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把字刻在石头上
江辞无言。他张了张口, 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在这种时候,只有什么都不说,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并不知晓, 这位女士通过他的眼、通过他的身形, 是否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那个人。看到了原身。
但他能感受到,女士的生命力正在不断流逝。走向末路。而他, 对此无能为力。
便如同他虽然没有眼见了原身的死亡, 却只能看着原身最后一缕执念消散一般。他只能是眼看了, 这分明是同原身有着关联的女士死去。
无法有任何挽留。更无法做出什么。
他的手伸出,女士留给他的, 不过是一个笑容, 一句恍若陈述一般的疑问。
“会有那一日的,对吗?”
他点头。试图在脑海里和系统沟通, 用系统或者神明,又或者其他什么的力量。为这位等待了很久的女士做些什么。
不,不是为她,而是为原身。为了那倒在神弃之地的,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尚没有看到希望, 没有等到他到来的原身。
他总归, 是要为原身留下些什么的。
至少, 不应该只是他记得原身, 知晓他和原身不同的。不是吗?
但他最终, 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选择将女士的意愿和想法遵守,不做过多的插手。更因为
【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宿主。】
系统出声,在他脑海里,将事实陈述。
他们或许可以阻止一个人的死亡,却无法将一个已经寿尽的、死去的人再拉回。更无法使一段投影,再“活”过来,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是的,投影。
“早在三日之前,赵静怡女士的生命,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林源自小长大的官方抚育院前停下的车辆内,仲卿开口,将那车门拉开,将那一叠资料收回,对林源道:
“快点进去吧。你或许更幸运,你还来得及,和老先生度过最后的时光。”
老先生。
不需要有任何提醒,林源便清楚的知晓,仲卿口中的老先生,分明是那将他还有抚育院中的许多孩童养大。
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当中,尚且想着再为他们、为那些后来者们,再做些什么的老校长。
他后知后觉的,终于是感受到了几分无措,几分近乡情更怯。
但他这样的想法与情绪,仅仅只是一瞬。便在对老校长病情的担忧之中,被冲散。他几乎是手忙脚乱的下了车,走进那处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他已经无心去思考,老校长为什么没有去疗养,而是仍然在此坚守。
他的身影,消失在仲卿等人眼前。而仲卿
仲卿揉了揉额角,方才开口,问身边的成员道:
“江先生那边”
“我们无法得知,他们说了什么。赵静怡女士又给江先生留下了什么话语。但,赵静怡女士的投影,已经消失。”
于是仲卿提笔,在赵静怡女士的资料画上红叉,宣告了这位女士的彻底死亡。
他握笔的手,似有几分颤抖。
又或者说,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东海市中。他虽然同这位女士之间没有太多交集,但这位女士的很多事迹,却是令人敬仰与敬佩的。
他又送走了一个“故人”。
当赵静怡女士的最后一缕投影,在江辞眼中消散。他的手伸出,出现、掉落在他手中的,是一片花瓣。
一片黑色的花瓣。
这是永夜之后生出的,叫异能者不断驯养,可以用来储存一个人死前投影的一种花瓣。
所以自始至终,他见到的,便不是那位女士本人。而是她在生命消逝之前,留下的一段影像。但这不重要。
就如同他留不住原身一般。那花瓣在完成它的使命,将那位女士最后的话语传递之后,同样是在飞速的枯萎,散去。
再不留下丁点痕迹。
可是当他走过女士的投影原本站立的位置,推开紧闭的大门,他仿佛在短短时间里,走过原身原本的一生。
屋内的桌案上,摊开的笔记里,留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人类必将永存。”
那是系统借由了009的口,传递过来的,来自一百多年前的信念与寄语。
即使文明遗失,过往遗忘。这个在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国度,早便已经是内忧外患,摇摇欲坠。可是
可是什么呢?
总归是有人在不断探索,不断前行,想要将一切照亮的。
他的目光,在这保留了原身痕迹的房间里扫过,停留。
他在内心里,无声的同原身、同那位女士,还有许许多多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过的、死去的人进行告别。
他在短暂的休息之后,终于是又踏足到校园,回到昆仑学院。
属于原身的、曾经的住所里,保存下来的种种且不去说。眼前的种种,似乎和他在原身破碎记忆里,知晓的有所不同,却又似乎没有过多区别。
只是故人不再。这学院里,已经没有了他,或者说原身所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
更没有原身记忆里,那强者云集,再是繁华与热闹不过的景象。
但有人离去,有人加入。总归是有新鲜的血液,补充进来的。
他本是为了确认相关信息。为了找寻原身在这所学院里,遗留的痕迹而来。可是
“您放着就行,让我来,让我来!”
当他选择了僻静的小路,当他走过拐角,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抬眼,看到了熟悉的人。
是林源。
他当然是知晓,在他回到东海市之后,他的周围,其实一直有人跟着的。
保护也好,想要实时了解他的情况,抑或者听从他的吩咐也罢。他早早的便默许了这一点,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不过林源
他很快便意识到,他之所以在此遇到林源,或许是偶然。更是必然。
是他终于是见到,林源口中的老校长。
那在林源诉说遗言之际,仍不忘提及的那个人。
老校长满脸欣慰的将手中的刻刀交给林源,如同是交出了一份叫他不舍的,再宝贵不过的事务。
老校长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对林源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们看到了江辞。
仿佛是闲不住的,向着他们走来的江辞。
“江学长!你”
林源开口,望向江辞,同江辞打过招呼,目露惊喜。又在江辞和老校长之间做出介绍。
这老校长自然不会是昆仑学院的校长,但同学院之间,却也有着渊源。只因为,老校长同样是从学院里走出。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是”
江辞走近,看到了他们手中的刻刀。更看到了他们身后,被刻上了自己的石头。
“我们在把字刻在石头上。”
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开口。说出他们正在行的事情。说出他们在人类至暗时刻之后,摸索出来的道理。
这同样是他在原身记忆碎片里,看到过的情形。只是对他而言,直到这一刻,很多事情才开始具象化。那是
是什么呢?
在外神们将权柄执掌,曾经的文明彻底失落之后。他们是在石头上,将很多知识获得,将废墟里的国度建立的。
他们曾将这看作了神迹,曾以为这是神明的仁慈。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至暗时刻到来之前的前辈们,留给他们的生存指南与指引。
但不管在他们的印象与认知里,神明是好是坏。更不管他们的认知与印象,是否扭曲。
他们同样是在有意与无意中,将很多东西传承。并且想要记录些什么,留下些什么的。
把字刻在石头上,而不是书写在纸面上,存储在外神们以神力构建和恩赐的“网络”里。便是他们在做,并且一直在做的事情之一。
江辞的目光扫下,他的眼中,他所看到的石头上,经由老校长与林源刻下的,是
“是我这些年知晓、实践得来的一些知识,一些经验。”
老校长开口,笑容和蔼,语音温和的对江辞做出解释。不过当老校长的目光落在林源、落在江辞身上。这老者却又面带憧憬,更带了几分笃定道:
“老了老了,虽然我的这些东西未必会适用。但我想,这一切,应该是快要结束了,不是吗?”
这一切。哪一切?
当然是这永夜之后的天地与世界,这神明将众生愚弄,凡人挣扎求生的现实。
江辞沉默点头,却又以手抚过那石头上的字迹道:
“不管什么时候,知识与传承,总是有用的。”
知识与传承。
他的脑海里,系统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对他做出解释道:
【灾难与那一切的发生,实在是太过突然,太过强大。我们想过了很多储存信息的方法,我们给我们的后来者们,留下了许多许多。但】
当所有的一切被抹消和扭曲。唯一存留下来并且帮助后来的幸存者们,生存下来、下来的,是他们以再古老不过的方式,储存下来的东西。
把字,又或者说,把信息留存在石头上。传给后来人。
只是他们的时间太短太短,他们最终保留下来的东西太少太少。而将权柄执掌的外神们的力量,又过于强大。
以致于他们群体记忆里,那些本是再宝贵不过的东西,出现了黑箱和断层。
他们将过往,将他们的来时路遗忘。可是知识和传承啊。
江辞脑海里,系统终于是叮的一声,如同触发了什么隐秘条件一般。发出播报,给出新任务。
又或者说,有新内容解锁。
第52章 图书馆馆长:老子
江辞双眼抬起, 目光落在了林源与老校长身后,那两个铁画银钩,极是古朴的大字之上。
昆仑。
这是这所学院名称的由来,同样是文明遗失的人类至暗时刻之后, 最初的创校者们, 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一块石碑。是
是什么呢?和很多东西与事务一般,这同样被扭曲成了神明的馈赠。是这永夜之后的伟大存在们, 给予他们的启示。
即使这所学院从创立的那一日开始, 存在的目标便是为了替大夏培养和输送人才。让那些有天赋的凡人们, 能够更好的将潜力激发。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系统此番解锁的新内容与任务
【恭喜宿主,将隐藏任务触发。将全新版块, “百家争鸣”解锁。
很高兴通知您, 您获得了前人的馈赠,一所无人的学宫。
虽然您现在没有老师, 没有学生,没有教材
但相信,只要通过您的努力,您一定可以将思想和文化传递,将失落的传承带回。使这所学宫,焕发生机。】
系统那没营养的播报过后, 江辞的脑海中, 呈现出来的, 是一块面板和一座古老的、小小的学宫模型。
伴随了相应的文字生出。
【学宫名称:稷下学宫
当前任务:招兵买马, 组建一只强而有力的师资天团
任务物品:聘请书(9/1000)】
半个小时后, 回到原身住处的江辞看着出现在手中的九份聘请书,陷入到沉思。
他的笔尖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终于是再郑重不过的, 在那聘请书上,落下一个人名。只不过
“为什么填不上呢?系统。”
他在聘请书上,填上的是昆仑学院当代院长,蒋青泽的人名。
这是一位强大的异能者,同样是一位身家清白,履历再是漂亮不过,且非常受人尊敬的大夏官方成员。
江辞本以为,在系统提供的聘请书上,填上这么一个人名,或许是可行。
但是当江辞的目光望过,他注意到了那一行小小的,叫他此前忽略了的友情提醒。
【这并不是普通的聘请书哦。所以宿主你考虑好,在聘请书上,填上哪些人名了吗?】
他当然知晓,这不是一份普通的聘请书。可是
他沉思又沉思,斟酌又斟酌。眼看了他写下的字迹消失,并没有在聘请书上,留下任何痕迹。忽然目光微动,问系统道:
“这个稷下学宫,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吧?”
