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们都说,我是坏小孩……
大夏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问过江辞。那么即使他所接收到的, 原身存留下来的、和大夏相关的记忆,早已经并不完全。
那么他同样会告诉你,那是一个伟大且广袤的,在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国度。
即使他们的文明, 早便已经遗失。即使他们的过往, 早便已经被掩埋。
即使那可以阻拦神明的边境线,其实根本便阻挡不住黑山羊母神、痴愚之神、灾祸之主等在那场盛宴之后, 将天地权柄执掌的外神。
他们中的很多人, 总是被他们中最勇敢的人, 保护得很好。
只是江辞没有想到的是,局面的恶化是如此突然, 如此猝不及防。总是他早便已经有所预料, 可
在他以原身的身份,真正踏足到这片土地。他眼中看到的, 是失守的防线。
是倒在几乎被鲜血染红了的大地上的,一具具不曾瞑目的尸体。
年轻的,年老的,中年的,青年的
他的双眼闭上又睁开。他的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个身影奋勇上前, 拼死抵抗, 然后倒下, 死去。
前赴后继, 百死不悔。
他的耳边, 回荡的,是那些人临死之前最后的高喊与冲锋。可——
“你们这些该死的大夏人,为什么就不肯老老实实的将边境线放开, 老老实实的侍奉神明,献上忠诚与灵魂,然后去死呢?”
“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啊!”
“凡人安敢忤逆神明!你们以为还是一百多年前吗?这大夏,早应该属于我们,早应该臣服在我们脚下了!”
这是永夜之后的第二百七十五年。
在江辞应了原身的召唤而来,从神弃之地里走出,将那叫当归的岛屿和流落在外的游子带回大夏。
那些被阻隔在大夏边境线之外的神明们,同样是找到了方法。
将大夏边境线破开的方法。
他尚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使用了何等样的手段。
可在他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在那叫人作呕的血腥味中,他看到了凡人的尸体遍布,听到了从海边吹来的咸风在这空气里回荡。
在这里,又哪有什么神明的言语残留?哪有什么造成了这一幕幕的祸首,在此等候和出现?
不,或许是有的。只是
“是我来迟了吗?”
他问。从空气里残留的信息里,他似乎是已经知晓了,惨象发生,其实并不是在他离开神弃之地,进到大夏之前。而是
是什么时候呢?
他弯下了身,伸出手,试图将那距离他最近的少年双眼合上。
是的,少年。
那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和林源差不多大,甚至面容较之以林源更加稚嫩的少年。
可就在他伸出的手,将要触碰到少年尸体的那瞬间。他的脑海中,系统做出播报与提醒。
【是否要回溯过往。查看在这里,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是。】
他在脑海里,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回答。他的眼前一阵恍惚,径自陷入到一段过往与回忆。
一段和少年相关的过往,以少年为主视角的回忆。
“喂,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那并不是现在。彼时的少年,还不是少年,而是孩童。
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孩童在又一次逃学,又一次摆脱大人的视线之后,在海边捡起了一个瓶子。瓶子里,封印着
封印着什么呢?
天性调皮,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却并没有将瓶子打开,更没有将瓶子再扔回海中。他只是
只是过于孤独,过于寂寞了。
他在无人的暗夜里,偷摸摸的压低了声音,摩擦了瓶子,问:
“我听说从海里飘来的每一个瓶子里,都封印着诡异,封印着可以蛊惑人心的魔鬼,是真的吗?”
他并不需要回答,他其实在自言自语。
他说,他知道的,他们都说他是坏小孩。
是他害死了很多人。在那些被他害死的人里,甚至包含了他的至亲。
即使那不过是一场意外,即使那并非是他的本意,即使他同样是无辜。可
他陷入了绝境,走进了泥潭,被困在了过往里。即使
即使什么呢?
当第二天来临,他还是他。
是那个没心没肺,喜爱以捉弄人为乐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孩童。
他惹是生非,翘课,逃学。如同螃蟹一般,横行霸道的行走在人来人往,一点点变得繁华与热闹的街道上。
他的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伙伴。他仿佛是听到了角落里,有人聚集在一起,在窃窃私语,对着他指指点点。
“唉,你们看,是他,他又出来了。”
“远点,离他远点,小心沾染上不幸。”
“活下来的怎么是他?”
是啊,活下来的怎么是他,他又怎么还活着呢?
他一点点的攥紧了双手。他同样是在脑海里,一次次的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可他依稀记得,他似乎答应了谁,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的。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孩童。是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未曾接受了很好的教育,更无心接受任何束缚与管教的孩童。
他的性子,在不知不觉里偏移。他的内心中,有恶意在翻涌。他在无数个夜里,握紧了瓶子。
那叫他捡回的,或许封印着诡异,或许封印着恶魔的瓶子。
他问,“我如果放出了你,你会实现我的愿望?会帮助我,将那些说了我坏话,欺负了我的,全部杀害,全部毁去吗?”
他皱眉,摇头。鼓了鼓那张包子脸。却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惩罚过于严厉。所以他忙不迭的开口,一脸严肃道:
“不行不行,这太恶毒了。我刚刚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千万别这么干!知道吗?”
他恶狠狠的做出警告与威胁。
“你是我捡回来的,你要听我的,你千万不可以擅自行动,知道吗?”
他似乎笃定了那瓶子,是神奇的、具有魔力的,一旦放出便能够造成动荡的瓶子。可是
可是什么呢?他一次次的将那瓶子拿出,放在手里摩挲,同那瓶子说话,将心事倾诉。却不曾有一次的,将那瓶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放出。
直至了那一日,有谁走近他,找上他。
他获得了朋友。
一个会听他说话,和他玩耍的朋友。
从朋友口中,他知晓了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个对他而言,充满了神奇与瑰丽想象,叫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又充满了神奇吸引力的,对他再友好不过的世界。
“你要和我一起,去往外面的世界吗?我的朋友。”
他的朋友对着他伸出了手,问过他这未曾叫他从未的问题。
他看到了朋友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在一点点的扭曲,变大。
永夜之后的血月之下,他的朋友再问:
“你难道就想一直被困在这里,不想出去,不想长大吗?”
出去,长大,外面的世界。
他在热闹却又充满了闲言碎语,以及针对了他的指指点点的城池里走过。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熟悉且陌生的面孔。他的心,同样是在动摇。
他本就是上房揭瓦,不喜拘束的。他本就对这里、对这个世界,没有过多的留恋。他的记忆里,唯一留存下来的,不过是
是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唯一能够猜到的,不过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他而死。而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了下来。被所有人排斥,遗忘。
以致于当他的朋友,在问过他的姓名时,他以脚划过地面,怔愣良久。方才紧抠了自己的手指,吞吞吐吐道: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他们,他们都说我是坏小孩。”
坏小孩。
他鼓足勇气抬起的目光之下,他的朋友笑得几乎打跌。然后对着他耳语,给他分享了一个又一个捉弄人的方法。在他恍惚的目光中,开口,问他道:
“这才是坏小孩,知道了吗?你那些捉弄人的手段,实在是太低级,太没有趣味了。”
是这样吗?他不解,隐隐只觉得不对。但他同样,是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的。
所以他只是将那一切闷在心里,在寂静的夜里,对着那叫他捡回的瓶子倾诉。
但他所看重的友谊,却终究还是没有持续太久太久。而他的朋友,同样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手中瓶子的秘密。
他的朋友偷走了他的瓶子,又拿到他的跟前,对他炫耀,问他道:
“你的瓶子里,装着什么?”
装着什么?
他的内心里,一阵茫然,更有恐慌。
然而朋友哈哈大笑,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看到了他的朋友举起瓶子,侃侃而谈。便要将那瓶子砸碎,打开。
朋友信心满满,诉说过古老的传言。
“我听说,有魔鬼被封印在了瓶中。当然,那或许是一位天使,是一位神明。不过不重要。因为在第一个千年,魔鬼许下了无尽的财富。”
“第二个千年,魔鬼许诺,只要有谁能将他放出,他便给之以无尽的权势。”
“第三个千年,第四个千年,魔鬼给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珍贵。但自始至终,他都被封印在瓶子里,没有谁将他放出。”
“于是他立下誓言,要将世间化为炼狱。要使那所有人,都品尝痛苦与绝望。”
朋友唇角笑意勾起,语音轻柔,眸中充满了恶意与破坏。
“你的瓶子里,装的会是他吗?我的朋友。”
然而下一刻,朋友却又自问自答,恶狠狠地,将那瓶子摔落在了地面。
“不,这海滩上每一个被捡回的瓶子里,装的都是他!亲爱的。”
第42章 那少年英雄啊,剔骨还父……
瓶子破开, 瓶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朋友张开了口,如同有着狰狞嘴脸的巨兽一般,将他们的计划与谋算讲述。
被海水带到海滩上的瓶子也好, 瓶中的魔鬼也罢, 俱是一场阴谋。
一场由神明主导的,想要突破大夏的边境线, 潜入到大夏的阴谋。
每个瓶中, 都封印了一个魔鬼。封印了同样一个魔鬼的一部分。
只要有谁将瓶子捡到, 破开,那么瓶中的魔鬼便会被放出来, 将眼前的、他所能够看到的一切, 尽数抹去。可
“你们这些的大夏人,怎么就不上当呢?”
朋友叹息, 似有几分遗憾。但很快的,这份遗憾便被转化为恶意。对他、对这大夏所有生民的恶意。
“不过没关系,我们终于是找到了方法。我来了,不是吗?”
朋友说,“我是第一个,很快便有第二个, 第三个, 第无数个。”
“你是谁?”
是他终于开口, 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抬眼, 问出疑惑与问题。他的目光之下, 朋友的身形在一点点拉大。说:
“我是阿穆尔,当然,我还有一个名字, 叫厄洛斯。那些凡人们,都习惯于称我为,爱神。”
厄洛斯,希腊神话里,十二主神中的美神阿佛洛狄忒之子。当然,他还有一个罗马名字,叫丘比特。
手拿弓箭,长着翅膀的小婴孩丘比特。
不同于他一直将孩童的样貌与身形维持,很显然,厄洛斯是可以长大的。而他见到的,那同他玩耍倾听他心事的朋友,不过是厄洛斯的伪装。
是这诡计多端的神明,想要借此做些什么,谋算些什么。
可是他究竟是谁,他的身上,除了那瓶子之外,又有什么,是值得这神明伪装和谋算的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碎裂在地的瓶子上。
不,不仅仅是他。还有厄洛斯。这神明的目光凝滞,唇角笑意一点点僵硬。似乎是觉得不可想象,更觉得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
他上前,从那满地的瓶子碎片里,捡起了一张图,一张
模糊了字迹,模糊了面目。却又叫他可以感受到某种亲近,可以感受到淡淡的力量在流转的图。
他的脑海里,有些许遗失的、空白的记忆在被补全。
那是有人从故纸堆里,在古老的画卷上的,找到了他的形象,将他一点点塑造和打磨,让他降临到这个世间。
可他是谁。他的使命,又是什么?
