招牌菜,嫂子之前来尝过没有?那咱们动筷吧,来来……”


    …


    将李帅夫妇送回医院加班后,容舟将车停在陆虞楼下,两人继续讨论最新得到的信息。


    “张光勇家属那边我已经调查过了,其实那只是他一个远房亲戚,不怎么清楚当年发生的事。张光勇本人的住院记录我也看了,其实我觉得他当年住院的事有蹊跷,很多记录都前后矛盾,而且根据他的治疗情况,我推断他当初极有可能只是一些术后并发症,算是比较严重比较特殊,但属于正常情况。根据各方面的信息,他现在应该是被送出国了,国内也没有关系亲密的亲友,这条线……可能是断了。”


    陆虞有点意外:“我之前查到的那个新闻报道明明说他腺体几乎失能,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什么的……这么看来只是恶意炒作?”


    “看起来是这样,”容舟点头,“刚才李师哥也确认过,康晟当初生产的那批器械其实没出过什么问题。假如真是那么重大的事故,哪怕瞒着不报,肯定也会回收检修之类的,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好吧。那这件事先放一下,我发现了另外的问题,”陆虞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显出几分凝重,“刚才钱红拿出的报价,和我看到的康晟内部文件不一样。”


    容舟反应了一下,瞪大双眼:“等一下……虞姐,你指的是刚才她给我们看了一眼的那些数字吗?就那么几秒钟,那么复杂的一张表,那么多数字,你别告诉我你全记住了?”


    陆虞仍旧在想着这些疑点,摆了摆手道:“也没那么夸张啦,你让我现在复述我也不可能全都记得住。只是当时一眼扫过去,发现和我看过的财务指标不太一样,全都高得离谱。”


    容舟的神色仍旧惊愕,不过也被陆虞说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是吗?意思是他们医院高价买了康晟的器械?”


    陆虞点头:“不止器械,还有配套的零件、维修服务等等,另外数量也不太对。比如有一个配套植入的生物芯片,按照康晟内部文件给出的数据,每台机器每天大约能做五次检查,最多植入五片芯片。以他们医院购入的这个机器数,算上损耗率复查率,每月也根本不需要购入这么大量的生物芯片。还有其它一些类似的疑点。”


    容舟也想起什么:“等一下,虞姐你还记得他们总共购入的器械数吗?”


    陆虞把几个门类的数目依次报给容舟,容舟也皱起眉:“看来不是错觉。这都是我们医院的三四倍了,以他们医院的规模,这个购入量是大了点。”


    “而且他们最后没用几年就淘汰了。怎么会一次性购入那么多使用率这么低的器械呢?还是以这样高的价格。”陆虞补充道。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有点凝重。


    陆虞正色道:“后面的事可以交给我,我去调查一下康晟在金茂的下游经销商,这事我擅长。”


    容舟点头:“好。没想到这事顺藤摸瓜查下去,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虞姐,我有种感觉,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下面藏着的事恐怕不小。”


    陆虞呼出一口气,神色坚定:“嗯。不管怎样,事情送到我眼皮底下了,我没有不管的道理。”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说:“来都来了。”


    容舟也笑了,复读:“来都来了。”


    沉重的话题告一段落,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只剩车载香薰浅淡的草木香,和车边路灯打进来的暖黄色光芒。


    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容舟转头看向陆虞,看了一会,突然轻声问道:“虞姐。你和……和他,最近还好吗?”


    陆虞还沉浸在思绪里,被容舟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回道:“谁?”


    下一刻,她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他在问什么了。


    ……完蛋,还真忘了这一茬了。


    第40章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


    陆虞想起白天谢真面对她时那张厌恨的脸, 开会的时候当着全部门所有人的面怼她的那些冷言冷语,最终还是昧着良心点头:“嗯, 挺好的。我们还一起过了年。”


    怎么不算呢!虽然她其实还是和家人过了年,只是捎带了一个谢真。


    过期的泡友也是泡友,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再借他的名号一用也不算太过分吧。


    容舟眼神闪烁一下,一瞬间没能掩饰住那近乎被刺痛的表情。


    陆虞压下心里不合时宜的同情心,默默祈祷这人别再继续问了。


    然而容舟下一句就是:“他现在……还是住在你家?”说着,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区。


    陆虞含混地应了一声。住隔壁楼怎么不算住一起呢!