江辞所知晓的那个稷下学宫,是存在于先秦时期,齐国的一所学宫。孟子、邹衍、荀子等诸子百家的知名学者,都曾同这座学宫有着关联。
堪称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所以
“是我做梦做小了吧?”
江辞一声叹息,却已经不再需要系统的回答。而是笔尖提起,沉思片刻之后,再写下一个人名。并且将相应的职位写出。
【图书馆馆长:老子。】
他的字算不得太好,但也算不得太差。聘请书被摊开的白色纸面之上,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叫他心中提起的那口气落下的是,他这次写下的字迹,并没有再消失。反倒是李耳的名字旁,生出相应的履历。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字伯阳。别名老聃。曾任周朝守藏室之史,以博学而闻名】
一系列有关于老子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的生平事迹等且不去说。江辞的目光落下,忽然落到了那履历的最后。
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空白。只是下一刻,他手中拿了聘请书,却是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正常的,对他而言,同样是古老的世界。
他如何说动老子,又如何将聘请书奉上,使老子接下这一职位尚且不提。
便在他转身,将要离去之际。他忽然见到了一个身高八尺,身穿儒袍,看上去极是温和儒雅,并且极具有安全感的男子。
他本是要飞快脱离此方世界,回到那永夜之后的大夏的。但就在他离去之前,他听到了那男子的话语。
但见那男子开口,自报家门道:
“学生孔丘,前来拜访,向老子问道。”
孔丘,是那个孔丘吗?
江辞又回到了原身的住所。只不过他手中笔尖提起,很快便在另一份摊开的、空白的聘请书纸面上,将新的职位及人名写出。
【教导主任:孔子。】
刻板印象之下,江辞本以为,那位孔夫子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但
江辞想到了他给老子送聘请书时,惊鸿一瞥间,见到的孔丘。
虽然看上去亲和力十足,但确实是有安全感,太有安全感了。
伴随了他写下的字迹之后,孔子的履历现出。江辞忽然又觉得,孔夫子左拳为仁,右拳为礼,手下马仔三千,堂口七十二什么的。才是真相。
毕竟这可是一位能够徒手开城门的猛人。
孔夫子和你讲道理时,你最好和他讲道理。要不然,他也是略懂一些拳脚的。
有这样一位教导主任存在,江辞相信,稷下学宫未来的学子,特别是刺头,一定能够近距离的感受到孔夫子的风采。
江辞又进到不同的世界里,将聘请书奉上不提。
图书管理员,教导主任。
一下子安排出去两大职位。看着剩下的聘请书,江辞笔尖凝滞,开始在脑海中不断权衡。只是对于这语文老师,他却是早早便有了人选的。
不,不仅仅是语文老师,还有外语、体育、地理这三科,他同样是有了人选。于是不假思索的,他在那聘请书上,填上相应的职位及人名。
【语文老师:李白】
【外语老师:嬴政】
【体育老师:霍去病】
【地理老师:大禹】
如此又消耗四张聘请书,还剩下三张。就在他准备继续填写时,他眼看了其中的一张空白的聘请书被自行摊开,并且写下相应的职位及人名。那是
【校长:████】
江辞心头微紧,却是不由得在脑海中,和系统直犯嘀咕。
【那被遮挡的人名,该不会是】
外神吧?
是痴愚之神,黑山羊母神,还是灾祸之主?
这系统该不会是中病毒,被外神侵蚀了吧?
【不是哦亲亲~】
罕见的,系统给出答复。并且做出警告。
【请宿主端正态度,不要有任何特殊脑洞。更不要展开任何不必要的联想。】
额,好吧。对着仅剩的两张聘请书,江辞陷入到了为难。毕竟一个学校的职位太多,而他手中目前具有的聘请书,实在是有限。只能
只能怎样呢?
他隐隐察觉到,聘请老师,只是他将这稷下学宫建设的第一步。又或者说,是被群体记忆遗忘的大夏先贤们,通过这样的方式,要回归。所以
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剩下的两张空白的聘请书上,填上相应的职位及人名。
【后勤主任:诸葛亮。】
【财务主管:关羽。】
啊,你问关羽为什么会是财务主管?当然是因为,这位死后封神的关二爷,同样是武财神。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随着江辞将九份聘请书填写完毕,并且送出。
当然,校长的那份已经自行消失,并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他的脑海里,系统提示之下,有关于稷下学宫的任务进度,出现了新的改变。
【学宫名称:稷下学宫
当前任务:招收生源
任务解说:初期的师资力量,已经匹配,从现在开始,面向这个世界,招生吧~
特殊提醒:由于宿主灵魂特殊,身份特殊。被认证为稷下学宫第一位学生,学号001,具有特殊能力,解散和组建学生会。】
原本是想要过一把校长或老师瘾的江辞有些麻瓜。
所以我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成了稷下学宫的001号学员吗?
当然,学生会长什么的,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
【学宫在哪里?我又该怎么邀请学员进入?还有,招生,这不应该是招生老师的事情吗?为什么】
好吧,江辞突然想到,他并没有安排招生老师这一职位。更不必说,面向这个世界招生什么的,总不能然让那些接受了他邀请的老师们来吧?
但就在他揉了揉额角,决定寻求外援之际。他忽然闭上眼,决定先查看过学宫里的具体情况再说。
又或者说,他其实问出了几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因为就在他将思维放空,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脑海里,那座古老的、小小的学宫模型之际。他周遭的一切,仿佛是被扭曲。
他出现在了学宫里,在那招生大厅中。
不,说是招生大厅或许并不准确。因为整个学宫除了稷下学宫这块招牌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
都需要填充和建设。
【这同样意味了无限可能,不是吗?】
他的脑海里,系统给出提醒。
【便如同这将文明遗失了的世界。】
他们的目的,是将失落的一切带回。让这个世界里的众生,都知晓他们忘却的群体记忆。都能将他们的传承找回。
那辉煌灿烂的,经由凡人自身所创造的,五千年的历史与文明,不应该被遗忘。更不应该被埋没。
第53章 诗仙李白
江辞的手中, 出现了一张邀请函。一张经由系统提供的,风格大气古朴,上面写有了潇洒飘逸字体的邀请函。
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又回到了原身的住所。
他维持着进到稷下学宫之前的动作, 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他周遭的时间, 同样没有任何流失。但
【准备好了吗?】
他指腹摩挲过手中的邀请函,在脑海里, 问过系统。直至系统给出肯定的, 似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回答。他才将目光垂下, 将手中的邀请函打开。
【江神怎么样了,身体没问题了吗?】
【啊啊啊江神又开直播了, 开心。】
【稷下学宫招生邀请, 稷下学宫,这是哪里?我们大夏有这样一所学宫吗?】
是江辞以系统力量, 再一次将直播开启。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能看到这一幕幕。
不同于系统此前批量给出的聘请书。这一次,出现在他手中的招生邀请函只有一份,所以
作为稷下学宫001号学生,他自然是有义务,带领未来的学弟学妹们, 对整个学宫做一个初步了解的。不是吗?
伴随了他将那张邀请函打开, 他的视角, 以及整个直播间观众的视角, 同样是在改变。
他出现在一处课堂前。而课堂上, 将要给他讲课的老师,正是——
【李白,字太白, 号青莲居士。是一个诗人?】
【为人爽朗大方,爱好饮酒作诗?被称为“诗仙”?】
是直播间里,有人将老师的履历念出。并且对此做出总结,提出疑问。
【虽然老师画像,看上去很帅。老师的履历,看上同样是很漂亮的样子。但是,跟着诗仙学语文啥的,真的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这毕竟是一个充满不详的世界。而语文,甚至可以说江辞原本世界里,那些所谓的文科科目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重要又不重要。
文明遗失,过往的一切被遗忘。作为普通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更想掌握的,是在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生存下来活下来的方法。
是将诡异对抗的手段。
是能够叫他们安心的活着。而不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力量。
所以他们中的许多人,其实更愿意沉浸在痴愚之神打造的永恒摇篮。更想要将现实逃避,以此来获取一时的喘息。
即使他们同样是清楚,这样做的最后,留给他们的不过是万劫不复。但是
但是什么呢?
他们已经在黑暗里太久太久。他们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时日,同样是太久太久。
久到即使有希望生出。但在很多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发出的弹幕里,同样是充满了悲观与质疑。
充满了对那些陌生人物的不信任。又或者说,他们只是在为了抬杠而抬杠。
但这不重要。至少对江辞而言,是不重要的。
他在那处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的课堂上,对着写就了李白履历的画像深施一礼。他的意识与视角,甚至是系统直播的镜头,再一次发生摇晃与改变。
与之相伴随的,是有钟磬声响。有声音在学宫里,在直播间所有观众的耳中,做出宣告。
【稷下学宫第一节课,开始。
课堂作业一:前往长安,参加圣人千秋宴
课堂作业二:完成课堂作业一之后开启
课堂奖励: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江辞在一处驿站里睁开双眼,再醒来。不出意外的,当他借着杯中美酒,看过自己的面容,看到的是一张潇洒俊逸,有仙人之姿的脸。
他颔下长须飘飘,身穿儒袍,手中提着酒,腰间挂着剑。端的是一派潇洒风流姿态。
他现下的身份,是李白。又或者说,在这李白老师的课堂上,他要以李白的身份,完成课业。然后获得相应技能。
不,或许不仅仅是如此。但
他眼角的余光之下,弹幕议论纷纷,似乎同样是对此感到好奇。他起身,招来驿卒,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此地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三天。”
驿卒给出答复。又一指了驿站外,将要离去的商队,开口对江辞道:
“郎君如果要去长安,可以和他们同行。路上也好多个照应。”
江辞颔首应下,自无不可。只不过
【好家伙,这么简单粗暴的吗?直接就开始上课了?】
直播间里,不断有观众将弹幕发出。并且对眼前,他们借助了系统镜头,所能看到的一切表现出浓浓的好奇与惊叹。
西去长安九千里,回身仍是大唐城。
生活在文明沦陷世界里的大夏观众们,自然是无法想象,在很久之前,有着那样一个辉煌灿烂的国度,有着那样一个万邦来朝的盛唐的。
即使他们眼前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历史的一段投影。是
是什么呢?