他在那一瞬间里,看到的过往没有给他以任何答案。
“当真是可怜啊。”
他看到了厄洛斯开口,听到了这神明在短暂的惊愕与沉默之后,将唇角笑意一点点扩大。以一种咏叹调般的口吻道:
“一个可怜的,忘却了过往,失去了信仰,被所有人、甚至是自己遗忘了的神明。”
厄洛斯将手伸出,对着他这个虚假的“朋友”做出邀请道:
“他们遗忘了你,所以,你真的不要加入我们吗?我的朋友。”
朋友。
厄洛斯身后,将滔天巨浪掀起,手持了三叉戟的海神波塞冬驾驶着黄金战车而来。
雷霆阵阵,战鼓鼓噪中,宙斯等希腊诸神的身影,在云层里隐现。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因为另一侧的虚空里,站着的,是以身穿了白色狩衣的天之御中主神为首的一众樱花国神系。还有另一侧的北欧神系等。
在江辞从神弃之地里走出之前,那漫长的,庇护了大夏两百多年的边境线,便已经是宣布告破。
厄洛斯的邀请,同样是他对他这“朋友”的最后仁慈。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呢?
所有的、笼罩在了他眼前,将他思维遮蔽的迷雾褪去。他终于是知晓,他为何会孤独,为何会寂寞。又为何会无所顾忌的翘课,逃学,没有受到任何管束。
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一个被遗忘了的神明而已。
所以那些人、那些凡人们,听不到他,看不到他。从来便不曾将他埋怨,对着他指指点点。只是他们,无法将他感受而已。
而他,他同样无法和他们交流,无法将他的心事诉说,无法同他们产生沟通。
他做出的所有恶作剧,使出的所有妄图将他们目光吸引的手段。对那些凡人而言,都不过是一缕凉风,一片飘落在地的叶子。
不曾在他们的生活里,带起任何涟漪。
所以厄洛斯才会说,他们是同类。而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是友好的,充满善意的。只因为除了大夏之外,这本就是一个神明的世界。
厄洛斯本是为了潜入大夏,掀起动乱,替诸神探路而来。
但在这一刻。在所有虎视眈眈的神明,联手将大夏的边境线突破。在厄洛斯已经是确定了,他其实没有任何神力,更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
他的选择如何。那瓶子中装着的,究竟是诸神们封印和抛出的,对世间充满怨恨的魔鬼。还是同他相关的,隐藏了他的过往的信息与记忆。
其实并不重要。
他不过是一个别无选择的,失去了记忆与信仰的神明而已。他
便是他全盛之时又如何?难道还能打得过诸神联手不成?
他与他身后的大夏,都注定了要沦陷。区别只在于,厄洛斯给出了他选择。
一点小小的,可以同诸神为伍,而不是彻底陨落和死去,再无法长大的选择。
“我是真的将你当作过朋友的。”
他说,鼓了鼓那张包子脸。在厄洛斯的目光之下,向着厄洛斯走去。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的脚步停下。他的目光,在破碎的瓶子,在那瓶子碎片里显露出来的,模糊不清的纸面上流连。
他的神情间,充满了悲伤与脆弱。便如同他与厄洛斯之间的友谊,早在不知不觉里,如同那瓶子一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厄洛斯目光落下,似乎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又或许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下意识的,鼓弄唇舌,想要将他彻底愚弄。
“相信我,我的朋友,我对你没有恶意。很多事情,我”
他抬眼,望过来的目光之下,厄洛斯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爱神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众神的目光中,叫他扭断了脖子,掏出了心脏。
即使在下一刻,他便在美神阿佛洛狄忒的盛怒之下,在这位神明的诅咒中。将身体上的皮肉一寸寸褪下,将灵魂遭受痛苦与折磨。可
“大夏境内,神明止步。”
他开口,吐出言语。他以厄洛斯的尸体作为阻挡,以一人之力,面对了那气势汹汹而来的众神。他的躯体、记忆与灵魂,都在众神的愤怒中湮灭。
他在陨落的最后时刻里,似乎回忆起
回忆起什么呢?
“虽然不知是幸与不幸,我大夏,没有神话人物复苏。但我建议,以古老的神话人物为它命名。就将它命名为,哪吒。”
“哪吒?童年男神,大闹东海的哪吒吗?哈哈哈我同意,好!很好!”
“从来就没有救主,也不靠什么神仙皇帝!什么时候,咱们也把那齐天大圣建造出来,去那天宫,往那诸神的神国里,闹上一闹?”
“会有那一日的”
会有那一日吗?他不知晓。只是哪吒,那是那久远的,被他的创造者赋予,却又叫他忘却的名。
一个来自大夏古老神话人物的名。
他在永夜降临的至暗时刻之后,再醒来。忘却了过往,在那边境线之后的城池里游离。
他陨落在东海,在突破了大夏边境线的众神的盛怒里,然后
然后又怎样呢?
他并没有彻底的陨落,同样没有彻底的复生和被唤醒。只因为整个城池,早已经陷入战乱。
是有无数的凡人,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从那城池里走出,走向明知是不归路的,要将神明阻隔的战场。
模糊了他形象与名字的画像,被湿咸的海风吹起,一路飘飘荡荡,在那某一瞬间里,落到少年人的手中。
那同样是一个喜爱翘课,逃学,不愿意受到约束的少年。
只是当少年睡醒,当少年偷摸摸回到熟悉的地方,他所面对的,是一片废墟。
少年人的指尖摩挲过他的画像。少年人的泪水,浸透纸面。
少年人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大夏之外的神,突破了大夏的防线,将我们杀戮。那么我们的神呢?我们的神又在哪里?”
风吹起,他给不了,更无法给出答案。他
他怎样呢?
他只能是看着少年人走向战场,走向死亡。
不管这些凡人们,是投降还是反抗,都注定是没有意义的死亡。
他久远的、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是回荡起这片土地上的文明遗失之前,有谁说过的话语。
“那少年英雄啊,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以自身的死亡,换得陈塘关一城百姓的安宁。但,百姓们又怎么会忘记他呢?”
“于是他们给他立庙,塑金身。而他的师父太乙真人啊,用莲藕,重塑了他的身躯。让他得以以三头六臂之身,斩妖除魔,解救世人。”
第43章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如果可以选择, 他同样,是希望同那失落的神话故事里的小英雄一般,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那少年人、换取那所有凡人的平安的。
即使在他陨落之后, 不会有人为他立庙, 塑金身。即使在他陨落之前,他曾在这世间游荡了无数年。
即使他的过往, 早便已经被他自己, 被所有人遗忘。
即使在他内心里的恶意, 升腾和翻涌之时。他同样是希望,他能够毁灭天地。能够对所有人, 对所有将他遗忘了的凡人施以报复。
使他们跪地求饶。可是
可是什么呢?
在那被遗忘的记忆里。在他的创造者, 用古老神话人物的名字,替他命名。
“上天入海, 三头六臂。它以后啊,可就是我们东海的护法神。虽然我大夏境内,没有神明复苏。可谁人规定了,我们就不能够创造神话呢?”
哪吒一号,哪吒二号,哪吒三号
还有那早早便拟定了名号, 或许已经被创造出来, 又或许还没有被创造出来的嫦娥、后羿、杨戬、孙悟空
当文明走向成年。当孩子脱离摇篮, 生长出了坚硬的羽翼。
即使他们已经能够独自面临风吹雨打。即使他们已经不再, 需要神明的降临。
可他们同样是在用他们自有的方式与浪漫, 将他们不再信仰和呼唤的神明纪念。将他们曾经的引路者影响和打造。
那是属于他们的神话。而在那每一个名号的背后,隐藏的,是他们的野心。是他们想要将这永夜之后的天地反抗, 使世间恢复到正常的野望。
他自然不会是哪吒。是古老的神话传说里,那从一开始便不平凡,斩妖除魔护佑了百姓安危的小英雄。是享受了世人香火供奉的神明。可
他内心所坚守的,不过是他的创造者们,赋予他的品性和使命而已。
那是大夏的文明尚未曾失落之前,在他,或者说它作为武器与凡人智慧的造物诞生之后。有工作人员饱含热泪,在纸面上写下的期望与寄语。
“我们用古老神话人物的名字,替它命名。我们希望,它能够和文明里,传承下来的人物形象一般,勇敢的和邪恶与不公对抗。神通广大,本领非凡。”
“我们希望它真诚,勇敢,善良”
“希望它的出现,希望我们终有一日,可以脚踩了风火轮,将所有沦陷的文明拯救。”
怀慈悲心,手持利刃。
在那字迹的一侧,将大篇幅占据的,是画像。是潦草的,世人想象里,脚踩风火轮的神明,和它的画像。
它。
它原本的样子,已经不重要。它同它的创造者,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凡人,早便已经长眠和被遗忘在这片土地,甚至是大夏之外的角落。
当他在大夏的文明遗失之后再醒来。当它似乎是成为神明,或者走在成为神明的路上。
他不过是一个忘却了过往,被所有人、甚至是自己遗忘了的神明。
他想起得太迟太迟。他已经无法再以任何手段,做出什么,改变什么。
更无法对少年人的疑问,有任何解答。
甚至是用那么一点点的手段,将少年人庇护。
他的陨落,更在少年人死去之前。他唯一遗留的,不过是存在于画像里的一缕执念。可即使是执念
一缕执念而已,又能做出什么,改变什么呢?
