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谁敢不服 清除异党
随着夏日的到来,御花园里的青树虽然依旧青翠,但许多娇花都谢了,凋落在石子路上,被宫人一并洒扫。若是放在往常,这些花早就被搬走换一批应时节的新花过来,可如今却是无人敢这么做。
芮家嫡长女芮姜在自己大婚之日自缢于宫中,一身华丽火红的嫁衣如同鲜血一般渲染了整个皇宫,用死亡宣泄着对这场婚事的不满,用生命报复了整个芮家。
太后娘娘当时便晕了过去,一直到傍晚这才醒过来。
好好的一桩婚事变成了闹剧和丧事。
芮家和威武将军府都落了个没脸,一时之间沦落为京城笑柄。
芮家和威武将军府这桩婚事虽然办的急促,但排场和隆重却是丝毫不缺的,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应邀参加了这场婚宴,结果却闹成了这样。
威武将军府自觉丢人,威武将军更是当众怒斥芮阁老,芮阁老也自知理亏,铁青着脸,苍老的面容扭曲着,身子都几乎要站不稳了,却也不敢多说一句。
而自从这桩婚事过后,太后一党顿时萎靡了不少,不等唐老太傅再次上奏恳请,太后便将二皇子带在了身边,虽没有放手让他主理朝政,但却也慢慢让他开始学着处理奏折。
就好像经此一事后,太后彻底累了。
若说此时最开心的莫过于宁贵妃了,她母族虽然没落了,但她所生育的二皇子却是咸绪帝膝下唯一的继承人,太子之位是尽收囊中,继承大统更是指日可待。
太后如今日日将二皇子带在身边,教他朝政,并且没过多久,连带着宁家也被宽赦了。
京城上下都说,这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前兆。
宁贵妃在宫里喜极而泣,母凭子贵,宫里的宫人见风使舵,上赶着巴结她,妃嫔更是多有讨好,日子别提有多舒心了。
反倒是霍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因过往于宁贵妃的恩怨没人被刁难,连宁贵妃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敢指着鼻子骂她,日子过得实在是苦。
而这些太后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握着二皇子的手,太后耐心的教着二皇子看奏折,一字一句的给他解释着意思,低声询问着他对这些事的看法。
祖孙俩看奏折一直看到了傍晚,听到外面的宫人禀报,说是芮阁老来了,太后这才让宫人领着二皇子下去歇息。
自从芮姜自缢之后,芮阁老也大病了一场,瞧着步伐都虚浮了不少,进来行过礼之后,便被太后赐了坐。
挥退左右,太后静静地看着手里方才未看完的奏折,轻嗤了一声。
芮阁老不禁问道:“怎么了?”
太后眉心微动,苍老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厉,“二皇子才刚刚学着批阅奏折,这帮大臣就得寸进尺,一起上奏恳请哀家立二皇子为太子,这是有多不放心哀家!”
闻言,芮阁老也是重重的冷哼一声,但因这是在御书房,芮阁老到底还是心存忌讳,倒也没敢多说什么。
“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奏折放下,太后垂下松弛的眼皮,慢慢地摩挲着那冰冷的椅子把手,忽而冷笑一声,“他们不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吗,哀家就如他们所愿!”
芮阁老顿时一惊,愣愣地看着太后,迟疑片刻后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
“不等了,”太后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哀家没有功夫陪他们耗了。”
芮阁老惊得站了起来,“可是……”
芮阁老低声说:“可是如今我们并没有将朝局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时就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等日后他登基了,就怕我们不能完全的掌控他。”
本来他们打算的是先笼络朝臣,收买民心,等将朝局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后再扶持二皇子登基。宁家早就归顺于她们,二皇子又尚且年幼,太后手握权力,又尽收民心,理所当然的垂帘听政,到时候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还是一个奶娃娃自然翻不起什么风浪。
到时候他们才是将大齐江山尽收掌心。
可如今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朝臣来势汹汹,本应被拉拢过来的威武将军府也因为那桩失败的婚事而就此疏远,如今他们还远远不能掌握整个朝局。
想起这件事,芮阁老还不免愤恨,“都是那个不孝女!”
若非芮姜自尽,现如今事情就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现在还提这件事有什么意思。”
太后尽显老态的眉眼微冷,“现在想想下一步才是最要紧的。”
芮姜那步棋废了后确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至少如今还有一半朝局掌握在他们手里,如今动手虽然是有些冒险,但是……
太后无奈道:“谢殊已经去了江陵那么久,哀家实在是怕他查出些什么来,到时候将局面变得糟糕。”
皱了皱眉头,芮阁老沉默了一下后说道:“就算谢殊查到了什么,但如今禁卫军掌握在我们手里,京郊大营也交给了荣郡王,万事俱备,他回来又能如何。他若是敢生事,我要他没命活!”
现如今他们掌握了京城的所有军权,谢殊就算回来,孤身一人,手里没兵没权的又能做什么?
“哀家是怕他联合唐老太傅一起煽动朝臣,暗中苟且,到时候生出什么变故出来,虽不至于坏事,但也足够让哀家头疼。”太后沉声说:“趁着禁卫军和京郊大营现如今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倒不如尽早扶二皇子登基,清除异党,杀了那些异党,在我们的谋划尚未暴露之前就将朝堂尽数掌握在我们手里,这样就算谢殊回来也是大势已去,生死只在哀家一念之间,如此哀家这才能放下心来。”
芮阁老心中猛地一跳。
微微眯起眼,太后苍老的面容不见任何波澜,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停顿了一下,太后轻声说:“陛下已经病了这么久,活的时间也够长了,是时候该归西了。”
晌午的日头最猛烈,照的人额上直发汗,连地面都被晒得发烫,鸟雀都不愿意立在檐上,纷纷找阴凉的树下躲着。
但只要过了时辰,临近傍晚,那霸道的日光便懒散下来,苍茫的橙黄日光温温柔柔,落在人身上,带来一阵温馨之感。
夕阳照耀着皇宫金黄的瓦砖上,折射出一丝落寞的光线,随着一声钟响,鸟雀四散。
养心殿内,昏迷不醒的咸绪帝突然痛苦的皱起眉头,不等一旁的宫人反应,“哇”地一声便吐出来了一大口鲜血,顿时染红了床边。
宫人瞪大了眼睛,连忙大声喊道:“太医,太医!”
养心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宫人连滚带爬的去喊守在外殿的太医,明明天还热着,丝丝凉意却在心尖泛起。
等最后一丝霞光藏匿于山尖之后,朝臣们已经听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纷纷进了宫,跪在养心殿外,只有几位辅政大臣被宣了进去。
张院使脸色凝重地给咸绪帝施完诊,跪倒在太后脚边,脸色遮掩不住的灰败,“太后,陛下怕是、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这话一落,寝殿内的所有宫人立马齐齐地跪了下来,瑟瑟地埋着头,不敢抬起。
太后顿时站起了身子,身子一抖,像是有些站不稳。
纵使朝臣心里都有了预料,但此时面对张院使所言也是心中一颤,呼吸声都急促了几分。
“这、这可如何是好!”浑浊的泪水从太后眸中滑落,太后瘦弱年迈的身躯颤栗不已,华贵宽大的衣袍将她衬托的更加苍老。
颤颤巍巍地朝床榻走去,太后却似是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身旁的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芮阁老沉声道:“太后要保重凤体啊!”