“长安啊,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我跟你说,我从遥远的波斯出发,去往长安。又从长安回返波斯。一路上经过了很多很多地方。可是那长安啊,就像梦里一样。”
“我把宝石、香料、药材带到长安,又把丝绸和瓷器带出。哦哦哦,还有美人。对了,郎君你想要什么不?我这里什么都有。你看这五彩玉,看这玉马”
“危险?危险当然是有啊!多少次险死还生。我跟你说,我这人最大的愿望啊,就是”
【啊?那个胡商说的是真的吗?他辛辛苦苦拼搏跋涉,最大的愿望居然是能够在长安定居,最好能够做一个放高利贷商人?】
【大唐,长安。大唐真的这么强大吗?长安】
长安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在江辞走出了驿站之后,和商队一起向着长安而行时。弹幕在听到了同行的胡商口中的长安之后,生出的疑问与感叹。
江辞与胡商口中的大唐,口中的长安对他们而言,是如此陌生。那是
是什么呢?
地上天国,天上神都。
当承天门城楼上,一声鼓响敲破黑夜,敲响黎明。当朱雀街上,金吾卫登楼击鼓,各大坊市,次第而开。
当整个城市,在沉睡里醒来。
“不知这位郎君,为何而来?”
有守城的虞侯查验过江辞,或者说“李白”的身份文牒。惊讶抬头,开口,问出疑问。
江辞自然是为了老师布置的课业与任务而来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呢?在这一刻里,他好似是真正带入到“李白”的视角里,给出答案道:
“为扬名而来!”
他接过身份文牒,从外郭入城。在和胡商分别之后,一路所见所闻,俱是叫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觉得惊奇和目不暇接不说。
下一瞬间里,他眼前场景再变。却是长安西市,胡姬酒肆中,有人解金龟换酒,有人击筑而歌。
有人慷慨解囊,只道是只要他能够做出上好诗作,便替他引荐贵人。
他能够察觉到,他眼前的世界,很明显是不稳定的。并不寻常,更不普通。而他所要完成的课堂作业
【完了完了,这个所谓的课堂任务,该不会是要江神现场作诗,吸引贵人,上达天听,参加所谓圣人的千秋宴吧?】
【有可能。我看老师的履历不是说,老师最喜欢喝酒写诗吗?】
【江神应该是不会写诗的吧?所以我们直播间有没有这方面的大佬啊?我们群策群力,帮江神写两首?】
【写诗?楼上是在搞笑吗?不要忘了,我们】
他们早已将他们的文明失落,便连生存,同样是成为威胁。又如何会写,怎么能写呢?况且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神现在是在以李白老师的身份出现。他要写下的,是李白的诗。】
李白的诗。
江辞腰间长剑出鞘,脚下踏出。有剑光随之舞动,伴随了他口中长啸,有一首又一首,一句又一句堪称是惊才绝艳的诗句,脱口而出。
那一瞬间里,不仅仅是原本喧喧嚷嚷,极是嘈杂的弹幕。便是整个热热闹闹的长安城,似乎同样是被那诗句所震撼。陷入到安静与凝滞。
直至江辞收剑回鞘,道一声“酒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便是诗仙,这便是李白吗?】
【这样的诗,真的是凡人能做出来,真的是人间所有吗?】
【虽然好多诗句,我都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怎么,感觉心情好激动,好想出去跑两圈怎么破?】
弹幕炸开。此时直播间里的观众尚不知晓,就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们将面临何等样叫他们痛并快乐着的课堂作业不说。
江辞的课堂作业,又或者说江辞的课堂作业一,显然是很快就要完成。只因为他在开启文抄公模式,诗惊四座之后,很快便获得了邀请。
参加圣人千秋宴的邀请。
第54章 我从包子里,吃出了指甲……
圣人。这要举办千秋宴的圣人自不会是旁人。而是江辞原本世界里, 那位粉和黑都希望其能够早死的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
在这课堂任务里,江辞所处的时间段,是大唐天宝年间。
天宝年间的大唐啊。有那么一瞬间, 江辞眼睛闭上又睁开, 只觉得呼吸急促。叫他很难用言语,将他内心里的想法表述和形容。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 他同样是被这盛世大唐, 被他同胡商等一路而来, 以李白的视角所见到的种种繁华盛景所震撼。更因为
更因为什么呢?
他在原本的世界里,曾玩过一个武侠游戏。一个以大唐为背景的武侠游戏。
当霓裳羽衣曲的幻梦被惊破, 渔阳鼙鼓动地而来。他曾操控了他的游戏角色, 在战乱后的大唐,在战乱后的长安城里走过。
又或者说, 他入坑的那一年,恰好便是游戏里,安史之乱走向赛季末期的那一年。
盛唐破碎,山河飘零。他所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景象。是将军白发,生民煎熬。是孤城死守, 有人以同类为食。是
“长安啊, 长安在哪里呢?”
“死了, 死了, 都死了。”
“儿啊, 你既投了敌,害了乡亲们,那么便不要怪娘。娘在汤里投了毒, 娘带你走。我们从哪来,回哪去”
“可是娘,我是”
是潜伏在敌人麾下,想要将他们全部带走的卧底。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您,乡亲们的仇,我并没有忘记。我
“那一家的包子,又大又香。还有肉呢!一个只要几文钱。就是不知怎么,有点卡嗓子。我这几天啊,居然从包子里,吃出了指甲。”
指甲。
安宁与和平不再,盛世的风光不再。这造瘟的世道啊,百姓们的生活困难。一家小小的包子铺,又可以从哪里,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搞到源源不绝的肉呢?
包子里出现的肉,指甲,发丝,牙齿又从哪里来?
“没有了,没有了。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草皮,树根,皮革都被吃光了,都没有了。我们杀了战马,杀了鸟雀,搜寻了城中我们所能看到了每一粒食物。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可是援军啊,援军在哪里?怎么就还不来呢?”
他知晓,他本不应该将他在一个明知是虚假的游戏里,看到的种种惨象,和这所谓的课堂任务联系起来的。
可是当他眼之所见目之所及,千秋宴的帷幕拉开。兴庆宫里的明珠与灯火亮起。龙池对面,花萼相辉楼前,无数男女盛装而来
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眼角的余光之下,弹幕议论纷纷。俱是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幕幕感到惊叹。
这是文明遗失后的世界里,那些生活在至暗时刻之后的凡人们,所不曾见到,更无法描绘,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景象。是
【神明的神国里,流淌着奶与蜜之所,那布满了黄金、玛瑙等各色宝石的伊甸园,也不过如此了吧。】
弹幕之中,有分明是来自大夏之外的观众,对此连连称奇,发出感慨。
直到这一刻,他们似乎终于是理解了,那胡商在和江辞提及长安时,为何会是那般向往与憧憬。可是
可是什么呢?
当漫天的烟火在夜空里绽开。当阵阵礼乐声与舞姬的曼妙舞姿中,圣人携了贵妃出现。当千秋宴上的众人俱是拜倒,向圣人献上祝福。
江辞身形挺立,眉宇间含着讥诮与冷嘲的身影。在这宴会中,仿佛鹤立鸡群,尤为突兀。
“圣人当面,安敢藐视圣颜,安敢不拜?”
是那高台之上,宦官高力士开口,对着江辞发出诘问。
拜?
江辞嗤笑。他的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他腰间的长剑,早已经在踏进宫门之前便被解下。
不过这不重要。他在这不知是真是假的时空里,间隔了人群,同那圣人遥遥相望。胸中,分明是有冲动升起,有怒意在沸腾和燃烧。
那是怎样的冲动,又是怎样的怒意?他不知晓。只是当他清醒时,他已经夺了一旁侍卫的剑,掌中长剑所指,指向的,是那高台上的圣人。
【课堂作业一:前往长安,参加圣人千秋宴(完成)
课堂作业二:豪气压群雄。使贵妃捧墨,力士脱靴。表达对圣人身边,阿谀奉承之辈的不满。】
有声音在整个课堂上,在江辞耳侧,在直播间里响起。昭示了作业一的完成,并且给出新一步的指示。可是
可是什么呢?
就在直播间里,观众们议论纷纷。猜测江辞将要以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又或者说什么样的诗文达成目的之时。
江辞曲指弹过掌中长剑,却是在下一刻,将掌中长剑翻转。又以未曾握剑的手拿了案上酒壶道: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他似乎在斗酒作诗。又或者说,是在借了酒意,将他所知晓的,那些属于李白的诗作,一首又一首的背出。
他求仙,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他醉酒,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他舞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大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当那些诗句穿透了时光岁月而来,在这所谓的课堂上。在直播间里,每一个观众的耳边。在这盛唐幻夜的上空里响起。
所有人都如痴如醉,为之叹服。
那一瞬间里,他们的心神与目光,都自觉或不自觉的,被那诗句所吸引。陷入到那诗句的意境中,不能自拔。
自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江辞一步步的,正在向着那高台之上的圣人接近。
直至他以手中长剑,架在了圣人的脖颈。
【江神在做什么?他该不会要以此,来威逼贵妃和力士妥协,完成课堂任务吧?】
【江神这么猛的吗?不对,江神好像一直都这么猛。】
【什么仇什么怨?有一说一,我感觉江神好像更想刀了这个圣人。】
【不会吧,这个圣人看上去挺和蔼,挺有风度的啊。不像坏人。】
可是不像坏人,便当真不是坏人吗?江辞只觉得好笑。
“三郎啊三郎,你便当真忘了你曾经的理想,忘了你曾经的雄心壮志了吗?”
