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前朝记事   春阳当铺


    乌云笼罩在京城上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翻滚之间,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的落着,不一会便将地面打湿,寒风肆意的穿梭在庭院树梢之间,吹得人心中满腔压抑。


    皇宫门口,霍家人不顾大雨焦急的站立着。


    她们听到霍贵妃流产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递上帖子,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个人出来回话,她们如今是走也不是等着也不是,尤其是在听到咸绪帝也晕倒的消息,更是忧心忡忡。


    霍娉站在最前头,雨水卷着寒风啪啪的落在脸上,一时之间只见霍娉眼眶红彤彤的,却也不知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和霍夫人进宫陪了霍贵妃数日,也就前几日刚出宫,怎么都没想到转眼间便出现了这样的事。


    霍贵妃胎象一直很稳,怎么会无故肚子疼到小产,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当今陛下子嗣稀少,且多为公主,后宫之中唯有宁贵妃膝下有皇子傍身,若是霍贵妃能诞下一位皇子,日后霍家在京城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霍贵妃再次有孕,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霍家人自然坐不住。


    可是直到现在宫里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让她们进宫。


    越是不知道情况便越是慌乱,霍家人现下忧心忡忡,焦躁不安,可纵使她们再慌乱却也不敢硬闯皇宫,站立在宫门前,眼看都快有小半个时辰了,宫里面却依旧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想起离宫前姐姐满脸不舍的送她们出宫,霍娉心里就不禁一阵刺疼,又等了许久,她终是呆不住了,扔了伞,撇开身后的侍女快步朝皇宫里冲去。


    众人吓了一跳。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也赶紧上前阻拦。


    可霍娉哪管这些,她本就是个硬脾气,此时卯着劲往皇宫里走,根本就不管阻拦她的侍卫。


    可这里到底不是她能硬闯的地方。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统领猛然上前一步,一把将霍娉推到在地,“霍小姐,这里是皇宫,岂容你放肆!”


    霍娉跌倒在地,身子摔进满是雨水的地面,她吃疼的皱起眉头,却没有再多犹豫,站起身子便又要往里面闯。


    侍卫统领顿时大怒,呲啦一声便拔出来了剑,“霍小姐,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按照宫规处置你!”


    霍贵妃宠冠六宫,若非必要侍卫统领也不想得罪霍家,但此时他并没有接到任何宣霍家进宫的旨意,自然不能就此放霍家人进去。


    眼看侍卫拔了剑,霍家人都站不住了,霍夫人赶紧上前来拉霍娉,不让她埋头往里面冲。


    可霍娉却不愿就此罢休,站在侍卫统领跟前,抿着唇,一动不动。


    雷声在头顶轰鸣,动静大的令人心惊胆颤,狂风将不远处的青树吹得沙沙作响,雨夜下的京城显得格外动荡不安。


    就在这僵持之时,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随后一道男音突然响起,“怎么了?”


    荣星翻身下马,看到侍卫统领拿剑指着霍娉,顿时沉下脸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侍卫统领见到荣星,赶紧收了剑,将此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或许是担心姐姐,又或许是被吓着了,霍娉突然哽咽了起来,泪水再也收不住,顺着眼眶往下落,模样好不委屈。


    “你别哭啊。”荣星一看就急了,连忙说道:“你不就是要进宫,我带你进去。”


    话落,荣星便上前一步,冷声对着侍卫统领道:“让开!”


    他的语气冰冷得不容置疑,黑沉的脸色更是让人惊惧。


    侍卫统领被唬得一惊,他也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可职责当前,他如何能让开,顿了顿刚要说话,谁知下一刻,荣星竟直接亮出咸绪帝赏赐下来的龙纹令牌,呵斥道:“见此令牌如见陛下,你还不赶紧让开!”


    侍卫统领脸色刹变,脑子一懵,赶紧跪下。


    荣星拉着霍娉的手,“走!”


    有令牌在,侍卫统领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荣星带着霍娉走进了皇宫。


    因为霍贵妃小产和咸绪帝晕倒,皇宫里已经乱了起来,随处都能见跑动的小太监。外男不能进入后宫,荣星不放心霍娉,托了一个相熟的小太监护送霍娉去往霍贵妃寝宫。


    霍娉心存感激,但挂念着霍贵妃,心中始终忐忑,就匆匆地道了一声谢后便快步朝霍贵妃寝宫走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荣星目送霍娉远去,看着霍娉的身影在漫天风雨下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这才转身离去,朝养心殿方向走去。


    荣星赶过来的时候养心殿外围了许多人,太医却几乎都在养心殿外站着,滂沱大雨中,气氛压抑而沉重。


    荣星不解,还是一旁的小太监解释道:“方才陛下醒了过来,说要单独和谢世子说话,将其余人都尽数赶了出来。”


    正说着,只见养心殿的大门打开,谢殊从养心殿内走了出来。


    风雨漂泊,檐上的宫灯在狂风下飘荡,谢殊一身潮湿,看着也是听闻消息急匆匆的赶到了皇宫,连把伞都没撑,淋得精湿。


    谢殊自养心殿出来便是紧皱着眉头,薄唇紧抿,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瞧着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


    荣星心下一沉,刚要上前询问,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太监的声音在这个雨夜尖锐的响起,“太后娘娘驾到!”


    荣星赶紧退至一旁跪下。


    *


    跟谢殊说完话,咸绪帝强撑着身子问了霍贵妃的情况,又见了太后,只是还没说上两句话便又吐了一口鲜血出来,随即再次晕倒了过去。


    如今都第三日了,咸绪帝都没有醒过来。


    太医院的太医想尽了法子,却也无济于事,甚至连咸绪帝的病状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日朝中大乱,眼看咸绪帝病情越来越严重,众大臣们个个忧心不已。一时之间朝堂氛围变得沉重而微妙。


    而朝中之事却不能置之不理,无奈之下只好依旧由芮阁老、荣郡王和谢侯爷等几位朝臣代为主理。


    戚秋听着水泱讲述着东光打听来的消息,翻看着手中的书籍,却有些心不在焉。


    咸绪帝突然病倒,朝局又这般动荡,戚秋实在是有些担心。


    懒懒地躺在软榻上,戚秋连口茶都喝不下去。


    水泱伺候戚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戚秋这样,知道她是担心远在江陵的戚家,又不知道怎么为戚秋分心,只好强忍着忧虑,另起话题,看着戚秋手里的书问道:“小姐,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戚秋从早上就捧着这本书看,看到如今,有时候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戚秋翻动着页张,闻言道:“之前借来的书。”


    这是之前的系统任务,要戚秋从芙蓉书斋里借阅书籍《前朝记事》,这本书钱御史也曾看过。


    最近京城变动大,本来戚秋都已经将此事给忘得七七八八了,但今日整理东西的时候戚秋又偶然发现了这本书,想着既然系统将这本书作为任务之一,总要有些原因。抱着闲着也是闲着,或许还能有新收获的心态,她又翻看了起来。


    只是看到现在,却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水泱还想再说什么,翠珠却是突然走了进来,给戚秋端上来了几碟点心。


    谢夫人担心着戚秋的状况,吩咐翠珠一定要看顾好戚秋,方才翠珠见戚秋午膳没吃两口,便连忙让厨房做了几碟戚秋爱吃的糕点。


    这糕点精致可口,还散发着淡淡奶香,可将糕点放在戚秋跟前,戚秋却是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瞧着依旧没有什么胃口。


    翠珠不免有些担心,刚想劝说戚秋吃两口,一旁的水泱却突然开了口道:“听说最近许多高门小姐都在找什么花?”


    翠珠一愣,见水泱对她使了使眼色,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龙钱花吧,每到这个月份盛开。”


    戚秋果然来了点精神,随口问道:“这个花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都在找这个花?”


    见戚秋感兴趣,翠珠赶紧说道:“这是长在京城郊外的悬崖上的一种奇花,有传言说若有如意郎君采摘赠之,便可白头偕老,故而一到这个时节便有人去采摘,赠给心仪的姑娘。”


    “每到这个时候也就是各门户女儿家攀比的时候,看看谁收到的龙钱花最多。”


    翠珠看着戚秋,笑道:“表小姐生的如此好看,京城之中肯定有公子爱慕您,说不定这段时日便会收到旁人送来的花,到时候也好让夫人跟着相看相看。”


    听闻此言,水泱动了动嘴唇,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她本来想说不知谢世子会不会采来,但碍于翠珠在,也就不好这么说了。


    戚秋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心不在焉地听了两句,闻言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籍,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水泱和翠珠对视一眼,两人的皆是叹了一口气。


    并没有瞧见水泱和翠珠无奈的脸色,戚秋继续翻看手里的书籍,翻看到下一页的时候戚秋却发现这一页的一角被人故意的折叠了起来。


    戚秋顿时皱了皱眉头,坐直了身子,将那一角拆开,发现其中有一行字被人特意的给圈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顺着那行字读了出来,“……来到了春阳当铺将家里唯一的玉镯子卖掉……”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这本书籍上一个借阅者是钱御史,他为什么要将这一页给折起来,又为何要圈上这句话?


    戚秋抿了抿唇,总觉得奇怪。


    就当戚秋不解的时候,一旁的翠珠却是突然开了口,“春阳当铺?”


    戚秋顿时抬起眸子看着翠珠,“你知道?”


    见戚秋感兴趣,翠珠赶紧点头说道:“这是一家老当铺了,前朝就有的,如今城南角还开着一家。”


    戚秋眉头皱的更紧了,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个当铺而已,钱御史为何要在这顶上留下痕迹?


    看着水泱,戚秋合上书,终是沉声道:“去将东光叫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当铺到底有何乾坤。


    第192章 至高无上   他从未胆怯退缩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随着咸绪帝病情的越发恶劣,朝堂之中的大小事只能由以芮阁老和谢侯爷等一众大臣管理,谢侯爷自然也忙碌了起来,每日天不亮就出府门,天黑却都不见回来。


    谢殊也是如此。


    已经过去了十日,这十日里他除了回府拿了几件换洗衣物,用过一顿膳食外就再也没回来过,人就住在锦衣卫府上。


    谢夫人虽然挂心,但也知道此刻容不得谢殊懈怠,便也不派人去打扰谢殊,只偶尔差人去送些吃食过去。


    今日东昨便是拿着谢夫人派小厨房做好的糕点来了锦衣卫。


    提着糕点,东昨看着从诏狱里走出来的谢殊迎了上去,“大人,您让属下查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说。”


    东昨回禀道:“那证人名叫庄敬,江陵人士,曾是戚府的管家,今年五十二,因年岁大了,戚家便帮其脱了奴籍,让其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只是庄敬离开了戚府之后过了一年多却是来了京城,在京城这两年里就居住在城南的巷子里。京兆府尹说曾审问过庄敬,他说是因为江陵是戚家的地盘,他知道的太多,怕戚家容不下他,所以跑到了京城生活。”


    这个证人就是那日雨夜里在京兆府状告戚家的人。


    按道理说,谢殊既然要查戚家一案,自然要先从这个证人身上下手,但此事上达天庭之后,这个证人就被皇宫侍卫看管,若无咸绪帝的命令在,任何人都不能多见,而谢殊几次请旨都被咸绪帝给驳了回来,说是要先让皇宫侍卫审问完毕后再交移到他手里。


    可是这数日过去,皇宫侍卫审问完毕没有谢殊不知道,但咸绪帝却是病情加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根本无法请旨,而皇宫侍卫又是只认圣旨不认人的,没有咸绪帝开口,根本连证人的面都不让谢殊见。


    无奈之下,谢殊只好先派东昨去调查一下这个证人的身份,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连夜审问了安成文,谢殊如今眼睛里布满血丝,冷峻的面容露出几分憔悴来,他哑着声音边走边问:“这个管家在戚家生活几年了?”


    东昨回道:“京兆府尹说这个证人自己声称是家生子,想来在戚家也有个三四十年了。”


    这么久,也难怪能知晓那么多。


    谢殊推开房门坐下,抬手倒了一杯冷茶灌下,“皇宫侍卫那边怎么说?”


    东昨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不肯让我们见证人,只说要陛下恩准,可如今陛下……”


    东昨欲言又止。


    咸绪帝这场病来势汹汹,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束手无措,人到现在都尚且昏迷不醒,由太后亲自照料着,根本就无法前去请旨。


    证人这条线便算是断了。


    谢殊垂下眸子,摩挲着茶杯壁沿,强忍着疲倦皱了皱眉头。


    谢殊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苍白,东昨不禁有些担心,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将里头的糕点端出来,对谢殊说:“您连夜审问,吃些东西吧。这些糕点都是表小姐亲手给您做的,您好歹尝一些。”


    谢殊此时并没有什么胃口,但闻言还是捏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的口感顿时在口中荡漾,谢殊将一整块糕点吃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东光呢,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他?”


    “东光被表小姐派去守在……”东昨回想了一下:“守在什么当铺里去了,据说是表小姐从钱御史曾经借阅过的一本书籍上发现了什么不对,特意派东光前去守着。”


    谢殊抬起眸子:“什么线索?”


    东昨摇了摇头:“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属下也是听东光偶然提起了一句,并没有询问太多。”


    顿了顿,东昨看着谢殊,“要不属下将东光叫过来问问?”


    “罢了。”谢殊想了一下,说道:“就让东光好好跟着表妹吧,她如今因戚家的事被推在风口浪尖处,身边的人都不能用,唯有东光还能使唤两下。”


    戚家的事一出,京城许多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戚秋身上,连带着戚秋身边人也被波及,唯有东光这些隐在暗处的暗卫能不被人注意。


    东昨点了点头。


    已是晚春,风吹乱花迷人眼,连着几场大雨过后,不少鲜花都已经凋零,随着阵阵清风落入陵安河中,在水波涟漪中滚动。


    暮去朝来,光阴荏苒,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的局势也在不断变化。


    随着咸绪帝的这次突然病倒,狠狠地打了众位朝臣一个措手不及,眼见咸绪帝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立储之事渐渐成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所谈论之事。


    咸绪帝子嗣少,刚刚有孕的霍贵妃也突然小产,膝下的皇子便唯有宁贵妃养育的二皇子。


    可二皇子尚且年幼,如何能担此重任,唯有忠心的朝臣在身侧尽力的辅佐才是。


    但这辅佐大臣的人选却不是那么好选出来的。


    芮阁老、荣郡王府、谢家和唐老太傅都是众位朝臣推举出来的,但有人点头,便有人不同意。


    有人认为荣郡王素日只知吃喝玩乐,如何能担得起辅佐大臣的职责,还有人指出谢家权力太甚,未免功高震主,不宜再担此重任。


    朝堂之上因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每日都能听到反对和赞成的声音,只是他们吵得再狠却也没有个能做主的人出来主持。


    吵到最后,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请太后出来做主。


    此话虽不了了之,但戚秋却是心里有数。


    这个朝代本就是架空,女子地位也偏高,并没有女子不可干政一说,锦衣卫里便有女子,所以请太后出来主持朝局也并非不可能。


    说句难听点的话,若是咸绪帝此番真的没有挺过去,日后若是二皇子登基,他岁数如此年幼,太后是有垂帘听政的权利在的。


    只是这些却不是戚秋能左右的事,现下说起来也为时尚早,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你说你曾经在钱御史府邸看见过那个人?”戚秋皱起眉头。


    “对。”东光点了点头,“起初属下还没有认出来他来,只是后来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才想起在给钱御史下药的那日曾在钱御史府上见过他,后来此人也在去往江陵的官员队伍之中贴身保护着钱御史,只是钱御史死后,此人不知为何便也跟着消失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当铺中看到他,此人与当铺掌柜十分熟稔,出去买了一些吃食后又回到了当铺里,想来是一直居住在当铺之中。”


    本来戚秋让他去蹲守在春阳当铺的时候东光还有些不理解,如今却不得不称赞戚秋真是敏锐,春阳当铺之中果然暗藏玄机。


    戚秋问:“可查出了此人的身份吗?”


    东光脸色凝重,“这正是属下要说的,属下经过官府户籍查找,发现此人名叫苗义,曾是一家武行的武士,后来被秦家买走了,之后便一直跟着秦家,属下虽不知他为何又跟着钱御史去往江陵,但属下想,钱御史的死会不会和此人有关。”


    戚秋也是眼皮一跳,“秦家?已经入狱的前丞相秦家?”


    东光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正是。”


    戚秋眉心皱的更紧了,心里虽乱糟糟的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顿了顿,更觉得东光的这个猜想并不是毫无道理。


    能在皇宫侍卫的看守下成功杀死钱御史,要么此人武艺高强,要么此人便是钱御史的身边人。


    不过若真是他杀了钱御史,那他杀害钱御史的理由呢,换而言之,秦丞相为何要他杀了钱御史?


    这个是戚秋想不通的。


    顿了顿,戚秋抬起头看向东光,沉声说:“你前去锦衣卫府上,务必将此事告知表哥,让他拿个主意,看看到底如何处置此人。”


    这个武士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戚秋此时不敢轻易下手,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现在盯着她的人太多了,稍有差池,都可能会万劫不复,她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东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闻言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只是等他到了锦衣卫府上却发现自己来得不巧,谢殊刚刚出府去了,东影对他说:“荣郡王有动静了。”


    虽然吐露荣郡王名讳的犯人死了,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谢殊一直派人盯着荣郡王府,但不知是不是因着咸绪帝出事,荣郡王这阵子一直很老实,连花酒都不喝了,每日下了朝就回府,哪里都不去,直到今日却是突然从后门出府了。


    并且还十分谨慎。


    后门一共停了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三个与荣郡王打扮一模一样的仆人分别上了这三辆马车,并且分别朝三个方向驶去,直到过了一炷香过后,换了一身打扮的真正的荣郡王这才从后门走了出来。


    若不是此番监视荣郡王的人是东影,说不定还真的被这障眼法给忽悠了过去。


    谢殊得知此消息后便亲自赶了过去,想要看看荣郡王究竟想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接替东光守在春阳铺子的人突然跑回来了一个,看着东光喘着粗气说道:“哥,我找了你好久,要不是碰上锦衣卫的人得知你在这里,恐怕还要找上半天。”


    东光看他一脸急色,不禁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来人说:“苗义离开了当铺,去往城东的一家茶馆,在茶馆里进了一间屋子,像是在等什么人,我跟着看了半天,这才等到一个人走进去,可……”


    来人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来人是荣郡王。”


    东光和东影顿时一惊,面面相觑的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


    谢殊赶去茶馆的时候,荣郡王前脚刚进了房间。


    荣郡王一路上东张西望,进去之后便将屋门和窗户紧闭,谢殊只能匆匆地看到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但却并没有看清楚脸,还是东光和东影赶过来之后,将来龙去脉跟谢殊讲了一遍之后,谢殊这才了悟。


    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谢殊抬起眸子,“你是说房间里的那个人跟秦家有关,还很有可能涉及到钱御史的案子中去?”


    东光赶紧点了点头。


    跟秦家有关,又和钱御史有牵扯的人为何会突然见了荣郡王?


    难道这三者之间也有牵扯不成?


    谢殊薄唇紧抿,看着二楼那房门紧闭的屋子,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荣郡王这一进去,直到天色已暗这才从房间里慢慢悠悠又警惕的走出来,出了茶馆之后,坐上了马车。


    东影连忙跟上。


    至于那个武士苗义则是在荣郡王走后一刻钟这才从房间里不紧不慢地出来,手里还拿着剑,看着嘴边的勾起的弧度,可以得知心情不错。


    东光看向谢殊,“世子,要不要属下将其……”


    这里虽然人多,但抓捕一个武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殊没有说话,等人渐渐走远之后这才站起身子,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说道:“继续好好跟着他,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汇报给我,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那便是不能动手的意思。


    闻言,东光只好悻悻地点了点头。


    夜晚将至,晚风不燥,此处离谢府近上一些,谢殊便没有回锦衣卫府,还是走回了谢府。


    此时刚用过了晚膳,听到谢殊回来了,谢夫人惊了一下,知道这个时辰谢殊一定还没有用膳,连忙又让人去做几道膳食来。


    戚秋就在谢夫人房中,闻言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着屋门。


    片刻后,谢殊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缓步走了进来。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靠门口位置,眼巴巴看着门口的戚秋,对上戚秋的目光,手不自然地攥紧,心却软了一下。


    自那日回府用膳过后,谢殊一连数日都没有再见过戚秋了,也没有好好的跟戚秋说上一句话。


    一方面是真的忙,在这个动荡的时节,一分一刻都耽误不得,另一方面……谢殊不知该怎么面对戚秋。


    戚家出事,看着戚秋压抑害怕无奈的神色,谢殊只觉得心坠着疼,他不禁责怪自己,若是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解决了戚家的事,或是早日筹集够了银子,是不是戚家就没有这一遭了,是不是戚秋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生活了。


    这股自责让谢殊寝食难安,唯有抓紧时间查清此案,才能让他稍稍松解一些对戚秋的愧疚。


    而他也怕,怕戚秋会责怪他。


    所以他住在锦衣卫府上,不分昼夜的审讯调查,就是为了能赶紧查清楚此事。


    坐在戚秋一侧,谢殊喉结轻轻滚动,垂下眸子,甚至都不敢多看戚秋一眼,只是默默地将手里买回来的戚秋最爱吃的糕点放在了戚秋身侧。


    这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买的。


    戚秋看着这放在跟前,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糕点,再看看谢殊垂着的眸子,心里对谢殊的想法一清二楚。


    只是此时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拆开这包糕点,捏了一块放在谢殊手中。


    手指的温度触碰在一起,一冰一热,像极了被融化的雪花在手中慢慢流淌。


    谢殊看着手心的那块糕点,抬起眸子就见戚秋安静地看着她,轻声说:“这是我最爱吃的牛乳糕,表哥也尝尝吧。”


    看着戚秋恬静温和的神色,谢殊不知为何心下紧绷着的心顿时松了一下,他乖乖地点了点头,将那块糕点送进了嘴里。


    谢夫人亲自去厨房盯着,厨房自然麻利,不一会儿就将饭菜准备了下来。


    谢殊已经有好几日没好好用过膳了,但此时面对着眼前的精致可口的菜肴却也是没什么胃口,草草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见谢殊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谢夫人只好叹了一口气让人把菜给撤了下去。


    她想问关于戚家的事,又怕戚秋听了难受,顿了顿,见坐在一起却不怎么说话的两人又有些担心,便让谢殊送戚秋回院子,也好让两人好好说说话。


    清和的晚风静静地吹着,最近京城多大雨,如今顺着晚风还能嗅到淡淡的雨水腥味。


    谢殊和戚秋并肩走在廊下。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走在这浓浓的夜色之中。


    晚春的夜晚非常安静,花枝在微风中无声地摇曳,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金黄的明月挂在屋檐之上,与檐下的灯笼相得益彰。


    快到戚秋院子的时候,谢殊突然停下脚步。


    戚秋也跟着停了下来。


    谢殊转身看着戚秋,薄唇紧张地抿起来,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殊很想告诉戚秋别怕,他会一直保护着她,又怕此时说这个戚秋并不会信,他想告诉戚秋,戚家一定会没事的,又怕勾起戚秋伤心,他想告诉戚秋我很想你,又怕戚秋问他为何不来找她……


    他有太多话想说,却又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唯恐自己说多错多,反而让戚秋不高兴。


    他也不知何时,自己竟变得这般小心翼翼。


    转过身,就在谢殊无措之时,软香却是扑怀。


    戚秋走到他身前,伸手紧紧地抱着谢殊,将脸贴在谢殊的心口,听着谢殊急促又有力的心跳声,闷声说:“表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


    我都明白。


    我明白你的忐忑不安,我明白你的愧疚,我明白你的急切和思念,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


    谢殊攥紧的手缓缓松开,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抱紧戚秋,一只手覆上戚秋的发丝。


    戚秋抬起眸子,万千月色糅粹其中,她眼角挂着泪,却没有落下来。


    踮起脚尖,戚秋轻轻地吻了吻谢殊的唇,虔诚地说:“表哥,在我心里你永远至高无上。”


    他从未胆怯退缩过。


    他的爱永远炽烈真诚,从未给自己留过退路,在爱她的这条路上做到了极致。


    在那份沉甸甸的爱意中,他的每一个瞬间都至高无上。


    第193章 至死不休   我只是不想你羡慕别人


    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依旧没有放晴,空中黑云滚滚,昏暗的灰白笼罩着整个京城。


    翌日一早,谢殊用完早膳,刚出谢府,便收到了内阁的急信,他眉心拧了拧,稍作思忖后也不敢耽搁,策马踏着细雨而来。


    走入内阁时,一阵浸了墨色般的沉寂扑面而来。内阁里烛光如豆,勉强驱散了蔓延的灰暗。


    芮阁老与内阁几位大臣已在里头候着,见谢殊走入,几人相看两眼,神情凝重。


    坐在正中的芮阁老皱着脸,目光落在谢殊身上,表情在摇晃烛火中时明时暗。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请谢殊吃茶,而是直接开口,“谢殊,你手上负责的戚家一案,进展如何了?”