    “那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他不会着急吗?”容舟轻声问道。


    陆虞:“……”


    朋友, 再问就真的不礼貌了!


    陆虞扯不下去了,拉开车门对他道:“是挺晚了,谢谢你今天帮我引荐你师哥,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 ”容舟也匆忙下车, 神色有点仓惶,像怕被丢下的小狗, “等等,虞姐。”


    陆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容舟追上前,又在陆虞两步之外顿住, 没再贸然靠近。


    “这件事告一段落, 没了这个理由,后面我大概也不太能见到虞姐了吧。”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睛里却闪着破碎的光, 看起来很难过。


    陆虞移开视线,心里清楚他说的没错。后面就是她可以自己完成的部分了, 她不愿意让容舟牵扯太多,不然对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笑眯眯地避重就轻道:“怎么说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以后总会再见面嘛。”


    “虞姐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不想利用我,不想亏欠我,所以一直推开我,”容舟笑了笑,“不过我只是想说,你不用这样有负担。不止是你,我偶尔也会想做一些正确的事,我参与调查不仅仅是因为想帮你,你明白吗?”


    陆虞怔了半晌,笑了起来:“你真的太善良了,容舟。幸亏我不是什么坏人。”


    容舟低低发出一声笑音,自嘲似的。


    “虞姐,我能……我能最后抱你一下吗?”他轻轻地问。


    陆虞没有多说什么,上前一步环抱住他,温声道:“容舟,你真的帮了我很多,谢谢你。”


    容舟的手臂揽紧她的后背,叹息道:“不要说话了虞姐。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要哭给你看了。”


    陆虞:“……”


    她明明很努力了!


    两人安静地拥抱了片刻,容舟主动放开她,两人道别后,他回了车上,陆虞也往小区里走。


    直到再看不见,那辆车仍旧静静停在原地,没有离开。


    陆虞其实也知道容舟这个人很好,哪怕真的将他作为结婚对象来考虑,抛开年龄不提,他也是个很合适的选择。


    可她知道容舟要的东西,她大概率给不了。既然如此,何必白白伤人家的心,不如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不给他虚幻的希望。何况他已经为这份虚幻的希望付出了太多。


    快走到她住的楼时,陆虞一偏头,却在不远处花坛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看那眼熟的穿着,应该是谢真。


    谢真远远站在那,一动不动,脸似乎是朝着陆虞这边的。不过没等陆虞再仔细看,他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这个点才回来,大概是为了昇暨的项目在加班吧。竞争对手这么努力,她自然也不能落后。


    陆虞默默决定,回去之后再加班看一会资料,然后再睡觉-


    “谢总?谢总能听到吗?您是不是累了?”


    “……抱歉。”谢真回过身,目光聚焦到屏幕上的提案中。这已经是他今晚在这场视频会议里第三次走神了。


    “不然咱们今天先到这里?”


    “是啊谢总,太晚了,不然先好好休息吧。”


    …


    谢真合上电脑屏幕,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根。


    明天就要和客户一起去谈并购,最后冲锋的关头,他却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事。


    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刚才的那一幕。车边相拥的俊男美女,多么般配契合。


    ……刚甩开他没几天,她就那样迫不及待地将另一个人拥入怀中。


    明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表面温柔体贴,实际上却这样毫不在意地玩弄着他人的感情,甜言蜜语转头就抛之脑后,睡过几次就将人弃如敝履,转而去找一茬接一茬的新人。


    只有他当了真,那样认真地规划与她的未来,停用抑制剂,带她去见老师,甚至想要将自己的一切事和盘托出,蠢得几乎交付了自己的所有。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的。


    心口处像有什么正在开裂,近乎实质的痛感让他不自觉地弓起了腰,呼吸越发急促。


    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信息素戒断症又发作了。


    谢真咬牙坐在原地没动,拼尽全力与身心的本能做抗争。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拼尽全力地哀嚎,哭求着她的信息素。连他那颗正疯狂跳动的心,一旦不去用理性压制,也同样疯狂叫嚣着,要他再去找她,想要看着她,想要被她触摸、被她拥抱亲吻。