“你莫不是以为,旁人称你一声圣人,你便当真是圣明清醒,将所有的一切玩弄于鼓掌,尽在掌握?”
江辞横眉冷对,以架在圣人脖颈上的长剑压下。迫使那些想要围上来将圣人解救的兵士们退下,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他的脑海里,系统做出提醒道:
【宿主,你这是在】
【我不在乎。】
扰乱所谓的课堂秩序也好,不过是做了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也罢。又或者说,仅仅只是单纯的想要问出些什么,做出些什么。
他目光落下,并没有错过这圣人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他看到了圣人先是震惊,恼羞成怒。
继而一点点的柔和下来,似乎是想要感同身受,想要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想要果断认错并且做出保证。
什么样的保证?
从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到朝堂之上的言路闭塞,杨国忠等弄权。从民间的田亩兼并,租庸调制崩殂到京师武备日弛,而边军骁勇善战
生与死的莫大危机与恐怖之下,圣人开口,一边打量了江辞那阴晴不定的面色,一边做出反思。一边
寻求了自身脱身的可能。
【所以你看,系统,他不是蠢,更不是不知晓、不清楚,这盛世之下的种种的危机的。】
江辞轻笑。在脑海里,针对了圣人的言语与行为,做出评判。
对系统发出感叹。
有那么一群人,你可以说他们坏,但绝对不可以说他们蠢。更不可以说他们不够精明。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又哪有那么多的被欺骗和蒙蔽,被阿谀奉承之辈所迷惑?
不过是这圣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时,他选择的,是张九龄,是姚崇、宋璟等。
可是当圣人觉得累了,自以为可以躺着享受了,圣人亲近的,便是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江辞轻笑。既是问过圣人,同样是问过在座诸君道:
“这一句如何?”
他手中剑落下,眼前似有剑锋割破皮肉,血液喷涌而出。他眼前的一切,都在虚化。
是弹指瞬息之后,他又回到了课堂。有声音在这课堂上响起,做出宣告。
【稷下学宫001号学生江辞,课堂作业二,失败。
本轮课堂学分为:60分。】
一个刚够及格的分数。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里,不断有人看着手中的邀请函,陷入沉思。
邀请函的封面上,烫金的大字表明了,这是一封来自稷下学宫的招生邀请函。而邀请函的内容,自然是邀请他们前往稷下学宫,完成学业。
学业。
第55章 他们自己,便是神
大夏境内, 宁州城周围的一所小城镇中,城中的一所抚育院里,孩童阿宣睁开了眼。
他是三个月前来到这所抚育院的。从他来到抚育院开始,便不断有灾难生出, 有人死去。
不, 不是这样的。是在这个人类至暗时刻之后的世界里,每时每刻, 都有灾难在降临, 有人在死去。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 变得尤为频繁而已。
频繁。
阿宣没有告诉别人的是,他在很早之前, 便看到象征了死亡的、报丧的乌鸦降临。
看到有或许可以被称为“病痛”、“瘟疫”、“祸患”的诡异, 在张开翅羽。出现在他们眼前,在整个宁州城的上空。将他们豢养和圈禁。
不, 他有说过。有试过,要将他所看到的种种,告知别人的。
只是在他张了口。在他的喉咙里,有声音发出。他的双眼中,看到的,是有黑羽从天空落下。
是短短时间内, 那些听了他言语和表述的人在死去。飞快且无声息的, 几乎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死去。
一次或许可以说成是意外。可是两次, 三次
他终于是怕了, 惧了。他学会了将嘴牢牢闭上, 不和人有过多接触。他无数次的将眼睛闭上又睁开,眼角的余光里,是有谁在目露嘲讽与嗤笑。
他也曾想要将那些乌鸦, 或者说诡异毁去。他也曾想要将身边人,将那些他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守护。
可是最终,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黑夜里睁开眼。不过是眼看了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死去。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ta们又来了。
是的,ta们。
他并不知晓,除了那笼罩在宁州城上空的诡异以外。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ta们,又究竟是何等样形态和模样。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试图将和他睡在同一间房子里的伙伴们推醒。试图发出声响和动静,引起那些大人们的警觉和关注。
又或者将手伸出,将房间里的应急设置拉响。可他摸到的,不过是一片空茫和虚无,是彻骨的寒凉,是
是有什么,如蛇一般,缠绕上他的手。在他的皮肉间,一点点蠕动。带起层层战栗与寒意。
他的双眼一点点瞪大。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分明是触及到了什么。
那似乎是书,是纸张,是什么莫名材质的触感。
他瞪大的双眼在下一瞬间里,被柔和的光芒所遮蔽和覆盖。他的耳边,分明是有没有任何情感和起伏的声音在响起。
【中小学素质教育第一课,开始。我们今天要学习的第一部分内容,是由唐朝诗人李白所写的古诗,静夜思。】
他眼中的神色,在一点点聚集。当他以目光望过,他现在所处的,分明是出现在一处课堂。
一处本应该再是宽敞不过的,却又挤满了人的课堂。
是的,挤满了人的课堂。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他在这课堂里,看到了不同年龄阶段的人,看到了不同的面孔。
他听到了有人开口,问身边人道:
“这是哪里,我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不知道啊。我眼一睁一闭,就来这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是那张新生邀请函!”
新生邀请函?
沉默寡言并且极是孤僻,并不曾过多的与人接触。更没有达到相应直播观看年纪的他,对此自然是陌生的。
可这并不影响,他从众人的七嘴八舌里,快速的获得并且总结出相应的信息。
他们来到了一所学宫。一所最新出现的,很是神秘的学宫。
那声音里提到的唐朝诗人李白,便是这学宫里的老师。是
江神是谁?他们口中的千秋宴等,又是什么?
他有些不解,更有些迷糊。
他隐隐然里,似乎在哪里,从谁的口中,听到过相应的讨论与词汇。可他尚来不及想清,便听到了那声音再度响起,在这课堂之上做出播报与宣告道:
【请诸位学员保持安静,从现在开始,进到上课时间。】
上课时间。
其他的学员且不去说,很显然,阿宣接下来的课堂内容,和江辞的并不相同。
不,不仅仅是阿宣。那课堂里,一种收到了学宫邀请函的同学们,同样是如此。
伴随了那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落下。他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发生变化。直到他再睁开眼,出现在一处风格古朴的,他未曾见过的房间里,小院内。
他的身边,那些不同年龄阶段的“同学”们,似乎都已经不在。
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抬起了眼,望向天空。
他本以为,他看到的,会是诡异的、不可名状的景象。是足以将他的灵魂侵蚀,叫他感到战栗和恐惧的污染。是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可
是月轮,是玉盘。是柔和且无害的月光,如同薄纱与水银一般,从夜空里洒下。将他内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安抚和洗涤。
将古老的,他所不曾听到和了解过的诗句传递到他的耳。
有神秘且莫名的力量,以声音、图像、讲解注释等形式。一点点的,将诗句里的意境与意思,揉碎了塞到他的脑海。
“所以他们是会成功的,对吗?”
在江辞将第一节语文课完成,将直播关闭,将手中经由了系统给出的招生邀请函分发。他以目光望过稷下学宫里,那一个个光点,一间间课堂,问出疑问。
他的脑海里,系统给出答复道:
“这样的问题,应该是我来问宿主你的,不是吗?”
是啊。江辞既然选择了如此去做。既然选择了,要将那失落的文明带回。要使这大夏的众生,甚至是大夏之外的凡人们,都能够从这永夜之后的规则里挣脱。
那么他自然,是要相信他们,是要对他们报以信心的。
“人类的赞歌,是一曲勇气的赞歌。不管是在永夜之前,还是在永夜之后。这万千人族中,从来便不缺少具有勇气的,不是吗?”
江辞失笑。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问系统道:
“那么下一堂课呢?什么时候开始。”
下一堂课,自然是
阿宣再度睁开眼,在宁州城周围城镇里的那所抚育院内,再醒来。
一切都似乎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黑暗里的危险,仍旧在逼近。至于那课堂上的种种,则好像是一场幻梦。可——
他想到了在他进到抚育院前,用生命将他护住的父母。想到了这些年里,他见到的一个个不同的,带了善意的人。
想到了这抚育院里,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却单方面宣告,他们已经是成为朋友的室友。
在那神秘的课堂上,他除了一首诗以外,其实并没有学到什么。更不曾有任何对抗诡异,对抗黑暗的手段。可
“床前明月光。”
他瞪大的双眼里,他现下睡着的床前,充满了危险和不详的黑暗中。有一道轻盈且柔和的月光,在那一瞬间里出现。
他能够听到,又或者说,他能够感受到。有什么在那一瞬间里褪去。如同遇到天敌一般,发出一阵阵不甘的絮语。
他的手伸出,终于是落到了床边的应急装置上,将其拉响。
“醒醒,快醒醒!是诡异!是诡异潜入!”
“孩子们呢?孩子们怎么样!”