    说着,他捧起了手边的茶盏,眼神却紧盯着谢殊。


    外头的小雨淅淅沥沥,他冷冽的声音在极静的室内尤为清晰,重重地敲落人心。


    谢殊眉眼深沉严肃,依旧不卑不亢:“正在调查之中,还算有些眉目,若有大的进展自会来禀告。”


    他的措辞模棱两可。


    一来,须得表达出有所进展,才可避免被换下;二来,又要顾及眼下朝不保夕,要时刻当心风声走漏。


    芮阁老抿了口茶,没有再言语。


    一道闷雷轰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芮阁老身边的周大人抚着长须的手一停,按捺不住开口道,“今日让谢大人走这一趟究竟所为何事,不知谢大人是否心中有数?”


    虽是问句,语气却带着一种严厉的压迫感。


    谢殊微微蹙眉。这一趟所为何事,在来之前,他就大约知晓。


    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还请大人明言。”


    那周大人直接站了起身,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谢大人也明了眼下形势,我就不在旁的多费口舌了。如今陛下病重,许多事情都迫在眉睫。想来谢大人也定有别的差事要忙,戚家一事——”


    他顿了顿,语气冷淡,“往后,就不劳烦谢大人操心了。”


    这般来势汹汹。


    谢殊皱起眉头,低沉的声音又凉了几分,“戚家的事一直都是我在负责,我对戚家和本案进展都较为了解。且此案复杂棘手,此时要我停手,对于案情的进展岂非不利?”


    周大人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这个案子可并非棘手吧。”


    他睨了谢殊一眼,淡淡道:“据说当时证人状告戚家的时候是拿出的有铁证,更何况不是有犯人说出了戚家与他们的勾结,事情到此时已经明了,如何棘手?就怕是有人不想就此定案吧。”


    这话一落,满堂皆静。


    谢殊冷眼看着这位大臣,“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烛火被钻入的风吹得摇曳至一边,一道光亮恰好映亮了谢殊凌厉的眉眼。


    他本就生得桀骜放肆,眉眼之间全是不加驯服的野劲儿,以至于此时他的目光太冷,让这位周大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顿了顿,这位周大人软了一些口气,说道:“我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戚家与谢家是亲戚,戚家小姐如今还住在谢府上,为了谢大人和谢府的名声也好,为了案情的公平公正也罢,谢大人都应该避一下嫌才好。”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头紧拧着,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他一不说话,气氛便沉默下来,焦灼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芮阁老打破了僵持,起身走到谢殊面前开口道:“谢殊,此事周大人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戚家的案子由你去查,确实不太能服众。”


    谢殊沉声说:“此案是由陛下命我去查,如何不能服众?”


    “陛下命你去查?”有了芮阁老开口,这位周大人说起话来倒又硬气了起来,不等芮阁老开口便道:“圣旨在哪里?口谕传给了谁?怎么我们都没有看到。”


    他竖着眉,语气咄咄逼人,“如今陛下昏迷不醒,自然是由着谢大人你说!”


    谢殊脸色阴沉了几分,冷声道:“周大人的意思是我在假传圣旨?还是周大人以为陛下不会醒来,可以任由我胡说?”


    这帽子扣得周大人心底一慌,他咽了咽口水,赶紧道:“我绝无此意,谢大人你不要胡搅蛮缠。”


    谢殊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上前一步紧逼着他,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一旁的芮阁老便对着这位周大人训斥道:“远至,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周大人悻悻地退后一步。


    芮阁老这才又看向谢殊,苦口婆心道:“谢殊,我知道你着急破案,或许陛下真的许诺你调查此案,但陛下已经昏迷不醒,又没有圣旨在,光是碍于你和戚家的关系,此案交由你调查,也难免别人会说三道四。”


    谢殊眉眼阴晦,铁青着脸。


    他知道今日这般内阁众位大臣是来势汹汹,势要阻止他继续插手戚家的案子。


    芮阁老见他无动于衷,继续道:“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我就问你一句,你查到现在,是否信任戚家无辜?”


    谢殊拧着眉头,“戚家是否无辜自会有真相来说话。”


    芮阁老又道:“现在不说旁的,我只问你,谢殊,你是否相信戚家是清白的。”


    芮阁老话音一落,内阁里所有大臣的都朝谢殊看了过来,目光灼灼,就像是要一眼望到谢殊内心。


    谢殊凛声道:“我自然是相信戚家是清白的。”


    “好!”芮阁老抚了一下掌,提高了音量:“既然你相信戚家是清白的,那就更应该将此事交由他人,这样日后也能堂堂正正的还戚家清白,省的被旁些人说三道四,因着你和戚家的关系而质疑真相偏颇。”


    这话简直就像是朝谢殊心窝里戳一般。


    他自然不想等日后还戚家清白的时候被人说是因为他的缘故,被人质疑真相是否真的如此,被人质疑戚家是否真的清白,可是……


    将此案交由别人,谢殊也实在是不放心。


    或许是看出了谢殊的担忧,芮阁老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交由他人之手,我会亲自督办,有什么线索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你,日后查出真相也会交由内阁诸位大臣一一查看,若有异议那便再查,直到查清楚此事为止。”


    似是看出谢殊还有些犹豫,芮阁老继续道:“你只管放心,在此期间你可随时查看案子情况,有什么线索也定不会瞒你,你可随时跟进,我们一定会严查此事,还戚家一个清白。”


    谢殊抿了抿唇,面上故作犹疑片刻,“当真?”


    芮阁老顿时失笑,“众位大臣面前,我岂会骗你。”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朝,沉默着低下头,没有说话。


    “谢殊。”芮阁老看着谢殊,叹了一口气道:“你也不想日后因为你而让大家觉得戚家并非真的清白,让戚家依旧担负着不小的污水吧。你既然相信戚家是无辜的,又不用给戚家遮掩,害怕什么呢?”


    此话一出,谢殊除了点头,还能再说什么呢。


    若是执意不肯,那便是心中有鬼,是不相信戚家清白,想替戚家遮掩。


    芮阁老德高望重,不仅是朝中老臣,还深得圣心,将此事交给他,虽然他不尽然放心,但也比起交给其他人来得稳妥。


    谢殊敛了敛眸,故作无奈的微叹口气,对着芮阁老拱手道:“那此事便麻烦阁老了。”


    芮阁老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此案的。”


    外面虽是白日,但乌云依旧翻滚着,细细密密的落雨滴下来,将干净的地面打湿。


    从内阁走出来,谢殊一扫方才无奈妥协的神色,唇角绷直,眉眼不禁冷了下来。


    早在咸绪帝病倒,谢殊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咸绪帝没有颁发明旨,众位大臣不会服气他插手戚家的案子,不仅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打压谢府是锦衣卫的权利。


    谢家备受咸绪帝信赖,本就是这些朝臣的眼中钉,如今抓准机会,自然要打压一番。


    今日芮阁老将他叫来,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看似只是让他交出戚家的案子,实则是想要打压他手中的锦衣卫,今日他们来势汹汹,他若是不点头,芮阁老等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谢殊是不可能将戚家的案子放手交由内阁大臣主导,这样等于直接将主动权交给了旁人,他怎么能放心,但他知道与其之后查案子的时候被芮阁老等人阻挠,施压,擅自插手,还不如早点另辟新径,找寻别的机会,毕竟现在京城里能调查此案的路早就已经被堵死了。


    既然如此,谢殊还不如索性早早点头的好,也省的在此处浪费时间。


    更何况还有咸绪帝的嘱托……


    盘算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之后,谢殊收起脸上的神色,走在这毛毛细雨中,出了皇宫。


    骑上马,谢殊策马径直去到了绥安长公主府。


    因与江琛早就约好了,谢殊到的时候,江琛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下马,便走过来将他迎进了府内。


    绥安长公主府里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府内上上下下,瞧着一片喜气之意。


    向绥安长公主请过安之后,江琛领着谢殊去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坐。”江琛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下人上茶。


    如今江琛的院子里不复之前那般清冷,到处都贴着喜字,看着十分红火。


    取下身上的披风,谢殊坐在江琛身侧,顿了顿,沉声问:“你真的打算娶张家的女儿了?”


    就在前不久,绥安长公主府和张家突然宣布结亲,本来两家人就因为张颖婉肚子里小产的孩子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这一结亲,自然也就宣告了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江琛。


    江琛嘴唇动了动,默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那日我喝酒,喝得多了,正巧碰上她,本来好好的,我也不知怎么就和她酒后乱了……我不知她有了身孕,如今她小产的事已经传遍京城,自然要担得起这个责任,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抿了抿唇,谢殊欲言又止。


    江琛看出了谢殊内心所想,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也派人去查了,那日确实是她动了手脚,在我的酒水里下了药,也正是因为此,母亲一直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说她品行还不如霍家女儿的好,但既然事情已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的事,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谢殊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江琛屋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是男子惯用的香料,谢殊虽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香料很安神。


    正巧这时,一个下人满头薄汗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束娇花,进屋便道:“公子,奴才将花采回来了。”


    这花黄蕊红瓣,枝叶舒展,颜色鲜亮,形状新奇,一眼望去很是惊艳。


    江琛抬眼扫了一下那朵花,点点头,“正是这个,你亲自送去张府吧。”


    那下人点点头,转身捧着花又出去了。


    谢殊没见过这种花,乍一看又很是新奇娇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江琛见谢殊感兴趣,解释道:“这是龙钱花。”


    “这是长在郊外悬崖上的一种花,每到这个季节才开花,京城前两年起便一直有传言说若是采来赠与心上人,便可白头偕老的说法,只是你一直没个中意的人,所以对这些不在意罢了。”江琛将这种花的寓意和京城的传闻讲了一遍,随后说道:“我虽不相信这些,但是颖婉喜欢,我既然要娶她,自然要对她好,采朵花的事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谢殊眸子动了动,顿了半天这才垂下眸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上次他们这么一般坐着的时候还是在去年花灯节的时候,如今只是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过去,两人的身上却都背负了不少事,心境也远远不如以前那般淡然了。


    静坐了一会,江琛许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谢殊,“陛下的病情还好吗?”


    只是这话问完,却不见谢殊回话。


    江琛不禁喊了一声,“谢殊?”


    说罢,拿手在谢殊眼前晃了晃。


    谢殊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问你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江琛笑着说:“你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没什么。”谢殊揉了一下眉心道:“陛下现下还是昏迷不醒,只偶尔能醒过来,药也喂不进去。”


    江琛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病的如此厉害,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听说你已经去请了王老先生,只希望老先生能赶紧进京,给陛下把把脉。”


    谢殊道:“前些日子王老先生已经传信过来,说是正在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江琛点点头,看着谢殊神色不怎么好,不禁问道:“朝堂上还好吗,陛下这一病倒,你们就需要多操劳一些了。”


    唇角绷直,顿了顿,谢殊叹了一口气,“如今陛下昏迷,为了平衡朝局,稳住局面,朝臣中正在选举辅政大臣出来维持局面,但因人选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江琛对此事也早有耳闻,沉默了片刻问道:“这辅政大臣不是那么好选的,既然能力出众,又不能权利过甚,还要能服众。若是陛下很快能好起来也就罢,若是……那往后十年恐怕都要依赖这些辅政大臣了。”


    若是咸绪帝能很快好起来,有他掌管朝政,朝堂之上自然稳定,但若是好不起来,膝下唯一的皇子又如此年幼,这朝堂自然把持在这些辅政大臣手里。


    一个选错,就有可能将大齐江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大臣们商量至今,却依旧选不出几个又能服众又有本事的大臣出来。


    江琛感叹道:“此事颇为棘手啊。”


    谢殊揉了揉眉心,“现在众位大臣都在商量要不要请太后出来主持局面。”


    江琛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也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请太后出面,先维持住朝政,其余的还能从长计议。”


    谢殊没有说话,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手上的玉扳指。


    说起眼下的局面总是压抑,不免觉得如今山河就如外面随风轻荡的鲜花一般漂泊,也不知是何时,大齐的江山竟沦入到了如此田地。


    虽没有外患,却是内忧不断。


    偌大的江山就像是被捅了无数个窟窿一般,寒风不断涌进,哪怕是远离朝局的人也能感受到这股股凉飕飕的寒意。


    江琛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捧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刚想打起精神说点轻松的事,就听一旁的谢殊突然开口,“江琛,你可否让长公主在这几日举办一场马球会?”


    江琛一愣,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眸子看着谢殊,有些不明白谢殊这是何意。


    墨色的眸子在此时显得有些沉甸甸,谢殊看着江琛,抿了抿唇,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来意,“就当帮我一个忙。”


    *


    暗沉的天,斜风细雨绵绵,断断续续的小雨下的人心烦躁。


    自那日谢殊将戚家的案子交由内阁之后,此事便在京城里传开了,人人都说是戚家保不住了,谢家趁机赶紧脱手此事,免得被连累。


    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


    水泱和山峨都慌张了起来。


    戚家的事本就棘手,她们不信内阁的朝臣,只信谢殊,可如今谢殊却是撒手不管此事了,这不免让她们内心惶惶。


    谢夫人也听闻了此事,不明白谢殊这是在做什么,也沉不住气了,让人去找谢殊,让他给个说法。


    只是派人去了几趟锦衣卫,却一直都没有找到人。


    谁也不知道谢殊去哪了。


    戚秋躺在贵妃榻上,依旧看着手里的那本《前朝记事》,并没有因为外面的传闻而慌乱起来,哪怕山峨和水泱已经急的一头汗了。


    她相信谢殊。


    谢殊绝不可能撒手不管,更不会如传闻那般是为了急着跟戚家撇清关系,就算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戚秋也相信谢殊一定是有他的目的。


    翻看着手里的书籍,戚秋却在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局势。


    如今玉全帮随着谢殊的调查已经全然浮出水面,处在京城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足为惧。


    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两派势力。


    其中一个想来就是以秦丞相、不、或者说是荣郡王府为首的另一派势力。这派势力多以朝堂重臣为首,隐藏在风云变波的朝堂之下,蝇营狗苟,暗度陈仓。


    并且他们还和玉全帮有一定的牵扯。


    虽不是一派,但两拨人却有着一定的关系,并且有些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


    只是玉全帮的目的尚且可说是复国,那以荣郡王府和秦丞相这派势力又是为何呢?


    造反吗?


    每每想到这里,戚秋的呼吸都要加重一些,手里的书掉地都没有发现,只觉得内心动荡不安。


    这盘棋实在是太大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连甚广,甚至到现在都还有一方势力没有露面,不知所踪,不知方向,没有线索。


    实在是过于棘手。


    戚秋坐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花瓶,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感,稍纵即逝,让她感觉自己好似要抓住了什么。


    只是还不等戚秋琢磨,只听外面的翠珠敲了敲门,低声说:“表小姐,东光来了。”


    戚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可能是春阳当铺那边有什么动静,连忙道:“让他进来。”


    果然如戚秋猜想的那般。


    东光一进来,便气喘吁吁地说:“表小姐,苗义准备离开京城,属下发现他已经开始买马和收拾行囊了。”


    戚秋一惊,站起身子,“为何突然要离开京城了,他要去哪里可打听清楚了吗?”


    东光沉声道:“属下听到他和当铺掌柜的谈话,说他要去江陵。”


    江陵,竟然是江陵!


    戚秋心神一震,眼皮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形势不妙。来回走了两步之后,她看着东光,沉声问道:“此事告知表哥了吗?”


    东光苦笑了一下,“我们也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找不到人……”


    东光话音还未落,只听外面便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见了一声问安,“给世子请安。”


    戚秋和东光双双一愣。


    翠珠的声音在门口再次响起,“表小姐,世子来了。”


    戚秋反应了一下,这才沙哑的开口道:“让表哥进来。”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谢殊背着手从屋外走了进来,见到屋子里面的东光也并没有意外,而是对着他挥了挥手,“你先退下。”


    东光刚想向谢殊汇报此事,闻言张开的嘴只好又闭上,悻悻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反手将门关上。


    等东光走出去之后,合上的屋门阻断了外面的阴沉,虽是白日,但因天色不好,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荧荧的火光在安静的屋子里摇曳。


    “表哥,今日你去哪里了,姨母到处找你。”戚秋上前一步,问道。


    也就是离得近了,戚秋这才看到谢殊身上的污痕。


    谢殊就像是刚从郊外回来一般,身上沾染着点点泥痕,脸上虽然干净,但右手上还出现了泥污和几道划痕。


    戚秋一惊,连忙朝谢殊走过去,“表哥,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身上这么脏,手上也受伤了。”


    谢殊闻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皱了皱眉头,道了一句:“回来得太匆忙,忘记换身袍子了。”


    戚秋走过来,拉着谢殊就要朝一旁的洗漱架上走去,“你先洗洗手,我去拿药膏给你擦一擦,别……”


    话还没说完,一股扑鼻的花香传来,随后一束娇艳明亮的火红鲜花映入戚秋眼帘。


    戚秋顿时一愣。


    她呆呆地看着这束黄蕊红瓣的鲜花,又抬头看了看红着耳朵,强装冷静的谢殊,顿时心里明白过来了三分。


    但她面上却什么也没说,依旧愣愣地看着谢殊。


    谢殊以为是戚秋不知道这花的寓意,也不知道京城里的传闻,张了张口,却有些不好意思对戚秋讲起,薄唇轻抿,看着戚秋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表妹,你觉得这花好看吗?”


    戚秋没忍住笑了一下,“好看。”


    她抬眸看着谢殊,接过这束花,“这是表哥特意为我采的?”


    谢殊抿了抿唇,生涩地点了点头,看着捧着花的戚秋,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他低下头,认真又安静地看着戚秋,桀骜的眉眼都是温顺的意味,声音沙哑道:“我想让你高兴。”


    戚秋扯了扯唇角,想笑,眼眶却有些湿润。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啄了一下谢殊的薄唇,湿漉漉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殊,“我很高兴。”


    轻轻地嗅了嗅手里的鲜花,戚秋白皙的面容因娇艳的花朵而衬托的更加精致,她看着谢殊,轻轻地说:“你今日就是去采这个了吗?”


    谢殊点点头。


    他从绥安长公主府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了郊外,找了半天才发现长在悬崖边上的龙钱花,采摘过后,又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戚秋垂下眸子,只觉得嗓子又干又哑,心里一片柔软,“人家都是采摘一朵,你怎么摘了这么多回来,是怕我跑了不成?”


    “原来你知道。”谢殊抿唇说:“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今日才知晓,就马不停蹄地采来。


    或许是怕戚秋误会,谢殊又赶紧说道:“我没有浪费多少时间,戚家的事也依旧派人盯着,我只是……”


    顿了顿,谢殊攥紧双手,在淅淅沥沥地落雨声中,轻声说:“我只是不想你羡慕别人。”


    我不想别人有你却没有,不想你羡慕别人。


    戚秋没忍住红了眼角,怕谢殊看见,低下头。


    深吸了一口气,谢殊压下内心沉甸甸的心思,压下喉咙间的干涩,抚着戚秋的发,伸手紧紧地抱着戚秋。


    窗户外面,浓重的乌云深深地翻滚着,天色阴沉,日光却在此时渗透进来。


    就像是要放晴了一般。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殊松开一些手,低头看着戚秋。


    他冷淡的眉眼少了几分狠戾,那股淡薄的野劲也跟着消失不见,此时的谢殊全然没有外人看来的冷傲模样,他低下头安静又温柔地看着戚秋,暗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谢殊说:“表妹,我们去江陵吧。”


    京城找不到生机,我就陪你去江陵寻一条路。


    天高海阔,我都一定会护你周全,至死不休。


    第194章 妾侍   你敢娶她吗


    戚秋和谢殊还未温存太久,刚将手里的龙钱花插在花瓶里,只听前院传来一阵热闹的响动,只听人声沸杂,乐声绵绵,似是有人在门前敲锣打鼓一般。


    戚秋和谢殊皆是一愣,眼看敲锣打鼓声越来越响,院外也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就像是有人急匆匆而去。


    沉吟了一下,谢殊召来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派他们出去瞧瞧外面这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听王嬷嬷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表小姐可在屋内?”


    打探的下人没回来,王嬷嬷倒是来了。


    她带着喘,说话的声音也急。


    翠珠福了福身子,看着王嬷嬷略显怒气的神色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表小姐在屋子里和世子说话呢。”


    “世子也在?”王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又狠狠道:“那也正好让世子治一治应家那个无法无天的!”


    戚秋和谢殊听了这些话皆是一顿,都有些不明所以。


    应家?


    这是又生了什么乱子,怎么突然和应家扯上联系了?


    还不等二人询问,只听几道叩门声响起,王嬷嬷的声音随之响起,“表小姐,世子,老奴有要事禀告。”


    屋子里没有伺候的下人,谢殊走过去将屋门打开,王嬷嬷也没有想到屋子里只有谢殊和戚秋两个人,顿时愣了一下,但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快步走了进来。


    谢殊淡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说起这个,王嬷嬷瞬间恼怒了起来,愤愤地说:“还不都是应家的公子应昌,竟然跑到谢府来撒野了!”


    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纷纷皱起了眉头。


    王嬷嬷见两人不明白,便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方才应家的下人抬着几箱礼品单子来了,围着满街转悠不说还一路敲过打鼓,几乎将全京城的百姓都找来了,随后抬着那几箱子礼品停到了我们府上!”


    “夫人当即就愣住了,不明所以的派人出去查看,应家公子便带着应家下人走了进来,还有一个一瞧便是媒婆的。夫人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依旧好声好气的吩咐我们上座捧茶,却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谢殊的脸色就彻底的冷了下来,可还是嘴唇紧阖,忍耐着听下去。


    王嬷嬷气的只拍腿,“那媒婆开口就要给表小姐和应公子说亲,明明两个都没怎么见过的人,硬是被媒婆那张嘴说成了你情我愿,郎情妾意的天作之合,要知道门口可是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应家人堵在门口,根本就关不上大门,如今那媒婆一张巧嘴一说,这下百姓们都误会了不是!”


    “不光如此,在听说了应公子的来意之后,夫人虽然不满应公子的做派,但想着好歹也是上门求亲的,虽并无与应家结亲的念头,但也好声好气的想要开口拒绝,说表小姐此时并无意嫁人,但那应公子却说什么!”


    “他不仅直接将戚家的事当众说了出来,还扬言表小姐此时就是个罪臣之女担不上他的正妻,他此番前来,是要纳表小姐为妾侍的!”