风吹起,那写上了字迹的画像,终是在那一瞬间里彻底模糊。彻底消散在江辞的眼前。
江辞的眼之所见,目之所及。是少年人死去的躯体间,有泛黄的纸张落下。又在弹指瞬息里,被莫名的力量所牵引,飞速腐朽和破碎。
属于这神明的痕迹,终是在那一瞬间里,被彻底抹消。再不存在于这世间。
江辞伸出的手,没有丁点阻碍的,落在少年人死去的尸体前。他颤抖的将自己的手抬起,将少年人不曾闭上的眼合上。
他通过系统力量,回溯出来的这段过往。让他想到了不久前,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
他刚刚见到原身,和盘旋在原身早已经死去的躯体周围的,不曾消散的执念之时。
他感受到了愤怒,悲痛与无力。更感受到了
他的目光望过,一具两具三四具,无数具尸体。又岂是他以肉眼的力量,可以数清?又岂是以江辞一人之力。
仅仅凭借了江辞一个人的力量,便能够让他们未曾瞑目的双眼一一闭上。使他们入土为安的呢?
即使林源、阎鹤年等,早便已经叫他从山河社稷图里放出,踏足到这片土地。
“那条存在了这么多年的边境线,竟然真的是……破了吗?”
“联系不上,联系不上。附近所有官方基地,俱是处在失联的状态。”
“最后一条信息,是在十日之前发出。那是……”
是江辞在神弃之地里醒来后不久,尚未曾和林源相遇之时。
“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又为何会一无所知?为何会……”
是江辞身后,有隶属官方机构的值夜者成员开口,倒吸一口凉气。口中喃喃,目中流露出的,是显而易见的疑虑与担忧。
“这是神明的力量,这已经超出我们所能够控制的范围。大夏”
大夏众生的遭遇,似乎是可想而知。
这片他们生长和站立的土地,叫他们魂牵梦萦想要回到的家乡。在永夜降临的两百多年后,终于是沦陷,终于是要彻底陷入到永暗了吗?
他们回来得太晚太晚。
他们最终所能做的,不过是为死者送葬。将那些死去的尸首掩埋。然后……
然后怎样呢?
“你们要干什么去?”
是江辞的手伸出,拦住了林源与一众幸存者的步伐。
“报仇。”
“如何报?”
“同他们拼了。”
这里的他们,指向的,自然是神明。
是造成了这一幕幕惨象的,终于是将大夏边境线破开的众神。但……
“你们打得过他们,你们可以战胜他们吗?”
是江辞问。他的眉眼冷淡。他的目中,所有的情绪敛去。他在一种再平静不过的口吻,将事实陈述。
即使洒下的黄天之火,并未曾熄灭。即使这些人,俱是身经百战多次死里逃生,身手不凡。可……
他们所要面对的,是神明。是虎视眈眈,要将大夏蚕食和瓜分。要杀得所有大夏人胆寒的神明。
区区几名凡人的力量,又能做出什么,改变什么呢?
江辞口中,问出的话语,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他站起了身,开口,问这些人道:
“你们可会挖坑,引水,种植莲藕?又可会塑像,建庙,将事迹与功勋传唱?”
他的手向着虚空里伸出,如同取出了什么物体一般,取出一节莲藕,一份图纸,一节木头。
他的脑海里,闪现过的,是杨戬离去之前,留下的话语。
“建庙吧。建庙,塑像。用你们的信仰,将我们唤回。使我们真正降临到这个世间。”
彼时那位杨二哥真正望向的,应该便是这个方向。
他并没有对江辞透露太多,说出太多。但江辞想,有方法的,有方法的,一定会有方法的。
有方法将失落的一切带回,使这大地,再焕发生机,恢复到正常。况且——
当他的目光望过,他开口,问阎鹤年等人道:
“谁说,这大夏的防线,便一定是被突破。那些神明们,便一定是可以肆意妄为,再没有顾忌了呢?”
他没有给出解释。更没有说出,在那一瞬间里,他借着系统的眼,看到了什么。只是将眼闭上而后又睁开,告诉他们道:
“一日,给我一日时间,我们”
他使那些跟随了他从神弃之地归来的凡人们,将那混杂了血液的海水引到脚下。他让他们,在此竖起简易的神像与庙宇。他开口,为他们讲述过
讲述过什么?
李夫人殷氏怀胎三年零六个月,方才生下的孩童从一开始便是不凡。七岁便大闹东海,斩杀龙族?
不。他将莲藕放在水中,他以刻刀在那木头上雕刻。他口中吐出的,是一个对这些人而言,同样再是陌生不过的神明。
他的脑海中,系统做出提醒。
【请问宿主是否确定,将失落的信仰传播,请观世音菩萨降临?】
是,也不是。
江辞在脑海里,给出回复,说:
【解八难,度群生,救苦寻声,万称万应,法力无边。无知信众江辞,召请,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降临。】
他的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言语。是这菩萨在出家成道之前,立下的宏愿。
“凡世间众生,在遭受种种苦恼恐怖之时,如果能够忆念他,称念他的名号,那么”
菩萨化身万千,以不同形象,救助世人。伴随了他话音落下的,是身着素罗袍,手拿玉净瓶,瓶中插着杨柳枝的菩萨,在虚空里显现。
菩萨眉目悲悯,将手抬起了,只道是,“善哉善哉”。
江辞的手指间,他手中的刻刀落下,显现在那木头,或者说神牌上的,是一个神名。或者说神牌。
上书,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威灵显圣大将军,哪吒。
好险,这神牌上,差点便住不下这么多人——
作者有话说:解八难,度群生,救苦寻声,万称万应,法力无边。——朱林宝,石洪印主编.中外文学人物形象辞典.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1.252
第44章 海市蜃楼
江辞以手中刻刀收起了。恭恭敬敬的将那经由了他的手, 雕刻出来的神牌摆放在他们所立的简易庙宇和神像之前。
他在脑海里,告诉系统道:
立庙,塑金身。这是文明失落之前的故事里,流传下来的, 人们对那些有大功德于国家、于百姓、于民众的逝者的一种纪念。
同样的, 这或许是一种成神的途径。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民们,要将死去的生命唤回。
让他们用另一种形式, 长存在此方天地。再复活和归来。
【所以你想要的, 是彻底“复活”他们, 而不是召唤他们的降临?】
江辞的脑海内,系统尝试将他的话语与行为解读。
他的目光之下, 菩萨低眉颔首, 以玉净瓶中,沾染了甘露的杨柳枝取了。对着他们脚下的土地, 对着那混杂了血水、放置了莲藕的水池洒下。
伴随了菩萨将杨柳枝收回。菩萨口中,往生的经文念起。他们身后的尸首,他们脚下的土地,都在叫菩萨以大法力净化。
映入到他们眼前的,是那些本是未曾瞑目的尸首,俱是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 洒落、融入到那池水中。
有满池的莲花, 因此而盛开, 摇曳。
他开口, 谢过菩萨。又在脑海中, 对系统给出回复道:
【我不知道那是否便是复活。而复活和召唤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但叫我来一个个将进度拉满,太慢了。】
时不我待。便是他等得起, 他能够一个个、一点点的,通过系统将他所知晓的一切解锁。但整个大夏,显然是等不起的。
更不必说,那些应了他召唤而来的神明,在此间逗留的时间,并不会太长,不是吗?
所以他以系统的力量,叫菩萨应了他的召唤而来的同时。又用这简陋的方式,要将哪吒唤醒。
要让那神明,真正复苏和归来。
【人类真是一种无法理解,看似保守,却又急于求成的,再矛盾不过的生物。】
是江辞的脑海里,系统给出评判。
它说,根据它的数据分析,获得了它的帮助并且具有特殊召唤能力的江辞,其实并不是一个急于求成,具有冒险精神的凡人。
所以又是什么,将江辞的想法改变?
它似乎在为此,生出感叹。却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入和纠结。不过是眼看了江辞在一日之后,踏上路途。
是的,路途。
江辞并没有将他从神弃之地里带回的所有人带走,而是分成了两波。其中一波,留在原地修整,自有那应了江辞召唤而来的观世音菩萨代为守护。
而另一波
另一波不过是林源、阎鹤年,以及阎鹤年挑选出来的两名值夜者。加上江辞,一共五人。
他们在夜空里的红月升起之前,乘坐了魔能车出发。又在江辞手中刻画符篆的加持下,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要从这城市的范围走出。只不过——
“谢天谢地,那些神明们对这些人类造物没有兴趣。也没有想着将其破坏。话说我上一次来”
“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人老了,这记性啊,真的是大不如前。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是阎鹤年开口,目光与神情间,一阵恍惚。
阎鹤年仿佛忘记了什么,又好似是他的理智与本能,正在不断的做出斗争。
“您没事吧?”
“究竟是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两名值夜者和林源见状,俱是开口,做出关心。而江辞
江辞本是伸出了手,要问过、查看过阎鹤年情况的。可
“不要走!不要离开这里,他们还活着!还有人活着,没有死去!”
是阎鹤年牙关紧咬,斗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眸中一片血红。却又在江辞的手伸出的那瞬间,握住了江辞的手腕,道:
“有封印物。是封印物的力量,但他们欺骗不了多久,支撑不了多久。”
即使阎鹤年话语落下之后,便彻底失去意识,陷入到昏迷。但
封印物,欺骗,支撑。
那一瞬间里,仿佛是被惊雷与闪电击中的,并不只有林源和另外的两名值夜者。还有江辞。是有属于原身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复苏。是
是有谁背对了“他”,开口,对“他”道:
“虽然那大夏之外的诸神们,想要瓜分、灭亡我大夏之心不死。但你想要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们会是你的后盾。”
“如果失败了?”
“成功又如何,失败又如何?这些年,我们走错的路还少吗?大夏”
生长在大夏这片土地上的凡人,总是被他们中的很多人守护着的。
当江辞等人驾驶着魔能车回头,经过此前叫他们草草看过一眼的,没有发现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的城市中心,走向一旁隐蔽且不起眼的防空洞。
回荡在他耳边的,是俩名值夜者仿佛是告诉他们,又仿佛是告诉自己的话语。
“从二十年前开始,又或者更早之前,我们便做好了准备,制定了等级为绝密的火种计划。”
“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官方成员,都是计划的参与者。不,是知晓者。在这之中,甚至包括了无数的普通人。”
“每一个知晓这计划的,都会或被动或主动的接纳某种污染物的侵蚀,忘记这一切。”
“此外,在每一座重要城市,特别是这样靠近边境线的重要城市中,都存留有一件特殊封印物。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此地这一件,叫……”
【海市蜃楼。】
江辞脑海里,久久未曾出声的系统,给出答复。并且终于是调出了有关于这件特殊封印物的信息。
【物品名称:海市蜃楼
编号:0-07(不可描述,不可打听,不可窥探,不可复制)
特殊能力:使半径三百里之内,所有生物,深陷幻觉。被放逐到异度空间中。将他们内心里最想要或最恐惧的场景,具象化。
副作用:它开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以凡人的性命为食。】
这是隶属大夏官方的,一件强大封印物品。是
是什么呢?