“你们别怕,我”
刺耳的警报声,在这本应当是陷入到沉睡里的抚育院中响起。不断有人醒来,开始安排人员,组织战斗。
更有人将门推开。在第一时间里,查看过孩童,查看过阿宣等人的情况。
只是那神色匆匆,满目担忧而来的老师傻了眼。她的目光望过,她的眼中倒映的,是阿宣等一众孩童安安静静转头,对着她望过。
她的唇角,下意识的露出笑容。她的双眼,顺着孩童们的目光望过。
她看到了孩子们的床前,皎洁的月光洒落,如同是洒落了一地的白霜。
当她的头不受控制的抬起又落下,她看到了透过窗子而来的,虚幻的、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危险与威胁的明月。
她的心中,不受控制的泛起一阵难过。
一阵离家已久,无法同家人相聚,无法回到家乡的难过。
她并不知晓,这一轮月亮从何而来。更不知晓,夜空里那轮自永夜之后,便发生改变的血月,又为何会被眼前的这一轮月亮所取代。
即使这一切如同梦幻泡影,在短短时间里,便因阿宣的精神力无法支撑而恢复到寻常。可
那是月亮啊。
是来自李白诗里的月亮,在这永夜之后,文明失落里的世界升起。即使只是短短一瞬,只是这老师与孩童眼中,看到的假象。
可他们终究是看到了,不是吗?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是这些凡人们,在将他们遗忘的东西掌握。
神?他们自己便是神。他们自己,便可以成为神。不是吗?
江辞的脑海中,系统做出新的提醒和播报。
第56章 这是我儿子的一条命
【新一轮的课程, 即将开启。宿主是否将直播打开。是否从现在开始,展开探索?】
江辞的双眼闭上,他的意识,在学宫里停留。在除了他以外, 被吸纳到学宫里的那些学员中, 很多都已经完成第一堂课的学习。
并且开始尝试着在现实世界里,将那诗的力量掌握。
这是复苏。但却又不仅仅是属于神明, 属于诡异的复苏。而是那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 在彻底的失落之后, 终是要归来。
要在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以新的方法和手段, 和曾经将他们创造了的凡人们联系在一起。
他所做,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点燃一团火。燃起一个引子。
一个叫那失落的一切再归来。
叫那永夜之后的凡人们, 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知道自己当如何生存与发展下去的引子。
他在下一瞬间里,对着系统给出答复。以系统的力量,将直播打开。再一次的,出现在学宫里的课堂之上。
直播间里,一众观众的反应且不去说。
江辞在环顾过四周, 并且在脑海里, 和系统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之后。却是陡然意识到, 这节课的授课方式, 以及所要讲述的内容, 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同。而是
是什么呢?他的眼前,有画面及人物铺开。
最终呈现在他和直播间里,观众面前的, 是他出现在一处逃难的队伍。他和他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正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将一个人的一生,又或者说大半生经历。
他同家人们一起,护送了满车的书简,在凄风苦雨里前行。直至他们停下脚步,寻得一处茅屋落脚。
他在停下脚步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的,查看了满车的书简。直至确定,那些书简俱是完好,没有半点毁损。
他后知后觉,感到了疲累,感到了饥饿。感到了
他回首望过妻女,脸上堆起了笑意。上前,发出感叹。
“这雨真大啊。阿衡,羲娥怎么样了?她可还好?都怪我,这一路逃难,苦了你,也苦了她。让她小小年纪,便跟着你我颠沛流离。等我们到了鲁地,等我藏好了这些书”
“书书书,你就知道这些破书!”
打断他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打断的,是他的妻子,那叫阿衡的妇人的言语。是阿衡再是疯狂与怨恨不过的神情。
“阿衡,我”
他试图做出辩解,将歉意表达。走到阿衡的跟前,伸出手,探一探阿衡怀中,羲娥的情况。
可是阿衡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触碰,将他们女儿,那叫羲娥的女童放在床上。又以衣物盖好了羲娥的身躯。终是走到他的面前,横眉冷对,一巴掌甩在了他的面上。
“你可还知道有我,还知道有羲娥吗?”
“你可知,羲娥她还这么小,就因为你的这些书,就因为害怕弄坏了你的这些书,小小的一团,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吃不好,睡不好”
这逃难的日子里,谁又能吃得好,睡得好呢?只是当他们从咸阳城里逃出,走向这条逃往家乡的道路,他们本可以带更多的干粮和食物,带更多的药材、衣物的。
“你那时候说什么?你说你有办法的,你会有办法的。可是这一路走来,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爱书如命。每到一处,最先查看的,是那马车中,书简的情况。
在他看来,对他而言,干粮和食物可以不要,药材与衣物可以舍弃。便是他自己的生命,同样可以被取走。
因为要带书,行李可以少带。因为要保护好书,他可以和人以命相搏。因为那书简,不可以在他的手上有破坏和磨损,所以他可以带着家人宿在野外
“就为了你那破书,你来看看,你来摸摸!”
阿衡声嘶力竭的牵了他的手,摸在羲娥的额头。发出诘问:
“你可注意到羲娥的情况,你可以还有半点做父亲的样子?”
“怎么会这么烫?”
触手的温度,叫他瞪大了眼。叫他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生起无限的恐慌。
这毕竟是一个,一场风寒,便足以要了人性命的年代。他的羲娥还这么小,他已经
“阿衡,我去生火,我去把药煎上。你看着羲娥,我”
“没药了。白日里,我就告诉过你,没药了。我本是要挖些草药的,可”
盗匪来了,他们仓皇逃窜,还要护着那一马车的书。又哪有时间,又能够去哪里,弄到药材呢?
他同样是想到了这点。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只是他不可以倒,更不能倒。不管是为了妻女,还是那些书
“你留在这里,照看好羲娥。我去挖!”
他转了身,开口,拿了木棍防身,便要顶着暴雨去挖。可
“这么大的雨,你知道去哪里挖吗?”
阿衡伸出手,似是想要挽留。却又硬起心肠,只是问过他这堪称是理智并且不留情面的问题。
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眼睛闭上又睁开,终是目光微亮,开口,对阿衡道:
“我们来时的路上,那条小路左拐三十步,等我!”
他不再迟疑。当下,便冒雨出发,匆匆消失在那茅屋里。
大雨倾盆落下。有直播间里的观众,看了他冒雨在荒野间寻找、挖药材的身影。将弹幕发出道:
【不知道怎么,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不好感觉的感觉+1】
【那个小女孩,该不会】
【还有那些书。】
他跌倒又爬起,在暴雨与泥泞中前行。终是寻得了药材,满面激动的回到了那茅草屋。可
“阿衡,这是”
“是逃难的。”
世道坏了。这天下九州,又有哪里,不是逃难的呢?
他一阵无言。然后将那他从荒野里挖来的药材,替羲娥熬上。
谢天谢地,在经过了阿衡与他不眠不休的照顾后,羲娥终是挺了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呢?
逃难路上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而那天,又太冷太冷。那些逃难的难民们,吃不饱,穿不暖。终于是将目光,投向了书。
投向了他带着的,看得比性命还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愿舍弃的那一车书。
“烧了吧,一车书而已,还能比人命还重吗?”
“又冷又饿,求求你,就让我们取取暖,可以吗?”
“我听说您是从咸阳城里逃出来的官员,您将这一车书烧了,行行好,行行好,好吗?”
“还废话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能怕了他不成?”
当他以目光望过。他看到的,是那一个个和他同行的难民们,如同是眼冒绿光的饿狼一般,将目光对准了那一车叫他保存完好的,干燥的竹简。
对准了那一车书。
他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更不吝惜于,用自己的生命,将那一车书捍卫。可是
苦,实在是太苦了。
他可以忍饥挨饿,受冻。纵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要将那一车书保全。他的妻女呢?这些难民,这些难民们的妻女呢?
又当如何?
罢罢罢,便如他们说的,难道这一车书,还能比人的性命更值钱不成?
他做不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阻止不了,那焚书之火。更阻止不了,项羽入咸阳之后,将珍藏的典籍,尽数付诸焦土。
他不过是乱世之下,万千草芥中的一员。可至少眼前人,眼前这些流民们,他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所有的心力与精气,都仿佛在那一瞬间里耗尽。他背过身,无声的默许了那些饥寒交迫的难民们,要将那一车书烧来取暖的做法。
他的身躯弯下。仿佛在那一瞬间里,再无法挺直。更没有任何脸面,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仿佛是可以预料,可以看见,那些叫他看得比自身性命还有重的书,在火中跳跃。一同跳跃和消失的,还有文字,有
先贤的智慧与成果。
那是他们从哪里来的依据和凭证。是他们,是整个华夏九州的曾经。
他的心,在颤抖,在破碎。他的眼中,有泪水落下。他的耳侧,有少时的话语,在回荡。
最终将一切打破的,是他妻子的话语,是
“不要动,不要烧。求求你们”
“阿衡!”
阿衡将瘦弱的身躯撑起了,挡在那一车书的面前。神色凄惶,开口,对围上去想要搬运竹简取暖的难民道:
“我不知晓那些大道理,我不过是个无知的妇人。但这些书,这些书是我儿子的一条命啊!”
阿衡开口,终是将那叫他们夫妻俩刻意回避的话题说出。俯首跪倒,痛哭流涕道:
“我儿英勇,下车与贼寇搏斗。纵使身中数刀,也要拼命护着这些书。我”
第57章 原来,这就是九州啊……
他们那刚刚成年的爱子, 丧身在逃往途中,贼寇的刀下。
即使贼人的刀枪插入到爱子的胸膛,可是爱子临死前,望着的, 守护着的, 仍是那一车书。久久不愿倒下。
直至了贼人离开,仓皇逃窜。
他仍记得, 爱子临终之前, 对他, 对阿衡说出的话语。
爱子说,“不疼, 不悔”。
可那么多刀, 插得那样的深,又怎么会不疼呢?