    王嬷嬷说的只咬牙切齿,憋得一张脸都红了起来,显然是被应家气得不轻,顿了顿,她刚欲继续说,只是还未开口,便见谢殊错手提起手边的长剑,眉眼阴沉地站起身子,快步走了出去。


    “世子、世子……世子!”


    王嬷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跟着喊了两声。


    可谢殊走的又急又快,哪里还叫得住,只远远瞧着,那浑身冰冷的凌人气概就叫人不寒而栗。


    谢夫人被此事气的不行,连灌了几口冷茶都没有冷静下来。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在谢殊门前撒野的,摆这个阵仗出来,又要纳戚秋为妾侍,这就是摆明了来恶心人的!


    虽然已经将应昌赶了出去,但谢夫人这口气却始终顺不下来,气的是脸色铁青,越来越坐不住。


    谁知,这事还没完。


    很快,谢府的侍卫便满脸急色的跑来禀告,“夫人,应公子被我们赶出去之后就一直待在门口不走,我们怎么劝说都没用,眼下还跟围在门口的百姓们说要纳表小姐为妾!”


    “你说什么!”谢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头一阵眩晕。


    他们竟敢如此,应家这番也欺人太甚!


    他们这是要逼死戚秋,毁了戚秋!


    这番嚷嚷过后,京城哪户人家还能高看戚秋一眼!


    谢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一口气堵在喉咙间,噎的她浑身直颤抖!


    顿了顿,谢夫人刚欲抬步冲出去,便见门口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


    谢殊眉眼拧着,本就淡薄桀骜的眉眼露出三分狠重的戾气来,脸上虽冰冷着没有什么表情,但却只见一眼就令人生悸。


    谢夫人不禁顿了顿,“殊儿……”


    谢殊径直看向门口的侍卫,抬起冷淡的眸子,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让人心尖莫名一冷,“应昌人在哪里。”


    尽管谢殊的语气中不包含任何怒火,但这压抑着的冷淡反而更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侍卫下意识退后一步,咽了咽口水道:“在、在正门口……”


    谢殊闻言立即转过身,节骨分明的手指握着长剑,淡漠的朝门口走去。


    门口,应昌还在滔滔不绝的宣扬着戚家的事,又大肆表明自己是如何怜惜戚秋一个弱女子,故而上门来求亲。


    他绘声绘色地向围观的人群演绎着,时而为戚家之事动容神伤,时而表明心志,高言自己定会担当作为,将戚秋庇佑在自己羽翼之下。那神色认真生动得似是煞有介事,令那人群都听得入了迷。


    门口的百姓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更不明白应昌此举的寓意是来羞辱戚秋,闻言还真信了两分,纷纷称赞起了应昌,应昌面露得意,乐呵呵的站在谢府的牌匾下,眉眼之间皆是不怀好意。


    直到谢府的门缓缓从里打开。


    应昌还以为是谢家坐不住了,整理了一下衣袍,扬起眉梢,还准备再故意恶心一番谢家人,却没想到抬眼之间便见面无表情的谢殊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谢殊去了郊外还没回来吗!


    应昌顿时脑袋一空,愣在原地。


    他明明都打听好的,谢殊确实是出了城的,怎么现下会在府上出现?!


    眼看谢殊手握着长剑一步步走过来,应昌有些慌了神,脸上得意的神色也瞬间收敛了许多,不自觉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谢殊冷眼看着应昌,嗓音微沉,“应昌,你来做什么?”


    也不知谢殊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应昌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的谢殊有些发怵,但事已至此,他被架在这里,当时身后的百姓也不好改口了,只能硬着头皮,“我来给府上的表小姐下聘……”


    应昌心想,这么多人面前,还有应府的家丁在,谢殊还能打他不成,索性也来了几分底气,“我有意纳府上的表小姐为妾……”


    只是话还没说完,下一刻,谢殊的剑已经出鞘,直直地冲着应昌而来!


    应昌眸子瞪大,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利剑朝自己冲过来。


    还是应昌身边的仆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应昌扑倒。


    下一刻,利剑擦着仆人的脊背冲了出去,直直的插在墙面上,其锋利程度,直接将仆人的衣裳划烂!


    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围观的百姓眼见此景也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瞧着面无表情的谢殊和他手中锋利的长剑,众人争先恐后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再张望,为两人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应昌余惊未定地喘着粗气,手脚冰凉,惊惧地看着谢殊。


    若是刚才没有那个仆人冲出来,此时他早已丧命在那剑下!


    他吓得嘴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谢殊,你!”


    然而,应昌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殊单手解开自己的披风,连同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一同扔给旁边的侍卫,随后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那淡漠的神色虽看不出一点杀气,却让应昌手脚顿时冰冷。


    应昌顿时赶紧不妙,冷汗簌簌地往下落,根本来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后退着,“谢殊,你要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你今日要敢动我,应家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可这话,丝毫没有阻止谢殊走过来的脚步。


    远处的围观人群熙攘涌动,都翘首张望,迫切想要看清两人的形势,却又被谢殊的气场震慑得只能屏住呼吸,生怕扰了他。


    应昌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身子缩在应家仆人后面,眼睁睁看着谢殊如同一尊煞神一般走过来。他脸上明明没有什么神色,只是微微敛眸看着应昌,却吓得人人噤声,四遭一片死寂,没了半点声响。


    “表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戚秋清脆的声音。


    谢殊的脚步一顿。


    戚秋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身青烟的薄裙将她衬托的格外娇俏,听着一旁的侍卫齐声喊道表小姐,百姓们纷纷明白过来,原来这位便是被求娶的谢殊表小姐。


    果然漂亮。


    众目睽睽之下,府内外皆静了下来,看着这急匆匆从府内跑出来的戚秋,百姓们更是意外戚秋的一句话竟然真的让谢殊停了脚步。


    戚秋白皙的面容上浮了一层薄汗,头上的流苏簪子也因跑动而轻轻摇曳。她走出正门,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三分,嘴唇动了动,不禁捏了一把汗。


    强忍着喘息,她赶紧上前一步,欲从府内走出来,怕谢殊冲动,又急急地喊了一声表哥。


    戚秋的声音又急又软,若是平常,谢殊早该转过身来了。


    只是如今这声表哥刚落地,戚秋还没来得及说些旁的,便见谢殊微微侧过头,冷着嗓音,对着一旁的侍卫说:“将表小姐送回去,把门关上。”


    谢殊的声音带着冷意和沙哑,但任谁都知道他这番冰冷并非是冲着戚秋去的,他没有回头看戚秋,目光落在一旁的侍卫身上,侧颜那下颚锋利如刀刃。


    不过这还真是头一次,在面对戚秋的呼喊,谢殊没有应声,而是直接略过了她。


    戚秋不禁一愣,顿了顿,她看着神色冷漠的谢殊有些担心,紧了紧手还欲上前,却被一旁令了谢殊命令的侍卫拦了下来,“表小姐,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戚秋张了张口,她怕谢殊冲动,虽然应昌可恶,但也不想谢殊染上这样的小人,可此时……


    看着眼前寒气扑人的谢殊,戚秋叹了一口气,明白自己是拦不住他了。


    这么多人面前,戚秋也不好再劝,无法,只好叹了一口气,退回了谢府。


    下一刻,侍卫手上用力,谢府朱红的大门在轰然一声中慢慢合上,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戚秋看到谢殊的身子朝着应昌冲了出去。


    应昌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谢殊拔身而起,狠戾地伏首看了应昌一眼,还未等他抬手护头,谢殊的剑已劈手拍向他的背,将人带翻在地,还未等他爬起,谢殊一个转身,长剑在空中旋转划出漂亮弧线,又被谢殊稳稳地反手接住,用剑柄狠狠击中他的腰部,让他嚎叫一声后就跪趴在地。


    那仆人见状头皮一麻,吓得慌忙扑来护住应昌。


    应昌咬紧牙,紧忍着疼痛爬起身,推开那仆人,不顾一切地张牙舞爪冲向谢殊。


    谢殊目光严冷,面对着极速扑来的应昌,冷笑一声,提起剑挥了出去。


    早已看呆的众人都别过了头或捂起了眼,不敢再看,还有不少人惊叫出声。


    下一刻,应昌的惨叫声便接二连三的响起。


    谢殊步步紧逼着应昌,执着剑狠狠刺向应昌,他下手又狠又准,锋利的剑刃刺破应昌的肌肤,鲜血顿时直流,红的刺疼人眼,谢殊虽刀刀避开要害,却还是让应昌发出撕裂一般的惨叫声。


    应昌被这阵势吓得惊慌失措,再也不敢扑过来了,连滚带爬的躲避着,却不停的被谢殊刺伤,他痛苦的惨叫着,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疼痛躲避,唯恐谢殊一个不顺心下狠手。


    没一会儿,他身上就布满剑伤,鲜血洒在地上,价值昂贵的衣袍也被谢殊挑开,不着寸缕又浑身鲜血的样子,活生生从一个衣冠楚楚的公子成了衣衫褴褛的狼狈花子。


    应昌又羞又恼又惧,却也无力应对,被逼得步步后退,四处窜逃。谢殊却不肯放过他,攻势却越逼越紧,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衣物一点点挑下。


    直到他身上几乎已空无一物,谢殊这才停了下来。


    可还未等应昌换一口气,那颀长的身影再度矫健跃起,如暴雨骤临般向他袭来,还未等他看清,就已被谢殊掀翻在地。


    谢殊冷冷地握着手里的长剑,用脚尖利落地将他翻了个面,一脚踩上他的心窝。


    看到这里,百姓们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看着宛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应昌,谢殊眉眼冷戾,剑尖直指他的喉咙,寒声说:“我谢殊的表妹,也是你这等酒囊饭袋可以求娶的?”


    *


    应昌在谢家门前撒泼被教训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在京城之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应家作恶不成反被教训,应昌那日的惨状更是在人口相传之下变得尤为滑稽可笑,尤其是应昌那敲锣打鼓将百姓吸引去然后瞧自己笑话的做派,让不少人偷笑不已。


    这还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应家一时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眼看自家儿子被打成这样,还被人指指点点的耻笑,应夫人自然不依,说什么也要谢家给个交代出来,还扬言戚秋如今能做应家的妾侍就该偷着乐了,谢夫人本就没消气,应夫人还敢登门继续闹,谢夫人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不仅派人将应家人都赶了出去,还专门请了几个专门说书的先生,日日在应家附近的茶馆讲述应昌那混账事迹。


    应昌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是样样不少,干出的不耻行径更是数不胜数,这些本是应家人好不容易捂下去的,如今这遮羞布被掀开,那剩下的肮脏自然就成了明目张胆的污迹,死死地贴在了应家的牌匾上,这日后想要擦干净可就难了。


    怕是以后应家要想给应昌物色什么大户人家的好姑娘也是难上加难了。


    只是戚秋没有想到,应家的事刚过去不久,韩言会上门来找她。


    听到侧门的小厮跑来通传,戚秋着实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籍,站起身来,“韩公子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韩公子只说想要见您一面,旁的什么都没说。”


    戚秋觉得奇怪。


    自官员离京那日在酒楼里见过韩言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什么交集了,韩言今日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韩言此番,别是有什么事。


    这样想着,戚秋对着那小厮道:“你先去回禀,我马上便去。”


    小厮点了点头,从山峨手里领了赏钱之后乐呵呵的转身回去禀告了。


    韩言站在侧门的青树之下,一身靛蓝色的衣袍穿在身上,他生的儒雅端庄,眉眼永远透着几分温和,此时这身蓝袍更衬其温和,瞧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见前去通传的小厮回来,韩言赶紧上前一步,面露几分紧张,“戚小姐怎么说?”


    小厮恭敬道:“表小姐说她随后就到。”


    韩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瞧着依旧有些紧张,不安地在原地踱步着,身子紧绷成一条直线。


    小厮不禁觉得好奇。


    怎么韩公子如此紧张的要见表小姐,两人之间还有什么牵扯吗?


    正暗暗回想着,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戚秋缓缓从门后走了出来。


    韩言顿时上前一步。


    他紧张的看着戚秋,张了张口,却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戚秋福了福身子,“韩公子。”


    韩言这才回过神来,也对着戚秋一礼,随后看着立在一旁的谢府小厮抿了抿唇,朝不远处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戚秋说:“戚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秋见韩言面露急色,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光天白日的,又在谢府门口,说说话而已,即使有人盯着她,想也说不出二话来。


    两人移至不远处的树后,谢府侧门的不远处便是热闹的街巷,隔着老远还能闻到甜腻的糕点香气。


    韩言紧张地抿了抿唇,看着身侧的戚秋,想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个,“戚小姐,你还好吗?”


    没想到韩言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戚秋愣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戚家的事满京城里人尽皆知,她若是说自己还好,未免显得太过于冷心冷情,她若是说自己不好,可对着韩言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戚秋不免沉默下来。


    她确实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韩言。


    戚秋在此时沉默,落在韩言眼中自然就是不怎么好。他很少与女子打交道,戚家又是出了这么大的事,韩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心里绞尽脑汁的想着。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不免沉寂下来,远处热闹的喧闹声越发衬得此处冷清寂静。


    半晌过去,韩言没想好怎么安慰戚秋,戚秋却是有些不解,开口询问道:“韩公子今日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总不能就是问她一句是否安好吧。


    韩言闻言顿时咳了一声,手紧张地握起来,他眼神不自在的飘忽着,额上一滴热汗滴落下来,显得竟有些焦慌。


    戚秋不免更觉得奇怪,狐疑地看着他。


    戚秋就在身侧,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这让韩言握紧的手不禁出了一些热汗,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鼓足勇气,垂眸看着戚秋,声音却仍是有些颤抖,“戚小姐,我……我、你愿意入韩府吗。”


    戚秋一怔。


    韩言鼓起勇气,“我知道戚家出事你很伤心,更明白你此时无心婚事,可既然事已至此,哪怕是为了日后给戚家翻案,你也应当保重自身。”


    “现下唯一能带你脱离旋涡的便只有成亲。”


    按照本朝律例,嫁出去的女子可以不受娘家罪责,戚秋若是在这个时候成亲了自然也就不会被戚家连累了。


    韩言压下内心的紧张,尽量理智地与戚秋分析,“如今戚家被放在油锅里滚,若是无事也就罢,可若是有事那便不会是小事,若万一日后戚家真的倒了,不止名声一落千丈,还会面临降罚,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会不保,如今虽有谢家在,但谢家也只能保得了你一时,却只怕保不了你一世,等到东窗事发,一切都来不及了!”


    韩言言辞恳切道:“如今成亲是最好的法子,戚小姐与其跟着受苦倒不如先保全自身,结一门亲事,先护住了自己,日后也才有机会挽救戚家与水火之中。”


    韩言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戚秋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着韩言,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言退后一步,青树垂下来的枝叶落在他的肩上,越发衬得他玉树兰芝,韩言对着戚秋拱了拱手,神色诚恳,沉声说道:“我愿意为戚小姐提供这个庇护,若是你点头,待你日后进了韩府,我不敢说旁的,但绝不会让人欺辱你,一定拼尽全力护着你,戚家的事我也会想办法,定不会辜负你!”


    戚秋紧了紧手,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你愿意娶我?”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谢家谁都不想跟戚家沾染上关系,连淮阳侯府都在极力撇清与戚家的来往,韩言竟然愿意在此时找上她。


    戚秋不禁问道:“韩夫人和韩大人同意你来吗?”


    韩言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他顿了顿,低声说:“家里……家里不同意我娶你为妻。”


    戚秋扯了扯唇角。


    听闻此言,戚秋心里倒是并没有多大的波澜,戚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朝不保夕,韩家不同意才是正常的。


    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所以她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难堪的便是了。


    顿了顿,戚秋也不知该说什么,“那……”


    韩言抿了抿唇,他看着戚秋,深吸一口气后硬着头皮道:“戚小姐,若是你信得过我,可……可先入府为妾侍。”


    前面的街巷正在热热闹闹的响着吆喝声,刚蒸出锅的包子散发着热气,香味已经飘到了此处。只是隔半条街的谢府侧门这里却是略显冷清,全然与东头的热闹不相符合。


    韩言话落,便紧张地看着戚秋。


    他看起来十分紧张,心口起伏的厉害,一时之间竟不敢与戚秋对视。


    戚秋叹了一口气。


    面对韩言的这份言辞,戚秋心里咯噔了一声,不免想起了应昌,她虽没有不快,但心中一时之间到底是五味杂陈,自己都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或许是这声叹气让韩言心提了起来,顶着戚秋的目光韩言急匆匆地解释说:“我此举与应昌不同,我绝对没有任何羞辱你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个,我也一直想娶你为妻,只是、只是苦于家中不同意。”


    看着戚秋,韩言也顾不上害羞,着急的解释道:“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就觉得十分欢喜,自从戚家出事后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想要护你周全”


    韩言的眼角有些泛红,此时那儒雅端庄的气质消散了许多,剩下的都是急迫的紧张,“我是真的想要保护你,想要给你一个庇护之地让你能够安歇。”


    戚秋抬眸看着韩言,心里已经明白了韩言的意思,却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韩公子,我……”


    戚秋话刚说出口,韩言或许是察觉到了戚秋想说什么,又猛地上前一步,难过的看着戚秋,急切又难耐地说:“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方才所言绝对发自肺腑,你先好好想想。我知道让你做一个妾侍实在是委屈你了,我已经跟父母说清楚了,我除了你不会再娶别的女子为妻,此时纳你为妾只是权宜之计,等日后我外放之后便扶你做正妻,绝不会委屈了你。”


    戚秋心里有些沉重。


    她咬了咬唇,看着眼前如此真挚与赤诚的韩言,若说心里没有感动那是假的。毕竟在这个人人都在避嫌的时候,韩言能够主动找上她,竭尽所能的给她一个庇护,确实是怀着一腔真诚在的。


    只是……


    她虽然感动他的这份心思,也不愿意伤害他,但却明白此时还是把话说开的好,以免韩言因此而过多困扰。


    “韩公子,”抿了抿唇,戚秋抬眸看着他,“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在这个时候帮助我,谢谢你的努力,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怕是不能答应你。”


    心里虽早有预料,可等真的听到戚秋拒绝,韩言依旧是一口气堵在胸膛,不上不下,坠的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却依旧压不下心中的失落,难过道:“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吗?”


    戚秋轻轻地摇了摇头。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韩言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甘,这让他又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的那个心上人愿意跟你许诺终生吗,他家里人同意吗,他可以在这个时候娶你吗,即使戚家真的出事也能做到与你不离不弃吗?”


    谢殊愿意跟她许诺终生吗?


    谢家同意她与谢殊的事吗?


    谢殊可以在这个时候娶她吗?


    哪怕戚家出事也能做到与她不离不弃吗?


    戚秋回想了一下,却发现有些问题并没有在过往的回忆中得到回答。


    头顶的日头格外耀眼,温和的日光洒下来,将街巷照的明亮,身前的青树沐浴在日光里,越发郁郁葱葱。


    戚秋想,即使没有准确的回答,她也相信谢殊。


    她们之间早已经无需用言语来承诺。


    韩言没有等到戚秋回答,便以为是戚秋回答不上来,顿时激动地看着戚秋,刚要再说,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道清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愿意、同意、可以、能做到。”


    戚秋和韩言皆是一愣,转过身去,便见不远处的落花树下,谢殊立在那里,缓步走来向他们走来。


    谢殊身着玄袍,腰间系着白玉带子,将本就高大的身子衬托的越发挺拔,他下颚微抬,冷峻的面容此时不见一丝表情,冷冷清清的声音卷着娇嫩的花瓣传来。


    这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之后,听着谢殊的话语,韩言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愣愣地看着谢殊和戚秋,“你们……”


    站在落花树下久了,谢殊的肩上也沾染上了几朵花瓣,他缓步走过来,立在戚秋身侧,神色漠然冷淡,桀骜的眉眼微微拧着。


    直直地看着韩言,谢殊的目光不见一丝避让,声音沙哑又清冷,却又带着无可争辩的坚定,“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谢殊的声音并不大,落在韩言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猛地退后一步,韩言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殊,脑子顿时嗡的一声直响。


    错愕的看看谢殊,又看看一旁并没有反驳的戚秋,韩言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愣了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谢殊也没再对韩言说什么。


    他侧过身子,见戚秋正抬眸看着他,薄唇轻扯静静地笑了一下,伸手自然而然地捏去戚秋发髻上的落花,低声轻语的哄道:“该回去喝药了。”


    自戚家出事的雨夜过后,谢夫人担心戚秋被吓着,便让大夫开了安神药,每日煮好给戚秋送来。


    戚秋点了点头,看着失魂落魄的韩言叹了一口气,福了福身子道:“韩公子你也早些回去吧。”


    此时此刻,戚秋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说完此话后,便跟着谢殊转身想要离开。


    戚秋娇小,一身鹅黄色薄云瑶裙穿在身上,将本就白皙的肤色映的更加明亮,未被盘起的青丝柔顺的垂下,随着她的步伐起伏。立在她身侧的谢殊高大挺拔,一身玄袍更衬其气宇轩昂,桀骜出众,两人走在一起,瞧着是那么般配。


    这一幕刺疼了韩言的双眸。


    眼睁睁看着戚秋和谢殊并肩离去,韩言难过到心如刀绞,联想到最近京城传言,不禁又追上去两步,低吼道:“能不能做到可不是嘴上说的,若你真心想要看护戚秋,你敢娶她吗!”


    谢殊脚步一停。


    韩言眼眶通红,手紧紧的攥起,死死地盯着谢殊,只要他一个回答。


    微微扭头,斑驳的日光下,谢殊的目光冷淡且平和,但却有着毋庸置疑的认真,“哪怕日后屠刀悬颈,我也会娶她。”


    “戚秋会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第195章 安排妥当   即将前往江陵


    京城处在风波里许久,又是接连几日的绵绵细雨下个不断,如今天晴了,却也传来了几桩喜事。


    其中为首的便是绥安长公主府与张家的婚事。


    这桩婚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被提起,自然是看热闹和笑话的人居多。所以当得知绥安长公主要举办马球会时,不少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前去赴约了。


    咸绪帝病重,按理说京城中不该办这种盛大的活动来扎眼,但绥安长公主不知怎么说动了太后娘娘,由太后娘娘点头,此事自然也就没人敢说什么。


    到了马球会那日,戚秋虽然收到了请帖,但她并不想出席这样的场合,也对打马球没什么兴趣,便依旧装病,将此事躲了过去。


    谢殊却是准时赴约了。


    谢殊素来不爱参加这种场合,平日里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如今却是来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不过都知谢殊和江琛交好,众人都以为是谢殊卖江琛面子,倒也是没想太多。


    郊外这处场地好,草也青翠,今日来的人更是不少,随处可见都是熟悉面孔,只是不知为何,张家却是没有来人。见看不了热闹,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谢殊一来就被拉着去打马球了,这场都是男子,打起来尤为激烈,可和谢殊一起的几人都不太熟悉,打起来不免畏手畏脚,也不太默契。


    不到半场下来,这一队全靠谢殊力挽狂澜。


    渐渐地,其他队的人也看出谢殊的强劲,纷纷开始围剿谢殊,常常四五个人围着谢殊打转,让他腾不出来手脚。


    尤其是江琛,逼谢殊很紧,两人策马并举,衣袍被呼呼而过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两人的马速度极快,又几乎是紧擦在一齐,这危险的距离看得人是心惊胆战。


    但这在马球会上还算比较常见的,众人起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看江琛和谢殊暗暗较劲还高呼痛快。


    眼看马球朝这边飞过来,江琛和谢殊几乎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上跃起身子,脚尖一点,手中的马球杆便顺势扬了起来。


    只是不知江琛手上是没拿稳还是力道太大,马球杆竟一下就脱了手,风驰电掣间竟是直直朝着谢殊飞来!