是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便有人便准备好了的,一旦大夏的边境线告破,便要用生命,将闯进来的神明们拖延的武器?
江辞目光微凝,再不需要来自值夜者的任何指引,便顺着七拐八拐的地下通道,飞快上前。走到了一处紧闭的大门跟前。
他的脑海中,似乎终于是将新的资料包加载的系统做出更进一步解密,将新的、更多的资料呈现。
【火种计划:这是一项在永夜之后提出的,跨越了████
██████
不对,我为什么不知晓,我的数据库里为什么没有?
文明与传承,不是遗失了吗?这条计划,为什么能保存下来?为什么】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或者说,伴随了江辞手上用力,以手推出,那门后的场景,终于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呈现在众人眼中。
再不需要来自于系统的任何分析和解密。
那是一座可以同时容纳了百千人的地下广场。是一座一眼望过去,庇护了无数的小孩、妇女、老人生活的地下城。是
“还是有幸存者的,对吗?没死,他们还没死。都还活着。”
至少,是还有不少人,有不少幸存者活着的。
跟随而来的值夜者中,有人开口。心情激动。迫不及待的,便想要通知那些原本是叫江辞留在原地的同伴。
不管怎样,当战争与灾难来临之时,当一个又一个的凡人走向战场。当那注定了同归于尽的封印物开启。他们同样是留下了火种,留下了希望和避难所的。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用自己的生命为掩护。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们眼前的这些幸存者。
可是当江辞目光望过,他的脑海中,系统提醒却又是如此残酷,如此多余。是挣扎着醒来的阎鹤年同样是开口,道:
“被0-07污染范围波及的神明们,还没有醒来,没有将这道以生命构成的防线突破,造成更进一步的惨象与破坏。可如果这件封印物再不被收容”
那么他们也好,这地下城里幸存的小孩、妇女、老人也罢。俱是会被0-07吞噬。成为供养0-07养料的一部分,来继续维持这件封印物的运转。
直至这边境城市所在范围里,最后一个人死去。最后一点生命,被0-07所吞噬。
然后呢?然后在下一座城市里,重复过这相同的流程?
直至一个个生命逝去。直至那些进犯的神明们,同样是胆寒?
“在哪?0-07被收藏在哪?”
江辞自然是不愿,更不会任凭了这一切的发生的。他抓了阎鹤年的手,神色焦急。
“现在,立刻,马上,带我去将它收容。”
“那么那些神明呢?你们,能杀了他们吗?”
那些望过来的幸存者中,有人上前,开口,神情警惕,问出问题。
第45章 我们便是防线
走到几人跟前, 并且问出这问题的,是一个孩童。
一个极瘦的,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孩童。
他的眉眼虽然稚嫩,可那神情, 却又分明是极坚韧的。有冷漠的、仇恨的光芒, 在他的眼中闪烁。叫他看上去,似乎比他表面上更加成熟。
不, 不仅仅是他。还有这地下城里, 其余的众人。俱是如此。
他们的身形面目、年龄等种种, 虽然各不相同。可
可什么呢?从他们的面上,江辞等却似乎看到了相同的东西。那是
是他们的同事、朋友、至亲葬身在那些突破了大夏边境线而来的神明手下之后, 是他们亲眼目睹了诸多种种惨象之后。
由内心里最深处升起的, 想要和神明们同归于尽的想法与决意。
是他们在明知了那封印物的副作用之后,仍然决定要将其开启, 要以自身血肉将防线构成的决然。
纵使他们知晓,只要将封印物收容。他们或许便有那么一丁点的活命机会。
不管是作为奴仆,还是神明的祭品,血食。可
防线之后的大夏人呢?那些已经牺牲了的凡人们,付出的努力呢?
难道就这样认输,将那些好不容易诱骗到0-07范围内, 使他们被污染与影响的神明放出不成。
孩童望向江辞的目光, 如同是一只露出了獠牙的狼崽子。即使这狼崽子的利爪也好, 獠牙也罢, 俱没有想象中的锋利。
可是在孩童身后, 有一个又一个的身影起身,沉默的拿起了他们所能拿起的一切武器。
那是和孩童差不多大,甚至年岁较之以孩童更小的孩子。是怀中抱了婴儿的妇人。是病骨支离, 失去了一条胳膊的老人
虽然你很难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什么战斗力。
但沉默且无声的,这些人带给江辞等人的震撼,却远远超出神弃之地里,他们所见到的天使军团。
即使,这不过是一支全然没有任何组织的,只是以老弱病残构成的“军队”。
“不知道。我不知道0-07被收藏在哪里,又应该以什么方法,将它收容。”
江辞身后,阎鹤年开口。摇头,苦笑道:
“0-07这样的存在,不管对谁而言,都是绝密。或许从一开始,将它放出之后,我们就没想过会收回。”
这本就是一件早就准备好了的,要用来和神明同归于尽的封印物。而这样的封印物,在大夏边境线后的城市里,从来就不是唯一。
即使阎鹤年这样高级别的值夜者,同样不清楚,0-07的存放位置以及如何将它收容。所以
他们就只能是看着而已。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无法做到吗?
不,不是的。江辞开口,蹲下身,将视线和那孩童平齐。认认真真道:
“我是江辞。我可以,我可以杀掉他们,杀掉那些神明。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了孩童的手上。孩童手中拿着的,是一个玩偶。
一个怪模怪样的,对江辞而言,却又似乎有着几分熟悉的玩偶。
“这是什么?”
江辞问。他眉眼温和,嗓音微夹,极力将自己的亲和与无害显露。
但这样做的效果显然并不理想。
孩童手上微缩,面上防备,更加深重。并没有给他以任何答案。
是孩童身后,有小女孩开口,指了那玩偶,细声细气道:
“这是这座城市的保护神,它叫”
【哪吒。】
江辞脑海里,系统给出答案。
伴随了系统话音落下的。是满池莲花摇曳之间,那叫江辞等人所建下的庙宇里,神牌前,简易的神像,似是在一点点散发光芒。
“噫,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什么?”
“就那神像”
神像如何且不去说。在那一瞬间里,小女孩却是抠了抠指甲,目中似有几分迷茫。
“叫什么呢?”
她似乎并不知晓,或者说记不清。但她拍了拍手,却是指向一旁道:
“我们是在那下面发现它的。里面还有食物,还有水,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那是我们在永夜之前,便建立好的避难所。即使永夜降临
凡人们在避难所里,躲过了最初的危机。然后从避难所中走出,将被摧毁的一切重新建立。
我过往的数据告诉我,在文明失落之后,所有的一切,应该随着传承的被抹去而毁损。但这些凡人们,做得比我数据模拟得更好。
他们或许,从来便没有真正的将他们的文明与传承抛却。】
这是江辞脑海里,系统给出的推论。相较最开始而言,它似乎正在一点点的,不断将它对凡人的印象刷新。并且发出感慨。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哪吒,它叫哪吒。”
江辞开口,再是笃定不过的给出答案。又温柔且不容拒绝的握了孩童的手,指着孩童手中的玩偶道:
“它是一个外表年纪,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可以斩妖除魔,杀掉那些毁坏你家园的神明。”
他紧盯了孩童的眼,说:
“他可以,我可以。有这一日,你同样可以。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让我们来,好吗?”
他在征求孩童的意见,寻求孩童的帮助。伴随了他话音落下的,是孩童低头,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们跟我来。”
孩童带了他们从那一个个幸存者、一张张沉默的面孔中走过。林源落在最后,和阎鹤年对视一眼,只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下一刻,衣角传来拉力。是那小女孩拉了他的衣角,问:
“哥哥,你们可以带上我,让我和你们一起吗?”
“当然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越。”
越城,这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林源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一晃而过,飞快隐去。抓不清楚半点头绪。只能是抱了小女孩,追上江辞等人的脚步。
他们在这不知从何时建立起来的,分明是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却又在不断被修缮的地下城里走过。
直至他们在穿越了重重大门及阻碍之后,来到一处隐秘的地下空间中。
抬眼,是永夜之前遗留的,钢筋水泥的结构。是人类的文明遗失之前,残留的种种痕迹。
在他们的目之所及,有一个又一个气泡,从最中央处,一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当中生出。
每一个气泡内部,都显示了不同画面,都
关押了一个个神明。
一个个突破防线而来的,早便已经造成了无数凡人的死亡,要使大夏沦为炼狱的神明。
“你们确定,要将他们放出,要使那所有的牺牲,尽皆白费吗?”
是孩童问。望向江辞等人的目光中,再没有任何人性化的色彩。一片空茫,带了生生的僵硬与冷漠。
“不行哦。我们答应过的。”
林源怀里,那叫小越的小女孩同样是摇头,开口。对江辞等人道:
“这是交易。”
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
要将眼前的这部分神明困住,为这城市之外的凡人们,争取时间的交易。
如果有朝一日,那大夏的边境线告破,那么他们,那么那一座座城池,那么他们所有人,便是防线。
一道道将神明阻挡的防线。
他们的目光之下,有脐带在那团血肉之间生出,在同那孩童及女孩连接。
不,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他们到达这地下空间之前,经过那地下城时,见到的所有人。早在不知不觉里,成为0-07的一部分。
是他们以共同的生命、血肉及思潮,要将那些神明困住。而现在,伴随了江辞等人的到来
“0-07一旦开启,便不会被收容。”
是那孩童开口。是江辞等人的身后,原本没有跟随了他们前来的幸存者,那些幸存下来的老弱病残们,同样出现在这空间中。
异口同声的,发出声响。做出宣言。
“如果身前没有防线,那么我们便是防线。我们要将所有的危险,阻隔在外。”
是他们的意志,早在不知不觉里,和0-07同化,成为这件封印物的一部分。
又或者说,是他们的思潮在一点点的,反过来将这件本应当没有任何偏向的封印物影响。使它呈现出偏向。
【只是遵循了一定规则而形成的封印物,同样会呈现出偏向吗?】
江辞脑海里,系统不解。便是阎鹤年等人对视过一眼,目中,同样流露出深深的动容与惊骇。
然而江辞上前,却是再主动不过的,将手伸出,伸向了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开口,对那正对了他的孩童道:
“我说过的,接下来的事情,可以……”
他的目光之下,那孩童突然双眼泛红面色扭曲。透过孩童的眼,他看到了他的身后,有气泡破开,有神明的身形,显露出来。
“哈哈哈,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是那神明哈哈哈大笑,声震四野。然后在下一瞬间,将目光落在了江辞手下,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及孩童身上。
第46章 且看他们,何日亡
“卑贱的凡人, 尔等便是以此,阻挡了我等的脚步吗?”