他唇角颤抖, 却不知当如何安慰阿衡与爱子。更不知晓,应该如何和阿衡交代。
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除了必要的话题以外,阿衡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本以为,阿衡是恨这一车书,是不想要再见到这一车书的。不成想
阿衡挡在了这一车书前。字字泣血, 语音里, 全是她, 是一个母亲对逝去儿子的思念与爱。
她说, “你们如果要拿, 便拿走我的命吧。只求你们放过这一车书,放过我儿留在这世间的,唯一一点念想。”
他们的爱子, 被他们葬在了逃难的逃难的路上。爱子存留的痕迹与遗物,同样在逃难的路上,一点点遗失。只有这一车书,这一车书
是他们儿子在世和存在过的,唯一一点印记。
他知晓的,阿衡怨他,恨他。阿衡不理解,他与爱子为何会愿意为了那一车书,一车不能吃,不能用的书,而舍去生命。可
“你们如果要烧掉这一车书,便先烧掉我吧。”
阿衡以头上木簪拔下,抵在了喉咙口。又环顾过四周,同那一众难民讨价还价,做出商量。
怎样的商量?
又或者说,在这大家伙的性命尚且得不到保全时,又哪有那么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只是爱子之心,舐犊之情。
纵使那些大字不识的难民们,如阿衡一般,听不懂更理解不了。他对那车书的深厚情意。他与爱子,又为何会愿意用自身性命,换取那车书的平安。可
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内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他们却又是懂的。他们
“我们走。前方,我听说前方再不远处,就是城镇。我们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食物、柴火”
难民们沉默且无声的散开,然后向前。而阿衡
阿衡终是在看到最后一个难民走出视线,走远之后,瘫倒在地。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本是要将阿衡扶起,本是要将阿衡安置在马车上。可
“伏郎,我要你答应我,我要你发誓。”
阿衡目光灼灼,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心中哀恸,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可他终究是点了点头,开口,应承下来。
应承下了那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将那一车书护住的承诺。那是
是他们爱子的命啊。可又岂止是他们的爱子,还有阿衡,他的老妻阿衡
又何尝不是丧身在那护书的途中?可明明他们已经快要回到鲁地,回到家乡。他们跋山涉水,躲过贼寇、乱民、战乱。他们的希望,就在眼前。
“等藏好了书,等安稳下来,我就带着你和羲娥”
“阿母!阿父,你快看看阿母!”
打断他憧憬与话语的,是羲娥惊慌失措的呼喊,是
“伏郎,我不必再陪你守着这些书,我要去见我们的旭儿了。”
旭儿,那是他们爱子的名。是他们之间,谁都不愿提起的心结。是
“阿母,阿母!”
他那自从跟了他,便一直在受苦的老妻终于是舒展了眉目,闭上了眼,垂下了手。倒在将要抵达家乡的,护书的路途。
她要去见他们的爱子了。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他答应过她,答应过阿衡的。要将剩下的路程走完,要带着爱子以命相护的书,回到家乡。
家乡啊。秦失其鹿,便是他的家乡鲁地,竟也同样遭受战火,同样
没有半分安稳。
“阿父,我们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就这么走了吗?我们还会回来吗?那些书”
“嘘。”
他止住了羲娥将要说出的话语。他开口,对羲娥道: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的。”
他要羲娥江秘密保守。对着这尚且懵懂,却又再懂事不过的女儿道:
“只要这九州大地上,生民不绝。只要这天地安定下来”
那些叫他,叫他的爱子与老妻以性命相护的书,终有一日,是会重见天日。会指引了我们继续前行。
只是这一日啊,怎么就来得这么久,这么迟呢?
他的一生很长。从战国到秦一统天下,到楚汉相争,高皇帝将汉建立又死去。高后,惠帝,文帝。
他的一生却又很短。短到史书工笔,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区区几行字眼。而他那舍命护书的爱子,老妻,却不曾留有性命。可
那书终究是传下来,留下来了的,不是吗?即使
惠帝四年,朝廷废除挟书律。同样是这一年,他再一次回到家乡,将老屋墙壁破开。从墙壁的夹层里,取出他所藏的那一车竹简。
那一车,书。
是的,书,尚书。尚书的尚字,是为了表示这书的古老。这是一本从很早很早之前,便流传下来的书。是上古之书,是上古史书。只是
只是什么呢?咸阳城里的书,被项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说。他冒死存留下来的,葬送了爱子与老妻性命的书,同样是在雨水、虫子等的侵蚀之下,再不复完整。
原本的102篇,竟只留下依稀可见的29篇。
书啊。他妻他子,以命相护的书啊。
待得来日,待他到了九泉之下,又该如何去见他的爱子,如何去见他的老妻?
他的目光望过,只希望他的时间能够长一点,长一点,再长一点。
就当时他已经没有颜面,再去见他们。他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完成。
这一年,他其实已经很老很老了。可是他不能倒下,他又怎能倒下呢?
他也曾听说,项羽此前在咸阳城里放的那一把火,烧了很久很久。将天际,都烧得通红。依稀里,竟较之以始皇帝的那把火更大更大。
而这天地间,这初创的帝国,这在废墟里建立起来的国度
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便连君王想要找六匹纯色的马来拉车,尚且为难。
又有谁知晓,又有几个人在意,那些古老的典籍和传承。那些并不能当饭吃。只有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才会有余力去思考的追求呢?
他在意的。这世间,总会有人在意的。
他终是安定了下来,不再漂泊,不再将战乱躲避。埋首在那书案之间,将仅存的28篇整理抄录,广收门人弟子,聚徒授经。
将《书》传授。
他已经活的够久够久,他想,纵使他的力量有限,寿命有限。但他终究,是可以埋下一粒种子,可以将《书》的火种,传递下去的。
即使这或许需要一年,十年,百年。即使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让一个人,十个人,知晓这《书》,了解这《书》。
可就如同那被风吹起的蒲公英一般,那书,那书同样是可以生根发芽,散播在这天地的吧?
汉文帝前元二年,所有的一切,终是迎来转折。
文帝在寻找了很久能够传授《尚书》的学者之后,终是听到了他的名。终是决定,召他进京传授《尚书》。
可是他已经老了啊。
已经很老很老。老眼昏花,看不清竹简上的字眼。耳朵闭塞,听不清楚旁人小声的话语。说话含糊,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吐字清晰
章丘到长安的路,很长很长。便如同昔时的咸阳至鲁地,他又如何能经得起这般奔波,又如何能再走到长安呢?
这一年,他已经是年近九十。于是文帝让时任太常掌故之职的晁错前来,当面授受。将《尚书》传下。
尚书。
他凭借了记忆,将眼前的竹简摊开。以颤巍巍的手指,摸索到了那一行早就叫他烂熟于心的字迹。那是
《禹贡》。
一把又一把的大火,将文脉燃烧,使诸多典籍遗失。但,我们总要知晓我们脚下的土地,从何而来,知晓我们从何而来的。
他说,他复述过《禹贡》里的字句,对晁错道:
“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禹定九州。
古老的九州大地,华夏大地,由此而来。伴随了他将古老的典籍与字句讲述,伴随了《禹贡》展开,这节地理课真实的课程终于是显露。
终于是在江辞,还有这直播间里,一众观众面前,彻底展开。
他讲大禹治水,讲大禹定九州,讲九州风俗,将他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尧舜禹,夏商周,到秦,到现而今的汉
他们生活在这里,他们终将一直生活在这里。
只要凡人不绝,那么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文化与传承,便不会断绝。
“你看,这蒲公英的种子,终是会散向四海的。”
是那之后又数年,他终于是死去。终于是埋葬在这片土地。书传了下来,他曾拼命守护的典籍,传了下来。
即使在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一切被抹去。但
【原来,这就是九州啊。】
第58章 □□
即使是在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 即使过往遗失曾经的传承不再。所有的一切,俱是被抹去。可是华夏九州这样一个古老的词汇,同样是被流传下来了的。
虽然他们早便已经将他们的过往。将九州这样的概念,从何而来给忘记。可这并不影响, 他们其实早就清楚, 九州所指代的,就是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
江辞曾说过。他们脚下的路, 前人走过, 他们走过。希望他们往后的人, 同样走过。
彼时的他们只以为,这不过是江辞的有感而发。可是
可是什么呢?
“冀州、兖州、青州”
当课堂上, 古老的地图伴随了伏生的讲述, 在江辞直播间里,在众人眼前展开。
当那一幕幕结束, 江辞再一次将直播关闭之后。直播间外,徐青山对着那叫他画下的图纸,陷入到深思。
徐青山同样是那诸多凡人里,有幸获得稷下学宫招生邀请函,并且率先从第一节课里走出,将那诗词力量掌握的一员。
当然, 他的身份并不仅仅是如此。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就在这之后不久, 在他们进入到课堂, 将相应的课堂内容学习。
在徐青山等人在课堂内容里, 以大禹的角色, 将大禹治水、定九州的路途走过。在徐青山等人再度回归现世,冥冥中,好像知晓了些什么, 掌握了些什么。
那是什么呢?是
东海市内,江辞原本是要将直播打开,进入到新的课程。只不过——
“你们看,那是什么?”
“还请伟大存在息怒!是神罚!是祂们的力量,要将世间清洗和涤荡!”
“愚蠢的凡人们,开始好好享受绝望,迎接永恒的痛苦和折磨吧。”
有声音传递到江辞的耳。有巨大的喧嚣与灾难,没有任何声息与征兆的,在那一瞬间里降临。有
有什么呢?