    谢殊正聚精会神地挥着马球杆,捕捉到身后的动静,这才惊然发现原本在江琛手里的马球杆竟疾速冲他而来,这要是被砸了可不轻。


    谢殊敏捷利落地一侧身子,想要躲开这沉重的马球杆,却忘了自己是在马上,身子一歪,脚上便泄了力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的碎草尘埃。


    在这马匹飞速奔腾的马球场上,到处都是挥舞的马球杆和疾跑的骏马,一旦落了马,极有可能受伤。


    谢殊才落了马,下一刻,便有一匹来不及勒紧缰绳的骏马一径朝着谢殊冲来!


    不远处观看这场马球的人陡然一震,纷纷站起了身子,皆是慌张了起来。


    虽然骑在马背上的人驾着马从谢殊身上跃过,但不知是不是马蹄碰着了谢殊,下一刻谢殊便痛苦的捂着腿,冷汗簌簌,身子猛然缩了起来。


    “停,停!”江琛大喊一声,赶紧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朝着谢殊冲了过来。


    正在策马奔腾的其余人也发现了这一变故,纷纷勒紧马绳,朝谢殊了跑过来。


    谢殊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蜷缩着身子,捂着左腿,面上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谢殊还鲜少有这般神色外露的时候,众人都不禁捏了一把汗,慌张了起来,江琛也不敢碰谢殊,连声对一旁的小厮说:“快去找大夫,快去!”


    小厮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去叫一旁候着的大夫。


    这边的动静太大,便是绥安长公主闻讯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着脸色惨白的谢殊顿时慌了神,“怎么、怎么了这是。”


    大夫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也来不及请安,顶着一脑门的薄汗给谢殊查看,一番捏看之后,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旁边的江琛之后,硬着头皮道:“骨折了。”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骨折可不是小事!


    绥安长公主一听赶紧将围观的众人疏散,让人将谢殊抬下去,交由大夫好好查看包扎。


    因男女有别,绥安长公主虽为长辈但也不好跟着去,只能让江琛跟着,就这样,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大夫这才出来,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对绥安长公主说:“虽然已经复位包扎好了,但伤的有些重,还需好好静养。”


    绥安长公主头疼不已。


    因着江琛执意要娶张颖婉,绥安长公主没少着急上火,如今被江琛劝说办了一场马球会,竟也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流年不利,绥安长公主都想去相国寺里拜一拜了。


    马球会还在进行,绥安长公主脱不开身,无奈之下,只能派下人将谢殊抬上马车,让江琛跟着将谢殊送回谢府。


    谢家早就得到了消息,谢夫人焦急地等在府门口,等马车停稳之后,连忙让人把谢殊抬回自己的院子。江琛也知道谢夫人着急,便也没有久留就告辞了。


    将谢殊抬进了屋子,谢夫人挥推了下人,下一刻,谢殊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谢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人已经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着秋儿去江陵?”


    昨日谢殊便向谢夫人坦白了自己要带戚秋去江陵的计划,谢夫人明白两人此举是为了戚家的事,既不放心又不知道该不该拦,最后还是在王嬷嬷的劝说下看开了,索性随谢殊去了。


    谢殊下了床继续收拾早上未收拾完的行囊,闻言头也不抬道:“再等等。”


    谢夫人也懒得问为什么要再等等了,站起身来,看着他腿上的夹板,“不拆掉吗?”


    谢殊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还有用,不急着拆。”


    谢夫人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还有什么用。


    但很快,谢夫人便明白了过来。


    荣郡王听说谢殊摔伤了,领着大夫前来要给谢殊诊治。


    谢荣两家并不是很和睦,荣郡王怎么会如此好心,只是荣郡王口口声声说自己带来的大夫是诊治跌打损伤的好手,谢夫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拒绝。


    正是为难之时,谢殊却是派人来告知,说同意荣郡王带着大夫来诊治。


    谢夫人不知道谢殊在搞什么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人领进了谢殊的屋子。


    荣郡王看着谢殊乐呵呵地说:“怎么打场马球还骨折了,我带了府上擅长跌打损伤的大夫来给你瞧瞧,若不是那么严重,锦衣卫的事还指望你忙活呢。”


    谢殊神色淡漠,不置可否。


    大夫在荣郡王的示意下走进内室,弯腰查看起了谢殊的伤势,这大夫一看便十分老道,手脚利索,摸起骨来也是毫不含糊。


    谢夫人心不禁揪了起来,唯恐大夫看出来什么揭穿了谢殊去,顿时连呼吸声都小了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大夫从内室里走出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伤的确实还是挺重的,需要时日静养,这段时间就别想着办差事了。”


    也不知谢殊用的什么法子。


    谢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感到疑惑,心道别是真的伤住了。


    不然怎么连荣郡王府的大夫都糊弄过去了。


    荣郡王闻言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抹讶异,但对于这个大夫他是信任的,便也不再说什么,客气两声之后带着大夫离开了。


    谢夫人前脚刚送走了荣郡王,后脚听闻谢殊受伤的谢侯爷便急匆匆的回来了。


    这在外面谢夫人唯恐他人听见,也不好解释,只好无奈地跟着谢侯爷再次返回到了谢殊的院子。


    他们来的时候,戚秋也在谢殊屋子里。


    她替谢殊叠着衣物,娴静地坐着,许是过于专注,一时间也没发现他们的到来。谢殊就立在她身侧,许是不想她干这些杂活,低声哄着人去休息。


    谢夫人没觉得有什么,倒是谢侯爷看着帮谢殊一起收拾行囊的戚秋有些愣神。


    怎么、怎么感觉两人如此亲密……


    顿了顿,谢侯爷这才又发现不对。


    谢殊不是腿骨折了吗,怎么还能站的如此板正,瞧着这样子哪里像是骨折的!


    谢侯爷不禁惊奇地看着谢殊,手指重重地叩了叩门。


    谢殊和戚秋这才注意到谢夫人和谢侯爷,戚秋赶紧站起身来,退至一旁,掩饰一般低下头,福了福身子,声如蚊蝇的请了安。


    被撞见和戚秋在一起,谢殊倒是没有紧张掩饰,请过安之后低下头继续整理戚秋刚刚放下的衣物,还步伐平稳的走到了一旁将窗户给关上了。


    谢侯爷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你不是受伤了吗!?”


    谢夫人赶紧拉着谢侯爷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嗔怪道:“你小声一些,生怕旁人听不到一样。”


    谢侯爷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谢殊和谢夫人,走过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耍什么把戏,亏我听到殊儿受伤的消息急匆匆的从京郊大营赶回来。”


    见谢侯爷风尘仆仆的样子,谢殊走过来给谢侯爷倒了一杯茶,面上很是轻描淡写道:“我没受伤。”


    不等谢侯爷反应过来,谢殊继续说道:“我打算带着表妹去江陵。”


    “什么?!”


    谢殊说的是风轻云淡,谢侯爷却是险些蹦起来,一口茶还未咽下,反倒是险些喷出来。


    震惊地看着谢殊,见谢殊一脸正经淡然,丝毫说笑的意思都没有,谢侯爷便有些坐不住了,皱起眉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去江陵做什么?”


    “查案。”谢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内阁以避嫌为由阻止我查戚家的案子,在京城中我是无法继续了解此案了,唯有从江陵开始破局。”


    谢侯爷已经听说了此事,紧皱着眉头,闻言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对内阁的盘算心知肚明。


    谢殊继续说道:“陛下将金龙令牌交给了我,也曾嘱咐我前往江陵,所以江陵我是一定要去的。”


    “金龙令牌?!”谢侯爷吃了一惊。


    这事是谢侯爷没听说过的,不由一愣,“陛下何时将金龙令牌交给了你,又嘱咐你去江陵的。”


    这金龙令牌乃是天子的随身之物,见此便如同陛下亲临,并且凭借着这枚令牌是可以随时调动皇宫侍卫的,其珍贵之处由此可见。


    谢殊答道:“霍贵妃小产,陛下吐血那日。当时陛下急召我进宫,只是还未等我进宫,陛下便晕倒了过去,我便侯在殿外,之间陛下醒了过来,驱赶了众人,将我叫到床榻前,将金龙令牌再次交到我手上,并要我前往江陵,只是陛下话还未说完,便又晕倒了过去。”


    谢侯爷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神色凝重,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关头咸绪帝要谢殊前去江陵。


    嘴唇动了几下,谢侯爷想说什么,又不便开口,最终谢侯爷也只能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下,顿了顿,便也不再阻拦谢殊前往江陵,只是……


    谢侯爷道:“你去就去,带上秋儿做什么?江陵路途遥远,你此番前去又不能声张,便只能轻装前往,路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又要赶路,秋儿一个姑娘家跟着你奔波,身子骨怎么吃得消。”


    谢夫人本来也有此顾虑,闻言不由自主地跟着点了点头,“是啊,前去江陵少不了彻夜奔波,有些地方连个客栈都没有,只能在外面露宿,你在外面跑惯了也就罢,秋儿可如何吃得消。”


    谢殊早就想好了法子,“我们先骑马去到合安县,从京城到合安县不过一两日的功夫,沿路也有客栈,自然不怕没地方住,到了合安县再从那里走水路去往江陵,虽水路慢了一些,但是好在不用风餐露宿,也更安稳一些。”


    这样安排倒也妥当。


    闻言,谢夫人也知谢殊心意已决,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谢侯爷依旧不放心,不满地看着谢殊,“那也不妥,秋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孤身跟着你到处跑,衣食住行都在一起,这要是传出去……”


    谢侯爷振振有词道:“秋儿以后还怎么说亲事,婆家是会计较的!”


    “……”


    谢侯爷此话一出,谢夫人便嫌弃地翻了一个白眼,一脸懒得搭理他的无语模样,面对眼前如此义正言辞的谢侯爷谢殊也是颇为心累,叹了一口气后无奈地看着谢侯爷,说道:“父亲,您真的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他和戚秋的事,母亲都早已了然于心了,只有他这个一窍不通的父亲仍是浑然不知,还一心想给戚秋物色个好婆家。


    谢侯爷一脸茫然:“啊?”


    第196章 庄敬家中   狗蛋与翠花


    当晚,一脸茫然的谢侯爷并没有成功劝说住戚秋和谢殊,反而最后被看不过眼的谢夫人给拖走了,也不知道晚上的时候谢夫人跟谢侯爷说了什么,翌日一早的谢侯爷脸色便很是不对,夹杂着震惊、恍然、不解、迷茫和尴尬等种种情绪,总之很是复杂。


    不过自此之后他也没有再阻拦谢殊带着戚秋去江陵的事,更不再说此事传扬出去戚秋不好找婆家之类的种种话,只是叮嘱谢殊在外一定要照顾好戚秋,并且……该守的君子之仪不要忘了。


    谢侯爷嘱咐这个的时候,脸色还有些红,更有些尴尬,拍了拍谢殊的肩,嘴唇几番蠕动,最终也只憋出来了这么一句。


    但一切尽在不言中,谢殊一边收拾着包裹一边认真且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将谢侯爷的话记在了心里。


    日子一天天的慢慢过去,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等谢殊受伤的风头过去,该来探望的人都探望过之后,谢殊准备好一切,带着戚秋准备离京去往江陵。


    傍晚,黄昏晕染在天边,火红的晚霞如同色彩浓重的胭脂一般在山尖之上翻滚,远远望去,格外早壮观。


    监视着谢府的人发现,谢夫人领着一众下人出府了。


    谢家低调许久,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是门都很少出,如今眼见谢夫人浩浩荡荡的出门,那些监视着谢府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赶紧跟上。


    谢夫人去了相国寺。


    如今时局动荡,京城多有风波,前来拜神求佛的人便格外多上一些,哪怕天已经快暗下来了,相国寺里依旧是烛火通明,来来往往的香客接连不断。


    谢夫人带着一众下人进去,捐了一笔厚厚的香油钱,一下就把主持给惊动了,连忙走过去给谢夫人问安。


    绚丽的晚霞挂在远山之上,最后一缕残阳落在相国寺的树梢上,纷纷扬扬之间的,都是白日里最后一丝美好。


    监视着谢夫人的人远远看着谢夫人求了一支签,随后被主持带到了佛堂后面解签,这一进去,便是好半天的功夫。


    监视的人顿觉无趣,不耐烦地站在不远处,却又不得不打着哈欠等谢夫人出来。


    终于,就在他们快睡着的时候,谢夫人终于从小佛堂内走了出来,远远瞧着神色不错,还赏了一会景致,这才在身边仆人的搀扶下出了相国寺,上了马车,回了谢府。


    眼见没有什么异常,监视的人不免觉得失望,但又不敢擅自离开,继续蹲守在谢府附近。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跟着谢夫人出来的奴仆不知何时少了几个。


    天渐渐暗沉下来,街道两侧都亮起了灯笼,墨蓝的夜色下,明月高高悬挂,倾斜下来的盈盈月光将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温柔。京城之中,哪怕到了夜晚,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


    戚秋和谢殊已经乔装打扮好,趁着夜色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渐渐朝城门口驶去。


    最近京城之内风波不断,城门口查的非常严实,恨不得路过一条狗都要查看一下,谢殊又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认识他的人数不胜数,想要不知不觉的出城实在是难。


    等检查的侍卫来到了戚秋和谢殊所乘坐的马车前,一样乔装打扮过的东影上前一步,冲着那侍卫讨好一笑,“官爷,我们要离京。”


    “知道你们要离京。”那侍卫道,“把户籍拿出来。”


    谢殊早就准备了几分假的户籍交给东影,闻言,东影利索的掏出来。


    “你们离京是去做什么?”侍卫一边查看着户籍,一边随口问道。


    东影赶紧回道:“我家主子病了,要去鱼落县看诊。”


    侍卫点点头,走到马车前,便要掀开帘子查看。


    东影赶紧上前阻拦,“官爷,官爷,我家主子起了一身疹子,不便见人。”


    说着,东影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悄无声息的塞给那个侍卫,完事冲人憨憨一笑。


    那个侍卫狐疑地看着东影,摸了摸发现银票挺厚,却是没有收下,“例行检查,谁都必须要查看,你给银子也不好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是要没命的!”


    东影一见银票被塞回来了,刚想上前再说,那侍卫却是起了疑心,皱了皱眉头,“鬼鬼祟祟的,你们别是有什么猫腻!”


    说着大步上前,不等东影反应便一把掀开帘子,“我倒要看看……哎呦!”


    看着里头起了满脸疹子的黝黑男子,侍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都来不及看马车里的女子一眼。


    东影这才一脸苦笑的走过来,“官爷,我们家主子是真的不宜见人。”


    “你们家主子这是得的什么病?”侍卫惊魂未定,“别是天花吧。”


    “那怎么会呢!”东影赶紧说:“这是我家主子的老毛病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起疹子,看了好多大夫都不好,听说安贵大师去了鱼落县的一家药堂坐诊,这才又折腾这一回。”


    说着,将手里单子递给侍卫,“这是凝晖堂的大夫开的药方,肯定不是天花。”


    那侍卫接过一看,虽看不懂,但却也信了两分,正好这时一旁又走过来一个侍卫,闻言说道:“安贵大师是去了鱼落县?怪不得最近盘问好些病人都是要去鱼落县看诊,我还正觉得奇怪呢。”


    东影连连点头,“正是,都道安贵大师医术高明,我家主子也是想去治好这个毛病。”


    听此一言,那个侍卫便不再怀疑,将药方单子递给东影,嘴里嘟囔着,“不是天花就好,吓我一跳。”


    “走吧,走吧。”眼见东影后面排起了好长要出京的队,那侍卫也不再纠缠,挥了挥手。


    东影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驾驶着马车缓缓离去,出了城门。


    随着马车的离去,京城的喧闹被抛在身后,戚秋这才松了一口气,摘下脸上的蒙脸纱,看着一旁黝黑又点了满脸疹子的谢殊不禁笑出了声。


    经过乔装打扮过的谢殊已然面目全非,这幅样子出现在谢夫人和谢侯爷跟前,他们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是谢殊。


    谢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靠着马车壁沿哼哼道:“这还不都是你画出来的,还取笑我。”


    戚秋俯身过去,拿着自己的帕子给谢殊擦脸,一边忍俊不禁道:“这不是为了出城嘛。”


    为了掩人耳目,戚秋这次离京只带了山峨一个人,把水泱留在京城之中,吩咐她时不时的出趟谢府,还能迷惑一下监视着谢府的人。


    至于东光等暗卫则隐在了暗处。


    不过饶是如此,因着马车走得慢,去到合安县的时候还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


    不知京城是个什么情况,但合安县内却是热热闹闹的,丝毫不比京城差上多少。


    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戚秋和谢殊只在合安县住了一晚,便上了去往江陵的船。


    这只船虽大,但毕竟是在水面上,许多事多有不便不说,戚秋还有些晕船。


    一连几日都晕晕乎乎的,还吃不下去膳食,水面上又冷得很,才上船了两日,戚秋便把自己折腾的发了热,脸色苍白。


    她怕谢殊担心,只好每日都涂上厚厚的胭脂,但谢殊也不是瞎子,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她不对。


    正好隔壁运送货物的队伍里有大夫,谢殊上前说了一番好话,又使了些银子,把人带来给戚秋抓了些药。


    或许是见戚秋和谢殊都是谦和之人,出手也阔绰,那大夫过了一会还拿过来了一些用药材做成的糕点,让戚秋晕船的时候吃一些。


    经过东影检查后确认无毒,戚秋吃下后果然觉得不那么晕船了,没事的时候也能出房间看看这晚春的景象,偶尔也会在大夫的招待下去隔壁运送货物的队伍里转一转。


    也是这个时候,戚秋才知道这批货物是运送去江陵燕港县的县太爷家中,因好奇,戚秋便多看了两眼,还发现这几箱货物上面都画着一个图案,许是做的标记。


    因着水路慢,谢殊得知苗义离开京城的时候,便派了东光紧随其后跟着他,算算时日,等船靠岸的时候,两人应该早就到了江陵。


    坐在船上除了发呆什么都干不了,戚秋和谢殊鲜少有这种闲散的时日,两人也乐得自在,好好的虚度了一下光阴,毕竟等到了江陵,再想有这悠闲的时候怕是就难了。


    在船上漂泊了一日又一日,眼看船上的人衣着越来越单薄,不知不觉便已经入了夏。


    直到戚秋就快待不下去的时候,终于达到了江陵地界,船也靠着岸边停了下来。


    江陵是出了名的水乡,风景与京城完全不同,撑伞过桥,水面荡漾,放眼望去都是婉约的水墨点染的娟秀气息。


    脚踩在陆地上,戚秋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险些摔上一跤,好在有谢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戚秋,这才没让她在人来人往的岸边丢人。


    因船靠岸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下了船之后戚秋和谢殊只能找一家客栈住下歇了一晚,不过这样也好,养足了精神之后这才好继续出发。


    翌日一早,戚秋和谢殊找了一辆马车,继续开始出发。


    船靠岸的地方在江陵的一个小县城,说起来离真正的江陵和戚家还远着呢,不过戚秋和谢殊却是没有急着朝戚家赶去,而是去了临县。


    青山之上,湛蓝的天空纤云不染,宛如一块碧玉干净透彻,放眼望去可见其澄澈。村舍星星点点坐落在山脚下,炊烟袅袅,果树林木点缀其中,瞧着多有宁静安和之态。


    戚秋和谢殊来到了临县的一个村落,这里是状告戚家的那个证人老管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老管家这个证人他们是见不到了,戚秋和谢殊今日前来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在此处找到什么线索。


    这处村庄因是在山脚下,行动多有不便,家家户户都种着农田果树,一大早便有出来农作的村民,只是戚秋和谢殊到的时候正巧是晌午,村民都回家吃饭休息去了,走在村道上,半天都见不着一个人。


    虽说知道老管家住在这里,但具体是那户人家却是不清楚,无奈之下,戚秋和谢殊只好敲门询问。


    好在村子里的村民都很和善热情,也不排外,听说是来找庄敬的屋舍,村民放下手里的饭碗,亲自给谢殊和戚秋带路。


    一边走村民一边问道:“你们来找庄敬老先生的屋舍做什么?他人已经不在我们村子里了,去了别处,好久都没有回来过了。”


    戚秋笑道:“我们知道,是庄伯父让我们来的,说是有个匣盒装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屋子里了,知道我们要来江陵,便让我们顺带来一趟,拿了东西给他捎回京城去。”


    村民留着心眼,没有直接说庄敬去了哪里,就是为了试探一下戚秋等人是否真的与庄敬有关,眼见戚秋脱口而出京城二字,村民的心顿时便放下了大半,笑了笑,也没追问是什么重要东西,领着戚秋和谢殊等人去了庄敬的屋舍。


    村子本就不大,庄敬的屋舍并没有很远,或许是手头比较富裕,庄敬的屋舍很大,门前还栽种着两棵果树。


    到了庄敬院子前,院子门头却是落着锁。


    戚秋心中一紧,刚想说自己没有钥匙,领路的村民却去瞧了旁边的门,“刘大哥,在家不,开开门。”


    只听隔壁院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吱呀一声的开门声,等隔壁打开了门,领路的村民退后一步,指着戚秋谢殊和山峨东影等人说道:“这是庄大哥的……”


    话说到一半,领路的村民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问过戚秋和谢殊与庄敬是什么关系,只得停顿住,扭头看向戚秋和谢殊。


    戚秋很识趣地接过话,“我们是庄伯父的表侄子和侄女。”


    领路的村民点点头,“哦对对对,是庄大哥的侄子和侄女,他们是来帮庄大哥拿东西的,你把门给开开,让他们进去。”


    隔壁的刘大哥闻言点点头,“你们等一下啊,我去拿钥匙。”


    等人回去拿钥匙之后,领路的村民转过身看着戚秋等人说道:“这个叫刘志刚,是庄大哥的邻居,一会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


    见戚秋面露不解,领路的村民这才想起来解释,“当年庄大哥出门的急,连门都没锁,我们发现之后就给他锁上了门,钥匙就放在刘大哥家里,想着日后要是庄大哥回来了,也好给他开门。”


    说话间,隔壁的邻居刘志刚也拿着钥匙出来了,快步走上前去将门给戚秋等人打开,领路的村民饭还没有吃完,见开了门便先回去了。


    戚秋和谢殊等人赶紧道谢。


    等领路的村民走后,戚秋几人走进了庄敬的屋舍,因常年没住人,院子里头乱糟糟的,灰尘更是满天飞。


    刘志刚说道:“本来院子里还养着几只鸡,但庄大哥走后也没有人喂,便饿死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只能给收拾了。”


    说着,刘志刚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庄大哥也实在是可怜,媳妇去的早,家里也没有个知冷暖的人,他这一走,这间宅子便空了下来。”


    戚秋想问孩子呢,孩子去哪里了,但又怕一问就露馅了,只好忍住了。


    将屋子的门也打开后,众人都被浮起的尘土呛得咳嗽,刘志刚一边后退一边说道:“要找什么你们便找吧,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在院子里喊我一声就行,我能听到。”


    戚秋赶紧应了一声,将人送出了院子,走的时候,刘志刚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戚秋和谢殊等人问道:“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跟庄大哥一家很是熟悉,他家里的亲戚我基本也都认识,你们既然是他的侄子侄女,那你们叫什么,我看我听说过没。”


    刘志刚等人问完,便紧紧地盯着戚秋等人。


    戚秋顿时一愣。


    叫什么,这个她还真没有想好化名,伪造的户籍单子上她也还是叫戚秋,只不过是换了个出身和年龄。


    但现在说自己叫戚秋显然不妥。


    但那该说什么,随便编一个?