话落,躺在床榻上的咸绪帝再次面色痛苦地口吐鲜血,众人一惊,张院使连忙上前,那血却是止都止不住。
殿内再次乱了起来,看着面色如此苍白的咸绪帝,在场的朝臣都眼含热泪,悲痛万分,唐老太傅朽迈颤抖不已,一声声地叫着陛下,字字泣血。
这声音传到殿外,不少朝臣都知咸绪帝情况怕是不好了,不免叩首在地,心乱如麻。
一直到后半夜,咸绪帝的情况这才勉强稳住。
深夜阴森,不见明月,殿内纵使点着火光,却依旧昏暗莫名。
几位辅政大臣依次而坐,面色凝重沉沉,尤其是唐老太傅,至今仍是老泪纵横。
太后命人上了茶,红着眼眶,满脸悲痛,深深地喘息着,这才好似好受一些,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这才好似压下这一腔哀伤,安慰了唐老太傅几句后,开门见山道:“陛下如今的情况几位大人想必都看到了,哀家虽然不想说这晦气话,但是为了大齐日后江山能够稳固,却也不得不提。”
众位大臣心中一紧,一听太后此言,便顿时明白过来太后想要说什么。
唐老太傅心中痛切万分,连泪都来不及擦,已经明白太后的打算,实在是满心无奈。
“……哀家以为二皇子可堪大任,担得起太子之位,不如请钦天监和礼部寻个好日子,在陛下……之前册立为太子,也好巩固大齐江山。”
沉重地闭了闭眼,唐老太傅一言不发。
二皇子如此年幼,又刚刚学着批阅奏折,资历尚浅,一旦咸绪帝去了,芮家不会善罢甘休,太后势必要垂帘听政,到时候朝局必定大乱。
可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办法。
只怪他醒悟得太晚。
只怪他没能在陛下病危之前狠狠打压太后一党的势力,抑制住他们的权势滋长。
唐老太傅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只觉得颇为疲惫,布满皱纹的面容也在这一刻又老了三分。
*
册封太子的日子定在了二十八日,只有短短不过十日的时间了,这个时间虽然过于仓促,很多东西也来不及准备,但眼看咸绪帝行将就木,时日不多了,谁也不敢往下拖了,唯恐出现什么差错。
明明册立太子是喜事,但因咸绪帝病危,也没人敢露出什么笑意来,宁贵妃也只是张罗宫里的小厨房做了一顿喜宴,低调的送去了宁家,算是庆祝。
十日功夫,眨眼就过,这期间太后不停地翻看着祭祀祝版,神色复杂落寞,就如同当时先帝册封咸绪帝那般,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在册封前一日,是要祭天地,太庙、社稷,但因咸绪帝病重昏迷不醒,只能由荣郡王代劳。
而到了册封太子这一日,太后早早起了身子。
皇宫之中,晨曦还未跃上来,钟声和鞭声便已经响彻云霄。
宫中无处不都竖满披甲卫兵,礼典乐曲在每一个角落奏响,望不到尽头的宫廷礼仪和侍从分立在清和殿前的两侧,处处充斥着森严与肃穆。
二皇子立在殿前,稚气未脱的小眼睛圆溜溜地转,赧然看着下面这容纳百人的广场上站着一片黑鸦鸦的官员,像一棵棵树一般立着,密集而整齐。
他早已身着太子的华贵装束,有些惶然无措地扶紧了过于宽松的腰带,茫然看向一旁的王公公。
王公公向他躬了躬身,轻声道:“殿下,稍安勿躁,已经快到时辰。”
果然,话音刚落,那太和钟准时响起。
五位辅政大臣穿着绣着仙鹤的官袍,一起迈上台阶。
在礼部的指引下,五位辅政大臣将册、宝、放至垫着黄缎的香案上,二皇子穿着四爪蟒袍,奶生生的小脸满是严肃,强忍着紧张跪在桌前,接受册、宝。
并向咸绪帝所居住的养心殿方向三跪九叩礼,以示感恩。
天阴沉沉的,暗灰的穹隆笼罩着大地,不时还刮起了几丝微风,颇有几分又要降雨的迹象。
底下的大臣都沐浴在庄严气氛中,丝毫不敢动作,面色庄重地望着殿前那名小少年。
将册、宝交由二皇子后,以五位辅政大臣为首,在场的宫人官员尽数跪了下来,高呼太子千岁。
身后,礼官应时敲响古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钟声毕,礼乐起,大典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在荣郡王的带领下,王公公引着成为储君的二皇子走下殿前台阶,他需要步行前往太庙上香,不可乘坐车驾。
台下数百人的目光一齐投来,耳边是庄严得令人窒息的鼓乐声,二皇子怯生生地加快脚步,跟紧了王公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中,是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切的太后,她身着全套仪制的华冠贵服,面色因施加粉黛而更为苍白,布满皱纹的双眼无甚感情地垂着,看着二皇子,红唇勾着一抹笑意,像在鼓舞着他,却不知自己阴森怪异的面容吓得他赶忙移开了眼神。
这场典礼一直到了晚间。
清和殿内灯火通明,丝竹之音不断,太后一身华袍,头戴凤钗,满目矜肃的领着宁贵妃和太子到清和殿接受满朝文武的贺祝。
这场盛大的典礼已经接近了尾声,不少大臣心中颇为复杂,有的高兴,眉梢都挂着笑意,有的暗愁,连口酒都喝不下去。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成定局。
而就在清和殿内推杯换盏,一派融融之时,养心殿内却是昏昏沉沉。
殿内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烛火,豆大的火光在黑暗之中轻轻摇曳,非但没有照亮什么,反而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一般。
今日的夜很凉,连风都有着丝丝寒意,吹得人后脊背都泛上一股冷。
本该守在养心殿的宫人早已经不知所踪,不知过去了多久,连明月都被乌云遮掩,黑沉的夜色不留下一丝光亮,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屋内最后一丝火光也被涌进来的寒风吹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来人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趁着窗外檐下的最后一丝光亮,走到了咸绪帝的床边。
这人是个小太监,低低瘦瘦,走起路来却也稳当。
他停在床榻前,手里端着一碗药,就着窗外那最后一丝光紧张又害怕地打量着咸绪帝。
床榻上的咸绪帝双目紧合,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在如此安静的情形下都已然快听不到他微弱的气息。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手里已然有些哆嗦了,抿了抿唇,他放下手中汤碗,跪下来给咸绪帝磕了几个头,嘴里轻声讷讷道:“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陛下到九泉之下莫要怪罪,奴才多给您磕几个头。”
说着,又梆梆地磕了几个响头。
磕到最后,小太监脑袋都发昏了。
凉飕飕的狂风呼啸着,吹动着门窗,发出“哐哐”的响声,就像是被激怒一般,声响大得惊人。
小太监被这狂躁的寒风吓了一跳,下意识顺着窗户朝外面望了一眼,见左右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耽搁时间,麻溜地站起身子,捞起那碗汤药就朝咸绪帝走去。
咸绪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起,可却因病重乏力的原因,纵使神志还在,却连眸子都睁不开,而下一刻,他便被人狠狠地掐着下巴。
小太监虽然看着瘦弱,但力气却是丝毫不小,掐着咸绪帝的下巴,禁锢着他,便将汤药拼命的往他嘴里灌。
狂风一声声呼啸着,天上不知何时竟然开始打雷了,阵阵轰鸣的雷声就像是要将天都劈出一道窟窿出来,闪电在天边划过,亮起的紫光照亮了殿内这骇人的一幕。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震得窗户都在颤抖。
苦涩发烫的药顺着口中被迫咽下,寂静的殿内只听咸绪帝口中发出“唔唔”的响声,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手脚并用,拼命地挣扎着,奈何因病重而力气小的跟猫挠一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太监着急也害怕,自然不敢停顿,将手里的这碗汤药利索地尽数灌进咸绪帝口中,有一些撒掉的汤药滴落在床榻上,快速晕开,只留下淡淡潮湿之意。
不过一会儿,咸绪帝便挣扎不动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睁开了双眼,眸中带着痛苦和不甘,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就像是一只被折断脖颈的鸟,苍白的面容上,眼睛瞪得老大,是死不瞑目。
眼看着暑日时节将近,竟还有丝丝的冷气拼命从窗外拼命地往里钻,似要冷到骨子里,冷得钻心。
阴冷的房内再无一丝生气。床上的人躺在刺骨寒气中,浑身爬满了蚯蚓似的血管,一双眼睛深陷,浅淡无色的瞳孔就这么瞪着,似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梗塞其中,惨不忍睹。
*
御花园东侧的某处冷宫内。
那里,王公公早就等候在了此处。
小太监喘着粗气,大步走上前去,将空的药碗献宝一样递到王公公跟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王公公,事成了。”
王公公眯了眯眼,侧目冷睨了他一眼,略显干哑的声音在冷清安静的冷宫内响起,“确定死了吗?”
小太监连忙点头,“您放心,人一定是死了。”
王公公挥了挥拂尘,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见状,小太监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干爹,那您答应过的要放奴才出宫,可还……”
“算数,一定算数。”王公公看着小太监,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轻声说:“你放心,干爹还给你准备了一笔银子,足够你度过余生了。”
小太监低着头,闻言顿时笑开了花,跪下来就要给王公公磕头,只是他身子刚弯下,身后便猛地窜出来几个小太监,根本不等他反应,便将他摁倒在地,细长的绞绳紧紧地勒紧他的脖子!