江辞脑海里,系统没有任何波澜与起伏的做出提醒道:
【最后的安宁不再。祂们,快要醒来了。】
祂们。人类的至暗时刻之后,彻底将天地权柄执掌,并且早早将那大夏的边境线踏破。对大夏境内的人族们,做出影响的外神们,在这一刻,终于是要醒来。
终于是要将成果验收。要对这大夏之地的凡人们,做出收割。要
不,祂们或许尚未真正的,彻底的醒来。但即使是余波,即使余波,便足以叫凡人们乱了手脚,将动乱生出,陷入到恐慌与绝望。
【难道便不可以直接对上祂们,将祂们击杀吗?】
江辞在脑海里问过系统,抬眼望向天空。他的目光之下,他的肉眼所不能及的暗黑苍穹里,是有无数只触手在延伸,无数只眼睁开。
混乱且强大的,足以将这世间的种种,尽数扭曲和篡夺的气息,在一点点的,散发开来。
要将整个大夏,甚至整个时间,带到绝望与疯狂。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仅仅只是
是前奏。是那将天地权柄执掌的外神们,将要醒来的前奏。
祂们醒来的过程,或许是一天,两天。或许是一年,两年。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一个季度,一个世纪。可
【祂们的本体,尚不在此世间。尚且还没有,真正出现在这个世界。】
短暂且漫长的沉默之后,系统给出答案。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投影。】
但即使是投影,所能够造成的危害与威胁,便已经如此强大了。如果
江辞眯起了眼,他的眼中所见的,是一道光芒冲天而起,是
“你们看,那是什么?”
“那是哪里?”
“是越城方向吗?”
便在绝望与恐慌的气息蔓延,无数的凡人们自觉或不自觉的受到影响。大夏境内,诸多凡人城池里,本是用来隔绝污染的装置俱是发出一阵阵警报之时。
越城城外不远处的神庙里,哪吒从神像中走出。抬眼望向天空。
然后在下一瞬间里,以脚下风火轮踩了,举起手中的火尖枪。向着天空里,江辞所见到的触手与不可名状的生物而去。
便在江辞身侧不远处,匆匆赶来的林源弯弓搭箭,以手中箭矢向着天空射出。同样试图对天空里的投影造成影响。
又或者说,给哪吒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只是很显然,即使林源的力量,相较最初而言,已经是强了不少,进步了不少。他手中发出的箭矢,固然是没有射下天空里太阳的力量。却同样是不同凡响。可
可什么呢?他手中的箭矢射出,向着苍穹而去,被黑暗所吞没。可在他的肉眼里,他所能看到的,却是那箭矢一去不复返。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彻底走向消亡。
他拿了长弓的指尖寸寸握紧,眼角的余光里,是江辞出现,缓缓走到他的身前。
“江学长”
林源转头,开口,正要对江辞说些什么。忽而瞳孔紧缩,目光微凝。想要做出提醒与应对。但
【如果你愿意,你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在祂们醒来之前,主动去找祂们,面对祂们。寻找,将祂们击杀的可能。】
江辞脑海里,系统给出回答。又或者说选择。
林源的急剧收缩的瞳孔之下,江辞偏头,以手中九节杖伸出,险而又险的叫那袭来的诡异烟消云散。
他对林源颔首,露出笑容。同样是在脑海里开口,问系统道:
【是否可以将稷下学宫同你我剥离?】
【可以。不过那样,稷下学宫便不再是稷下学宫,而是】
系统面板上,有关于稷下学宫的那一栏,在江辞决定剥离的那瞬间,彻底转变为空白。直至江辞将唇角勾起,将一枚玉简放到林源手中道:
“替我交给仲卿,交给”
仲卿背后的大夏官方。
林源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更从江辞的表现中,看到了他去意已决。但
“江学长,你要去做什么?”
林源开口,似是想要做出阻止。他急切上前,道:
“不管你要做什么,带上我,我”
他想要将自己这些日子里的成果展示,想要做出保证。想要向江辞说明,他是不会拖后腿的。可
“你还需要留在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等待和需要你的守护,不是吗?”
江辞明知故问,以手拍过林源的肩头,从林源身侧走过。
他并没有再回到原身的住所。回到这他回到东海市之后,便落足的地方。而是脚下踏出,一步步的,向着虚空而去。
有无形的阶梯,在他脚下成型。
有仿佛是将所有光芒敛去的,散发了浓郁扭曲和绝望气息的门扉,在他的前方,在他眼前阶梯的尽头显现。
【穿过那扇门,你将会直面神明,直面祂们。】
即使是未曾彻底醒来的祂们。可
江辞目光落下,那一瞬间里,不仅仅是他的眼前,便是整个东海市,整个大夏的情况,都似乎收录在他眼底。
【那么他们呢?】
他问。并不曾将他的脚步停下。他的手伸出,便要落到那扇未曾推开的,凌空而立的,诡异的大门之前。
【他们会获得足够的喘息时间,还有】
“江学长,这个是什么?”
是林源开口,在他即将把那大门推开之前,将那玉简举起了,问出疑问。
“你们或许可以称它为,□□系统。”
江辞侧目,回首,给出答案。
这是他在将稷下学宫同他自己,同系统解绑之后。对那原本的学宫,给出的新命名。
他相信,在人类至暗时刻之后,能够将一部分痴愚之神等的力量解剖,并且做出监测的大夏官方。
是能够最大程度的,将这□□系统的力量发挥。使这些凡人们,将力量掌握的。而江辞
江辞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将时间争取。使他们能够尽可能的,将某些种子播撒出去的。只不过
【那些神明】
江辞的目光抬起,望向四方,望向了大夏之外。
大夏的边境线早便已经被破。如果是他还有哪吒俱是离开,俱是直面外神。那些早便已经复苏的,其余各大神系的神明们
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动手,不会对着大夏动手呢?可
【你救不了所有人,更护不了所有人。】
系统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更没有任何起伏。
它说,【况且,他们未必会有机会。】
什么意思?
江辞心中微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再离奇不过的说法,而系统接下来的疑问,似乎同样是将这一切佐证。
【你知道永夜之后,那些归来的、复苏的神明们,最先惩戒和吃掉的,是什么吗?】
是他们自己人,是他们的信徒——
作者有话说:QAQ感冒了,躺了好几天,尽量恢复日更,我试试五一期间能不能将之前欠的更新补完。
第59章 迟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们, 在很多时候,自然是无法同世间的凡人的共情。
遑论是被驱使。是如同江辞在原本世界里,所看到的那些国运流小说一般。因了凡人的欲念等种种而战斗。
在永夜降临,神明复苏。他们率先所做、要做, 正在做的, 便是将那些主动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凡人们,吞噬殆尽。以此, 来将复苏后的虚弱期度过。
来维持他们神力的运转, 以及他们的高高在上。
至于所谓的庇护与讨好, 保佑信徒?
蝼蚁而已。你又如何能指望,他们会对凡人的想法, 有任何在意呢?
永夜之后, 除了大夏以外的其他地方,复苏的神明们是如此。现而今, 那些将权柄执掌,很快就要醒来的外神们,同样是如此。
对于祂们这样的存在而言,每一次的复苏和归来,同样是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的。
在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能量, 又有什么, 是较之以那些早已经叫他们征服了的神明们, 更能够给祂们提供能量的呢?
江辞的目光所不能及, 他所不曾看到的地方。那诸多神系的神国之内, 一切种种,在异变将要生出,祂们将要醒来的第一时间, 便已经发生变化。那是
是什么呢?
莉莉丝是在一阵眩晕中晕过去,又在一阵静得可以听到心跳的寂静里,再醒来。
在她意识回归的第一时间,她的手掌下意识摸向的,是原本摔落在她身侧的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她急切起身,瞪大了眼,终是从一旁,从她身侧的尘土里,找到了一盏灯。
一盏散发了幽幽清辉,对江辞与林源等很多人而言,并不陌生的灯。
宝莲灯。
这自是江辞在回返大夏之前,丢下的那一盏。是
莉莉丝神色激动的将那灯捡起,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过周遭的一切。终是确认,那神秘且强大的,属于神明的力量,已经离去。她活了下来。
不,或许不是离去。而是
她回忆过过往,面色泛白。指尖用力,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宝莲灯。心中生起莫大的恐怖。
即使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是
那以真身降临的,想要将她手中宝莲灯抢夺的神明,在一瞬间里化为湮粉,彻底陨落和死去。
在那一瞬间里,她听到了神明的哀嚎。更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呢?她已无力去回想,更无法将她晕倒之前,看到的种种复原。只是她知晓,自己应该要离去。
要尽快的离开这里,而不是在此地逗留。而有关于她的种种,尚且不去说。
大夏之外的土地里,那些属于神国的奥秘,更非是凡人们所能够窥探和知晓。但
东海市内,江辞指尖伸出,将眼前的那扇门推开,终是消失在林源眼前。林源身后,仲卿等人姗姗来迟,开口道:
“江先生”
“江学长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林源转身,把江辞交予他的玉简,交到仲卿手中。仲卿小心翼翼的接过,忽而神色微动,问林源道:
“江先生可还有其他交代?”
林源点头又摇头,开口,神情认真且严肃道:
“江学长说,他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发挥它最大的效用。一定可以”
可以什么呢?林源抬眼望向天空,将目光从那江辞消失的地方望过又收回。失笑。
他们是应该要对自己,对他们这所有人有信心的,不是吗?
那么江辞呢?江辞在走进那扇诡异的门户之后,所见到,所要经历的,又是什么?
直面神明,那些所谓的外神们,又究竟是怎样的?
江辞抬眼,目光望过,看到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纯白与空茫。是
【那么你以为,又会是怎样的呢?】
系统声音平静,不见半点起伏。却又仿佛带出了几分诡谲。
它说,【祂们,还未曾醒来。而祂们的来历】
如果说,那位被分食的造物主,以及高天原的一众神明等,是因凡人的信仰而来。在永夜之后,得到复苏。
那么那些几乎压服了此间所有神明,并且将天地权柄执掌的外神
【你知道了什么?】
即使系统的声音与语调,并没有任何改变。但江辞敏锐察觉到了系统的变化。他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有那么一瞬间里,他几乎要怀疑,系统同样是受到了外神的蛊惑与侵蚀。又或者说,这系统本就是外神阴谋的一部分。是祂们,要将他和这众生愚弄。
但他很快便改变了这种想法。因为就在下一刻,他清楚的看到,那一片纯白与空白中,有什么在苏醒,在走来。在
他握着九节杖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的想要将手中九节杖,对着前方挥出。然而很快的,他却又打消了这样的想法,直至那纯白与空茫中的“生物”,显露形体,出现在他眼前。
那或许是一个神明,一个女性神明。
在看到那神明的瞬间,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许许多多不同的面貌与模样。但最终的最终,却只是归于一个形象,一个词汇。
“母亲。”
江辞张了张口,无声的将话语,或者说称呼吐出。在那一瞬间里,那神明的形象,亦随之定格。
定格成他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又或者说,是原身残损记忆里,有关于母亲的想象。却并非江辞原本世界里,他母亲的样子。
但即使是如此,即使是如此又怎样呢?