    多么卑微下贱,多么不知羞耻。被那样伤害抛弃过,却还是为她而跳动着。


    他的手紧紧攥住扶手,筋骨用力到微微凸起,像是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钉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可脑海里反复出现的还是只有那个人,她看他时温柔的眼神,她扶住他的手臂,她走路时高跟鞋轻快敲击地面的声音,她说话时熠熠闪光的眸子,她笑起来的模样。


    她背着他在夕阳下走过的身影,她为他盖上的毛毯,她涮火锅时夹给他的菜,她在电梯里给他的温暖的拥抱,在他痛苦煎熬时无声的陪伴。


    可同时闪过的,还有她在酒吧中同另一个omega亲密的模样,她毫无顾忌地用轻浮的言语伤害他的模样,她冷淡地赶他走、否认两人之间的一切的模样。


    再度想起那天的情景,心口撕裂一般的幻痛几乎让谢真无法呼吸。最终,他再无法忍受地站起来,从衣柜深处取出了那条曾属于陆虞的围巾。


    它还是那样柔软,可因为实在过去太久,其上残留的那个人的信息素已经浅淡得几近于无,几乎要被谢真自己的信息素盖过去。


    谢真将围巾攥在手里半晌,脸色变幻不定,终于放弃似的闭上眼睛,将围巾盖在脸上。


    少得可怜的橡木气味像是一场轻柔飘忽的梦,温柔地将他缠裹进去,仿佛那个人还在他身边,还不曾厌倦他,还愿意给他一个拥抱。


    “陆虞……”他忍不住轻声念着,身体里翻滚着的痛苦和渴求终于平息了一点。


    在这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从未向任何人事认过输。


    唯独面对她,总是这样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康晟那边约着要开下一场中介会,陆虞临走之前,陆今突然肠胃感冒,发起了高烧。


    原本他突然想吐,大家还以为是过年期间乱七八糟的大鱼大肉炫太多了,结果吐完当晚他就烧起来了。一家子送他去医院,安顿下来之后,陆虞就把老两口赶回家了,她留在医院照顾陆今。


    吃下退烧药之后他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就说骨头都要躺散架了,要起来走走。陆虞给他里里外外裹了好多层,扶着他慢悠悠地在小花园里散步。


    这家医院比较出名的是腺体生殖科,来来往往有不少格外漂亮的omega,倒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靓丽风景。陆虞陪着陆今坐在这晒太阳,边晒边欣赏风景,没多久却好像在一众美人里看见了谢真的身影。


    陆虞定睛看去,试图确认一下,那个形似谢真的身影却很快消失在人海里,失去了踪迹。


    陆今身体素质挺好,只过了这么一天就基本退烧了,除了还有些虚弱,基本已经没有大碍了。


    陆虞扶着陆今出院,一路上听医生絮絮叨叨地讲着注意事项,主要是饮食方面要忌口几天,吃药也要按时吃等等。末了医生忍不住用八卦的眼神问了一句:“你们俩是小夫妻?”


    陆虞和陆今同步露出嫌弃的表情,一致狂摇头:“不不,我们是姐弟。”


    医生呵呵笑道:“你这姐姐还怪称职的,照顾得这么用心。我听那群护工还讨论说你弟弟真幸运能找到你这样的alpha,昨晚上熬了一宿都没合眼吧?”


    陆虞尴尬地摆摆手:“应该的哈哈哈,那什么,我们先回去了,谢谢医生。”


    她领着陆今往外走,边走边把他衣领掖好、帽子戴好,生怕他出去一吹风又着凉。即将走出大门时,陆虞似有所感地回了下头,猝不及防就再次看见了谢真。


    谢真形单影只地站在走廊里,沉默地看着她这边,神色好似有些落寞。


    比起上次见面,谢真似乎又瘦了,脸色苍白,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他似乎没料到陆虞会回头,神色有一瞬间僵硬,很快便转过身,像没看见她似的。


    陆虞见他脸色那么差,心里觉得有点不太安稳,于是拍了拍陆今:“小今,你先坐这等我一会。我看见谢真了,去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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