窒息感由之而来,小太监目疵欲裂,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因手脚都被禁锢着而不得动弹,连嘴也被捂住,发不出一点声响出来。
浓重的夜里,宫里狂风不止,天上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此处又偏又黑,连盏火光都没有。
人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王公公亲眼看着人死了之后,这才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身上的浮尘,淡淡地说道:“不过这笔银子是要等你死后烧给你。”
“将人安置好,今晚就拖出宫埋了。”
王公公处理好了此事后,整理好服饰,乘着夜色离开冷宫,回了清和殿。
外面虽然狂风不止,雷电轰鸣,但清和殿内依旧是传杯弄盏,觥筹交错,歌舞声不断。以芮阁老为首的一众大臣们你来我往,把酒言欢,将册立太子的喜悦推上了高潮。
来来往往的宫人端菜上酒,热热闹闹,除了唐老太傅等一些朝臣愁眉苦脸外,气氛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王公公从侧门走进来,在这一派热闹欢快的场景中,并不起眼,但芮阁老和太后却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眯着眸子望着他。
王公公站在角落里,神色严肃,不动声色地对着太后和芮阁老点了点头。
紧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太后顿时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着的苍老面容此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有泪花闪过,她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猛然坐下身来。
一旁的芮阁老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激动地跳出来了,此时无声地咧开了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酒盏,任由那盏上的雕刻刺痛着手掌心,眉眼之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
闪电在天边划过,将清和殿照的更加明亮。
正巧一旁周大人过来敬酒,芮阁老愉快地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却因激动险些连酒盏都拿不稳。
两人皆是内心翻涌澎湃,心跳的比殿内响起的鼓声都要激烈,为了不被他人发现,两人坐下身来,慢慢平复着内心的畅快与激动。
没过一会儿,便有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清和殿内。
此时殿中心,舞娘正在跳着舞,婉转悠扬的舞姿惊艳全场,宫人却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推翻了舞娘,随着外面响彻的雷声满脸惊骇地在殿中央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驾崩了!”
*
国钟在这个漫漫长夜彻夜响起,沉闷厚重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京城。
国丧期间,满宫上下挂着白绸,灵堂之外丧幡随风飘扬,在这沉闷的夏日显得格外寂寥。
纤云密布,熹微的光影透过雾气,丝丝缕缕地渗入雕花的木窗,殿内还点着如豆的灯火,才是清晨,太和殿内就人声不断。
坐于大殿正中的太后满头银发映着微光,瘦弱的背挺得依旧很直,布满皱纹的手在太阳穴打着转,静静听着底下几位大臣的上奏,一边翻看着眼前的折子,神情冷淡而微漠。
距离皇帝驾崩,也有十来个日子了。
只是,无论谁死了,日子还是一样要过,国也依旧要治。
皇帝死后,国丧未办,新帝未册,大部分的实权都转交到太后手中。先帝生前的许多手尾尚未处理,从前念着先帝未去,太后仅是辅政,这些积压的要务也就先搁置了。如今先帝驾鹤,才真正又落到太后手中。
事务冗杂而繁重,她已经两日未合眼了。
周大人不时瞟着眼去瞧她,她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疲色,可他还是忍不住斗胆开口去劝,“太后,您瞧您都在这坐了两日,要不您还是先歇着吧,这些都已搁置了那么久,稍缓处理也不碍事。”
大殿内又陷入了一时的沉寂,静得只剩烛火的燃烧声。
周大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有些难堪。
片刻后,太后才又翻一页,眼睑微抬,睨他一眼,“不碍事。哀家甫才真正将朝局握于股掌之中,且我党根基未闻,正值这样脆弱又关键的紧急关头,怎可松懈?且不说马上亮出些什么颜色,收拢多少人心,就此节骨眼上,哀家也万万不可有半步行差踏错,决不能落人话柄。”
稍作停顿,她沧桑的乌眸深了深,寒光似箭,“走好这步,往后每步才能踏实。”
周大人被她的眼神震得一颤,低头拱手受着,连连称是。
她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昨日告老还乡的吴大人。
吴大人并非是自愿致仕,而是被太后一句懿旨劝退了去。口头上,她是承诺吴大人,保他衣锦还乡,后半辈子无忧。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大人记得她也是这样阴恻恻的眼神。
可一转头,她就吩咐他,让他找些人去吴大人回乡的路上,处理得干净些,做成意外。可个中蹊跷,其实谁都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周大人不免又头皮一麻,背脊发凉。
吴大人一事不仅仅是杀鸡儆猴,更是太后铲除异己的开端。大权尽握,她眼里越发容不下沙子了。
“哀家吩咐的,都安排妥当了吧。”太后合上折子,再度淡淡开口。
她声音不大,语气淡漠,却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周大人和另外几位大人忙齐声应道,“回太后,都已准备妥当。”
这高声一言,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几人本来还有些惶悸不安的心都随之振奋起来。
他们也恍然大悟。
难怪太后如今手掌大权,仍要这般谨慎,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一丝不苟,始终如一。
他们这才意识到——还差这最后一步,就差这最后一步!
虽然眼下权握手中,可这始终是治而不统,待到届时太子成了天子,那才是大业初成,那时的天下才真正是他们的掌中之物,那才是他们真正的胜利!
周大人等人摒心静气,那颗躁动的心更加蠢蠢欲动起来。
太后掌权,将朝政大小事尽数揽于手心,而随着吴大人的告老还乡,唐老太傅等人心中更加惶恐不安。
迟迟不册立新君,就意味着朝局会被太后紧紧抓在手心,继续壮大太后一党的势力。
唐老太傅决心不能在这么继续下去。
朝堂之上,他联合其他官员几次请愿。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保持朝局稳定,不论是太傅一党还是中立的官员也都开始请愿上奏,迎二皇子登基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看着这一边倒的局势,唐老太傅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是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反而帮了太后。
随着群臣呼声越来越高,于初七那日,在朝堂之上,太后在群臣的注视下终于批准了群臣递上来的奏折,册立新君,由太子继承大统。
三日后,礼部就将册立新君的圣旨拟了下来。
这日天还未亮,浓夜暗沉,明月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文武百官却早早已经起身,穿戴整齐,准备上朝。
太和殿内三声鞭响之后,宫门打开,朝臣排列整齐,踏进了宫门。
太和殿金碧辉煌,宽敞明亮,正大光明的牌匾高高悬挂,晨曦的第一抹光照射进来,将大殿之上的龙椅照的金灿灿的发亮。
两抹身影缓缓步入光明之中,日头极大,众臣极力眯着眼,想去辨清走出的人。
两人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亮相——
看着被太后牵着走进来,穿着四爪蟒袍的太子,众朝臣脑海中像是突然炸开一般,顿时都明白了什么,连忙跪倒了一片。
只见年幼的太子果然跪了下来,礼官上前,将早就拟好的圣旨缓缓展开,在众朝臣面前朗声宣读起来。
这是一封册立新君的圣旨,太后选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礼官宣读给太子,可见其诚意。只待选定吉日册封等级,便可继承大统。
唐老太傅等人却依旧不敢松上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太后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权。
果然,下一刻,芮阁老便沉声说道:“太子尚且年幼,为稳固江山社稷,待太子登基之后还请太后垂帘听政,待太子及冠之后再另行抉择!”
及冠之后?
如今太子才七岁,等太子及冠之后再放权,那时候太后一党的势力势必会横行,到时候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唐老太傅想过太后一党不会放权,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恬不知耻,仗着一朝得势得寸进尺,狮子大张口!
唐老太傅当即脸色铁青的振声反驳道:“不可!”
芮阁老眯起了眸子,气势毫不输他,“为何不可!如今太子如此年幼,如何能处理国事,若是出现了什么差错,太傅您又有何颜面去见已故的先帝!”
唐老太傅脖子都红了,竭力反驳道:“你我同为辅政大臣,何苦辛劳太后!”
芮阁老毫不退让,“辅政大臣意在辅佐,真正处理国事的可并非我们这些臣子,太傅此言是否有了不臣之心!”
唐老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有着不臣之心的是你们芮家吧!”
他急得声音都哑了,梗着脖子喘着粗气。
眼见二人又吵了起来,一旁的大臣皆是不敢多言,本以为又要如往常那样等两人吵个小半个时辰,吵累了,再由太后出面打圆场,将此事暂且先险且按下不提。
却不想唐老太傅此言一落,坐在龙椅上的太后却猛然拍案起身,沉下脸,目露冷光,怒斥道:“太傅慎言!哀家也是出自芮家,太傅所言难道是在意指哀家不成!”
满堂文武皆是一惊。
这话说得实在令人心颤,唐老太傅面色一变,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叩首道:“老臣绝无此意。”
太后却并未就此罢休,“哀家自先帝病重便主理朝政,到如今并未出现过分毫差错,却要被人如此指摘,当真是叫人寒心!”
太后掌权以来,铁血手腕人人有目共睹,也是颇有几分威严在的,如今动怒,自然将一些朝臣吓得瑟瑟,高呼息怒。
唐老太傅头低着地,闻言咬了咬牙,终于是不管不顾起来,颤着声音进言,字字泣血,“老臣对太后绝无不敬之心,但为了大齐江山,还望太后放弃垂帘听政,归权于太子,以免群臣百姓议论纷纷,揣测太后圣心!”
唐老太傅此言一出,不少官员险些被吓软了腿!
这话如何能说得!