    可若是刘志刚没听过该怎么办,万一露馅了,那可就麻烦了。


    眼见刘志刚狐疑地看着他们,戚秋不自觉地有些喉咙发紧,唯恐自己说错被刘志刚察觉出不对,若是被赶出去,到时候再想来找线索可就难了。


    风吹青树,灰尘满天,眼看戚秋不说话,刘志刚眸中的怀疑多了两分,眉头也不禁的皱了起来。


    见一旁的戚秋不说话,谢殊上前一步,便想要开口,只是他嘴还没长开,只听一旁的戚秋突然咳了一声,随后顶着刘志刚怀疑的目光小声的哼唧道:“我叫翠花……”


    谢殊:“?”


    戚秋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看着刘志刚,声音大了一些,“我叫翠花。”


    说罢,戚秋估计是怕谢殊开口,又赶紧指着一旁的谢殊抢先说:“这是我哥,叫狗蛋。后面的两个是我们的朋友,叫二丫和铁柱。”


    谢殊:“……”


    山峨:“……”


    东影:“……”


    听着戚秋仍有余音的话,被迫改名成狗蛋二丫和铁柱的三人脸上均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后不可避免的沉默了下来。


    山峨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戚秋,又转头看向谢殊和东影,实在是有些无言。


    清秀明丽的戚翠花。


    高大冷峻的谢狗蛋。


    沉默寡言的铁柱和她这个娇俏可爱的二丫。


    这样,真的合适吗?


    倒是刘志刚连连哦了两声,看着戚秋和谢殊恍然道:“原来是翠花和狗蛋啊,我前两年还听庄大哥提起过你们,原来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你们还小的时候来江陵我还曾抱过你们呢。”


    一听是熟人,刘志刚也熟稔了起来,走过来捏了捏谢殊宽厚的肩膀,乐呵呵地说:“狗蛋长大了,比小时候好看太过了,身板也硬朗起来了。”


    刘志刚看着谢殊的目光透着慈祥,眯着眼回忆道:“我记得当年抱你的时候你才还是个小不点,我抱着你去我家里头吃饭,没走两步你却尿了。”


    刘志刚嘿嘿一笑,“尿了我一身,你大伯为此来赔了我一件衣裳。”


    谢殊:“……”


    东影一时都不敢抬头看谢殊的脸色。


    面对慈祥和善的刘志刚,谢殊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僵硬着站在原地,桀骜冷淡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任由刘志刚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狗蛋小时候是怎么用尿和泥巴玩。


    谢殊嘴边最后一丝僵硬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戚秋低下头,也是多有不忍心。


    狗蛋小时候的趣事实在是太多了,刘志刚拉着谢殊说了许久才停,最后感慨的拍了拍谢殊的肩膀,不再打扰谢殊和戚秋找东西,自己回去接着吃饭了。


    刘志刚走后,听了半天狗蛋光荣事迹的谢殊神色有些恍惚,僵硬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东影不忍心多看,戚秋犹豫着走上前去,“表哥,你还好吗?”


    谢殊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闻言抬起眸子,目光深处带着隐忍与委屈,终是没忍住开口道:“我小时候不这样,不用尿和泥巴玩。”


    戚秋怜悯的摸了摸谢殊,“乖,我知道,不想了,我们找找线索。”


    谢殊憋屈地看了她一眼,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


    庄敬的家里有些乱,一看就是主人在的时候也没怎么打扫过屋子,庄敬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只把贵重物品给拿走了,床上还堆积着不少衣物。地上和角落里还堆积着不少碎瓷片和破损的锅碗瓢盆,像是有人拿东西砸过。


    山峨扫了一圈之后凑近戚秋,好奇地小声询问:“小姐,你怎么知道庄敬侄子侄女叫狗蛋和翠花啊?”


    她刚才吓了一跳,还以为要露馅了。


    戚秋哪里会知道,但是想起被她误以为是原著的第三世曾经说过,在书中的设定下,那时候的村落乡下都信奉贱名好养活,所以一般都给子女起名翠花和狗蛋,戚秋也是突然想起来,便试了一试,若是不对,这种随处可见的名字也好往回圆,不至于一下就被揭穿。


    戚秋随口道:“我随便蒙的,你去院子里看看,别漏下什么。”


    山峨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院子。


    戚秋和谢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书信之类有用的东西,若是有能直接证明庄敬是被人指使去到京城蛰伏起来,告发戚家的信件,那样不仅可以直接证明了证人所言不可信,还能顺着这些信件查下去。


    只是依如谢殊曾在庄敬居住的京城宅子里搜查过那般的一样,这里也是干干净净,什么书信纸条都没有看见,甚至家中连根毛笔都没有,戚秋不死心,将庄敬的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却也只翻出两本书来。


    这两本书是科举子弟家中必备,书上还留有笔记,一看就是曾用心读过。


    戚秋不禁觉得奇怪,“这书看着挺新的,应该最多只有三四个年头,那时候庄敬早就过了科举的年纪,不应该会看这些。”


    谢殊走过来看了一眼,“这不是庄敬的字迹,在他京城的宅子里,我看过他的字迹,不是这样的。”


    戚秋看着谢殊,“那……会不会是他孩子的?”


    经过调查得知,庄敬是有一个孩子的,今年应该比谢殊小上几岁,只可惜几年前就失踪了,至今仍不见人。


    戚秋和谢殊都一直认为这个孩子是关键,但苦于找不到关于庄敬孩子的任何线索,只知道他叫庄赫兰。


    谢殊点头,“很有可能,庄赫兰若是比我小几岁,那正是科考的年纪,看这些书很正常。”


    戚秋将书收下,继续开始翻箱倒柜,就在这时,站在院外的山峨却是突然喊了一声。


    戚秋和谢殊赶紧走出去,就见山峨指着院子里的一口井,一脸不解。


    走过去一瞧,只见这口井里全都是一些破碎的东西。


    有被撕得粉碎的书籍,有被砸的稀巴烂的瓷器,有被锤烂的架子,还有被摔得粉碎的锅碗瓢盆……


    等等各种东西,堆满了水井。


    戚秋和谢殊不免一愣,东影也很是纳闷,“井里怎么都是这些东西,有人来砸过庄敬的家吗?”


    这话自然无人回答。


    虽然很是费解,但此时谁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戚秋叹了一口气,“一会问问刘叔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井里是有水的,这些东西堆得太密实,根本无法打捞上来,并且井口又太小,东影也跳不下去。


    也只能这样了。


    谢殊和戚秋继续找寻屋子,东影和山峨便到外面的院子里找寻线索。


    这一埋头苦找,便是一个时辰。


    好在这里虽然与京城一样没有什么往来信件,但此番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戚秋将自己从墙角的柜子底下找出来的用牛皮纸包起来的药材打开,一股霉味铺面而来。


    谢殊走了过来:“药?”


    戚秋点了点头,随后将墙角的柜子移开,发现底下全都是药。


    谢殊不禁皱起眉头,“这么多药,庄敬得了什么病?”


    庄敬就被皇宫侍卫看守着,若是他真有什么病,皇宫侍卫不可能不知道,可怎么不见一点动静。


    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戚秋刚想说什么,东影和山峨便捧着一个药罐子快步走过来,“世子,表小姐,您看,这里面好似是药渣。”


    说完,两人便看见了戚秋手里的药包。


    这便对上了。


    四人面面相觑。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不禁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刘志刚的声音隐隐传来。


    戚秋当机立断,拿起一包药材和那两本书塞进早就准备好的匣盒子里,然后将墙角的柜子复位。


    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志刚牵着自己的孙子走了进来,乐呵呵地看着戚秋和谢殊,“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戚秋晃了晃手里的匣盒,笑道:“找到了。”


    刘志刚挥了挥手,“那走吧,我锁门,你们去我家里坐一会,我让你们婶婶做了几样糕点,你们尝尝。”


    戚秋等人走了出去,刘志刚反手将屋门锁上,正要出院子的时候,刘志刚发现盖在院子里水井上的草垛被移开了,顿时脚步一停。


    戚秋嘴唇动了动,正想要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刘志刚叹了一口气,“庄大哥的病情怎么样了,去京城可看过了吗?”


    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抿了抿唇,戚秋故作愁容,斯斯唉唉地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


    “看来还是不怎么好。”刘志刚顿时明白了几分,叹道:“赫兰失踪的事对庄大哥刺激太甚,那段时间庄大哥突然发病,动不动就在家砸东西,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见好。”


    戚秋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水井,面露愁容,“赫兰大哥……哎!”


    提起庄赫兰,刘志刚也是唏嘘不已,“赫兰是个好孩子,更是出了名的好学问,若是好好的,此时怕是定能闯出一些名堂来。反正我是不信,脾性如此好的孩子,他会和杀人案牵扯到一起。”


    戚秋和谢殊目光顿时一凛。


    *


    皇宫之内,红砖金瓦,一派金碧辉煌。


    养心殿内,太后看着站在窗前的诸位朝臣,叹了一口气,让出一些位置,能让众人看见脸色苍白,尽显虚弱之态的咸绪帝,“太医日日守在陛下跟前,只是这么久了,陛下依旧不见好转,哎,哀家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满含愁绪的双眼藏在深深皱纹里,像是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但浑身威仪仍是半分未减。


    站在前头的芮阁老从众臣中率先走出,拱手道:“陛下病重,纵使太后担忧,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这段时间……还需太后来主持大局。”


    闻言,太后又叹了一口气,抬起眸子看着身前的朝臣,神色为难道:“你们说的哀家想过了,按道理说,此时陛下病重,哀家理应站出来主持局面,可是……”


    太后轻阖眼皮,无奈道:“可是哀家对于朝堂之事了解甚少,实在是怕耽误了朝事。”


    顿了一下,太后又叹口气,张口便要推脱,“此事还是作罢吧,朝堂之上有你们这些大臣在,哀家很放心。”


    “可这,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长久下去,怕是其他朝臣会有二心。”


    芮阁老身侧的周大人马上站出来接了太后的话,振声说道:“还请太后为了江山社稷也不要再推辞,有您在,这朝堂才可稳定下来!”


    周大人话落,在场的其他大臣便不约而同地,乌泱泱一片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高亢道:“还请太后娘娘出来主持大局!”


    “你们这是做什么,叫哀家好生惶恐!”


    太后眼见此景,赶紧站起身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无奈地苦笑道:“并非哀家撒手不管,实在是……是有心无力啊。”


    闻言,周大人还想再说什么,芮阁老却是恰时开口道:“太后娘娘不用忧虑,辅政大臣的名单已经列出来了,只等众位朝臣选举投票,到时候有辅政大臣在,太后娘娘只需站出来稳定民心即可,旁的就交由辅政大臣即可。”


    悠然的日光从窗户透进来,将殿内照的明亮,曦光映在眼前一片俯首恳求的朝臣身上,场面之震撼令人动容。


    太后娘娘闻言神色间的踌躇愈渐浓郁,面对着众位大臣殷勤的目光,她几度想要开口,却又进退两难,十分犹豫为难的样子。


    见太后仍无回应,周大人急了,迫切到,“大齐江山已经岌岌可危,太后不可再推辞了啊!”


    他话一落,其余大臣的各种劝说声此起彼伏,层出不穷,无一不恳切哀求,无一不苦口婆心。


    “陛下病重,唯有太后您能稳定住民心啊!”


    “还请太后娘娘为大局着想!”


    “请太后娘娘三思!”


    ……


    在一众劝说的大臣之中,只有谢侯爷和唐老太傅沉默不言,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晦暗莫名。


    第197章 掌政   或许真的是明智之选


    立在枝头的鸟婉转的轻啼着,风过林梢,枝叶簌簌,灿烂的日光落在灰瓦白砖的屋舍上,显得格外明媚。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不间断的传过来,带着水乡小镇别有的宁静与安和。


    药铺就在客栈对面,戚秋和谢殊从药铺里出来,径直回了客栈。


    山峨等在屋子里,听见脚步声连忙上前开门,询问道:“世子,表小姐,怎么样了?”


    戚秋随手将门关上,“已经让大夫看过了,虽然药材有些发霉了,但确实是治疗疯病的。”


    山峨砸了咂舌。


    山峨虽然是系统送的新手大礼包,但或许是为了完善这个大礼包不出现漏洞,也是给她植入了一些有关在戚家时的回忆,故而她说道:“庄伯伯还在戚家当差的时候,对我和水泱多有照拂,看着很是和善的一个人,哎,如今却是得上了疯病。”


    戚秋没有太多这方面的记忆,不敢多说话,闻言并没有接话茬,而是看向了谢殊。


    自从确认了庄敬家中的药是治疗疯病的,谢殊就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戚秋不禁走过去,轻声问道:“表哥,你在想什么呢?”


    察觉到戚秋走进,谢殊这才回过神来,闻言低声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戚秋不解。


    “对。”谢殊点头说道,“皇宫侍卫虽然关押着庄敬不让旁人接近,但因我和其中一个皇宫侍卫交好,有关庄敬的事他也都会同我讲,他若是知晓此事,没必要特意对我隐瞒,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是丝毫没有向我提及庄敬得病的事请。”


    “可若是不知晓,就算庄敬平日里靠吃药控制掩饰的再好,但是落到皇宫侍卫手里,皇宫侍卫不知此事,自然不可能喂给他药吃,那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一定会发病,不可能隐瞒住此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露不出来呢?”


    要知道证人有疯病这是会直接影响到他口供的可信度,间接的影响整个案子本身,就算他身上有证据,此事也要合盘重查的。


    如此重要的事情,皇宫侍卫不可能隐瞒不报,那为什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实在是令人费解。


    戚秋明白了谢殊的意思,心中霎时一沉,不禁回想起线索回忆片段里风雪漫天之下,老太监口中讷讷自语地一句话——


    “陛下怎会不知戚家冤屈。”


    若是咸绪帝知晓戚家本就是被冤枉的,也明知证人神志有问题,但却一直瞒下此事,会不会是有意而为之,是为了除掉戚家所以故意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戚秋不可避免的朝这上面想。


    看着谢殊,戚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起,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颤抖着声音将这种猜测讲与了谢殊听,“表哥,会不会陛下早就知道这一切,知道戚家冤屈,知道证人有问题,只是不愿意戚家逃过此劫?”


    “会不会……戚家的覆灭,本就是在陛下的默许下。”


    说到最后,戚秋心慌的厉害,嗓音也颤抖得不像话。


    以前不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张口,毕竟这不是小事,她无凭无据,怎么好开口把此事和咸绪帝扯上联系。


    可事到如今,既然说到了这里,她便有些忍不下去了。


    谢殊蓦然垂下眸子,眉头下意识皱了一下,看着紧张的戚秋,顿了一下,拉着她坐下。


    纵使戚秋这番话太过惊世骇俗,也没有任何根据,但他并没有急着反驳戚秋,而是先给戚秋倒了一杯茶,让她先稍稍冷静一些后这才轻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戚秋自然不能说她这番猜想的起因是源于线索回忆片段里的一句话,只能慢慢用别的事来解释,“我只是觉得戚家一事到处都透着古怪,虽说此事少不了几番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就拿证人这事来说,皇宫侍卫不可能发现不了庄敬患有疯病,一定会上报,可是陛下为何却不闻不问?”


    “还有,戚家一事本应该交由锦衣卫,哪怕陛下觉得你应当避嫌,也可派其他锦衣卫来掌管此事,为何会交给了皇宫侍卫?”


    “皇宫侍卫本就不擅长查案,戚家的事又错综复杂,你既然已经在殿前说明了此事的厉害,陛下也将此事交给了你,那证人自然要交到你手上,可为何陛下当晚却绝口不提此事,到底是忘了还是怕证人落在你手里?”


    深吸一口气,戚秋又不好把话说的太死,只能道:“我实在是觉得在戚家的事上陛下的种种行为有些蹊跷古怪,但又说不上来问题出现在了哪里,或许是我关心则乱,想得太多了吧。”


    戚秋将话说完之后,屋子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事关重大,连山峨都不敢多说什么,呼吸声都小了一些去。


    谢殊认真地听完戚秋的分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沉默了半响后道:“陛下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


    这也是戚秋想不明白的事。


    若戚家是清白的,咸绪帝为何要如此对待戚家这么一个忠臣?江陵本就乱,为了稳固局面,咸绪帝理应多派去一些像戚家这样的朝臣去镇守,除掉了戚家,这对江陵如今的局势有什么好处?


    谢殊道:“证人一事确有蹊跷在,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有些事实在是说不清。为了江陵能够在掌握之中,陛下也不应该对戚家出手,这不反倒是让江陵的局面更糟糕,对朝局来说并无益处。”


    戚秋沉默着抿了抿唇。


    谢殊此言也正是她内心疑惑,她实在不知咸绪帝若真是有意除掉戚家,有个什么由头。


    总不能是单纯的看戚家不顺眼吧。


    叹了一口气,戚秋也明白,心中关于此事的疑惑不等戚家的案子解清是不会有答案的。


    罢了,那也就不想了。


    就算戚家的覆灭是在咸绪帝的默许下,此事她也必须要继续查下去,这样一想,如今咸绪帝病倒便也不算全是坏事,最起码在咸绪帝昏迷这期间,只要他们将案子查清楚,拿出证据,就算是咸绪帝有意除去戚家,也昏迷着无法阻止。


    戚秋轻舒了一口气,捧着茶盏慢慢的饮了一口。


    外面已经临近晌午,微风也染上了燥热,头顶的日光显得格外耀眼,还未开窗便能感受到那份炽热。


    东影便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从庄敬邻居刘志刚的口中得知他的儿子庄赫兰曾卷入到一场凶杀案之中,为了防止暴露,戚秋等人没敢询问太多,却也套出了一些话来。


    原来在科考前夕,庄赫兰的老师突然离奇死亡,在现场曾发现了庄赫兰的玉佩,还有人听到二人争吵,庄赫兰便被卷进了这场凶杀案之中,庄敬得知此事之后急疯了,当时的他还在戚家当差,连夜从戚家赶去,只是依旧于事无补。


    庄赫兰被抓入了大牢,因证据确凿又有证人在,别说科考了,眼看性命都要不保了。


    庄敬眼看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就要丧命,万般绝望无助之下便得了这疯病,日日在家里砸东西,差事也当不成了,戚家倒也理解,帮他脱了奴籍,还送来了一大笔银子供他余生。


    拿戚家送来的银子包了药,庄敬的神志好多了,只是从此再也不提庄赫兰了,左邻右舍有心打听,却也无疾而终,谁也不知道官府是如何处置庄赫兰的,但端看庄赫兰再也没有回过家,怕是人已经被处决了。


    众人惋惜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多加照拂着庄敬。但不知是不是庄敬已经想开了,反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激动,在日日吃药的情况下,看起来十分正常平静,与以前无异。


    因那桩命案不是在这里发生的,谢殊便派东影前去官府处打听。


    东影虽为谢殊的暗卫,但与东昨一样,是在锦衣卫挂着职位的,拿着令牌前去,官府自然不敢隐瞒。


    东影道:“此事发生在沙桃县,据说当时庄赫兰是陪着死者,也就是他的老师一起去沙桃县拜访旧友,到地方的时候两人居住在一间客栈里,死者就是死在了拜访完旧友的那一晚,被人一刀毙命,惨死在客栈里。”


    “因为此事并非发生在本地,只是因着死者和庄赫兰都是本县人士,衙门这才了解一些情况,具体的案情还是要到沙桃县的衙门才能得知。”


    戚秋皱了皱眉头,“沙桃县是不是有些偏远?”


    东影点点头,“对,沙桃县在最南侧。”


    戚秋抬起眸子,心中不禁有了别的想法,看着谢殊,“那我们……”


    既然要去更加偏远的沙桃县,她想在此之前先去看望被关押起来的戚父戚母。


    谢殊看出戚秋内心所想,没有犹疑,而是直接点头道:“沙桃县偏远,我们还是先去看望过姨父姨母,确定他们无事之后再去沙桃县了解此案吧。”


    戚秋和谢殊本来是想先来查清庄敬的事之后再去看望被关押起来的戚父戚母,这样也好有个交代,但既然如今此事一时半会解不开,并且还要去往更偏远的沙桃县,倒不如先去看望戚父戚母,也好让戚秋心里不那么难受不安。


    戚秋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陵的天一贯热的早,还未到节气,一些夏花便早早的开了,朵朵锦簇娇媚,看的人心中甚是服帖。


    而京城却是不同。


    京城的晚春长,虽天气热了起来,但一些春花依旧不曾凋零,傲然在枝头之上,在京城的热闹鼎沸之中越来越娇艳明亮,就像是要爆发出最后一丝色彩。


    坐落于京城中心的宫殿,琉璃瓦顶金如灿光,阁道的丹漆鲜艳欲流,雕梁绣柱间,极尽奢华,鲜花虽然开的旺盛,却是少了那么几分生气。


    宫殿里头不时传出隐隐约约的人声,终是为这粉墙黛瓦添了些人气。


    “回禀太后,这些都是我等诸臣整理出的,陛下昏迷期间尚未来得及处理的要事。”


    殿堂内,芮阁老向前一步,弓着腰,往前递了本墨蓝色的折子。


    随风微微扬动的薄纱被一只苍老皱皮的手拨开几分,折子被接了进去。


    递上折子后,芮阁老退到原来的位置,拱手道,“太后若有哪里不明,可尽管问老臣。”


    薄纱后,太后还在翻看着折子,一时之间,空荡的殿堂内只余穿堂风声和不时的翻页声,寂静非常。


    “哀家也不甚明白这朝堂上的事,往后,还要靠尔等提着哀家一二了。”


    太后合上折子,淡然地说了句。


    芮阁老朗声道:“太后代理国政是众望所归,必能救我大齐于水火之中。我等必尽心辅政,万死不辞。”


    说罢,他跪了下来,朝着薄纱内的人叩了大礼。


    他坚定高昂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震得檐牙上的鸟雀振翅远飞,淡入那无际的青空消失不见。


    再厚的墙,也挡不住流言风语。


    宫腔内的消息不胫而走,落入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这一回,发生了这番撼动举国的大事,不仅是寻常百姓,就连接头桥底的那三两叫花子,都忍不住嚼上两嘴。


    “你说宫里头那位,怎的还没个动静?”


    常在市坊出没的流子探头探脑地张望两眼,挠了挠正捧着半个馒头打瞌睡的胡三,尖细的声音很是刺耳,“你说,这大齐是不是快不行了,让个女人当政可还行!”


    叫花子时常没个正事,除了乞讨便是到处打探消息,然后在接头时高谈阔论一番,显得自己也能指点江山似的。


    “你懂什么。”


    半眯着朦胧睡眼的胡三拨开他的手,叹了声长气,“宫里头那位啊,可是众位朝臣三番四次极力恳请,才终于首肯执掌朝政的。”


    胡三是位落榜的童生,因而话语措辞都不似流子的粗俗。


    因着他曾是读书人,流子也对他始终有三分敬重,常愿听他的高见。


    流子又将他摇醒,追问道,“然后呢,怎么执政后就没个消息了?”


    胡三见睡不了了,干脆坐了起身,咬了口发黑的馒头,随口道,“没消息即是好消息,没消息即是万事太平。”


    流子茫然,“怎么个意思?”


    胡三无人可说,也总愿意与流子分享他胸中见解,他说话时总是温温吞吞,颇为耐心,“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那位病后的事?那会儿,军中才出了乱子,而朝上众臣又群龙无首,党派纷争不断,又适逢各地赋税新规刚落地,递上的反馈折子无人敢应。一时之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谓是步履维艰。”


    流子连连点头,“俺记得,虽然俺不大懂这些,但那会儿人人都说,这大齐怕是要大乱了。”


    胡三瞟他一眼,笑了一声,“那现在呢?”