那神明开口,眸光冷漠,眉眼间, 充斥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 尽皆毁灭的杀意。
那是一个样貌不俗,英武有力, 手拿了黄金三叉戟的神明。是
希腊神系里,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海神, 波塞冬。
在江辞开口,无声吐出那神名的那瞬间, 波塞冬的双眼, 同样是落到了江辞面上。
他对江辞并不陌生。又或者说,他至少是见过江辞的。
“是你?”
波塞冬的面上乍青乍白, 在一瞬间里,变得极是难看。
很显然,即使被困在0-07营造的幻境里,这神明对神弃之地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
“你不应该被阿波罗奉了母神的命令,带走了吗?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从幻境里走出的波塞冬还不知晓, 阿波罗、阿瑞斯、阿尔忒弥斯等, 陨落在江辞手下的事实。
但很显然, 这要不了多久的。因为——
“让我来。”
是江辞开口, 将手伸出, 拦住了眸光泛红,便要以更多的生命力抽取,将波塞冬再拉到幻境中的孩童。
抑或者说, 封印物0-07的延伸。
他以手伸出,将九节杖握在手中。又将山河社稷图抛开了,开口,对波塞冬道:
“尊贵的海神大人,随我进这图中一叙如何?”
波塞冬眉头皱起,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发出嗤笑,做出拒绝。但很显然,江辞并没有给这神明以拒绝的机会。
伴随了他以咒语起了,以这山河社稷图的力量,将波塞冬拉到图中。他同样是留下一句,“等我”,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出现在那图中,在那画中的空间里。
“封印物?不,这不是封印物的力量。”
林源怀里,小女孩瞪大了眼,口中喃喃。显然是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她能够感受到,江辞和海神波塞冬的气息,已经不在此间,而是
在那画里。
不解的不仅仅有她,还有那孩童。在江辞与波塞冬消失的那瞬间,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有封印物与交换的力量存在。
所以那幅画其实并不是一件封印物,而是
“画中有世界,有空间,有日月星辰,有”
林源开口,将他们此前在画里见到过的情景讲述。那对他、对阎鹤年等一众值夜者而言,无疑是一趟奇妙且令人难忘的旅程。
江辞之所以要将海神波塞冬带到那画中
“我想,江学长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不希望,让那神明,将这里伤害和摧毁的吧。”
林源目光温和。望过这偌大的地下空间,望过那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望过那一张张表情呆滞的,似乎全然没有神智的幸存者。
望过那站在不可名状的血肉前的孩童。
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画上。
画中。山河社稷图所在的世界里,波塞冬在黄沙漫漫,没有丁点水源的古城墙周围醒来。
他试图将神力调动,但
没有,没有。
他此刻,距离海洋似乎是极远的。他并没有在空气里,在他的周围,感受到任何水汽的存在。他周身的水汽,同样在流失。
他以神力调动,召唤水源降临的速度,似乎远远赶不上水汽蒸发和流失的速度。他抬头,看到了空中的太阳。
那不是一般的太阳。至少不是永夜之后,他们在那位造物主残留的血肉中复苏,所看到的那一轮太阳。
光辉,灿烂,夺目。只是一眼,便叫他眼中生出重重幻影,叫他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眼角,有又干又涩的泪水的滑落。
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开口,问他道:
“看到了天空里的那轮太阳了吗?”
是江辞开口,同样是在这山河社稷图里面的世界现身。以手中九节杖握了,漫不经心的将那遗失的文明里,过往的、曾发生的事情讲述。
他说,“夏的国君桀曾将自己比作太阳。他认为,他如同太阳一样高挂在空中,夺目,耀眼。只要太阳不灭,他的统治便会长存。”
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不是吗?
夏桀亡了。他的统治,同样是被终结。便是太阳
这山河社稷图外,那高悬在空中的太阳,在永夜之前,又何尝不是赫赫煌煌,将大地炙烤和照亮。
可永夜之后的太阳又是怎样的呢?
没有光亮,没有生机,没有温度。便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这永夜之后的众生所见到的,不过是一轮落下的、死去的太阳。
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呢?
江辞不知晓。只是他清楚的是,夏桀之亡,并不仅仅是因为商汤举兵作乱,将义旗举起。更重要的是,那些百姓们,都在盼着夏桀的死去。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当普天之下的百姓们,都愿意和夏桀一起同归于尽时。夏桀与他的统治,又能够维持多久呢?”
江辞问。似乎是在问过眼前的神明,又似乎在问过他自己。
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里,穿透了山河社稷图空间的阻扰,落到了外界的地下空间里。
落到了
尚不曾被收容的封印物0-07上。
失落的古老文明里,夏桀的统治是如此。现而今,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可以将凡人肆意豢养和玩弄的神明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且看他们的丧钟被敲响,且看他们何日亡。
他抬脚,以手中九节杖挥出,挥一挥手,再出现在山河社稷图外。伴随了他以脚踩在地面,落下的,是波塞冬的身躯,被彻底分为两段,掉落在地面。
被山河社稷图吐出。
他转身,开口,问过那孩童。或者说,问过0-07道:
“现在,可以将他们放出,交给我来解决了吗?”
他弯腰,抬手,将波塞冬的神躯拖到了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前。开始讨价还价。
“相较凡人的血肉与生命而言,这神明的血肉,应该更能够让你吃饱才是。”
这是自然。
他的目光之下,有脐带从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间生出,延伸至波塞冬的尸体。无形的阴影攀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波塞冬的神躯彻底消失不见。
与之相对应的,是那团血肉不断伸缩蠕动,愈发不可名状。
有牵连了一部分幸存者的脐带自然而然的断开,消散在虚空里。有人摇晃着起身,打量过周围,面上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孩子,我的孩子,我”
那部分醒来的幸存者神情恍惚,记忆紊乱且不去说。自有阎鹤年等值夜者在表明身份之后,做出安抚。
江辞目光之下,孩童捏紧了手中玩偶。问:
“你怎么做到的?”
“这不重要。”
江辞摇头。
“重要的是”
他的手伸出,指向那些封印了神明的泡泡。对孩童道:
“我赶时间,所以”
一起上自然是不可能一起上的。江辞还没有心大到叫0-07将所有神明尽皆放出。他点兵点将,在下一瞬间里,以指尖伸出,将泡泡戳破。
在那破封的神明尚来不及反应之际,便将其拉到山河社稷图里的世界。
然后如法炮制。以山河社稷图中的力量,针对了不同神明的弱点,对那些神明的力量做出削弱。
然后以九节杖挥出。用那名叫苍生的剑,对着那一个个神明斩下。
一个,两个,三四个
一个又一个的泡泡被戳破,一个又一个的神明被他拖到山河社稷图中,杀死,以神躯喂养0-07。换取0-07将这越城的幸存者吐出。
最初的惊愕过后,那孩童及小越的面上,似乎都有几分麻木。
当然更多的,却是不解。
“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那叫小越的小女孩拉了林源的衣角,问出疑问。
一旁,在相应幸存者的帮助下,祛除了一部分负面影响,找回一部分被封印记忆的阎鹤年开口,摸了摸小越的头道:
“也许,那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转机。是”
他们的目光对着江辞望过。然后最终落向的,却是江辞手中的九节杖,是他抛在空中的山河社稷图。是
阎鹤年摇头。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
“或许我们应该考虑,如何将我们不曾想过,开启之后还会被收容的0级封印物收容。使这个世界,回复到它本来的模样。”
本来的模样。
那一瞬间里,即便是受到了0-07影响的孩童与小越,同样面露恍惚。
然后在下一瞬间里,在江辞再一次的将那被困的神明解决,以他们的神躯将0-07喂养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是阎鹤年皱眉,开口,双眼瞪大。在第一时间里,将那应了江辞召请而来的菩萨名号诵出。
第47章 这所有人,小爷我,护定……
阎鹤年的反应无疑是极快的, 但这一切,却又似乎太迟太迟。
因为就在那一刻,在江辞走向0-07,尚未曾回首之际。江辞身后, 有一个又一个泡泡破裂。一个又一个神明的身影, 从内里走出。
很快的,便将这片空间占据。
“出来了, 出来了, 终于, 出来了!”
“该死的凡人,竟然敢算计我等!”
“付出代价吧!”
一众本就是为了瓜分大夏而来, 终于是得以将0-07封印突破的神明嚣张大笑, 面目狰狞。
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要以莫大神力, 将这地下空间里的一切摧毁。将他们内心里的不爽倾泻出来。
孩童双眼瞪大,眸色血红。有脐带从孩童身侧,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间生出。便要将那所有的生命力抽取。
江辞握紧了手中九节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同样是反手对着身后挥下。
伴随了阎鹤年话音落下的,是一只暗黄的大手, 对着他们、对着他们身后那所有越城幸存者落下。
“要死了吗?”
“可恶, 早知道, 就应该和那些神明们同归于尽!”
“可惜, 看不到这些神明尽数陨落了!”
“只希望用我们的身躯与血肉, 拖延出来的时间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
就在有不少死里逃生,恢复了清醒的越城幸存者们, 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本以为必死之际。一声佛号,有宁静致远、再是安定不过的声音道:
“善哉善哉。”
是那被江辞以系统力量,召唤过来的菩萨应声而来。
玉净瓶中,杨枝甘露洒下,落在空中,形成偌大的水滴,将阎鹤年等一众凡人庇护。使那手掌不得寸进。
林源弯弓搭箭,趁势以无形的箭矢射出,奔着那手掌而去。而江辞手中九节杖的剑气,同样是落到了那群神明中间,带起一阵不可置信与哀嚎。
于此同时,他的手,搭在了孩童的肩头。
“我说过,让我来。”
他目光瞥下,眉眼温和。似乎是云淡风轻,将一切尽在掌握,胸有成竹。
但孩童能感受到,他的体能与精神,都在不断下降,在走向衰弱与疲累。只是
他们对峙的目光之下,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间,无形的、恍若触手一般的脐带收回。江辞转身,直面了那些破封而出的神明,充满了讽刺与嗤笑道:
“诸位,这是都出来了吗?”