这可真是大不敬,就差指名道姓说太后独揽政权,贪恋权势,有狼子野心了!
唐老太傅这是被逼到了绝境之上了。
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朝臣顿觉心酸不已,既担心又无奈。
眼见太后面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冷了下来,不少朝臣都为唐老太傅捏了一把汗,连呼吸都不禁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
却不想太后突然仰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穿着烫着金边的大红凤纹朝服,立在万人之上的龙椅前,笑声有些沙哑,更有些猖狂,听得众人一懵。
太后自入宫以来一直端庄矜重,还是鲜有这般模样,众朝臣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并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心惊肉跳地看向太后。
笑声过后,太后冷冷地盯着跪拜着她的文武百官,一字一句道:“若是哀家执意垂帘听政,你们又能如何!”
此话一落,唐老太傅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太后,心中直打鼓,眼神像是有什么轰然崩塌般支离破碎,群臣更是错愕不已!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却让众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反而是阵阵冰冷从心头涌起。
下一刻,还不等众人反应,禁卫军便冲了进来,眨眼间就将唐老太傅一干人等按住,刀剑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于他们脖颈。
群臣皆骇然,有些被吓的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诚惶诚惧地看着眼前此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冷睨着群臣,高声道:“谁敢不服!”
群臣惊慌失措地看着太后,闻言瑟瑟发抖,身子拼命地往后面缩,奈何被穿戴着盔甲的禁卫军拦着,丝毫动弹不得。
唐老太傅明白过来之后,满眼痛色。
他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身板看起来也格外单薄,被人按倒在地,看着高坐龙椅的太后,只觉得悲痛不已,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面对如今这个局面,面对太后一党的狼子野心,他愧对于先帝,更愧对于大齐江山,更为今后太子的处境心惊不已,痛心不已!
太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下面战战兢兢,惊愕失色的朝臣们,再一次沉声问道:“对于哀家垂帘听政,尔等还有谁不服!”
她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直击人心!
锋利的刀剑至于脖颈,闪烁着雪光,冰冷又骇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割下来。
众大臣颤颤巍巍,吞吞吐吐之间没有人敢说什么。
一时之间,世界陷入死寂。
太后勾了勾唇,芮阁老和周大人更是心中激动不已,直接带头跪了下来,高呼太后万岁。
年幼的太子早就被吓晕了过去,瘫倒在一旁。
潜伏在人群中的太后一党不禁露出喜色,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这最后一步,终究是要成了!
只要在今日将这些异党清除干净,日后朝堂便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太后冷嗤了一声,淡淡地看向唐老太傅,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唐太傅结党营私,煽动朝臣,杀!”
此言一落,群臣里好些人险些跳了起来!
唐老太傅的儿子顿时惨叫一声,“父亲!”
他想要冲上来,却被人死死地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唐老太傅自禁卫军冲进来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遭,疲惫的闭下眼来,苍老的面容带着一丝绝望。
按压着唐老太傅的禁卫军闻言高举手中长剑,目露狠戾,在众人又惊又怕的目光中,朝着唐老太傅的头颅狠狠砍去!
不少人都被吓破了胆子,手脚冰冷发颤,纷纷扭过头闭上眼,不忍再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随后只听一道破空声随之凌厉的响起!
一支长箭直直地疾射过去,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将禁卫军手中的长剑狠狠击飞!
预料中的血洒当场并没有出现,群臣错愕地睁开眸子,呆愣地朝外面看去。
只见以谢殊为首的锦衣卫疾步朝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一队士兵。
谢殊颀长挺拔的身姿陷在黑暗中,逆着光大步走来,身形渐渐清晰于众人眼前。
他身着玄色戎甲,披风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猎猎作响,他收起手上的弓箭,眉眼冷戾,就像是一只凶狠的狼。
他的出现如平地惊雷一般,没收了全场的呼吸。
“谢殊!”
太后猛然站起身来,震惊得看着谢殊,决眦欲裂,呼吸急促了几分。
第202章 正文完结(上) 我亲爱的爱人,请你铭……
头上的日光如同燃起的火球,格外刺眼,这会儿起了风,顺着敞开的殿门涌了进来,透着丝丝凉意。
太后和芮阁老颤颤巍巍地上前几步,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惊惧二字。
今日他们早已经谋划好了一切,城门口有京郊大营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宫门口也有禁卫军守着,把控严密,谢殊是如何带着人闯进来的,他身后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人已经闯进了皇宫却是无人前来通传!
芮阁老和太后心中浮现出无数疑问,额上直冒冷汗,可还不等他们开口,只见谢殊身后的士兵便朝着这里快速地冲了进来!
谢殊带来的士兵加上锦衣卫远远要比殿内的禁卫军人多,锦衣卫更是武力高强,对上这些禁卫军丝毫不虚。
禁卫军一见这阵仗本就心生退意,眼见雪光朝自己砍来,更是节节败退。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只听几声“噗嗤”的细响,几个禁卫军便倒在了地上,脖子处潺潺地流着血,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大臣们四处躲着,有的趴在柱子后面,有的躲在角落里,还有的瘫坐在地,不敢动弹。
谢殊今日带来的都是精锐,又不用留活口,动起手来干净利索,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将殿内的禁卫军统统拿下,除了慌乱之下被禁卫军砍伤了两位大臣以外,其余人毫发无伤。
太后一党的人早就惊慌了起来,齐齐后退着却不敢出声,唯恐下一刻那刀剑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眼前的乱景,看着殿内一边倒的形式,太后心乱如麻,尖利的指尖狠狠刺进掌心,因太过用力,指尖戳破了皮肉,顺着指缝往下滴着血。
在这一刻,哪怕是她,却也不免慌乱。
“荣郡王,快,通知禁卫军,通知京郊大营的士兵,快!”看着谢殊,芮阁老步步后退,在瞥见一旁的荣郡王后急声道。
一直背着手的荣郡王闻言微微抬起眼皮,眉心微动,无奈地扯唇笑了一下。
在瞥见这抹笑后芮阁老顿时眉心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假思索地怒道:“你笑什么!”
“他笑你到了如今还不明白这场上的局势。”
一道熟悉沉稳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谢殊和锦衣卫等人退至两侧,将殿门口让出一条路来。
一抹高大的身影逆着璀璨的日光漫步走来,因日光太过于刺眼,众人不禁闭了闭眼,等人走进了殿内,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样貌。
锋利有神的双眸,高挺的鼻子,乌发盘起,来人穿着一身龙袍,眉眼间看着即温和又布满戾气。
普天之下有几人敢穿龙袍的!
唐老太傅等一众朝臣当即错愕出声,“陛下!”