    即使流子再笨,听了这话,再仔细思忖,也明白了个中意思,恍然大悟地惊呼了一声。


    二人细碎的对话落入桥头某人耳中,那人派头不凡,虽一头白发,却是满身矜贵,长身而立,似在候着什么人。


    听了那番言语,他眉眼间神色微动,思绪飘到很远。


    为另一位解说的那位说得虽不尽然准确,却也离不了一二。


    自从太后掌权执政,确实平复了不少明波暗涌,也确然将眼前不少棘手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仍不是政通人和,但到底是稳了国运,让他们这些本来还悬着一颗心的老臣松了口气。


    而且眼下看来,太后不仅是用行动令他们朝臣放心,更是渐渐笼络了民心。


    看来,当初请太后上位执政,或许真的是明智之选。


    *


    前朝的事并没有商量完,太后还没有归宫,芮姜站在太后寝殿外,沉默着低下头,过了片刻,轻轻地道了一句:“太后娘娘和诸位大人商量朝事,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到了自己的寝宫,芮姜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愣愣出神。


    一旁的丫鬟端了一盏茶走过来,见状低声问:“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摩挲着茶盏壁沿,芮姜垂下眸子,“太后娘娘如今垂帘听政究竟是福是祸。”


    丫鬟不知其中深奥,还在笑:“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对我们芮家来说自然算得上好事。”


    好事?


    真的是好事吗?


    芮姜紧了紧手,自从太后垂帘听政后她心里不知为何就一直有些惶惶不安,沉默地看着身前的花瓶,并没有开口说话。


    见芮姜脸色不好,丫鬟这才收敛了几分笑意,不解地低声道:“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芮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神色却依旧有些苍白无力。


    寝殿内静了下来,外面嘈杂的说话声便显得格外清晰,宫人吵吵闹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其中还夹杂着有关戚家和谢家的字眼。


    芮姜眸光微闪,问道:“外面再说什么,这般吵闹。”


    丫鬟回道:“还不是在讨论戚家的事,据说内阁查出了些什么,对戚家很是不利,若是在这样下去,离戚家定罪的日子就不远了。”


    芮姜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闻言默了一下后却道:“那倒未必。”


    丫鬟一听便有些不解,“奴婢可是听说连谢家都不插手此事了,可见戚家之罪是板上钉钉了,小姐何出此言?”


    芮姜叹道:“谁说谢家不再插手此事了?且看着吧,谢殊是不会放手此事的。”


    “可是,”丫鬟疑惑道:“可是谢世子确实已经将此案交由了内阁朝臣调查,他如今还摔伤了腿,在府上养伤,已经许久不曾过问此事了。”


    “交由内阁查办此案不假,但不一定谢殊就不再过问此事了。”芮姜说:“谢殊摔断了腿,除了先前那几日有人探望过之后,现如今谁去看过,又如何肯定他就在府上,没有去别处?”


    丫鬟起先还有些不明白芮姜此话的意思,琢磨了一下之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姐,您的意思是谢世子此时并不在府上养伤?”


    芮姜平静地看着外面明媚的日光,闻言淡淡道:“京城被太多人盯着,谢殊不敢有什么大的举动,并且通过尚宫燕等人的口供深知戚家之事埋棋过深,怕通过他们往下查反而害了戚家,但江陵就不同了,江陵山高皇帝远,就算查出什么传到京城里也需要一阵子,足够谢殊施展,我若是他,一定会前往江陵。”


    “谢殊素来不爱参加宴会,怎么就偏偏那日去了,还摔断了腿,如今数日过去,谢府一点关于他的动静都听不到了,难道不蹊跷吗?”


    丫鬟嗔目结舌,“那、那……”


    “那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太后?”丫鬟语无伦次道:“这毕竟不是小事,芮阁老和太后娘娘也不知道是否知晓此事。”


    芮姜叹了一口气道:“先前肯定是不知道,如今怕也明白了过来,但已经于事无补。若是谢殊此时还未出城,还能将谢殊拦下来,可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谢殊怕是早就到了江陵,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降罪谢家吧,谢殊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敢如此行事。”


    丫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芮姜说太后和芮阁老可能已经知晓了此事,倒也不再慌张起来,见芮姜手中的茶盏空了,转身又拿起茶壶往里面添,只是倒了一半,丫鬟突然意识到什么,愣愣地看着芮姜,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小姐,您是不是早就知晓了谢世子去江陵的事。”


    不然又怎么会说的如此信誓旦旦。


    沉默了一下,芮姜在丫鬟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丫鬟顿时急了,“小姐,您明知道阁老大人不想谢家插手戚家的案子,既然知道谢世子要去江陵查案,怎么不及时将此事告知阁老,也好让他高看您一眼,您如今……”


    说着说着,丫鬟的眼眶便红了,“如今太后冷落您,便是宫人都敢说您两句,若是您告知阁老大人,成功拦下谢世子出京,太后一定会奖赏您的,日后便不会有人再给您脸色瞧了。”


    “这些年受的冷落还少吗,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芮姜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戚家小姐实在可怜,受到家族牵连,落到这般境地,不想断了她最后一条生路。若是戚家真的无罪,我这番阻拦没准坏了事,若是真因此而害了戚家,岂不是罪过。”


    “为了自己好过,就断了别人的生路,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丫鬟的眼眶越来越红,赌气一般说道:“那若是戚家有罪呢!”


    芮姜道:“戚家若是有罪,纵使谢殊有万般能耐,却也无法在满朝文武之下保住戚家,我又何须再做这个恶人呢?”


    丫鬟一时语塞,见说不过芮姜,愤愤地放下手里的茶壶,负气一般站了一会儿,又没忍住说道:“您明明十分聪慧,不比关家小姐差到哪里去,光凭这个就能猜出谢世子会离京去江陵,可偏偏非要藏拙,害的自己不好过。”


    日光从窗户间透进来,洋洋洒洒的落下,照的身前一派明亮。


    芮姜看着窗户外的花枝,轻轻地说道:“并非是我聪慧,是我知道这世间除了利益能让人奋不顾身外,还是情义二字能让人赴汤蹈火。”


    芮姜想起那日在宁贵妃举办的宫宴上,谢殊在知道戚秋被刁难后是如何冷着脸过来为戚秋撑腰的,看着戚秋的目光中又是如何的克制隐忍,不禁抿了抿唇。


    垂下眼,芮姜的神色有些恍惚,也有些复杂,顿了顿,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讷讷自语道:“若是太后和父亲明白这一点,若是太后和父亲见过谢殊看戚秋的目光,就该知道谢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戚家这桩案子的,自然会明白谢殊之所以答应将戚家的事交由内阁不过是权宜之计,也自然能立马猜出谢殊下一步一定是去往江陵。”


    “这本就是注定的事。”


    第198章 周家   见戚父戚母


    戚家处在江陵的最中心点,这里渐渐褪去了水乡的宁和与安静,虽建筑还保留着水乡的风格,却是变得繁华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街道,竟是丝毫不比京城差上多少。


    戚宅坐落不下,门前高高悬挂的牌匾更是苍劲有力,曾经也是个门庭热闹的地方,只是如今却是无人敢靠近了。


    如今的戚宅门外有重兵把手,这些人手是从琼安郡调派来的虎头军,并非是江陵的普通官兵,这是咸绪帝的意思,由纪律更加严明的虎头军看押戚家,直接杜绝了戚家逃跑的心思。


    按道理来说,被关押在府上的犯人除了咸绪帝的圣旨之外没有人能进去探望,但是好在谢殊手上有咸绪帝交给他的金龙令牌在,看守戚家的将领见到此令牌,自然不敢阻拦戚秋和谢殊。


    由将领亲自带路,戚秋和谢殊终于见到了被关押起来的戚父和戚母。


    因案件尚且还在调查,戚家并未获罪,又是在府上被关押,并不限制在府上的走动,故而待遇比落入大牢的犯人好上太多,最起码衣食住行并不会被苛待。


    戚秋走进戚府的时候,不知为何,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内心突然涌出,顺着血液遍布全身,让她不禁眼眶蓦地一红,脚步都踉跄了几分。


    府门被打开,一股腐朽的味道随之传来,尘土在耀眼的日光之下纷扬,听到动静的戚府下人浑浑噩噩的抬起头,却见走进来的不止有看守他们的虎头军,还有……


    “小姐!谢世子!”


    离府门最近的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悚然一惊,看着逆着灿烂日光走进来的戚秋和谢殊,不可置信地哆嗦了一下,连手里的帕子掉了都没察觉。


    戚秋认出了这个嬷嬷,在谢殊信物回忆里,这个嬷嬷一直跟着戚母,应该是戚母的贴身嬷嬷。


    看着她老泪纵横的模样,戚秋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本就泛红的眼角险些落下泪来。


    可此时并不是说话的时候,将领还走在前面领路,根本就不给戚秋停下来说话的机会,况且自踏进戚府门口这一刻,戚秋那股按捺不住想要见到戚父戚母的急切便如同涌流一般喷涌而出,直接将戚秋淹没,让她连走路的腿都在打颤。


    戚秋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突然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但当看到戚府牌匾的那一刻,那股难受的情绪便在内心中翻涌。


    她即将要见的,可是几世为她父母的人。


    自从知道自己便是所谓的原身之后,戚秋就无法克制自己对戚父戚母挂怀,尤其是在得知戚家出事之后,她几乎每一晚都睡不好觉,偶尔能够睡着梦里也都是戚家。


    虽然这一世她对许多事情都没有了记忆,但那毕竟是她血浓于水的父母,哪怕她不记得,这股情感也深深的压抑在她的心里。


    快步跟上将领的步伐,走到后院,来到戚父和戚母居住的院子里,或许是听到了动静,戚父和戚母已经坐在了屋子的正堂,正等着将领的到来。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戚秋和谢殊在满院子丫鬟震惊的神色中推开门走了进去。


    明媚的日光争前恐后的从敞开的门口涌进来,将堂前的灰尘都照的清晰,窗边摆放的鲜花明明正是盛开的时节,如今却是枯萎着,凋零着,在温暖的日光下带着一种浓浓的落寞和凄凉之感。


    “大清早的就前来,杜将领有何吩咐?”将手里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下,戚父这才抬起眸子,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眼中映入戚秋身影的那一刹那,戚父手一歪,本摆放好的茶盏在这一刻轰然落了地,发出一道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戚父只觉脑中瞬间空白,他豁然起身,却不知道自己此时要做什么,只呆愣一般看着戚秋,身子颤抖的厉害。


    直到身旁传来戚母激动到变形的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


    戚母嘴唇几番哆嗦,震惊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戚秋,根本就顾不上朝自己洒过来的滚烫茶水,僵立在原地,唯恐站在门口的戚秋是幻影,又唯恐她不是幻影,百般不知所措之时,她看到了戚秋落泪。


    一行清泪顺着戚秋眼眶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沉重。戚秋面容伤感,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子和妇人,只觉得此时根本无法控制住内心涌出来的难过与压抑。


    看着戚秋落泪,戚母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心如同被刀剜过一般,疼的她根本无法呼吸,她一把朝戚秋扑了过来,“秋儿,我的秋儿!”


    戚秋被戚母抱在怀里,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纵使她现在面对戚母的面孔还觉得有些陌生,但那涌起的心潮却告诉了她什么叫做血亲骨肉。


    在这一瞬间,汹涌的泪水模糊了戚秋眼前的视线,但她依旧能感受到有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男子在朝她靠近。


    “秋儿。”那人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声音里满是颤抖,本高大挺拔的身躯仿佛一下子佝偻了许多,就像是被压弯了脊背一般,全然没有刚才那副淡定自若。


    戚秋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泪如泉涌,她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哭的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如若不是戚母抱着她,她早就跌坐在地了。


    杜将领在谢殊的示意下一并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上。


    屋子里便只剩下戚秋和戚父戚母三人。


    三人抱在一起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戚秋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感觉到眼睛发肿发热发疼,这才稍稍停息了下来。


    将这满腔汹涌的思念发泄出来,彼此这才冷静一些,戚父戚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拉着戚秋坐下,这才反应了过来,也顾不上叙旧了,急声道:“你怎么来了,你此时不应该待在京城吗!”


    “是表哥带我来的。”戚秋哭得嗓子都哑了,闻言低声说:“我想来见见你们,更想……”


    戚秋朝门口望了一眼,压低了一些声音:“更想找到线索,还戚家清白。”


    “胡闹!”戚父面露急色,“你此时应该好好待在京城里,跑来这里找什么线索,快回去!”


    戚秋咬着下唇,“你们在这里受苦,我怎么好继续待在京城什么都不做,我要救你们。”


    “我们不需要你救,我们……”话说到一半,戚父又突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戚秋,满脸都是着急之意。


    急喘了两口气,戚父还是没忍住说道:“我们在这里好端端的,看守我们的杜将领也很是客气,你眼下应该好好待在京城里,此案定有陛下决断,戚家本就是清白的,陛下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你跑来这里,反而叫我们担心!”


    “可是……”


    “没有可是!”不等戚秋把话说完,戚父便果决地打断道:“听父亲的话,明日你就回京城,好好待在谢府,哪里都不要再去了!”


    戚秋也有些急了,声音沙哑地说:“父亲,如今京城的局势对戚家很不利,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戚家,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戚父猛地站起身子,沉下脸来,“你不要再说了,若是你还听父亲的话便赶紧回去,江陵有多乱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谢殊呢,我去找他说!”


    说着,戚父不等戚秋开口便挥袖大步朝外走去。


    “父亲!”戚秋刚想跟过去,却被戚母拦住,“别去了,让你父亲和谢殊去说吧,你父亲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你跟过去,只会让你父亲更加着急。”


    脚步停下,戚秋转过身看着戚母,眼睛又肿又红,她低下头,低声说:“我只是想帮戚家脱离这个困境。”


    戚母握着戚秋的手,爱怜地看着她,拿出帕子细心的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低声哄道:“母亲知道,母亲都知道,秋儿不哭了。”


    戚父心意已决,打定主意要让戚秋赶紧回京城,本以为戚父和谢殊在外面交谈之后,回来一定会让谢殊带着她马上离开江陵,戚秋已经做好阳奉阴违的打算了,却是没想到两人回来之后,戚父只疲惫地挥了挥手,坐在椅子上无奈地看着戚秋,想喝口茶压压,茶盏却是早就碎了,只得叹了声气,问:“你们在江陵都查到了些什么?”


    戚秋连忙倒上一盏茶递给戚父,闻言将他们查到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戚父和戚母听到状告他们的人是从前府上的老管家之后,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戚父说:“你们说的有关庄敬儿子的那桩案子我也略有耳闻,当年此事一出,庄敬便找上了我,想要求我将儿子给救出来,可当年这桩案子确实是证据确凿,我看过案子的卷宗,此案没有任何疏漏在,我便是有心想要救人也是无能为力。”


    “庄敬也未必不晓得自己的儿子并非是被冤枉的,但他仍是求我救人,想要我用官职将人捞出来,可这种事如何能做得?更何况我当时已经发现江陵的官场被其他势力渗透进来,不少官员都沦陷其中,当时有人盯戚家盯得正紧,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是给人留下把柄,我便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想来就是此事让他怀恨在心,这才有了今日这么一遭。”


    戚秋赶紧追问:“那庄赫兰死了吗,还是被定罪流放了?”


    “都不是,”戚父说:“这桩案子后来我也打听过,庄赫兰最终被放了出来,本来是要定罪的,据说是有一个证人突然改了口供,衙门重新调查,判了庄赫兰无罪。”


    “这是因何缘故?”戚秋皱了皱眉,“父亲不是说证据确凿吗?”


    戚父面露疲色,摇了摇头道:“我当时查看的时候确实是证据确凿。当时戚家已经被人盯着,我已是自顾不暇,便没有对这桩案子过多打听,虽也不解庄赫兰为何最后会被无罪释放,却也确实知道他是好好的从大牢里走了出来。”


    “之后的事,我便不知晓了。”


    说着,他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庄敬既然是作为状告戚家的主要证人,他与幕后之人一定有联系,你们若是想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可先从那个改口的证人下手,他当年无缘无故改口是整个案件最关键的节点,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谢殊和戚秋齐齐地点了点头,顿了顿,戚秋抬起眼帘,看着戚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父亲,我们家到底是何时出了问题,又是为何出了问题,您既然把我送到京城,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到如今,不如跟我们讲一讲。”


    若说最先发现戚家问题的,发现账目出错的一定是戚父。


    戚父的嘴唇动了动,呼吸声也在此刻急促了两分,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疲惫地低下头,搓了搓脸后对着谢殊道:“你跟我来。”


    戚秋一愣,跟着站起了身子。


    戚父却回头说道:“你老实在这里陪着你母亲,此事我说与谢殊听就行了。”


    戚秋急了,想要再说什么,却见谢殊轻轻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戚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乖乖的坐在椅子上陪着戚母。


    谢殊和戚父这一去,半个时辰才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尤其是戚父,步伐虚浮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突然老了几分,都不是从前那般威严有力了。


    戚秋不免心中一沉,顿了顿,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能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


    已经快到了晌午,戚母让人备好了饭菜。


    他们虽然被关押在府上,却并没有被苛待饮食,每日说不上大鱼大肉,却也足够温饱,只是不复从前那般精致可口。


    戚秋看着眼前的饭菜,看着戚父戚母愧疚地对她说没法子准备她爱吃的饭菜,戚秋不禁眼睛一酸,又想哭了。


    强忍着心中涌起的难受和眼眶的潮意,戚秋和谢殊陪着戚父戚母用完了这顿午膳。


    或许是看在金龙令牌的份上,又或许是看在谢殊的面子上,一直等午膳过后,杜将领这才来催促谢殊和戚秋离开。


    戚秋再次红了眼眶。


    戚父也是多有伤感,坐在椅子上,半天都起不来,戚母更是泪如雨下,拉着戚秋,泣不成声。


    但众人都知道,戚秋和谢殊必须要走了。


    他们身上背负着整个戚家的命运,还有许多事要调查,要抢在京城那边给戚家定罪之前掌握线索,他们便只能争分夺秒的往前跑,不敢在此处耽搁太长时间。


    戚秋也怕自己呆的时间长了,便舍不得走了。


    长痛不如短痛。


    咬了咬牙,戚秋松开拉着戚母的手,跪下来给戚父戚母磕了一个头。


    她不敢看戚父那难受与憔悴的神色,更不敢看已经哭到站都站不稳的戚母,只能在自己还能控制住自己理智的时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戚府。


    “秋儿!”


    刚走出去几步,便听身后传来戚父沙哑哽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沧桑与无力,“你要相信父亲。”


    戚秋霎时泣不成声。


    但她不敢回头,只能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大步离去。


    江陵的晌午正是灼热,烈日挂在头顶,连吹过来的微风都显得闷燥,走在路上,若无枝叶繁盛的青树遮阴,不一会就要汗津津的。


    离开戚府之后,戚秋和谢殊等人并未在此处再过久留,而是找了一辆马车,由东影充当马夫,几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沙桃县。


    在这路途中,戚秋并没有追问谢殊戚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在这一路上她都有些沉默寡言,不怎么愿意说话,看的谢殊担心不已,一路上形影不离的跟着她,唯恐她出什么事。


    沙桃县偏远,光赶路便用了六日,但好在路上没出什么岔子,沙桃县虽然有些破旧,但胜在民心淳朴,瞧着倒也安和宁静。


    谢殊知道自己此去江陵瞒不了多长时间,所以也不再刻意隐藏行踪,而是以抓紧破案为主。到了沙桃县之后,便让东影拿着令牌直接上衙门打听此案,并根据衙门的提示,顺利地找到了当年那个突然改口的证人。


    那个证人名叫连策,就是沙桃县本地人,当年他在出命案的客栈里做小二,未改口之前声称亲耳听到庄赫兰和死者发生了剧烈的争吵,随后只听一道闷声倒地的声音传过来,再然后便是庄赫兰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他顿时心生疑虑,等庄赫兰走后进去一看,发现死者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吓了一跳,立马喊来了人,并且报了官。


    只是后来,他不知为何又改了口,声称自己也不确定与死者争吵的人是否是庄赫兰,因为他离得远,看的并不清楚,只是那人身形和庄赫兰有些像,便下意识以为是他。


    他这一改口,案子只能重新调查,正好又有人作证说当时与庄赫兰一起在茶馆喝茶,现场虽发现了庄赫兰的玉佩,但因两个人是结伴同行的,故而也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庄赫兰便被无罪释放了。


    到最后,此案变成了悬案,虽然当时调查此事的衙役都怀疑人就是庄赫兰杀得,但苦于没有什么证据,也只能作罢。


    戚秋和谢殊在了解过案情之后,不由得怀疑,庄赫兰之所以能被无罪释放,或许是幕后之人在背后安排。


    庄敬求助戚家被拒绝,这个时候若是幕后之人向他抛出橄榄枝,并拿庄赫兰做诱饵,庄敬将儿子看得那么重,不可能会拒绝。


    而庄赫兰的失踪也一定与幕后这三方势力有关。


    或许就是幕后之人把庄赫兰从大牢里救出来之后又将人关押了起来,以此来要挟庄敬,拿捏住他不敢轻举妄动。


    得知了证人所在的街巷之后,戚秋谢殊和东影山峨四人一刻都没有停歇,立刻找上了门去。


    只是却是扑了个空。


    一连三日,连策家中都没有人。


    就在戚秋和谢殊不解,还以为是自己打草惊蛇让连策给跑了之时,衙门却是突然派人找来了东影,声称连策此时人在衙门里。


    戚秋和谢殊皆是一愣。


    等赶去了衙门,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县太爷得知谢殊的身份,亲自接见四人,并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给讲了一遍,“连策说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病,不久就要离开人世,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他心里实在是愧疚,如今便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


    “当年的那桩凶杀案,他之所以突然改口,是因为周家。”


    见戚秋和谢殊面露不解,县太爷解释道:“周家是沙桃县出了名的富商,不仅如此周家的老太爷也就是沙桃县的上一位县太爷,当时这桩案子就是发生在周老太爷任职期间。”


    “周家给了连策一大笔银子,威逼利诱让他改了口供,不然就打死他和他母亲,连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下官与他也算是旧友,了解他的性子,最是率真正直,若不是周家拿他母亲威胁,他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县太爷叹了一口气,“他如今得病,有今日没明日的活着,此事压在他心里煎熬数年,如今终于是瞒不下去了。”


    谢殊听后沉默了片刻,“周家为何会威逼利诱他改口供?”


    县太爷摇了摇头,“这下官便不清楚了,询问连策,他也不明白。按理说死者和庄赫兰不是本县的人,没道理周家要偏护庄赫兰,跟死者更是没有仇。”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周家也是听从他人派遣,所以这才要逼迫证人改口供,救出庄赫兰。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连策和这位县太爷说的是实话的前提下。


    知晓谢殊身份,知道谢殊想要调查此案之后,县太爷不敢轻举妄动,而是询问了谢殊的意见,并且听从了谢殊吩咐,先不传召周家,大张旗鼓的调查本案,而是先压下此事,未免打草惊蛇。


    真相来的猝不及防,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从衙门走出来之后,戚秋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不禁问道:“表哥,你觉得县太爷或者说是连策说的是真话吗?”