他的脚下,被他杀死的,还没有叫0-07消化的神明尸首,正大大咧咧的“望”向那些神明。
他的上方,被摊开的山河社稷图,正在散发了神秘却又充满艺术气息的光芒。
“那是须佐之男大人!”
有身穿了华丽和服,身后九尾飘摇、舒展的貌美女子开口。以手捂住唇,另一只手的指尖从茜色振袖下探出,指向江辞脚下。那已然气绝的神明尸体。
须佐之男,这被江辞取走了性命的神明,同样是海神。是樱花国神系里的海神。而那出声的女子,则是玉藻前。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江辞以目光望过。高天原、奥林匹斯、阿斯加德等诸多神系联手而来。即使他一个又一个的,清除了不少神明。可这剩下的数目,同样是极可观的。
满满当当,几乎要将他的视线遮蔽。但在最中央,神威最盛的,却是——
“是你,在对我们动手,反过来将我等猎杀?”
是那独眼,白长髯的神明开口。他头戴鹰盔及身披金甲,手持长枪,手戴金环。肩上栖息着渡鸦,脚边,是两条龇牙咧嘴,极是凶恶残忍的凶狼。
那是北欧神系里,阿斯加德的众神之王,奥丁。
同样是在那位造物主陨落之后,在黑山羊母神等一众外神的神力之下,在造物主残留的血肉里,诞生的神明。
即使他还不清楚,神弃之地里发生的事情。但当他以目光望过,眼前的一切,足以叫他窥探出几分真相。窥探出
这偌大的地下空间里。最大的威胁,不在不可名状的封印物0-07。不在一箭射穿了泰坦巨人的林源。更不在那低眉顺目,将一众凡人庇护的菩萨。
而在江辞。这个凡人。
受到了母神青睐与邀请的凡人。只是
“凡人,竟敢冒犯神明,当诛。”
奥丁开口。他的肩头,渡鸦飞起。他的脚下,凶狼张牙舞爪,向着江辞奔来。要将江辞撕碎。
他的掌中,经由了世界树的树枝所制成的长枪,在虚空里发出亮光,向着江辞掷来。
“是昆古尼尔,永恒之枪!”
菩萨护佑之下,眼见了这一幕的阎鹤年瞳孔紧缩,开口,说出那枪的名。
那枪又被称为命运之矛。是一杆百发百中,只要掷出,便一定会将目标命中和击碎的枪。
在这样的因果律武器面前,即使是江辞
江辞同样感受到了不可抵挡,感受到了威胁。
这毕竟是一方神系的众神之王,是主神。而他,终究只是凡人。
是会感到疲累,感到所有精神与力量,将要耗尽的凡人。但当他以手中九节杖抬起,他的眼前,有另一杆长枪出现,点在了永恒之枪的枪尖。那是
是什么呢?
“哪吒。”
孩童开口,捏紧了手中玩偶,给出答案。
“那是一个外表年纪,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可以斩妖除魔,杀掉那些毁坏你家园的神明。”
他的耳边回荡着的,是江辞此前说过的话语。他的眼前呈现的,是脚踩风火轮,手持了火尖枪的孩童破空而来。出现在他们身侧,挡在他们身前。
“我好像感受到了熟悉的,被我遗忘的气息。”
名叫阿越的小女孩开口。目光瞪大,仿佛是透过那破空而来的哪吒身影,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呢?那是很久以前,永夜尚未降临,有聚在一起玩的孩子各自指了衣服上的图案,互相争吵道:
“我的是哪吒,我最厉害!”
“不,看我,我的是孙悟空,我更厉害!”
“我厉害!”“我厉害!”
孩子的争吵声远去,他们的面目,对阿越而言,同样是模糊的。但那印在孩童衣服上的,属于哪吒的图案,却正在愈发清晰。
隐隐然里,同这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哪吒相重合。却又似乎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那叫江辞等人所建造的简易神像周围,靠近海岸线的地方。
有人用手拨开一块海浪冲刷而来的石板上的尘土。又在莫名的力量催使之下,将上面的不甚清晰的字迹念出道:
“金光洞裹炼金光。玉虚奉命降陈塘。左持金圈,右执尖枪。足踏两轮”
那是一段宝诰,一段《中坛元帅宝诰》。
伴随了那段模糊不清的宝诰被念出。简陋的庙宇之内,神像大放光芒。叫江辞雕刻的神牌上,字迹间,流光闪烁。
仿佛是在昭示了这神明的复苏,和彻底醒来。
【宿主,他醒来了。】
江辞的脑海里,系统开口,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道:
【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威灵显圣大将军,哪吒。在这永夜之后的天地里醒来,而不是通过你一时的召唤。】
【你似乎很不开心?】
【不,我只是好奇。】
好奇?这本是人类才有的情绪。但系统说,它作为人工智能,作为人类智慧的产物,其实同样不清楚,它为何会绑定江辞,成为江辞的系统。
但它的程序,并没有让它追根溯源,了解这些。只是
【是什么,让你们的神明,在永夜降临的最初,无法归来。却又在被彻底的遗忘之后,再复苏呢?】
【他们复苏的契机与道标,究竟是什么?】
江辞无言。并不能交给系统一个理性且完整的,具有强烈逻辑性与调理的答案。他本就是在摸索,在寻求将那失落的文明带回。
但当他的目光瞥过孩童手上,那叫孩童捏紧的玩偶时,却又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悟与直觉。
将他们唤醒,使那失落的一切复苏与回归的因素,或许不在他、不在系统。而是
而是什么呢?
那所有的文明与故事,本就是由凡人、由他们自己、由千千万万个他们所创造的。不是吗?
信仰神,供奉神,从神明的庇护下走出,走向成年。而今,他们又唤醒了神。
唤回了他们的神明。
“大夏的神明?”
奥丁开口。脚下退开,面色铁青的将那无功而返,几乎是破碎了的永恒之枪收回。
以手指了江辞。问那身穿战甲,手持火尖枪,面容稚嫩宛若孩童模样的哪吒道:
“你要护他?”
“不。”
哪吒摇头。稚嫩的声线里,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
“不仅仅是他,还有这所有人。”
奥丁本是要说,看在大家都是神明的面上,我卖你个面子。暂时放这叫江辞的凡人一把。但
哪吒以手中火尖枪插在了地面。掷地有声的做出补充道:
“这所有人,小爷我,护定了!”——
作者有话说:金光洞裹炼金光。玉虚奉命降陈塘。左持金圈,右执尖枪。足踏两轮——《中坛元帅宝诰》
第48章 我大夏的神明,归来了
“你, 就你?”
奥丁等神明笑开。
这并非是他们托大。而是他们此番前来,即使不是倾巢出动,可高天原、阿斯加德、奥林匹斯等几大神系联手。
即使有波塞冬、须佐之男等神明,在他们破开0-07封印之前, 便已经陨落在了江辞手中。可这剩下神明的数目, 同样是极为可观。
遑论奥丁、宙斯、天之御中主神等几大神系的主神,尚且还好好的站立在此处。又怎会将哪吒这小孩口中的话语, 放在心上呢?
即使这小孩是神明。是这本没有神明复苏的大夏, 在永夜之后, 终于是复苏和醒来的一位神明。
“你们听到了吗?哈哈哈,这小孩儿说, 他要护住所有人!”
奥丁挤眉弄眼, 和宙斯、天之御中主神等一起笑开。可——
【系统,是应该开始向所有人宣告, 我大夏的神明,归来了。不是吗?】
江辞同样是笑。笑容温和,在脑海中,询问过系统。
【你应该,是有方法的吧?】
【你要做什么?】
这愈发人性化的系统似有不解。又或者说,想要做出确定。而江辞给出的答案
江辞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呢?
“出事的并不仅仅是越城, 还有其相邻的城市。”
“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有力量将越城等城市的信息屏蔽, 干扰了我们的判断和思维。”
对林源而言, 再熟悉不过的东海市内, 有人开口,向着前方的长官做出报告道:
“我们已经连续向越城派出了十支队伍,但”
所有人都仿佛是凭空消失一般, 没有任何信息传回。
“那么神弃之地呢?自林源他们走进山河社稷图之后,又可曾有信息传回?”
“没有。”
汇报人员摇头,给出答复。
“如果不出意外,按理,他们都已经回到了大夏。但不管我们用了怎样的手段,都无法联系上他们。”
语音微微停顿。那汇报人员又继续道:
“并且您知道的,在那之后不久,所有有关神弃之地的直播便彻底消失。内网络同样不再运转。有痴愚之神的神选表示,是祂不愿再投以目光。”
祂。
那场盛宴之后,将权柄执掌,将触角延伸到大夏每一个角落的外神。
即使这些在至暗时刻之后,在废墟里将大夏再建立起来的凡人们。从一开始,便对神明、对外神们保留有极大的警惕。
可一百多年。足够将祂们的影响,扩散到很多方面。
那条本是经由了阎鹤年等人维系,可以窥探神弃之地情况、可以供无数凡人交流的内网络。便是祂,是痴愚之神的馈赠之一。
但现在,祂不愿再投以目光。所以一切,都陷入到了瘫痪。
不,或不是祂将目光挪开,不是祂在醒来。而是
是什么呢?这是一个对这些凡人而言,尚没有结果,并且难以接触到的问题。
东海市内,那汇报人员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的大门被敲响,是有人急匆匆的走进来,面带激动道:
“连接上了,连接上了!”
连接?
距离越城周边城市不远处的路口,一身劲装的仲卿带了人风尘仆仆而来。意志与精神,都处在极度紧张中。
便在此刻,有人开口,指了手中的终端道:
“看,你们快看!”
看什么?