咸绪帝慢步走进来,那双锋利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浓浓的压迫。
不少官员都傻了眼,芮阁老更是面色震惊灰败,冷汗簌簌,连呼吸声都在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腿上却是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咸绪帝走到老泪纵横的唐老太傅跟前,伸手亲自将人扶了起来,这才转身看着跌坐在龙椅上的太后,声音不轻不重地问:“母后,别来无恙。”
太后那双苍老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眼尾泛红,瞧着就像是要滴下血来,目光里更满是厌恶与仇恨。
看着眼前此情此景,她眼中的情绪已然从震骇、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再到如今似有烈火燃烧的入骨愤恨。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咬着牙,往昔的一幕幕在太后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过着,她忿然作色,额头青筋暴起,满面可怖的狰狞,不顾一切地撕心裂肺吼叫着,“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咸绪帝静静地盯着太后,“母后是问什么?是你暗中与大皇子残余势力勾结,想要谋取朕的皇位,还是陷害朝臣,在朝堂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亦或者是给朕下毒,想要杀了朕。”
咸绪帝神色淡漠,这令人骇然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显得无波无澜,很是平淡。
日头越来越刺眼,站在殿内虽阴凉,却也能感受到那份炽热,咸绪帝背对着光,身影被拉得很长。
殿内到处都充斥着血腥味,闻的人几欲作呕。咸绪帝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眼一如既往那般。
外面的天色越发好了起来,只是人心却不同。
早在很早之前,咸绪帝刚登基没多久,便已然是察觉到了太后和芮家的异动。
当年大皇子权势滔天,险些谋得皇位,纵使日后被废被囚禁却也仍旧没有阻拦他的狼子野心,只是先帝手段果决,虽为对大皇子斩草除根,却也是一口气拔除了他不少势力。
但大皇子毕竟扎根已深,先帝身子也不好了,没等处理完这些,便驾崩了,将这些烂摊子留给了咸绪帝。
咸绪帝的手段比先帝还要狠辣,他对大皇子更是没有一丝留情,原本大皇子隐藏在朝中未被发现的残存部下还心存幻想,和周国的余孽搅和在一起,依旧在暗中为大皇子做事效劳。一个心存幻想以为自己还能荣登皇位,一个以为扶持大皇子上位就能复国在望,于是两伙人潜伏在暗中不动声色地搅动着朝中局势。
可渐渐地,他们就感受到了咸绪帝的铁血手腕。
大皇子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对其到底还是仁慈的,但咸绪帝不同,早在未登基前他就与大皇子积怨已深,如今更视他为最大的隐患,对他怎么可能手软。
大皇子看似被囚禁,实则生不如死。
而大皇子那些残余的部下,凡是暴露出来的,一个都没有好过,而且皆被株连,斩草除根,咸绪帝那时信奉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下手及其狠辣,哪怕你只与这些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只要有半分的可疑之处,就免不了一个死字。
这般下去,也不是没有冤假错案的产生。
那段时间京城之内真是血流成河,可谓是走在街上连风中都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京城百姓是人人自危,夜不能寐。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也是人心惶惶。
咸绪帝此举虽然震慑住了一些朝臣,但过于残虐的手段也引起一些臣子的不满和害怕,那段时间频频有大臣告老还乡。
眼看朝堂之上都要空了一半,咸绪帝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才收敛了一些,并且暂时缓止了对大皇子及其一党的打压和屠杀。
大皇子及其党羽这才能稍稍的松上一口气。
只是时间久了,咸绪帝依旧没有再动手,这又不禁让人生了想法。
太后一党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上了那些还没有暴露的大皇子旧部。
在太后和芮家人眼里,已经屠杀了那么多人的咸绪帝慢慢住手,一定是觉得已经将朝堂清理干净了,所以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因咸绪帝大规模的屠杀,大皇子旧部对其早就怀恨在心,况且他们又被太后拿捏这把柄,一旦太后将这些呈报给咸绪帝,他们照样难逃一死。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大皇子旧部咬了咬牙,在太后一党恩威并施之下还是归顺于了太后。
他们与玉全帮再次联合,开始暗中笼络官员,在各处安插属于自己的势力。
并且开始大肆敛财。
蓉娘、刘刚、刘川、梨园、黑店、赌场、青楼,便是在这个时候扎根和建立起来的。
而因江陵地处优渥,百姓居多,地界富裕,每年光是税收都不少,更何况还掌握了漕运的运输,是大大小小船只的必经之路,实在是个不可放过的地方,若是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每年从漕运上能贪污下来的钱数可着实不少,太后等人便按捺不住对江陵出手。
更何况,玉全帮已经在这里扎根许久,发展了属于自己不小的势力,从这里下手,自然稳妥。
将江陵掌握在自己手心之后,不管是私运货物,还是偷渡银钱,亦或者是买卖毒药都顺利了许多,芮家也靠着从这顶上赚到的银钱而开始继续贿赂官员。
钱御史、余忠福、王严、安家、金家、宋家、宁家等等都是在这个时候归入太后势力,并且太后将目光放在了荣郡王身上。
只是这些,太后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咸绪帝却是一清二楚。
尽管那时候的他不愿意相信太后会如此对他,尽管那时候他是真心想要奉养太后颐养天年,但为了皇位安稳,为了江山社稷稳固他也不得不暗中防备,早做打算。
他故作不知,实则暗地里不停地培养着自己的人手,他不想再一点一点的瓦解这些势力,所以等待着时机,准备将其一网打尽。那些皇宫侍卫看似是为了保护皇城与他的安危,实则尽数被他派出去跟踪调查此事。
太后每走一步棋,他派去的人就跟一步。
只是最令咸绪帝没想到的是,秦家竟然也是大皇子的人。
在他眼中秦安明温和亲善,慈爱有加,一直都是四皇子的有力支持者,所以他对其很是信任,在发现太后一党的狼子野心后,虽有心先暗中隐忍不发,等待着将其一网打尽,但是也不好让其发展太盛,故而在明明有内阁的情况下仍是提拔了秦安明做宰相。
本朝早已经废用宰相制度,咸绪帝执意将秦安明放至宰相位一是为了掣肘芮家,以免未来局势不受控制,二也是为了给芮家一个收手的机会。
但凡他们当时能够知难而退,咸绪帝也可既往不咎。
可是芮家没有。
芮家看似对此逆来顺受,实在背地里却行径更甚,虽做得隐秘,却也可以称得上无法无天了。
咸绪帝无奈之余,只好暗中布局,一直培养人手暗中蛰伏,等待着在最合适的时机将其一网打尽。
咸绪帝自然没有病倒,他既然明白太后的狼子野心,自然对饮食熏香这些东西格外严防,所以太后送来的那些东西,他一个都不敢用,不过他却是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得手了。
之后,为了不露出破绽,躺在病床上的很多时候都是带着□□的暗卫,只有太后来的时候,他才会从暗格里出来,躺在病榻上以免被太后识破。
当看到太后册立太子,咸绪帝就知道太后这是坐不住了,也知道这是到了收网的日子。
禁卫军里他一直安插的都有自己的人手,芮家看似掌握了禁卫军,其实只是掌握了一部分人罢了。
至于京郊大营?
落在荣郡王手里就如同在他手里一样。
所以,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太后是绝无胜算的。
如果硬要说谁打乱了他的步伐,那便只有谢殊了。
谢殊突然搅了进来,这是咸绪帝万万没有想到的。
其实咸绪帝不是没有想过要让谢殊负责其中一环,只是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觉得不妥。
一来谢殊太过耀眼,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都知道他与谢殊的关系亲厚,对他很是重用,太后一党绝不可能放弃对谢殊的监视,很容易暴露,二来谢家的权势已然是不小了,若是谢殊在此事上再次立功,自然还要加封,到时候要他如何能放下心来。
所以,在深思熟虑过后,咸绪帝还是放弃了动用谢殊的想法,却没想到他自己竟然搅了进来。
阵阵清风涌了进来,众人脚上都沾染上了在地面上流淌着的鲜血,脚底一派黏腻,只是谁都不敢动。
“母后是问什么?是你暗中与大皇子残余势力勾结,想要谋取朕的皇位,还是陷害朝臣,在朝堂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亦或者是给朕下毒,想要杀了朕。”
咸绪帝此话一出,纵使不少朝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芮阁老听着咸绪帝轻描淡写的话,惊得整个心都在颤抖,手脚止不住的发软。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芮阁老脑海中便只剩下这一句话。
“你的皇位?”太后猛然地站起身子,滚烫的泪水静悄悄的滑落下来,她怒视着咸绪帝,高声道:“这本该是我儿子的皇位!”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殿内一片寂静。
当年那些陈年往事虽随着时间而慢慢沉淀,但不是能在每个人心中淡去,太后每每想起自己的儿子,便只觉得心痛不已。
她双眼含泪,绝望而痛恨地看着咸绪帝,声嘶力竭地怒问:“这个皇位你坐得稳吗,你晚上就不怕梦到我的明仕吗!”
明仕便是先帝的四子,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已故的四皇子。
纵使心里有预料太后可能知晓此事,但咸绪帝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可如今听着太后撕心裂肺的呐喊,咸绪帝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直冒,他紧了紧手,断了最后一丝念想,害怕面对此事,更害怕自己在众人面前被拆穿。
他深喘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将太后押下去!”