    谢殊沉吟片刻后说道:“有几分可信。当年的案子证人突然改口,案子也调查的并不清晰,最后更是糊里糊涂的成了悬案,若是没有县太爷的默许,很难做到。”


    “只是也不能定准此事就是周家所为,毕竟如今这位县太爷与周家多有不对付,想通过我们的手除去周家也不是不可能。”


    来到沙桃县之后,东影便四处寻访调查,发现如今这位县太爷和周家很是不对付,周家在沙桃县扎根许久,虽然曾担任过县太爷的周老爷子已经过世,但人脉势力依旧不小,如今这位县太爷是外来户,手上能用的人并不多,周家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处处刁难不说,还曾多次与这位县太爷发生冲撞。


    甚至有一次还火烧了县太爷的府邸,虽然周家抵死不认,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位县太爷想除去周家的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东影刚拿着令牌去调查此案,下一刻此案的关键证人就因良心愧疚到官府诉说真相?


    怕是良心愧疚是假,想要借机除去周家是真。


    戚秋转过弯来,“所以表哥让县太爷先不要轻举妄动,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想要先调查清楚县太爷所言是否属实。”


    谢殊点点头。


    至于如何调查此事,还是要从周家下手。


    其实谢殊和戚秋更偏向于连策所言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毕竟他们当了解此案过后也是不禁怀疑到了上一任县太爷周老爷子身上,毕竟能直接影响此案的除了证人和证据外,便是主理此案的县太爷了。


    戚秋和谢殊四人所居住的地方离周家有些远,几乎一个在西头一个东头,为了方便调查和监视周家,四人找了一家离周家最近的客栈。


    江陵虽热的早,但天气却也是变幻莫测,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连中午都没过,便已经乌云密布,狂风阵阵,阴雨绵绵。


    下了雨的沙桃县总是朦朦胧胧的,烟雾在青石板路上蔓延,细雨蒙蒙,打湿绿瓦,带着丝丝凉意。溪流悠悠,青树翠绿,炊烟袅袅点缀在这雨雾之中,带着模糊的宁静之感。


    一连数日过去,沙桃县都天色阴沉,没几日晴天,断断续续的被笼罩在绵绵细雨之中。


    在如银丝一般的细雨之中,沙桃县弘旧古朴的寺庙门前显得有些冷清,门口只停着两三辆马车,来往的香客更是屈指可数。


    戚秋和谢殊撑着伞立在烟雨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身前高大粗壮的古树遮挡在他们的身前,遮掩住他们的身影。


    静静地望着寺庙门口,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戚秋和谢殊这才回头。


    东影穿着蓑衣,冒着细雨走过来,沉声说道:“世子,表小姐,周家又从后门来到了此处寺庙,在主持的带领下去了小佛堂。”


    稀碎的雨点落下来,戚秋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她沙哑的声音落在细雨中,“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这段时日周家人几乎每隔两日就要来一趟寺庙。”


    “人跑得勤,每次来也都会上柱香,捐一笔香油钱。”戚秋半垂着眼,“可你要说他们多信佛,前两日的佛节却是不见动静。”


    佛节是江陵特有的节日,每到这个时候家中便会吃素敬佛,可周家这户两日就要跑一趟寺庙的人家却是安安静静的,该干嘛干嘛,饭桌上也不忌口。


    这到底是信佛还是不信佛,若是不信佛,常常往寺庙里跑什么?


    细雨越下越密,斜风细雨吹乱戚秋的裙摆碎发,望着伫立在烟雨中的寺庙,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寺庙门口,随后一个男子从马车里快步走下来,朝寺庙里走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周家人便连同这个男子一起顶着雨,从寺庙里疾步匆匆的离开。


    东影不等谢殊吩咐,便识趣的跟着离开。


    谢殊撑着伞上前一步,“走吧,进去看看。”


    这处寺庙比相国寺小上许多,风景却是独特,尤其是此时雨雾不断,带着水乡别有的朦胧气息。


    这几日怕打草惊蛇,谢殊和戚秋一直都在寺庙外面监视,跟的并不紧,但山峨已经将寺庙的布局牢记在心,带着戚秋和谢殊径直朝周家人经常去的小佛堂走去。


    这一路上香客并不见几个,倒是僧人不少,戚秋和谢殊走在寺庙里,香火之气不断萦绕在鼻尖。


    雨水砸在地上,将坑洼之处填满雨水,戚秋和谢殊在山峨的带领下没走几步,就听见这供佛的大殿后突然传来轰然一声响动,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就绕着大殿旁的小路循声过去。


    大殿后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后山,树木杂草丛生,瞧着很是凌乱,但其下沟渠中却开辟出了一条隐秘的小路,因雨水冲刷而满是泥泞,隐在有人高的荒乱草木间,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谢殊和戚秋也是走近了拨开荒草,才堪堪看到。


    这会儿这条路上的稍远处,正站着几个僧人,正插着腰喘着粗气,个个脸都憋得通红,像是刚费了好大的劲儿。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都低头看着一个陷入泥里的大木箱。


    那木箱方方正正,看着是挺沉的,想来他们方才便是在搬这个木箱,却不知怎的让它摔落在地。


    这边动静太大,已经有僧人闻讯赶过来,谢殊和戚秋不便久留,互视一眼后不动声色地记住了这个地方,便在被发现之前离开了这里。


    可没走两步,戚秋却是脚步突然一停,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那木箱上的标记她觉得有些眼熟。


    *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京城的天也越发炎热了起来。姑娘们早已经换上薄衫,走动之间那白皙圆润的肩膀藏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富丽堂皇,戒备森严的皇宫里,金黄的瓦砖被灼热的太阳照的刺眼,鸟禽伫立在飞檐之上,在闷热的晌午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


    御花园里,太后立在池边,时不时吹过来的微风扬起她宽大华丽的衣袖,手里捏着鱼食,太后眉目低垂,心思不宁地喂着池塘里养着的金鱼。


    芮阁老站在一旁,拱手道:“听闻太后娘娘最近几日精神不好,不知太后娘娘是为了何事烦忧?”


    太后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鱼食交给身边的宫人,“如今哀家执掌朝政这些时日,该做的事情一件没少做,该处理的朝政也是一件都没有落下,可朝中臣子却仍有不信服者,实在是让哀家烦心。”


    芮阁老眉心微动,闻言沉声道:“太后这段时日对朝中大事尽心竭力,扑心扑肝,这些老臣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至于那些不信服者,太后不必挂怀,如今陛下病重,您出来主理朝政是理所应当之事,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走到亭子里坐下,太后净了净手,端过茶盏抿了一口,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挡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话听着有些不同寻常,皱了皱眉头,芮阁老一时有些不敢回话。


    太后却是不罢休,抬起眸子看着芮阁老,继续追问道:“依阁老之见,哀家此时应该如何去做?”


    面对太后略显疲倦的目光,不知为何,芮阁老的心口狠狠地起伏了两下,眼皮也微微有些抽搐,顿了一下,芮阁老抬眼看着太后,退后一步,沉声道:“依老臣所见,太后此时应该多给一些臣子机会,除了芮家,太后娘娘在朝堂上也应该有听话的臣子去辅佐。”


    “李家、余家、聂家,这些门户在朝廷中虽没有担负要职,但却是对太后娘娘您忠心耿耿,只需稍加扶持,便可成为您的肱骨之臣!”


    放下手中茶盏,太后揉了揉额角,并没有接话。


    见太后不说话,芮阁老又急切的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猛然跪下,“事到如今,太后娘娘难不成想要撒手不管!”


    太后重重地合上眼,别过头去,“哥哥,我有些累了。”


    闻言,芮阁老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如警钟敲响一般心神一震,他震惊的看着太后,怒道:“太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觉得我们还有退路吗!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箭了,您眼下难不成要将这全盘谋划尽数毁掉吗!”


    太后的嘴唇动了动。


    灼热的日光洒下来,落在池塘的水面上,一时之间波光粼粼。此处亭子在假山后头,虽多有阴凉之处,但坐的久了,不免觉得后脊发凉。


    不知过去了多久,太后疲倦又无力地睁开眼。


    “罢了,哀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第199章 朝局   秦府赃银


    墨色的浓云堆积在上空,明明还是白日,天却阴沉沉的仿佛入夜一般。止不住的寒风肆意的穿梭着,将青树都吹得倾斜。


    没过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住的细雨便又如银丝一般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


    青石板上尽显潮意,溪流上也是泛起了波波涟漪,雨水顺着屋檐密密麻麻的落下来,形成一番水幕。


    戚秋和谢殊也没有想到,在此处的寺庙里竟然会遇到东光。


    东光穿着蓑衣,头上带着斗笠,风却还是卷着雨水阵阵扑来,顺着他高挺的鼻尖往下滴落。


    几人便一道先回了客栈之后,进了屋子,东光取下滴滴落水的斗笠,抹了把脸后说道:“我是跟着苗义一路来到这里的。”


    说着,他便向戚秋和谢殊讲述这一路跟踪苗义的过程,“苗义这一路没去别的地方,径直就朝江陵赶路,只是他看起来并不急迫,一路上也是慢慢悠悠的,故而前几日才刚到江陵地界。”


    “来到江陵之后,他脚程倒是快了起来,路上也不再耽搁,直冲这边赶来,来了之后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一连几日都窝在屋子里,也不见任何动静,直到今日。”


    “今日凌晨的时候我察觉到有人给他屋子里塞了东西,那人将自己遮掩的严实,我也不好靠近,不过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苗义却是有所行动。”


    东光淋了这一场雨,总是穿着蓑衣也无用,身上被淋了个湿透,说起话来也有些微哑,“中午用完了膳,苗义便来了此处寺庙,我跟着他一道进来,便发现他径直朝小佛堂走去,我察觉到小佛堂附近一直有人暗中监视着这里,以防暴露不敢跟得太近,所以也没有看到他进小佛堂之后做了些什么,但确实发现他出来之后,身上有些脏,手上也有压痕,就像是……”


    东光皱了皱眉头,“就像是去搬运的什么货物一般。”


    货物两字就像是提醒了戚秋一般,戚秋猛地站起身子。


    她这突然起身,还着实吓了屋子里所有人一跳。


    谢殊早就注意到了戚秋的心不在焉,见她此时如此激动,不免问道:“怎么了,刚才就见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戚秋转过身看着谢殊,压下心中砰砰直跳的心,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表哥,在寺庙里僧人搬运的货物上都有着不显眼的标记,那些标记我曾在来江陵的船只上见到过。”


    “就是你给我找大夫的那群人押送的货物上,出现了与之一模一样的标记。你还记得吗,他们说要将这批货物运送给县太爷。”


    本该运送给县太爷的货物为什么会在寺庙里?


    是运送货物的那批人撒谎,还是另有原因?


    谢殊顿时皱起了眉头。


    东光和戚秋也没再吭声,眼色沉沉,若有所思,气氛顷刻就沉凝起来,寂然的屋内只剩点滴不绝的雨声。


    雨水越下越稠密,滴滴嗒嗒的落在石板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雨天的沙桃县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狂风呼啸而过。


    这雨一下就是好多天。


    因雨下的太大,耳畔边便只听到雨水的声音,坐在安静的客栈里,这番落雨声显得格外清脆。


    又好一段时日,都没再有新的消息。


    在这潇潇风雨浸润的水乡间,本正适合闲下心来好好歇歇,可两人这一颗心却仍是提着不敢放下。


    戚秋和谢殊坐在屋子里,打开窗户,静静地看着这水乡的雨景,氤氲的茶气从眼前袅袅飘起。


    可随后客栈安静的氛围马上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乱。


    客栈的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东影神色凝重地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谢殊沉声道:“世子,表小姐,寺庙那边有动静了!”


    他语速很急,迫切地想要往下说,可身后马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去。


    随后,东光就蓦然从门外冲到了东影身后,气喘吁吁的咽了咽喉咙,气都未来得及喘顺,就一把推开东影急切道:“世子,表小姐,苗义去了码头买了张后日的船票,像是要坐船离开!”


    戚秋和谢殊闻言霎时就站了起来,脸色凝重。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开始快速的收拾着随身要带的包裹东西。事到如今,查到现在,庄赫兰这条线可以先放一放了,眼前才是要紧的事。


    江陵是负责漕运的重要运输地,每个县都有码头,此时纵使雨下的再大,码头上依然十分忙碌。


    几个码头上的工人穿着蓑衣,费力又小心的搬运着手上的货物。


    堆积在码头上的这些货物并不多,但个个都是分量沉重,箱子也不小,想来里头没少装东西,并且四角都被木头钉上,被密封的很是严实。


    这些都是从寺庙里运送出来的货物,由苗义在码头亲自监督着工人将这批货物运送上船,他神色严峻,连眼都不曾眨过几下,看起来对这批货物十分看重。


    由他如阎王一般立着监工,搬送这沉重货物上船的工人脸色都憋红了,累的一阵阵的喘着粗气,任凭雨水往脸上扑却也不敢松手。


    就这几箱货物,愣是用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搬上去完。


    船只上,戚秋和谢殊撑着伞立在船侧,不动声色的看着这批货物被运送上来。


    戚秋偏头在谢殊耳侧低声说:“就是这些标记,这确实就是我们从京城到江陵的那艘船上的货物。”


    因上船之后是要有检查的,很少货物会密封的这样严实,并且所用的木材木料和箱子的长相都与戚秋曾在来江陵的那条船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说这是巧合,她绝对不信。


    自从猜测到周家可能私藏货物在寺庙里之后,谢殊和东光东影便几次有意去到寺庙的小佛堂里查看,但刚走进那里,便发现小佛堂被封住,不仅明面上有僧人看护,并且暗中还有高手在看守这里,为了不打草惊蛇,谢殊三人没有选择轻举妄动。


    他们躲在暗处窥间伺隙,暗中监视了多日,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寺庙和苗义终于是有了动静。


    谢殊等人亲眼看到雨夜之中,周家带着苗义来到寺庙里,跑来将小佛堂这批货物运送出来,并且运送到了码头。


    应该是提前打点过了,或者说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周家的人和在码头驻守的官兵很是相熟,官兵根本就没有打开箱子查看,直接就放了行。


    谢殊当时看着如此情形,眉头深锁。


    一个时辰过后,船开了。


    这趟船的目的地是江陵的隔壁,幽州。


    这批货物里也不知道到底装了什么,看守这批货物的人十分谨慎,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在这批货物身边,且神色警惕,身上也配备着武器,看起来随时一触即发。


    不过纵使再谨慎,也抵挡不住变故。


    忽地,一阵怪异的焦味传来,感觉不对劲的人们四处张望,然后不约而同地望见船的后身不知何时竟冒出了滚滚浓烟——


    起火了!


    虽然火势并不大,但这可是在水面上,万一出点什么差错,那可是要命的!


    船上的人都脸色刹变,慌作一团地跑去救火了,即便是负责运输这批货物的苗义也不例外,他哪里背得起这走水的责任,心慌缭乱着就领着人赶忙去取水来救火。


    一下子,船上只剩两个人留在货物处看守,其他的人几乎都朝着那突如其来的火跑了去。


    谢殊和东光东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此时机,二人几乎是马上就敏捷地从人来人往中探到装有这批货物的房间外头,观察着四周和里面的动静,准备随时溜进去查看这批货物到底是什么。


    放完火的山峨偷偷跑回来,见屋子里只有戚秋一个人,便知道谢殊和东光东影已然前去查看货物,顿时又紧张又担心,比方才听戚秋的吩咐去放火还要紧张一些。


    可谢殊和东光东影这一去,却是半天都没有回来。


    眼见火势已经被熄灭,救火的人一批批回来,戚秋不免等得有些着急了,频频的派山峨出去查看。


    好在又过了一炷香之后,谢殊和东光东影终于回来了。


    戚秋着急的上前一步,询问道:“怎么样?”


    谢殊轻抿着唇,眉间微紧,露出三分凌厉出来,“是银子。”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戚秋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东影面色凝重的补充道:“不仅如此,经过我们的清点,这批银子的数量与秦府至今没有找到的那批赃银数额大差不差。”


    戚秋眉心一跳,“你们的意思是这批货物很有可能就是秦府那批没有找到的赃银?”


    东影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很清楚,一时之间屋子里沉默下来。


    船只慢慢的行驶着,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幽州地界,靠着码头停了下来。


    乌金西坠,殷红色的残阳映照在水面,折射粼粼波光。


    戚秋和谢殊等人立在码头,静静地看着这批货物连同着苗义一起被人接手运走。


    是荣郡王府的人。


    与谢殊想的一模一样。


    *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虽已经入夜,京城却依旧繁华热闹,高楼之上,满是欢闹,街上寻欢闲游的百姓更是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露出盏盏红灯笼的茶馆,里头说书先生拍案声接二连三响起,震得人很是精神。


    “当今朝局动荡,多少高门大户被牵连下狱,这些世家往日里高高在上,可如今啊——”


    “却是夹着尾巴做人!”


    这家茶馆背后掌柜颇有些势力在身上,据说背后掌事的人是京城里的一位郡王,故而这里也是唯一一家敢在京城之中明目张胆议论朝政的茶馆,来来往往的客人确实不少。


    呷了一口茶,说书先生扇子一挥,缓缓说道:“昨日宾客纷纷,今日门庭冷清,这便是如今京城高户人家的现状。光说那秦家,曾经可是当朝宰相,簪缨世家,可如今呢,连着其他几房都没逃过,尽数下了大狱,什么时候发配,全靠锦衣卫一言。”


    “再说那谢家,曾也是京城里显赫一时的门户,可如今陛下病重,谢侯爷却是连辅政大臣都没有当上,并带着手里的京郊大营都交了出去,由荣郡王府暂为接手掌管着,如今谢侯爷已经在家里闲了好几日,眼看手里的权利都被瓜分完了,却是无能为力,可叹,可叹。”


    “但你要说京城里的世家皆萎靡,那倒也不尽然,”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咂巴了一下,继续道,“先说那太后的娘家,芮家。”


    “距离陛下病重,太后垂帘听政已经过去了这许多时日,芮家在京城的地位是水涨船高,一路高升。芮家的本家虽然在胡安,但大房和二房却是在京城之中任职,如今太后掌政,芮家跟着鸡犬升天,芮阁老不仅当上了辅政大臣,还成为了内阁之首,芮阁老的小儿子也进了锦衣卫,如今是锦衣卫的镇抚使。其余的芮家人也步步高升,虽没有一步登天,却也没少让人艳羡。”


    “不光是芮家,还有李家。”


    “李家已经过世的老夫人与太后交好,太后对李家也是多有照拂,如今太后掌政,李家自然也少不了好处,跟着升官发财不说,连着李家大郎也被放出来了,一点事都没有不说,还在衙门里混了个小官,如今生活过的也算是美哉。”


    “据说这个李家大郎是个酒囊饭袋,如何能担得起官职。”有些客人听了开始皱眉,不禁嚷嚷道。


    被人打断,说书先生也不恼,笑呵呵道:“不满意?那你去找太后娘娘说去,谁也不拦着你。”


    满堂便开始哄笑。


    笑声透过茶馆,落在夜色之中,听得有些不真切。朦朦胧胧的月色之下,皇宫里也是灯火通明。


    御书房里点着烛火,将殿内外都照的明亮,只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变成了太后。


    看着手里的奏本,太后叹了一口气,“巢沧县闹洪灾,百姓们流离失所,众位大人觉得该如何?”


    站在御书房里的都是被大臣们选举出来的辅政大臣,从左到右,分别是芮阁老、唐老太傅、周大人,威武将军和荣郡王。


    闻言,芮阁老上前一步,说道:“令地方官员疏导百姓,让临县派出官兵增援救人,加固堤坝,拨款赈灾,再派大臣前往巡视,汇报灾情情况。”


    太后抬起眸子,“那依阁老所见,此人应该派谁?”


    芮阁老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谢侯爷在江陵的时候曾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如今谢侯爷闲散在家,此事交由谢侯爷来正好。”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见烛火摇曳。


    唐老太傅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咯噔一声,顿了顿,上前一步,“如今京城风波不断,谢侯爷一旦去了巢沧县,没个三五月怕是回不来,此番会不会不太妥当?”


    芮阁老转身看着唐老太傅,“如何不妥当?正是因着时局动荡,巢沧县闹洪灾一事才要赶紧解决,免得民怨沸腾,让局势更加不稳,如今京城之中还有比谢侯爷更合适的人选吗?”


    “更何况如今朝局虽然不稳,却也不用谢侯爷费心操劳什么,哪怕要去个三五月也没什么不妥。”


    因着朝政问题,自从芮阁老和唐老太傅一同被选为辅政大臣,两人便没少为了朝事争吵争论,有时候仅仅是一言不合,两人便能吵个天翻地覆。


    如今一听唐老太傅又对自己的提议持反对意见,芮阁老的脸当即沉了下来。


    冷哼一声,芮阁老说话毫不客气,“唐老太傅既然说不妥当,那便拿出来个不妥当的说法来,不然白口一张,实在是让人不免揣测太傅您的私心!”


    “我有何私心?”唐老太傅也是面露愠色,“阁老说话如此咄咄逼人,这是为何?现在在这里空口揣测的人难道不是只有你一个吗,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有何私心!”


    眼见两人又争吵了起来,荣郡王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卷入这场纷争的想法,威武将军虽偶尔帮腔唐老太傅几句,但毕竟是个武臣,比不上这些倒文臣能言善辩,说了几句被怼回来之后便也不再开口。倒是周大人一如既往的站在芮阁老这边,跟着芮阁老一起将唐老太傅逼得节节败退。


    最后,气的唐老太傅挥袖怒言,“尔等才是小人,简直不可理喻!”


    眼见唐老太傅败下阵来,太后这才敲了敲桌案,开口道:“好了,众位爱卿不要再争执了,哀家明白你们都是为了国事着想,这才激动了些,消消气,喝盏茶,莫要伤了和气。”


    唐老太傅如何喝得下,铁青着脸,站立在一边一言不发。


    太后叹了一口气,“此次洪灾来势汹汹,扰得当地百姓家破人亡,惶惶不安,连个踏实觉都睡不着,光是难民便是堆满了临县,此事不解决,哀家心里实在是煎熬难受。思来想去,芮阁老所言也不无道理,京城之中现下除了谢侯爷,旁人哀家也信不过,此事还是交由谢侯爷的好,虽辛苦一些,却也是为了百姓出力。”


    唐老太傅心中顿时一沉,涌流挤压在胸口处上下翻滚,让他脸色又添上了几分难看。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初为了平衡朝局,稳定朝纲的时候众位大臣纷纷请太后出面垂帘听政时他就怕有今日这一遭,太后出面纵使能稳住乱糟糟的朝堂,但时间一久,没有掣肘,恐怕就是拿起容易,放下难。


    尤其是如今芮家如日中天,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候,半个朝堂几乎都拿捏在芮家手中,就算日后太后肯放权,恐怕芮家却也不愿意将这滔天的权势让出去。


    芮家若是没有狼子野心就罢,可一旦若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可就是大齐之祸,他和一部分朝臣虽有心阻止,却挡不住太后在其中使力,到如今,芮家在京的大房二房被重用,牢牢地巩固着手里的权势,谁也没有芮家春风得意。


    而其余几位辅政大臣,荣郡王只掌管京郊大营,其余的一律不操心,威武将军是个墙头草,哪里风大哪里倒,周明瑞是芮阁老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是以芮阁老马首是瞻,放眼望去,竟是连个协助自己的人都没有,而眼下,连谢侯爷都要被支出京城里了。


    唐老太傅虽不愿意朝这方面想,但却还是止不住地心沉,紧了紧手,眸子里闪过一丝忧愁。


    长此以往下去,京城还真的能安稳下来吗?