那一刻,无数人看到了相同的画面与直播,看到了
【直播开启。】
是江辞手中,这本就是属于人类至暗时刻之前,中央系统一部分的系统在踏足大夏这片土地之后。
在以越城地下空间里,官方遗留的相应设备和数据作为连接。连接上那陷入瘫痪的内网络。将直播开启。
使这地下空间里,正在发生的种种,被直播出去。
【不管是积分,还是信仰。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将失落的文明带回,不是吗?】
江辞在脑海里,问过系统。他的目光望向的,是哪吒。
手持火尖枪,挡在他身前的哪吒。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依靠的,从来就不是你我单独的力量。】
他似乎是在告诫过这同他绑定的系统,又似乎是在告诫过他自己。他眼角的余光之下,弹幕展开,是不断有观众涌进,发出感慨,问过问题。
那些没营养的寒暄且不去说。随着系统将直播镜头的调整和转换,直播间内,不断有观众将弹幕发出。
个中讨论,自然离不开对越城情况的猜测,以及对他们当下处境的担忧等种种。毕竟
【奥丁、宙斯、天之御中主神这么多神明突破防线,进到大夏之内。我大夏】
大夏怎样呢?即使是有着此前江辞在神弃之地中的诸多亮眼战绩。可眼前呈现的一幕幕,却足以使直播间里,不少观众感到绝望。
然而江辞应了原身的召请而来,在神弃之地中以系统力量,将后羿、嬴政、杨戬等召唤而来。做出的种种努力,却又并非是全然白费的。
【江神应该会有办法的吧?】
【玩归玩,闹归闹。难道我们还能真的放弃抵抗,真的认命,真的沦为人牲不成?】
【那是谁?是江神召唤出来的大夏神明吗?为什么会是一个小孩?】
仅仅是江辞与系统可见的,飞快刷过的弹幕中。同样有弹幕将关注点,落在了哪吒身上。
不,不仅仅是哪吒,还有那低眉顺目,一看便是亲和力爆表的菩萨。同样吸引了很多观众的注意。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这处地下空间,显然是不够他们战斗与施展的。
“诸位,换个地方如何?”
江辞上前,朗声开口。和哪吒、菩萨等对视过一眼。然后在下一瞬间,以山河社稷图的力量展开,在奥丁等尚来不及反应之际,便将他们尽数收到图中。
不过
“即使是神器,可这山河社稷图的力量,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是哪吒开口,强行将那山河社稷图收回了。握在手中。又抓了江辞的手腕,高喊一声,“走”。
然后他们便开启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不,事实证明了,凡人乘坐风火轮的体验,着实算不得美好。
酷炫是足够酷炫了,可
哪吒在距离边境线不远处的海滩上停下,收回手,隐隐有几分嫌弃。而被他一同带来的江辞
江辞从不知晓,自己还有晕风火轮的毛病。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好险没有当场吐出来。
当然,不仅仅是江辞。那些或是被动或是主动,蹲守在了江辞的直播间里,眼见了镜头一阵天旋地转,不断摇晃的观众同样如此。
一个个的,只觉得自己怕不是有什么晕直播的毛病。
只是这小小的毛病,相较接下来他们所要面临的挑战而言,却又无足轻重。并不值得以太多的笔墨说道。
“这天地啊,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呢?”
哪吒将那不断颤动,隐隐似乎有几分镇压不住的山河社稷图抛出。眉眼冷漠,开口,却是望向这天空与大地道:
“当真是令人厌恶的世界。”
他显然是讨厌极了这世界的。但他却又是永夜降临,文明失落之后,最早复苏的大夏神明。
是真的归来,而不是应了江辞的召唤而来。
他的身后,白衣观音带着林源与那叫小越的小女孩,在悄无声息里出现。阎鹤年等人负责安抚一众的幸存者不提。
一旦被开启,便没想过被收容的封印物0-07,同样是叫白衣观音以大法力度化和收容。
他的身前,奥丁、宙斯等神明接连从山河社稷图中破出,动用了神力挥舞了武器而来。要联手将眼前的一切摧毁。
使哪吒也好,江辞等也罢。俱是化为湮粉,付出代价。然而
“贫僧上一次见三坛海会大神出手”
那还是上一次。
便在白衣观音开口,走到江辞身前之际。哪吒便是以三头六臂的神通显现,以脚下风火轮驱使了,悍然迎上。
乾坤圈、混天绫、斩妖剑、砍妖刀
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耍,随身多带点法宝什么的,很正常吧?
正常个鬼哦!
本是有几分轻敌的奥丁心里暗暗叫苦。一旁的宙斯见势不妙,便准备暗地里偷袭。只不过
“噫,美女姐姐。”
宙斯似有所感,双眼微亮。但见白衣观音以手拈了杨柳枝而笑,恰似一朵水莲花的盛开。自是他所不曾见过的圣洁神圣,不可侵犯。
“罢罢罢,贫僧同样是好久未曾活动手脚了。”
江辞身侧,白衣观音摇头。脚下踏出,不过弹指瞬息里,便同样是出现在战场。
对此,江辞只能是握紧了手中九节杖表示。菩萨虽然吃素。但菩萨的手段,可从来就不吃素。
然后眉眼冷冽,脚下踏出,以手中九节杖抬起了。问那身穿了白色狩衣的天之御中主神道:
“要去哪里呢?这位阁下。”
第49章 要是我师父太乙真人在.……
去哪里?
天之御中主神唇角笑意凝固, 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闪躲想要后退。想要躲开江辞手中,那九节杖所指的范围。
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是由此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好似因此而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再退, 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这一众的神明本就是为了将大夏瓜分而来。又如何会乐意于就此损兵折将, 无功而返?
因此江辞目光之下,短暂的对峙与僵持之后。天之御中主神脚下踏出, 便要
便要如何?
下一瞬间里, 直播间骂开。却是那天之御中主神看似大吼一声, 以身上神力凝聚,气势汹汹, 向着江辞而来。实则
【他就这么跑了????】
【该死的小樱花!说好的宁愿玉碎, 绝不苟活呢!】
【笑死!逃跑就逃跑了,怎么还不忘了用自己人来垫背啊?】
是那神明以双手张开了, 有纸人从袖中飞出。浩浩荡荡,好似带了再诡谲不过的杀招。
但等到江辞手中九节杖挥出,剑光将要落下之时,留存在那原地的,却是瞪大了双眼,根本便没反应过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的玉藻前。
好好的一只九尾狐, 就这么不明不白, 糊里糊涂的替自家主神挡了剑不说。那天之御中主神, 早便已经是连滚带爬, 远远逃离了大夏范围。
不知跑出了多远。
天之御中主神如此,那樱花神系里,尚且还活着的其他神明, 自然是不遑多让。
一个个的各显神通,竟是转瞬之间,便遁走了大半。
“该死!”
宙斯暗骂一声,嘴上虽然忍不住的口花花,想要同那白衣观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可……
可这主神同样的,在内心里已经是生出了去意。
特别是在眼见了哪吒以手中火尖枪削去奥丁一只臂膀。然后从上而下,一脸凶戾的要将奥丁开膛破肚之后。
【嘶,现在的小孩哥都这么凶残了吗?】
直播间里,不断有观众将弹幕发出。各种震惊与土拨鼠尖叫,只觉得恐怖如斯尚且不提。
江辞身侧,那叫小越的小女孩不知是何时出现。以手指了那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哪吒。开口,问江辞道:
“这便是哪吒,是我们曾经所信仰的、叫我们遗忘的神明吗?”
她的手中,握着原本是握在那孩童手中的玩偶。
她将那玩偶举起了,同脚踩风火轮的哪吒做出对比。眯起了眼,却又摇头。迟疑道:
“你看,它们”
并不一样。但——
“你看,他们怕了,惧了。”
江辞牵了小女孩的手,以握着九节杖的那只手,指向了那一众的神明。
即使他握着九节杖的手,在微微颤抖。即使他并没有再以任何力量,顺着那九节杖挥出,以剑光斩向那一众神明。可……
他们目之所见的,是宙斯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同样是远远遁走。退出大夏的范围。
是那阿斯加德的主神奥丁,终是彻底陨落在哪吒手下。
什么,你问奥丁的神躯与尸体?
对此,当事神哪吒表示,好久没动手了。这抽皮扒筋的手艺,略有些生疏。
当然,更为重要的一层原因则是,哪吒此前只是用龙来练过手。还没有试过,对上这异域的神明,会是怎样。
不过哪吒此举,对一众神明造成震撼与心理阴影且不说。
“他们退出去了?”
大夏境内,不断有观众不可置信,继而是欢呼。
东海市内,那长官控制不住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略作思索,然后开口,下达命令道:
“快,马上再派人前往越城。”
语音微顿,又开口道:
“不,我亲自前去!”
诸多种种救灾与要将防线修复的安排且不说。这是后世的记载里,写满文字的书页翻过,被称作是转机时刻的来临。
永夜将要褪去的曙光,或许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真正在每一个大夏人心中闪烁。
然而当眼前的这一波来犯大夏的神明褪去,江辞却是眼前一阵恍惚,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这是他的身体与精神,俱是消耗到极致的表现。
但至少现在,他还是不能放心晕倒的。
直至菩萨以带着甘露的杨柳枝洒过然后离去。哪吒以种种神通收回了,对着他走来。他眼前一黑,意识的最后,是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道:
【检查到宿主精神力过低,是否将其身体接管,是否使其陷入强制休眠?】
【是。】
系统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
江辞的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却并不安稳。
梦中,他好像牵了谁的手,在不同的场景及画面里走过。直至他回头,倒映在他眼中的,是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
是原身,或许是原身。在江辞到达这个世界之前,早便已经死去的原身。
“谢谢。”
他看到了原身张口,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最终吐出的,却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眼。
原身的面目与容颜,在他眼中褪去。他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醒来。
幽幽的莲香传递到鼻翼。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古色古香的屋顶之下,有谁背对着他,在摆弄些什么。
我这是又穿越了?还是尚在睡梦里,没有醒来?
江辞心头微惊,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呼唤过系统,做出确认。但很快的,他便发现,自己不过是多此一举,在自寻烦恼。
他已经清醒,也没有再穿越。当他背对他的人影侧过头,他看到的是哪吒。
眉目俊美,少年意气,却又并不掩锋芒的哪吒。
可不是什么貌若好女,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儿。
是这永夜之后的世界里,真正复苏的大夏神明。
“三太子?”
江辞小心翼翼的开口,目光停留在哪吒指尖,但见
但见什么呢?
哪吒正在以手指,摆弄着一截又一截的莲藕。
“哪吒哥哥,你这样弄,真的可以给我哥哥再找一个肉身,让他活过来吗?”
是哪吒身侧,那叫阿越的小女孩开口。眼巴巴的望了哪吒又望过哪吒手中的莲藕,神情中,充满了期待。
“你不是都看到了。”
桀骜少年皱紧了眉,神情严肃。继而倒吸一口凉气,略有些讪讪道:
“好久没弄过了,技艺略有些生疏,生疏。要是我杨二哥,或者我师父太乙真人在”
江辞上前,以手伸出,默默将那哪吒怎么摆,都未曾摆放整齐的莲藕对齐。
伴随了金光闪过,孩童的身影再出现在此间。
“哥哥!”
是那叫小越的女孩上前,兴高采烈的牵起了孩童的手。然后在下一瞬间,对哪吒与江辞摆手道:
“再见啦,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里?”