*
夏日总是多雨的。
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的天,转眼间便阴雨绵绵,戚秋站在佛殿门口,看着这噼里啪啦的大雨,发觉自己并没有带伞出来。
山峨也很是发愁,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没有撑伞,等到了马车准要淋成个落汤鸡。这也就罢,如今戚秋本就病着,若是淋了雨,就要病势要加重。
戚秋叹了一口气,知道雨势这么大,暂时是回不去了,刚想对山峨说等等看雨会不会停再作打算,却在转身之际看到左侧站立着的谢殊。
谢殊今日换了一身白袍,顶上用丝线勾勒了一朵玉兰花,撑着伞站在烟雾四起的雨幕之中,一身冷戾尽退,只留下眉目间的温和。
谢殊撑着伞走了过来。
戚秋稍稍勾起唇,走到谢殊的伞下,轻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谢殊将伞朝戚秋那边靠了靠,把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山峨,示意她自己撑着,“听下人说你出门时没有带伞,我来接你。”
说罢,两人撑着一把伞,并肩朝相国寺外走去。
戚秋今日来是给芮姜上香的。
太后一党谋逆,芮家自然跑不了,满门皆下了大牢,芮姜与威武将军有婚约,虽死在了出嫁那日,但到底不是芮家女,没有被此事牵连,但芮家如今已经被抄家,威武将军又不愿意让芮姜进家祠,芮姜的牌位没有人供奉。
戚秋是在京城的事平定之后入得京城,得知此事之后便自己使银子将芮姜的牌位供奉在了相国寺里。
她与芮姜虽没有接触过几次,但芮姜对她却很是友善,说起来,戚秋还欠芮姜一句谢谢。
得知芮姜的死讯时戚秋很是难过,也因这段时日奔波的原因又病了一场,几日都缓不过来神,虽生着病,但心里却一直不舒坦,身子刚好一些,便跑来给芮姜上香了。
坐上了马车,谢殊跟着上来,山峨见状识趣的撑着伞跟在马车旁边,没有上去。
马车空荡荡的只有戚秋和谢殊两个人。
谢殊身子还没坐稳,戚秋便埋进了谢殊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
感受到了戚秋的闷闷不乐,谢殊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戚秋的背,轻轻地安抚着她。
戚秋就埋在谢殊的怀里,浑浑噩噩的低着头,只觉得自己一会头晕一会清醒,但心里的那股忐忑不安一直没有落下。
前几日系统发出任务提醒,戚家真相任务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了,只等待着一道圣旨下来,便可还戚家清白了。
而任务成功意味着什么戚秋心里很清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戚秋紧紧地靠着谢殊,心里却依旧平复不下来那股焦躁不安。
斜风细雨从车帘缝隙涌了进来,凉丝丝的,让人心中一寒。
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又是雨天,街上没有多少行人,瞧着竟然冷冷清清的,远不比往常那般热闹。
戚秋抿着唇,只觉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一般煎熬,她不敢抬头看着谢殊,就怕自己忍不住一个落泪下来。
雨下的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砸在了马车棚上,戚秋突然开口唤了一句:“表哥。”
谢殊微微垂下眼,低声道:“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戚秋还是打起精神看着谢殊,紧抿着唇,戚秋说:“表哥你还记得你生辰的第二日,来到我的屋子里对我说的话吗?”
谢殊扯唇一笑,“怎么会不记得,我当时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当时你说想到了再告诉我。”
“怎么了,如今想到了?”谢殊温柔的看着戚秋,低垂的眉眼冷淡不在,“想到想要的东西了?”
谢殊有意哄她,“你只管说,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一定想法子给你摘下来。”
戚秋认真地看着谢殊,杏眸之中流露出一丝哀愁,稍纵即逝,她轻吐一口气,在这青烟落雨中,外面的雨水仿佛浸湿她的眼眸。
戚秋低声说:“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要找到我,记得我。”
谢殊没想到戚秋会说这个,顿时一愣。
戚秋紧紧地看着他,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紧张,这让谢殊明显感觉到不对,“怎么这么说?”
戚秋却不答,低声催促道:“你先答应我。”
谢殊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更有些茫然,但见戚秋如此急切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要找到你,记得你。”
说完,谢殊心里却涌起一股不安,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刚想开口询问,不远处却突然想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谢大人,陛下命你立刻带戚姑娘进宫。”
自那日之后,咸绪帝一直都没有上朝,而是开始着手清除那些有异心的朝臣。
秦家、金家、宋家这些已经入狱的暂时不说,芮家、周家、李家、已经被放出来的宁家等太后一党均被咸绪帝清算。
最近京城里着实是没少流血。
戚秋和谢殊进宫的时候便遇到宣旨的公公又朝着刑部去了,应当是咸绪帝又要处决谁了,不仅如此,戚秋还看见了关冬颖尸首。
虽被谢殊及时的遮挡住了眼睛,戚秋还是看到了关冬颖瞪得老大的眼睛,是死不瞑目。
她身上的华服已经被扒了下来,只剩下一身里衣,发髻散落着,杂乱不堪,她眼睛瞪的老大,面色扭曲痛苦,更带着绝望,是被人活活给勒死的。
关冬颖身为太后放在咸绪帝身边的一颗棋子,如今太后一党落败,她自然是跑不了的。
只是心里虽然清楚,但一时之间,戚秋还是难掩心中的五味杂陈。
叹了一口气,戚秋不再去看。
咸绪帝此时正在霍贵妃宫里,坐在床边,悉心的喂着霍贵妃汤药。
此番宫变,霍贵妃失去了孩子,更被宁贵妃刁难,身子落下了不少毛病。
据说宁家与太后串联一事宁贵妃是不知晓的,宁家人嫌弃她愚笨没有告诉她,太后自然也不会对她主动提起,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次本应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但却仍被打入了冷宫。
戚秋听到传言说是,咸绪帝在为霍贵妃出气。
这传言不知真假,但看着耐着性子哄着霍贵妃喝药的咸绪帝,戚秋觉得这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宫人通传过后,咸绪帝并没有起身,而是一直看着霍贵妃喝下汤药这才走了出来。
如今再看着咸绪帝,戚秋不禁在心中感慨一声。
也是在胡安,她们查出芮家回了客栈,被皇宫侍卫敲响门走了进来之后,戚秋这才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这许多事的种种怪异,明白过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明白过来谢殊线索回忆片段里老太监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隐在京城诡谲的局势下的第三股势力,是咸绪帝。
为了能将太后一党和隐藏在朝堂之上的所有异党清扫干净,咸绪帝一直都在暗中布局,在得知谢殊插手此案后默默地推波助澜。
戚秋一直都在想,钱御史到底是谁杀的。
苗义吗?
原本戚秋是这么以为的,但仔细想想便觉得不对。
如果真的是苗义杀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况且距离官员出行去江陵那么多日前他都一直跟在钱御史身边,要想动手早就动手了,为何要一直拖到了钱御史去往江陵的路上,在那么多皇宫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有多冒险谁能不知。
可若不知苗义,又是谁?
谁能在皇宫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在东光等人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
除了贴身保护着出行官员的皇宫侍卫还能有谁?
想来这也是为了什么调查了那么久,皇宫侍卫却一直没有查到任务蛛丝马迹的原因。
还有,戚秋之前一直以为戚父将她送到京城来,是迫于无奈想要利用谢府博一条生路,如今想来这才恍然。
戚父把她送到京城哪里是在赌在求谢家庇护她,而是在请咸绪帝出手。包括戚父曾经送来的纸条,也是在暗示她——
“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父亲。”
相信父亲不会做出那种事,相信父亲会保护好你。
将戚秋送上京城戚父从来都不是在赌,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最稳妥的决定。
跟着咸绪帝一起走到无人的偏殿,咸绪帝将目光落在了戚秋身上,抿了口茶之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父亲曾是朕的老师,你父亲任职巡漕运使的差事还是朕批的。”
当年先帝处理大皇子一党的势力时,也发现了江陵官场的异动,为了派去一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名单而头疼不已,那时候咸绪帝已经跟在了先帝身边学着处理朝臣,得知此事后便向先帝推举了戚父。
戚父也果然没让咸绪帝失望,先帝驾崩之后,随着玉全帮和太后插手到这里,江陵的官场再次变得浑浊不堪。
戚父第一时间秘密上报,将这异动告知了咸绪帝。
咸绪帝却让戚父稍安勿躁。
因为钓鱼需要诱饵。
大皇子在朝堂扎根太久,有些势力埋藏颇深,为了能将那隐在浑水下面的鱼都钓出来,戚父必须去做这个诱饵。
果然,因着戚父这特殊的官职,太后和玉全帮纷纷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戚父都照单全收,就是为了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异党尽数引出来。
送去给钱御史的那批银子确实是戚家送去的没错,但那是在咸绪帝的默许下戚父这才如此行事,为的是假意投诚,钓出来躲在更深处的鱼。
现下想来,谢殊线索回忆片段里那个老太监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应该是:“陛下如何不知戚家冤屈……只是如今时候未到罢了。”
而同样做诱饵的还有荣郡王府。
只不过戚父引出来的都是埋藏在江陵的小鱼,而荣郡王府引出来的都是京城的大鱼。
荣郡王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他一点都不想做什么权臣,更不想要什么泼天的富贵,所以面对芮阁老的蛊惑他第一时间就上报了咸绪帝,本还怕咸绪帝不会相信,却是没想到咸绪帝却是笑了。
之后,荣郡王便甘心的做了咸绪帝的诱饵。
他假意归顺太后异党,帮着运送银钱给芮家,并从中抽取部分银子纳为己用,看似上了芮家这条贼船,实则根本就是咸绪帝的眼线。
咸绪帝假意病重之后,他又从谢侯爷手里接过掌管京郊大营之权,在谢殊闯宫那日与其里应外合在,这才有了那日的光景。
咸绪帝又看向谢殊,见谢殊一直板着脸,不禁笑骂一声,“怎么了,还怪朕瞒着你,不高兴?”