    唐老太傅不敢继续往下想。


    处理好了巢沧县闹洪灾的事后,芮阁老又说起了过些时日就要安排张罗起来的祭祀。


    大齐建立在夏至,每年到了夏至这日便要举行祭祀,往年这个时候便已经着手让礼部安排起来了,只是今年咸绪帝病重,由天子举行的祭祀典礼到底要不要办就成了问题。


    若是举办,眼下只有太后代天子行祭祀礼,到时候,芮家更是得意,可若是不办,不止是百姓,便是朝臣也觉得此举会惹来上天谴责,很是不妥。


    此事便又僵持了下来。


    朝堂之上,大臣们分为三派,一派以唐老太傅为首,不支持太后代行天子举办祭祀,一派以芮阁老为首,觉得应该由太后代行天子祭祀,以求国泰民安,还有一派以荣郡王和威武将军为首,保持中立,事不关己一般高高挂起,不发表丝毫意见,问起来也是只打马虎眼。


    今日芮阁老再次提起此事,唐老太傅没有阻止住芮阁老将谢侯爷支出京城的事,自然不愿意在此事上再次退让,两人便又在御书房里吵了起来。


    此事事关重大,便是太后也不可一人做决断,听着芮阁老和谢侯爷争吵,只能是无奈的叹气。


    到最后,此事还是闹得不了了之,依旧是没个输赢。


    离宫的时候芮阁老和唐老太傅脸色都不太好看,宽大的宫道上分走两侧,泾渭分明,谁也不理谁。


    第200章 喜事   窗外原本可以盛开的花凋零了……


    自从太后掌权之后,京城本动荡不安的局面渐渐平稳了许多,因咸绪帝重病而引发的乱动也随着太后的果决手腕平复了下来。


    民心与社稷都稳住了,一时之间太后得了不少称赞。


    这本是好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患解决之后,不少大臣又把目光放在了太后身上,这毕竟是大齐的江山,如今看着民心与权利尽收的太后,他们不禁又开始担心太后和芮家会因此权势滔天,为大齐今后的日子埋下祸患。


    这股担心随着太后提拔李家、聂家、余家等门户而越演越烈,从这些门户里被提拔的官员平庸无能,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干,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与芮家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提拔他们,便是提拔芮家乃至太后的势力。


    这般作为,这般明目张胆培养自己势力的作为,实在是令一些朝臣心慌不已。


    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朝臣便纷纷开始请愿,想要让二皇子开始学着接手朝政,朝中大小事也应多交给二皇子处理。


    但以芮阁老的为首的一众朝臣却不乐意,芮阁老在朝堂之上当众反驳道:“二皇子年纪还小,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是关系到大齐江山社稷未来,如何能让二皇子拿来练手,这才是实在不妥!”


    唐老太傅却也不甘示弱,“纵使二皇子还小,但此时也正好历练,当年圣祖九岁登基,我大齐江山照样稳固,焉知二皇子不能如此!更何况还有辅政大臣在,如何就不妥!”


    “圣祖九岁登基,身旁却有曲势这个大奸臣把握朝政许久,唐老太傅如今如此行事,难不成也是想学这奸臣一般吗!”


    “你!”


    这样的争吵几乎每日都会在朝堂之上发生,并且一旦吵起来,没有太后的拍案是不会停下来的。


    而在这僵持的局面下,咸绪帝的身子也是越来越不好了。


    养心殿内,打扮华贵清丽的关冬颖坐在床榻前,俯下身认真细心的给咸绪帝喂着药,她面容中露出几分哀愁,动作却足够仔细,一滴汤药都没有洒出来。


    太后立在一旁,看着面容毫无血色的咸绪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露出几分难过和无奈出来,“陛下如今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每日都要拿参汤吊着才能喘口气,太医院里的太医一刻都不敢离开身旁,并非是哀家把持着朝政不放,只是如今陛下至今昏迷不醒,二皇子又如此年幼,哀家是怕此时出现什么差错,危急大齐的江山社稷。”


    咸绪帝躺在龙榻上,双目紧合,脸色惨白,一眼望去便可见其病气,他呼吸声微弱,几不可闻,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强弓之末了。


    唐老太傅只看一眼眼眶便红了起来,悲痛的低下头,苍老的面容不禁浮现出浓重的伤怀。


    金丝幔帘半垂着,在落寞的落日余晖中有些晃眼,如今虽是天色炎热,养心殿的窗户却也是紧闭,不让透进来任何一缕风。


    其他朝臣也是重重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最后一丝绯红的晚霞被夜色覆盖,夜色沉沉,养心殿内落入一片黑暗之中,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老臣跪在地上,夜色吞噬了他们的苍老的身躯,只余下浓浓的孤寂。


    东流逝水,叶落分分,东升西落之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那日过后,唐老太傅等人却并没有就此收手,他们将希望都寄托于了二皇子身上,依旧不断的提议太后放二皇子出来接手朝政,在朝堂之上也对芮家一党多有抨击。


    李家、聂家那几个本就是不争气的,只知道吃喝玩乐不说,交给他们的差事是一窍不通,这段时日没少被唐老太傅那边抓到把柄,虽都是一些小事,但为了依正公允,太后也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次三番下去,太后好不容易提拔上来的官员又被打回了原形。当时为了强行提拔几人,太后也没少被人诟病,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时之间芮家一党气势萎缩。


    可不等唐老太傅等人松上一口气,宫里却突然传来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太后有意将芮姜许配给威武将军!


    威武将军府历经几朝,军功赫赫,威震八方,威武将军更是手握一枚免死金牌,如今又被选作辅政大臣,一时之间权势滔天。


    可要知道这威武将军虽武艺高强,名声响彻边疆,但却实实在在是个快年过半百的人了,这年纪与芮姜的父亲芮阁老一般大,完全都可以做芮姜的父亲了。


    此消息一出,唐老太傅便知坏事了。


    太后这是有意想要拉拢威武将军,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是威武将军膝下有儿子,此时怕是太后早就下旨赐婚了。


    威武将军原配妻子尚氏已死,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本来威武将军是要续弦的,可是却因剿匪之时伤到根本,无法再有子嗣了,为了不耽误那些姑娘,便索性作罢,一直到了今日都没有再娶妻。


    如今正好让太后找到了机会,能趁此机会拉拢威武将军。


    如今被推选出来的辅政大臣一共有五人,除去自己外分别是芮阁老、周大人,威武将军和荣郡王,其中周家以芮家马首是瞻,自然是芮家一党的人,眼下若是威武将军再被拉拢过去,五个辅政大臣里三个都是太后的人,这朝局就彻底被太后等人给紧握在手心里了。


    这对如今的朝局是多么的不利!


    唐老太傅顿时慌了神。


    他猛地站起身子,刚要朝外走去,却是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朝地面上栽了过去。


    外面,荷花已经开了。


    要数哪里的荷花开得最好,自然都比不上御花园里精心栽培的,太后最喜爱荷花,每年这个时候宫人便会折去一些送到太后寝宫里。


    今日也毫不例外。


    只是如今荷花送过去了,摆放在水缸之中,太后却是没有心思欣赏。


    芮阁老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芮姜沉声说道:“家里养你一场,如今也到了你该为家里尽孝的时候了。”


    芮姜一身柳烟青裙,直直地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神色淡漠,闻言微微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芮阁老,想笑又忍了下来。


    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就续了弦,她自小就被送去胡安的本家,养到了及笄这才送回到了京城,可是在芮府还没有待上两日便被连人带包裹送到了这皇宫之中,名义上是陪太后,其实是为着什么,只怕都是心里清楚。


    这养育之恩,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找谁去报。


    芮阁老却是丝毫没注意她的异动,只居高临下地睥着她,沉着声继续道,“眼下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你母亲不在了,父亲自然要为你物色一门好的亲事,这些时日来,我也在留意这档子事。京城中虽有那么多的人家,可我斟酌多日,要论能与我芮家相携于朝堂的,到底还是要数那威武将军府。”


    “威武将军是何等人也你想来也清楚,不止是在京城,在整个大齐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在京城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而威武将军本人更是手握虎符,位极人臣,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也嫁出去了,偌大的府上等你嫁过去便由你一人做主,绝不会委屈了你,这实在是一门好亲事。”


    听闻此言,芮姜终于还是没忍住扯了扯嘴角,她看着芮阁老道:“这么好的婚事,父亲怎么不让二妹妹嫁过去 ?”


    芮姜口中的二妹妹便是芮阁老的掌上明珠,续弦的夫人所生的。


    在芮阁老眼中,芮姜的性子一直乖顺听话,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上这么一句,刚想发怒,却注意到上头坐着的太后,只好又将怒火给忍了下来,但还是没忍住道了一句:“如今正说你,你扯什么你妹妹!”


    垂下眼帘,芮姜自嘲一般笑了笑。


    因太后在,芮阁老不好发火,不耐烦地拧了拧眉头之后强忍着脾气说:“你身为芮家的嫡长女,自然要肩负起该有的责任。父亲知道,你是一个聪慧的好孩子,一定明白这桩婚事对于芮家和太后娘娘来说有多重要,你总归是要嫁人的,身为嫡长女就更不应该自私,要学会为芮家一族考虑。更何况,威武将军多次提起你,只道你是锦心绣肠,秀外慧中,话语间那是赞赏有加,这说明,人家也看得上你。”


    顿了顿,芮阁老又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况且这桩婚事确实不如你想的那般不好,父亲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吗?威武将军府历经三朝,权势滔天,富贵无极,更是一脉单传,连个旁支亲戚都没有,你嫁过去只用享受荣华富贵即可,也不用担心妯娌刁难,这样一门亲事不只能帮到家里,更是也能让你自己好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芮姜只觉得这一刻可笑极了,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称是为了她着想的父亲,只觉得很是讽刺。


    她曾经是那样的仰赖他,可如今呢?


    此时她的内心已经无法涌出太多情绪,就像是被人冻僵了一般,除了苦涩讽刺以外便只剩下了麻木。


    其实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


    在本家她努力做到乖顺退让,在京城她努力做到不争不抢,在皇宫里她努力做到听话懂事,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注定沦为棋子的人,怎么也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


    见自己说了半天芮姜仍不应答,芮阁老心中再次涌现出恼意,他不禁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刚要开口,上头的太后突然对着芮姜招了招手,轻声道:“姜儿,你来。”


    芮姜沉默的站起身子,走上前去。


    待芮姜走进,太后苍老皱皮的手一把握住芮姜,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爱怜的抚摸着她洁净的小脸,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


    对于芮姜,太后心中还是有着几分怜爱的。纵使她曾经擅作主张,跑去谢家通风报信,令关冬颖对戚秋的谋划落空,太后心中有气,却并没有忍心处罚她。


    只是这些怜爱,在某些事情上也只能稍加退让。


    握着芮姜的手,太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轻声道:“你如花一样的年纪,嫁给威武将军做续弦,我知道你心中不如意,可如今,哀家和你父亲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前朝大臣对哀家步步紧逼,毫不退让,在这个节骨眼上,哀家若是再往后退上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哀家也曾是芮家子女,当年奉旨入宫,这么许多年过去了,所有年华都埋葬在了这深宫之中,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来,难道你要哀家与芮家再次落入之前那般田地?”


    芮姜眸子微动,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遮挡住了她眼眸中的所有情绪。


    见芮姜依旧沉默着,芮阁老心存不悦,当即道:“太后娘娘对她说这个做什么,她哪里懂这些。”


    “不,我相信姜儿会明白哀家的意思。”太后将芮姜耳边碎发拂至耳后,慈爱的看着她,“哀家明白将你嫁给威武将军实在委屈,可是孩子,你不能只看一时光景,说句难听的,你目光要放长远一些,且看日后的日子如何,如今不痛快,不代表日后也不痛快,等你嫁给威武将军,朝堂尽数掌握在哀家手里,日后由哀家和芮家给你撑腰,你难道还愁没有好日子吗。”


    任由太后拉着自己,听闻此言,芮姜温柔的眉眼并没有因此而掀起任何一丝波澜,瞧着无惊无喜,带着一股淡漠。


    芮姜的模样其实是有些像太后的,尤其是眉眼,不然太后也不会对她亲近。


    “事已至此,该说的话哀家已经说完了。”抚摸着芮姜的眉眼,太后轻轻地叹息一声,“好孩子,你若是执意不肯,哀家绝不会强迫你,只是……还望你想清楚。你是芮家的子女,芮家的荣华富贵与你是紧紧绑在一起的。”


    “这怎么能行呢!”


    一听太后声称不会强迫芮姜,芮阁老面色顿时露出急色,站起身来,可还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却被太后挥手拦下。


    太后慈祥的笑着,静静地看着芮姜,等待着她的一个回答。


    并未再多言语,芮姜沉默者将手收回来,轻垂的眸子如古井一般深寂,她站起身来,在太后温慈和芮阁老紧张的注视下跪在殿前,对着上头叩首道:“臣女明白了,一切但凭太后娘娘吩咐。”


    芮阁老这才松了一口气。


    *


    幽州与江陵虽然临近,却是大不相同。


    这里靠近边疆,物资匮乏,天气炎热,土地干裂,农作物少,街上的店铺更是少得可怜,因环境格外艰苦,幽州的窟澧县还是流放犯人的好去处,所以即使这里连着水路但却是很少船只会朝这便驶来。


    这里是荣郡王府的封地,据说当年是荣郡王自己挑选的这里做封地,当时大皇子刚刚被关押,咸绪帝被封为太子,荣郡王此番也是为了以示自己对皇位没兴趣,想要离这场纷争远远的。


    放眼望去,此处除了荣郡王府邸修建的气派一些,其余的屋舍都带着潦草之意,黄土一吹,灰尘满天,多带着凄凉。


    现如今荣郡王一家老小虽然身在京城,但有荣郡王府留下来的管家照理,府上旧日日是井然有序的。


    烈日挂在头顶,扬起的微风都带着燥热,一连几日幽州的码头上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工人再搬运货物到船上。


    这些船都很小,仅供容纳一些货物,每日过了晌午一刻钟后守在码头上的侍卫便会交替换班,荣郡王府也就是会在这个时候准时运送来一批货物,换上来的侍卫也默契地不会打开这些货物,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后便直接让人把这些货物给运送到船上。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东光和东影已经在前两日分别跟着不同的一批货物离开了,谢殊将手下所有隐在暗处的暗卫都叫了出来,让他们跟着所有运送到各地的货物而去。


    因这趟出来没有带太多暗卫,五日过去,谢殊手底下的暗卫都被派遣了出去,如今只好亲自上阵了。


    他带着戚秋一起,把山峨和最后一名暗卫留在了幽州,让他们在此处监视着荣郡王府,看看他们之后还是否再运送货物上船,虽不用跟着追踪,但是要在幽州打听清楚这些货物即将会运送到哪里,一批又运送了多少货物。


    其实戚秋和谢殊也觉得很奇怪,本以为这批赃银落到荣郡王府上也算是查到头了,但万万没想到,不过两日过去,荣郡王府就把这些货物再次运送到了码头,并且每一批次都是运送到不同的地方。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出此下策。


    分头行动,追踪这批货物的最终落脚点。


    这些运送货物的木箱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瞧着就像是没被人动过一般,但为了确保还是那批赃银,谢殊再次趁着夜色前去装着这些赃银的货物上进行暗查。


    回来之后,他对着戚秋点了点头,确定还是那批赃银。


    戚秋总有一些预感,她觉得这次她们离真相不远了。


    船只在水面上行驶了十日,最终靠边停在了胡和地界。


    胡和临近胡安也算是繁华,街上人来人往,码头上的也是着实不少。


    戚秋和谢殊下了船,站在码头上静静地看着来接手这批货物的人。


    这些人个个身穿布衣,手脚麻利,看起来还会些武艺,抬起这些沉重的木箱时也是毫不费力。将货物从船上搬下来,这些人将这些货物尽数放在牛车上,整整拉来了一辆牛车,再等货物都摆放上去之后,用一块大布将这些货物盖上,再用绳子捆结实后,这才将其从码头上押走。


    两人一路追踪,最后发现这些人将这些货物运送出了城,并且一路向西去。


    为了不被发现,戚秋和谢殊不敢跟的太紧,但好在这批货物沉重,那些人也走不快。


    一连几日风餐露宿之后,这些人运送货物到了胡安。


    他们这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前递给那些守城的侍卫几袋子银子后,那些侍卫便连检查都没有,直接放他们进了城。


    进了胡安城之后,那些运送货物的人将这批货物拉到了城西的一座宅子里,并在此处看守着。


    谢殊戚秋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居住,每日推开窗户便能看到那处宅子的情景。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三日,宅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模样瘦小,留着胡子的男人来到了此处,看守货物的人谨慎地打开门,见是此人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模样瘦小的男子这才出来,随之那些运送货物的男子们便开始行动,将这些看似货物实则是赃银的东西分别运送到了不同的几家铺子里。


    有些铺子放下去两箱,有些铺子放下去一箱。


    就这样,运送过来的六箱货物尽数分给了这些铺子。


    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凝重二字。


    戚秋语气有些干涩,她轻声道:“表哥,你说这些铺子都是谁家的?”


    这些铺子都是在胡安开了许多年的,要调查起来并不艰难,不过三日,谢殊便全数打听清楚了。


    “是芮家。”


    当朝太后的娘家,当今阁老的本家,芮家。


    没过几日,东光东影那些暗卫也传来了消息,那些分运到各地的货物最终都落入了芮家的产业。


    除去被荣郡王府留下来的五箱,整整十七箱赃银尽数都交由了遍布在各地的芮家产业。


    其含义不言而喻。


    戚秋和谢殊皆沉默了下来。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夕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最明艳的时候,黑夜渐渐笼罩,只余最后一丝霞光落在远处的山尖上,留下最后一丝暗淡的橙黄。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戚秋和谢殊都沉默不言。


    芮家这两个字深深地烙印在心上,纵使这段时日他们没有刻意打听过京城里的消息,却也明白如今芮家在京城是怎么样呼风唤雨。


    这个答案,让戚秋又无奈又无力。


    可隐隐之间,戚秋只觉得还有一丝怪异在。


    回到了客栈,戚秋倒了一杯茶一口气饮下来,她垂眸看着谢殊,最终没忍住说道:“表哥,我觉得好奇怪。”


    谢殊微微抬眸。


    他沉默了一路,但面对这个幕后之人很有可能是芮家这个结局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更没有胆怯,反而瞧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戚秋说:“你觉不觉得自从我们到了江陵之后,这案子也查的太顺利些了。”


    一路追查下来,没有走过一丝弯路,没有兜过一次圈,毫不费工夫的查到了这里。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抬眸看着外面落入暗夜的街道,轻声说道:“是啊,就像是一路被人推着查到了这里。”


    谢殊就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色有恍然,有恍惚,有无奈,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些愤怒。五味杂陈,让谢殊看起来更加冷。


    戚秋低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谢殊不动声色地看着门外,闻言握住戚秋的手,“不必担心……”


    他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下一刻,屋门便被人敲响。


    *


    太后赐婚芮姜和威武将军,纵使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大臣反对,但这说到底都是家事,而并非国事,只要芮家和威武将军府点头,谁也阻止不了什么。


    在威武将军点头之后,太后以为咸绪帝冲喜的名义上,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八。


    虽仓促了一些,但咸绪帝毕竟病重,也不好大操大办,如此一来时间上倒也来得及。


    宫里便开始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一时之间跑来朝芮姜贺喜的人妃嫔。


    她们心里怀揣着什么心思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今太后主理朝政,芮家权势滔天,芮姜嫁给了威武将军,虽年纪上不匹配,但日后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了。


    所以哪怕她们心里看笑话,但面上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日月如梭,宛如窗间过马,御花园里的花已经开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不觉中便到了下月初八这个好日子。


    芮家嫁女,太后特意恩准芮姜从宫里出嫁,宫里谁也不敢耽搁,忙了一晚上。


    太后给芮姜准备了不少嫁妆,连同芮家给的那份,摆满了太后宫内,着实分量不小。


    天还未亮,太后便起身去了芮姜的寝宫。


    看着已经开始上妆的芮姜,太后将她拉起来,“今日是你新婚之日,哀家来瞧瞧你,你毋须多礼。”


    芮姜上了妆,本就精致明丽的小脸更加娇艳,但她脸上却看不出来任何喜气,冷淡着面容,瞧着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拉着她坐下,太后道:“今日你入了威武将军府,想来要守的规矩,如何做新妇的礼节哀家派去的嬷嬷都同你说了。”


    “是。”芮姜淡漠道:“臣女一定谨记。”


    见芮姜这副模样,太后心里有些不好受,但事到如今,此时说什么都完了。


    轻叹一口气,太后拉着芮姜的手,轻声道:“孩子,你不要怕,纵使你嫁了出去,你也是芮家的儿女,若是日后威武将军欺负你,你只管告诉哀家,哀家一定会为你撑腰的。”


    外面黑云沉沉,浓重的夜色连明月都遮掩了去,除了廊下的几盏灯笼外,不见任何一丝明亮。


    芮姜跪下来,“臣女多谢太后。”


    太后不禁回想起芮姜刚入宫的时候,乖巧又懂事的叫自己太后,言语之间都是亲近,哪里像如今这般生涩。


    终究还是走远了。


    眼角沁出一抹泪水,太后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了一句,“罢了,罢了。”


    说着,太后便出了寝殿。


    寝殿内的宫人感受到这份微妙的气氛,眼睛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等太后出了寝宫后,唯有芮姜无事人一般站起身子,对着一旁的嬷嬷道:“继续梳妆吧。”


    天快要亮了。


    自从咸绪帝一病,京城中再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象。


    皇宫里头不再死气沉沉如从前,反倒像是想要一举冲刷去多日来的丧气,处处都布置得喜气洋洋。


    明亮的日光笼罩着巍峨而森严的皇宫,雕梁画栋间挂满了无数的红绸带,芮姜所居住的太后寝宫更是张灯结彩,每一道门都悬挂了门神画像,门前扎彩坊,巨龙盘旋状的彩柱下,还有两排凛然挺拔的士兵身着红装驻守着,等待着迎亲的队伍到临。


    向来冷清的寝宫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氛,殿前殿后都装点得热闹而气派。


    太后一身华贵,端坐在殿内的正中之位,手捧着茶盏,神色虽淡然如常,却也还是忍不住攀上了喜色。


    阴沉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一件喜事,不仅是宫中,似乎全城都挂了红彩,映得漫天喜色,引得万人空巷,皆拥挤着列在街巷两侧翘首以待。


    等了许久,那喧天锣鼓终于在长街那头响起,紧接而来的是鞭炮阵阵,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中,烟雾浓浓,不时有红纸飘落,敲锣打鼓那阵势像是要响彻九重天,好不热闹。


    那十里的迎亲车队越发近了,街道两边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个个都伸长脖子去张望,那维持秩序的官兵都快要控制不住,不时大声喝止。


    人声鼎沸中,终于迎来了鸣锣开道的迎亲队伍。那锣鼓声到了眼前才是真的振聋发聩,铺天盖地的喜闹声震得人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那喜庆而富贵的喜轿隐约在缥缈烟雾中,经过人们眼前时,惹起一片欢悦声和喧闹声。


    熙熙攘攘的热闹中,那喜轿被围拥着朝皇宫而去。


    然而一道惨叫声却彻底打破了这热闹又喜气的氛围。


    “太后娘娘!”


    宫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面露惊悚恐慌之意,额上的冷汗更是簌簌地往下落着。


    太后认出这个宫人是在芮姜身边伺候的,顿时心中一沉,连忙站起身来,沉声道:“怎么了!”


    宫人身子直颤抖,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嘴长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个字出来。


    太后心越来越沉,终是站不住了,快步朝芮姜寝殿走去。


    谁也没注意到,窗外原本可以开盛开的花凋零了。


    刚一走过去,便见芮姜寝殿外面跪了不少宫人,个个叩首在地,身子直颤抖。


    太后快步上前,只见屏风后面,芮姜穿着一抹血红的嫁衣荡在梁柱上面,身子看起来格外单薄,与这满天喜气沦为一体,却看得人心都颤抖了起来。


    太后只觉得眼前一黑。


    芮姜,上吊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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