江辞瞳孔紧缩,终是感受到了压力,感受到了棘手。他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他的脑海里,系统声音响起,仿佛是在做出提醒。
【不要看向她的眼,更不要和她对视。】
很显然,系统并没有受到污染。更没有背弃江辞。
可是,已经迟了。
第60章 他看到了“自己”……
江辞看到了女神的眼, 又或者说,他不受控制的被那双眼所吸引。甚至于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那是一双温和悲悯,却又仿佛是全然没有异样的眼。从那眼中, 他看到了“自己”。
一点点死亡的, 本应当停止呼吸,将躯体腐烂在泥土里的“自己”。
不, 那不是“自己”, 更不是他。而是原身。是原身破损且未曾被窥探到的记忆, 在女神眼中,在他的脑海里展开。
在女神的大能之下, 要将那所有他存在的、或是不存在的力量尽数抹去。使他回到泥潭。
那又是怎样的泥潭?是
他在黑暗里再醒来。失去了双眼, 失去了双耳,失去了双腿双手,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更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存或是死亡。
那似乎是一种奇妙且叫人充满恐惧的,无法自拔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中,属于他的意识与记忆,似乎是在一点点的被磨灭。
直至某一时刻,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蛇爬行过地面, 黑羽摩擦过空气的声音。
他似乎是又恢复了五感, 恢复了对世界的感知。只是
只是什么呢?当血与肉在空荡荡上的骨架上生出, 心脏开始跳动, 他从那“死亡”的状态中一点点脱离。迎接他的, 却又是一层层的折磨与痛苦。
是恍若凌迟一般的酷刑。又或者说,那本就是凌迟,是
对盗火者的惩罚。
仿佛是惊雷与闪电炸破在脑海。不知怎么的, 江辞忽然就回想起神弃之地里,弥赛亚曾说过的话语。回想起他原本便知晓的,古老希腊神话。
原本神话里的盗火者自然不是江辞,更不是原身。而是普罗米修斯。一位在盗取火种之后,被诸神严惩的神明。
但在神弃之地里,弥赛亚同样曾经以此,来将江辞称呼。
江辞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弥赛亚看到了自己在做的事情。因为那神明出现的目的,便是要将自己阻止,要使一切尽数处在祂们的掌控。
这样的想法自然是算不得错的。只是原身呢?原身在神弃之地里失踪,然后彻底死去。
江辞掌握的有关于原身的记忆,自然是不曾将这一切尽数讲明的。而他们之间的牵连
江辞垂下了眼,以手中九节杖挥出。
“你”
女神无声嘶吼。她的瞳孔中,倒映的,是江辞身上的污染与异化一点点远去。是这模样俊美的凡人再度恢复到正常。
即使那一瞬间里,江辞的眼眸中,似乎同样是有非人的色泽的流转。那一点点恢复到正常的躯体及皮肉间,同样呈现出非人的形象。可是
“你们又凭什么以为,一切便会如了你们的意,你们便可以将一切掌控呢?”
江辞脚下踏出,他的身体从女神的身形间穿梭而过。他的身后,女神的神躯如同被风吹起的黄沙般,一点点消散。
【你知道了?】
他的脑海里,系统虽然是疑问,所用的,却又似乎是肯定的语气。然而江辞摇头,不过是一声嗤笑,做出反问,将回复给出道:
【知道什么?】
他的身上,似乎竖起了一根根尖刺。他的掌中,九节杖的杖身之间,似乎有血珠滴落。他的目光里,他的眼前,仍旧是一片薄薄的迷雾与纯白。
然而当他抬起了手,以手中九节杖挥出,他的眼前,竟生生辟出一条道路来。从他的脚下延伸,通向未知与黑暗。
他脚下踏出,未曾回头。似乎是对系统生出了怨言,又或者说,他厌恶极了这个世界。厌恶极了那一个又一个的,层出不穷并且对凡人恶意满满的神明。
他或许从一开始,便已经知晓,那早便陨落的、只留下破损记忆的原身。真实的身份,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又或者说,原身或许并不是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扪心自问。然后在脑海里,不知是对系统,还是对自己道:
【生存下去,活下去,延续下去。永远是第一要务,不是吗?】
只有神明,方才可以杀掉神明。这是外神将权柄执掌,人类的至暗时刻以后,所有神明共同订立的准则与铁律。
这样的铁律其实并没有被毁损。甚至在永夜之后,便已经出现并且无法更改。只是
江辞闭上眼,眼中呈现的,是他在将女神杀死的那瞬间,透过女神的眼,看到的那一幕。
是原身,又或者说那至暗时刻之后的凡人,和神明,特别是外神之间的牵连。
想要杀死祂们,或许要较之以他想象的,更加为难。毕竟
江辞将心中的问题与疑惑放下,将双眼睁开。却是脚下踏出,走过迷雾,走过纯白与黑暗,走到一棵树前。
那是一棵倒生的数。接连天际,不知从哪里来,更不知到哪里去。树的躯干间,似乎是镌刻着一个个诡异的、扭曲的名。
在那些名中,江辞似乎看到了过往。看到了一个个早已经死去的,陨落的,被埋葬在这树下的神明。
又哪有那么多的神明?不过是
“一群苟延残喘,不甘就死的冢中枯骨而已。”
他一声轻笑,忽然就将手伸出,似乎便要伸向了那棵倒生的树木。伸向了那些诡异的,正在不断游走的、扭曲的名。
他想,他本应当是不认识那文字,更不清楚,那些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的。可是
可是什么呢?便在那一瞬间里,他自然而然的,便清楚了那些名字的过往。清楚了那些名字的主人,在短暂且漫长的神生里走过的道路。
赫菲斯托斯、狄俄尼索斯、那瑟斯、弗蕾亚
俱是在那场盛宴之后,在造物主的血肉中诞生,在黑山羊母神等外神的权柄之下,复苏的神族。
他们的神系与信仰,曾被那位造物主彻底取代。在永夜之后,在他们原本的信仰体系里,他们并不曾复苏。直到那位造物主被分食。
可在外神们将要醒来,在祂们将要再降临到这个世间。他们却又是第一批被摆放上祭坛,被彻底献祭和吞噬。
在那些神名里,江辞看到了他们的消亡。看到了短短时间里,他们便没有任何反抗力量的被虚空里生出的树根将神力汲取,然后烟消云散。
这是系统曾说过,又或者说提醒过江辞的。不管是那些大夏之外的神明醒来,还是外神醒来,最先吃掉和破坏的,究竟是什么。
江辞对于这样的情况,本不该陌生。更不该感到惊奇。
然而当江辞伸出的指尖,黄天的火种燃烧,似是要落在那树干之上,要将那一个个神名、连同那树彻底毁去
“我如果是你,我便不会做出如此可笑且幼稚的事情。”
有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有手从一旁伸出,扼住了江辞的手腕,阻止了他接下来的、更近一步的动作。
他偏头,以目光望过,落在他眼中的,是一张再美丽且秾丽不过颜。
黑发黑眸,面部的轮廓间,带有明显的西陆人特色。然而增一分也好,减一分也罢。他所见到的,似乎是一张经由了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再是完美不过的面容。
完美符合这世间绝大多数生灵对美的定义,符合
“你是”
江辞开口,目光垂下,明显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感觉到了
这应当是一位神明,又或者说天使。
毕竟在那位造物主体系里,有且只有唯一的真神。而米迦勒、加百列等,或许可以称之为神话生物。但距离那位造物主,还是有区别的。
即使他们的实力,并不弱于一般的神明。可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辞并没有在来者身后,看到如同米迦勒等一般的翅羽。更没有从来者周身,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恶意。
但这并不代表,来者便不够危险,不够强大。甚至可以说,这神话生物并没有掩饰这一点。只是,这会是谁呢?
江辞的脑海里,系统并没有给出答案。
但他的目光之下,来者轻笑,却是放开了他的手。以目光落在了他的指尖,那黄天的火种上,不答反问,抬眼望向眼前这倒生的树道:
“你知道这树叫什么吗?”
什么?
伴随了江辞将指尖那黄天的火种收回,抬眼,以目光望过那几乎看不到头,或者说根系的树的顶端。他的脑海里,有画面与内容呈现。
他的耳侧,来者给出答案。将这树的过往讲述。
“尤克特拉希尔。又或者说,世界树”
这树原本存在于北欧神话中。又或者说,在北欧神话的世界观里,巨木的枝干,构成了整个世界。阿斯加德、海姆冥界等,便是在这树上衍生。
江辞等人在离开神弃之地时,遇到的那将神弃之地啃食的尼德霍格,原本啃食的根系,便是这树的根系。
但很显然,来者口中的世界树,又或者说江辞原本知晓的世界树,同眼前的这树,又不相同。
即使在江辞接触到这树时,所看到的画面里,在那些外神们苏醒的气机传来之时。最先遭受异变与危险的,便是阿斯加德。
可在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从造物主残留的血液和黑山羊母神的大能中,复苏的北欧神系拥有的那棵世界树,可不是什么倒生的树。
“那是因为,在这之前,便有神明将这一切颠倒混乱。将那种种,俱是扭曲和篡夺。”
来者开口,眉眼间闪过讥诮。轻描淡写间,便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过那无人知晓的秘辛。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