谢殊是在查出芮家之后便想明白了这一系列的事。
想明白了为什么映春会对他说我不是输给了你,想明白了为什么证人明明有疯病皇宫侍卫却不言语,想明白了钱御史的死,想明白了为什么去了江陵之后案子查的这般顺等等一系列的事。
玉全帮最后与太后一党决裂,并且映春对他说出那句话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这第三股势力来自咸绪帝,便知自己中了咸绪帝的计谋,她不是不跑,是知道咸绪帝不会让她逃走,她也无力抗衡,所以干脆饮毒酒自杀了。
那个证人有疯病皇宫侍卫一直得知,但为了能让咸绪帝的计谋顺利进行下去,他们不能说,不然戚家的事万一出现转机,太后一党必定会警觉,会心生退意,事情就注定要再生波澜了。
而他们到江陵之后,案子之所以一点弯路都没有绕,是因为一直有人在给他们指路,荣郡王府更是刻意露出破绽给他,不然那些装着赃银的箱子为何连换都不换,生恐他们追踪错了一样。
至于为什么咸绪帝不直接告诉他,谢殊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一来他怕太后一党暗中跟着他,直接告诉可能会暴露,皇宫侍卫登门的时候京城已经大局已定,所以这个时候咸绪帝已经不怕这些了,纵使有人跟踪谢殊,发现这一猫腻,等赶回京城的时候一切也都已经晚了。二来咸绪帝不信任他,或者说不敢赌。
在这最后的关头了,咸绪帝不想节外生枝,以免出来任何纰漏,导致满盘皆输。
毕竟京城最后的朝局一直都是握在太后手里的,若真是出现了什么纰漏,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咸绪帝不敢赌,一直等到京城这边掌握在自己手里后皇宫侍卫这才敲响客栈的门来找戚秋和谢殊。
谢殊也就是想明白了这些,所以心中满是复杂。
他知道咸绪帝这样做并没有错,也最为稳妥,但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那是假的。
但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呢。
谢殊微微低下头,沉声道:“微臣不敢。”
咸绪帝一看谢殊这样便知他心里还有疙瘩,但此时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一旁的李公公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拿了出来。
咸绪帝低头抿了一口茶,眼神含着笑意在戚秋和谢殊身上打转了一下,“朕这里的这道圣旨是宣布戚家无罪的,朕派你亲自前去向戚家传递圣旨,如何?”
谢殊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咸绪帝竟然会这样安排。
戚秋垂下眉眼,闻言抿了抿唇。
顿了顿,咸绪帝又眼含笑意的重复一遍,“派你亲自去岳丈家里宣读圣旨,这个恩典总是不错的吧。”
戚秋和谢殊顿时抬起了头。
咸绪帝挑了挑眉梢,“怎么,你还觉得你能瞒得住朕不成?”
岳丈两个词顿时让谢殊明白了什么,一丝喜色跃上眉梢,面对咸绪帝谢殊终于不再板着脸了,拱手道:“微臣多谢陛下。”
咸绪帝挥了挥手,跟身后的李公公笑道:“还是这个有用啊,终于看朕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
李公公也没忍住乐呵了两声。
咸绪帝又道:“再过几日,魏安王和魏安王妃也要动身回京了,等你们都回来之后,到时候朕在宫里办个家宴,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说起魏安王病倒,现下想想也满是蹊跷。
魏安王病倒的突然,至今都没有查出凶手是谁,之前觉得疑惑,如今想想却是明了。
为了将太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咸绪帝不得不上演一出病重的戏码,让太后一党尝到甜头,敢于出手,但此事却有一个弊端,在他假意病倒之后,太后肯定会掌握朝政大权,到时候自然要清除咸绪帝手下的势力,魏安王身份特殊,乃是是咸绪帝的生父,太后一党掌握朝政之后自然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他,为了计划能够进行下去,更也为了保证魏安王的安全,魏安王必须在京城变动之前找到一个不会被人生疑的借口远离朝局。
于是魏安王便病倒了。
他病的如此严重,人又去了行宫养病,纵使他身份特殊,但却对太后一党造不成任何威胁,在太后尚未大权在握之前,自然不会多生一事去找他的麻烦。
而从太后谋逆失败之后,魏安王本病重的身体立马好了起来便可见其中端倪。
只能说这盘棋没有谁是真的无辜。
出了宫,谢殊甚至没在府上多留一天,便迫不及待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往江陵。
毕竟是要前去宣旨,此行是要跟着皇宫的礼官一起,谢殊不好带着戚秋一起,离行之前,戚秋站在京郊的亭子送谢殊。
京郊的夏花已经开了,朵朵盛放,顺着朱红的亭子往上缠绕,谢殊身着一身用金丝勾勒的玄袍,冷白的肤色在日光的照耀下颇为显眼,他下颚微抬,眉眼显得格外的温和。
翻身上马,谢殊逆着身后的灿烂的日光,高大挺拔的身躯映照在戚秋眸中,戚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对着谢殊轻轻地笑了笑,“表哥,我等你回来。”
谢殊高坐于马上,在这一刻,他失去原有的矜贵,没了往日克制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对着未来充满期许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勒紧缰绳,红色骏马扬起双蹄,青草飞溅,马背上的少年剑眉星眼,唇红齿白,一如他们雨夜初见那般贵气惊艳。
“表妹!”谢殊直直地望着戚秋,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愉快,他爽朗一笑,大声道:“九月初八,我们说好了的!”
远处传来催促的声音,谢殊回头应了一声,那双冷淡的眸子被喜悦和期待覆盖,亮晶晶的竟然叫戚秋不敢直视第二眼。
“等我回来!”
说罢,谢殊打马掉头,朝着远处奔去,在此期间还不忘回头看了戚秋一眼,身上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夏日的天总是多变的。
谢殊走后没两日,京城的天便又阴沉了下来。
小雨深帘,深宫无人。
憋了一日一夜的雨终于落下,潇潇飘洒,连绵的雨水珠串般从檐牙滴落,在殿门形成一滩积水。
殿内,寂寥无声,处处冷清破败,唯有一白发佝偻背影,无力地跪坐着,仪容凌乱也不顾。
不过几日过去,她苍老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被抽了去,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她深陷空洞的双眼盯着眼前的一幅画像,上面是音容犹存的四皇子,正对着她笑。
她像生了锈的傀儡,僵硬而执着,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嘴角的弧度。
似乎想起什么,她苍凉的眼底泛起一丝柔和,却也转瞬即逝。
她的手边,是一条格格不入的白绫。
这是她最后为自己求来的体面。
宫中这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狱中也不例外。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几名狱卒在躲懒吃酒,唏嘘地感叹着咸绪帝“死而复生”,太后一党谋逆未遂一事,实在是千古未闻。
一墙之隔的牢房内。
每日里神神叨叨,口中低念着什么“东山再起”、什么“希望”的秦丞相一听到太后二字,嘴里也不念了,急匆匆地就爬起来,跑去靠着墙细听。
可越听下去,他的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肩膀慢慢蜷起,靠着墙慢慢滑落,跌坐在地。那骤放的瞳孔中,光一点一点消逝。
听到最后,他竟是骤放的瞳孔瞬间失色,竟是头一歪腿一蹬就倒了下去。
见父亲蓦然倒下,秦仪惊恐万分,紧抓着牢门朝那头喊叫,但任她哭天喊地,那边的秦丞相也再无声响,在不知所措的人群中紧闭着眼。
秦韵也再端不住那什么仪态,跌坐在地上一脸的失魂落魄,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眼中再见不到胜券在握的笃定,嘴里疯狂的喃喃自语着,眼尾更是印出一道殷红来。
而在这时,拿着圣旨的李公公严肃的走来,秦家将面临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这个动荡的时局,在这个咸绪帝开始逐一清算朝臣的节骨眼上,不止京城,许多地方官员也是人人自危,唯恐被牵扯进来。
但这些都与谢殊没有关系。
在去江陵的路上,谢殊肉眼可见的雀跃,任谁都能看到他的那股高兴劲。
而在谢府的戚秋,面色落寞沉重,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的山峨等人担心不已。
一连过去了数日,谢府盛开的花慢慢已经开始凋零,池子里的荷花也略显萎靡。
终于,谢殊和礼官赶到了江陵戚府。
守在戚家门前的依旧是杜统领的虎头军,以前觉得咸绪帝派虎头军看押戚家是为了防止戚家逃跑,如今也才恍悟,这是在保护戚家。
戚家的门匾已经被打扫干净,在日光的照耀下亮得发光,戚家乌黑的大门被推开,露出里头的光景。
戚父和戚母领着戚家一干人等乌泱泱的站在门前,见到圣旨还不意外。
周遭不知是谁家在酿酒了,淡淡的酒香牵动人心,馋的人只咽口水。
得知戚家无罪,今日就要宣读无罪诏书,百姓们都围了过来,江陵的百姓几乎都受过戚家的恩惠,见到久违的戚父当即都欢呼了起来。
谢殊在此时走上前去,在一众人等期许的目光中展开圣旨。
院子外面的青树正是青翠。
戚秋站在廊下,只听久违的系统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调查戚家被诬陷的真凶和真相任务,帮助戚家沉冤得雪的已经完成。】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飘着的花被定格在半空。远在江陵的谢殊手拿着圣旨,僵立在原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戚秋抬起眸子,失魂落魄地望了望天边的日头。
【经检测,因宿主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一切即将倒带重来。】