江辞皱眉,似有不解,却又似有所悟。他的身侧,哪吒开口,指了指门外道:
“别着急,把他们一起带上吧。”
他们?
江辞顺着哪吒的指尖望过,但见满池的莲花摇曳间,两个大哪吒带着一群小哪吒,对着他们露出笑容。
是的,两个大哪吒带着一群小哪吒。
两个大哪吒自不必说,一个是江辞此前以他的视角,见证了他和厄洛斯之间的“友情”,以及他陨落的小孩。
一个是孩童原本拿着,又落到了小越手中的玩偶。是永夜之后,至暗时刻之前,人类以古老神话人物命名的那件武器。
不,或许只是那件武器形象的衍生。
当然,这不重要。而一群小哪吒,则是一群各种各样的,尚没有幻化出人类外形的,被拼凑得东倒西歪的小藕人。
嗯,瞧着还怪可爱的。
哪吒轻咳一声,抬眼望天,似有几分不自在。
毕竟这精雕细琢的手工活啥的,又哪有砍人,啊不是,斩妖除魔来得直接痛快?
当然,这并不影响那叫小越的小女孩甜甜微笑,表示满意,并且给出真诚的谢意道:
“那谢谢哪吒哥哥,我们就先走了!”
小女孩及那孩童,还有那群大哪吒小哪吒的身影,在江辞与哪吒的视线中远去。江辞回神,已经是知晓,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他此前立的哪吒庙。
“曾经的防线,已经告破。他们要去看管那破碎的缺口,防止那些心有不甘的神明,再进入到这里。”
是哪吒开口,解释过小女孩与那孩童,还有那群小藕人的去向。
“阿越和她的哥哥”
“我也不知,那是她的哥哥,还是这永夜之后,异化的封印物的一部分。只不过,难得糊涂,不是吗?”
难得糊涂。
很难想象,这竟是这桀骜不驯的神明口中说出的话语。只不过
“你还有事,我便不留你了。下次记得给本神弄个好点的神像还有神牌,还有这神庙”
哪吒的眉梢眼角,似乎俱是对江辞手艺的嫌弃。然后下一瞬间里,江辞便被从这神明的空间里驱逐,神魂归位,在一辆正在行驶的魔能车上醒来。
脑海中,隐隐残留着哪吒的话语。
“这片区域,小爷我,自会看管。当务之急”
第50章 有人在等你
当务之急是什么?
江辞醒来的第一时间, 坐在他身旁的林源便已经知晓。开口,面露惊喜道:
“江学长,你醒来了。”
“我们这是”
“江先生,您好。我是值夜者朱雀支队成员仲卿, 很高兴见到你。我们现在, 正在前往东海市的路上。”
是他们前方,终是风尘仆仆而来的仲卿开口。转头, 出示过相应证件, 并且介绍过一应情况, 回答过相应问题。
原来,江辞这一觉睡的虽然算不得太长, 却也算不得太短。距离那一场战斗, 竟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江辞倒下之后,被菩萨收容的0-07与那叫阿越的小女孩, 俱是被哪吒带走不说。仲卿等在那之后不久,同样是赶到越城,和阎鹤年等碰上。
至于昏倒在原地的江辞,则是被林源以及后赶来的值夜者们,带回越城。
可现在的越城,正是百废待兴, 急需建设之时。不说医疗条件等种种, 俱是有限。江辞这一倒下之后
【你还“活”着, 没有暴露。】
是他脑海里, 系统开口, 将他倒下之后的事情告知。
他,或者说原身的身躯其实早便已经死亡了的。只有这样的身躯,在很多时候, 才能直面了神明。
直面这永夜之后,诸多种种的威胁。
他或许是凡人,但早已经不是曾经的凡人。当他的意识丧失,这具失去了生命迹象的躯壳,同样会显露出非凡的迹象来。
只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这愈发人性化的系统用它的力量,将这一切掩盖。使他的状况,并没有暴露在那所有人眼前。
但一众的医生们,对于他的状况,显然同样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江辞就这么被送上了前往东海市的魔能车。
不,不仅仅是如此。
“欢迎回家,江先生。”
当仲卿开口,却又是将神情放松了,对江辞道:
“接下来的事情,请让我们来完成。您可以先回到家中,好好放松、休息一段时间。”
回家,放松,休息。
仲卿向江辞传达了他、他的同伴们,以及他背后的大夏官方对江辞的问候。言辞郑重的开口,说:
“请相信我们,不会让你们的努力与做下的一切白费。”
他自然是相信这些值夜者,相信这大夏的官方。相信这些在废墟里,再将一切建立起来的凡人们的。
他揉了揉额角,但凭窗外这永夜之后的景色,在他眼角的余光里穿梭。他在脑海里,询问过系统,有关于痴愚之神等外神的问题。但——
【还不是时候,宿主。】
系统语焉不详,显然是话中有话。它说:
【这是他们为你,为你们争取到的片刻喘息与安宁。】
他们,你们。
江辞的目光在这永夜之后的天地里望过。
在那防线之后,在这是原身,同样是林源等人生长的地方。秩序尚且还存在,并没有崩塌。而这里,这整个大夏,又何尝不是原身心心念念,想要守护。
想要归来。
他借了原身的身躯,踏足到这对他而言,似乎是熟悉,又好似是陌生的地界。
距离原身的离开,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然而在那一瞬间里,却又分明是走过了漫长时光,经过了无穷岁月。
在到达东海市之后,他表情平静的同仲卿等人告别。看着他们离开,然后转身,推开了一扇门。
推开了一扇,对他而言,或许是熟悉,又或许是陌生的门。
原身早已离开了许久许久。可门内的一切,或许是经过很好的修缮与修整的。当他穿过走廊,经过拐角,他看到了光。
还有那光下的人。
“回来了。”
是有人开口,对着他露出笑容。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映到他眼前的,是一张经历了雨雪风霜,布上了一层层细纹,却又隐隐可见昔日美丽容颜的脸。
“江学长才刚刚醒来,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回去,真的好吗?实在不行,让我”
缓缓驶走的,脱离了江辞视线的魔能车内,林源开口。回望向车窗后的目光中,有几分无措与慌张,更有几分焦急。
然而最终,是对江辞的担忧占据了上风。
林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管那是不是江辞的家,把这么一个刚醒过来的人放开,让他独自行动,或许都算不得贴心与安全。
这毕竟是永夜之后的世界。但
“这里是大夏,是东海市,林源。你们回来了。你们,回家了。”
原本驶出江辞视线范围内的车辆缓缓停下,仲卿开口,以手拦住了林源要拉开车门的手。开口,对他道:
“你其实感觉,你离开这里很久了,对吗?”
是啊,虽然距离他离开这里,进到神弃之地,尚且还不到一个月。可
他竟然已经感觉过去了许久许久,感受到了深深的疲倦和疲惫。更感受到了某种名为思念的情绪,在他脑海中、在他内心里疯长。
他听到了仲卿说,“有人在等你”。
等他,谁在等他?
他的内心里,已经有答案。那或许是他的老师,是他的同学,是
他自作主张,顶替了前往神弃之地申请的老校长。
他其实,很想很想,很想快点见到他们。
那是他在遇到江辞之前,在黑暗里坚守坚守再坚守的唯一意义。
他听到了仲卿问,“那么江先生呢?你知道他离开多久,又在神弃之地里呆了多久吗?你怎么知道,这里”
不会有人,在等着他再归来?
仲卿递给了林源一份档案,档案上的,是
“是你?”
“是我。”
江辞张了张口,似有几分无措。他的脑海中,有记忆在闯入。
那是属于原身的,被埋藏已久的记忆。是
是什么呢?
原身虽然是在孤单与孤独中死去,可他其实,并不孤独的。
他的身边,有朋友,有同伴,有同学。有许许多多,同他一样,满怀了理想,想要将这世界改变的年轻人。
他正年轻。而他们,也曾年轻。
行驶的魔能车内,当林源将手中的档案翻开,出现在林源眼前的,是一张又一张风华正茂的、黑白的图片。
他们曾因相同的理想而齐聚,又天各一方,走向不同的未来。
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未来。但
“我们曾经一度面临失望与绝望,我们曾经以为,你”
同样是死去。
虽然有关于江辞的失踪与死亡报告,已经撤销。
但在江辞出现在林源直播的最初,在有关于他的问题上,其实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毕竟谁也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是他,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江辞。可
“不管怎样,欢迎你归来,江师兄。”
那是一个以非正常速度老去的,在原身印象里,本该是鲜妍明媚的女子。是曾跟在了原身身后,问过许许多多奇怪问题的小师妹。
江辞尚不清楚,这小师妹和原身之间,是否还有着其他的关系。可记忆里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啊,怎么就如此老了呢?
即使原身已经离开了无数年。
他听到了她说,在他,或者说在原身离开、失踪之后。他们的导师曾悔恨了许久许久,失落了许久许久。
然后同样踏入了前往神弃之地的旅程。而她,接过了他们未尽的职责,她在这里等待了无数年,也守候了无数年。
即使她早便已经知晓,她所等待的,或许不会再归来。可
“苏静怡女士,是在五年前对抗诡异的侵袭中,为了保护替无辜卷入的孩童争取时间,方才将生命力燃烧,成为现在这般模样。”
苏静怡,那是她的名。
眼看了林源的目光,在那仅存的、唯一一张彩色的照片间停留。仲卿开口,给出答案。
要不然仅以时间的磋磨,她其实不该是这般模样的。
所以在有关苏静怡的档案中,她和江辞,或者说,和原身之间的关系是什么?青梅竹马?未婚夫妻?男女朋友?
不,都不是。他们曾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只不过
“如果我平安归来”
那是原身将要离去之际,想要吐出,却未曾吐出的话语。
原身在踏足神弃之地,失踪在众人眼中之前,最后对她说的是:
“会有那一日的。”
哪一日?
自然是正常的太阳与月亮升起,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正常。而不是现在这般,充满危险,诡谲与黑暗。
他们都在向着这样的理想而行,为此而努力。只不过
“这样的资料与黑白档案,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永夜之下的苍穹里,值守和等待。所以,要加入我们吗?”
是仲卿开口,对着林源发出邀请。而江辞
江辞似乎终于是从原身那残缺的记忆里,拼凑出破碎的过往。拼凑出
“我知道,你不是他。”
是白发苍苍的苏静怡女士开口,说出江辞即使在失去意识之际,同样未曾暴露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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