【三】
【二】
【一】
……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戚秋已是潸然泪下。
我亲爱的爱人,请你铭记我。
找到我。
第203章 正文完结(下) 表妹,好久不见……
【经检测,宿主顺利完成调查戚家被诬陷的真凶和真相任务,成功帮助戚家沉冤得雪,特奖励金玫瑰*10,谢殊信物回忆片段*1】
【将在三声倒计时之后自动为您兑换谢殊信物回忆片段。】
【三】
【二】
【一】
……
戚秋只觉得眼前一黑,虽能感受到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但意识却变得浑浊不堪,连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沼泽之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感受不到。
昏昏沉沉着不知过了多久,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这才让戚秋脑中的混沌稍稍褪去一些。
【谢殊信物回忆已经开启,请宿主观看,这是您穿书后的第三世。】
系统的话音落下后,戚秋脑海中便浮现了出了一个场景。
那是在人声鼎沸的京城街上,戚秋看到了自己。
夏日的太阳很是毒辣,晒的人恨不得融化,凡是在街道上行走的人都是一脑门的热汗,连吹过来的风都是燥热的。
她扶着一位刚刚晕倒在街上的卖糖水老奶奶去了药铺,让大夫开了药,自己垫付了药钱,并吩咐车夫将老奶奶送回了家中。老奶奶很是感激,对她连连道谢,走的时候还送了她一碗甜滋滋的糖水。
目送着老奶奶离去之后,戚秋走到一旁的糕点铺子里买了好几份的糕点,然后去到了一处院子里。
敲了敲门,院子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院子门打开,戚秋见到了那个叫桑东的老乞丐,还有那群一直被他照顾着的小孩们。
桑东一见是她,赶紧让到一旁,让她进来。
院子里,小孩们正互相追逐着玩闹,见到是她进来了,顿时欢呼了一声,齐齐地跑了过来,欢快地围着戚秋。
还有小孩嘟着嘴抱怨道:“姐姐,你怎么才来看我们。”
戚秋低下头,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姐姐这阵子忙,一闲下来就来看你们了。”
说着,将自己手里提着的糕点递给他们,“姐姐还记得你们上次说想吃糕点,今日特意去给你们买来了,快去尝尝吧。”
小孩们顿时高兴地欢呼一声,接过糕点分着去吃了。
戚秋看着老乞丐手腕上的伤,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可去看大夫了?”
老乞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不用去找大夫。”
戚秋不认同道:“小伤也能拖成大病,你别不当回事。”
老乞丐笑了笑,没说话。
戚秋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没银子了?”
老乞丐本不想说,但见戚秋不罢休,这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之前给的银子为了给这几个小的看病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现如今剩下的勉强够吃饭。”
戚秋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老乞丐低声道:“我们也不好一直指望着你,我本想在附近找过活干,没想到干了两天,手脚不利索,工钱没要到,反而自己受了伤。”
戚秋顿时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包银子递给老乞丐,“拿着吧。”
老乞丐犹豫了一下,没太好意思收。
戚秋便将银子硬塞进他手里,笑了笑,说道:“跟我你还客气什么,以后没银子了你尽管告诉我,我现如今什么不多就是银子多。”
老乞丐摸着这兜沉甸甸的银子,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正在吃糕点的小孩们招手,“先别吃了,过来给你们姐姐磕个头。”
小孩们都懂事,闻言放下手里的糕点就跑了过来,跪在戚秋脚边,给戚秋磕了好几个头。
戚秋连忙站起身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乞丐道:“要让他们学会感恩。”
磕完头,小孩们这才站了起来,一个小孩跑到戚秋腿边,将手里的糕点递了过来,“姐姐爱吃这个,给姐姐吃。”
小孩眸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期许的看着戚秋,笨拙的将糕点往戚秋嘴边送。
小孩虽是一片好心,但刚才自己狼吞虎咽的吃了半天,手上沾着口水和一些糕点屑,看着不怎么干净。
桑东知道戚秋出身高贵,见状连忙想要阻止,却见戚秋弯下腰将那块糕点吃下,并且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谢谢你呀,你喂的糕点很好吃。”
小孩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抱着戚秋的腿说:“姐姐,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戚秋顿时开心地笑了笑,弯下腰抱起他,“好哇,姐姐等你长大。”
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有人默默地注视着这边。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冷淡的目光落在戚秋身上,他抿了抿唇,眼皮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东昨叹了一口气,“属下跟踪表小姐许久,她一出府就会来探望这些乞丐小孩,给他们买吃的送银子,瞧着……瞧着实在是不像是会与玉全帮勾结的人,也不像是会诬赖陷害旁人的人。”
可她却是实打实的跟玉全帮有牵扯,并且真的诬赖陷害了秦家小姐。
顿了顿,东昨继续说:“表小姐这个人还真是挺复杂的,每当你觉得她人还不错的时候,她便会干出什么恶事来让你很是无奈失望。”
谢殊烦躁地拧着眉,看着院子里和那群乞丐小孩有说有笑的戚秋,再一次沉声问:“确定是戚秋吗?”
这话谢殊已经问过无数遍了。
东昨明白谢殊是不愿意相信表小姐是那样心思恶毒的人,也不愿意相信她和玉全帮有牵连,毕竟他曾经是那么的期待着这个表妹的到来,对她也多次维护。
在第一次看到戚秋作恶,在第一次知道戚秋与玉全帮有牵扯的那一个夜晚,谢殊沉默着,在不燃丝毫烛火的血腥诏狱里,坐了一整夜。
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相信戚秋是那样的人。
但如铁的事实却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嘴上说着会毫不留情,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表小姐出手,可见心里对表小姐还是不忍出手。
对她是不一样的。
眼见戚秋离开了老乞丐居住的地方,径直回府去了,谢殊本也打算跟着回府,却在走过那个糕点铺子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戚秋说的那个好吃。
鬼使神差的,谢殊进到铺子里,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糕点。
回府之后,谢殊叫来了翠珠,让她把这份糕点递给戚秋。
翠珠点了点头,拿着糕点刚要回去,谢殊又叫住了她。
紧抿着薄唇,谢殊的声音有些沙哑,顿了顿,他说:“不必提我,就说这份糕点是母亲买来的。”
翠珠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回了院子。
之后戚秋的院子里便京城能收到以谢夫人的名义送来的各种吃食,衣裳,首饰和街上一些小玩意儿。
还有一对泥人。
男的身穿玄袍,腰系玉带,眉眼桀骜,女的一身绿裙,头戴珠花钗,笑的明艳。
这对泥人仿佛是夫妻,站在一起很是和谐。
戚秋虽不明白谢夫人为什么会送来这个,但还是将其细心的收着。
画面停留在这一刻,停顿了几秒过后,突然荡起了宛如水波纹一样的痕迹,随后画面陡然一转。
谢殊策马回府,就听到了戚秋一夜未归,失踪的消息。
他冷着脸,命锦衣卫全体出动,并且联系禁卫军全城戒严,到处寻人。
那日的雨下的可真大啊,哗哗啦啦的宛如天破了一个窟窿一般,就连狂风也在呼啸个不停,天色更是阴沉的不像话。
很快,锦衣卫就查到了谢府的那个车夫身上。
但那个车夫嘴很硬,面对锦衣卫的审讯也是抵死不认,已经过去了一日,眼看案子就要僵持下来,锦衣卫是刑也用了,却是仍没有找到戚秋的下落。
就在锦衣卫一筹莫展之下,谢殊突然冲进了诏狱。
惊雷在头顶轰鸣,闪电不时的划过,天色阴阴沉沉,那股风雨欲来之势看的人心中一紧。
谢殊冷着脸冲过来,单手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手扔掉,薄唇紧抿,他本就冷淡桀骜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更加狠戾,就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狼王,浑身充斥着杀气。
在众人尚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谢殊疾步冲过来,一把摁住车夫的脖子,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戚秋呢?”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此时的谢殊让他们感觉很是陌生,往日不管遇到什么事谢殊总是最冷静的那一个,如今却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眼尾泛着红,目光中满是暴虐之意,他手渐渐收紧,狠狠地掐着车夫的脖子,眉眼间的冷戾简直让人不敢直视,“再不说,我活剐了你。”
车夫被掐着脖子,喘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看着谢殊,最终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京郊、京郊的破庙里。”
大雨的傍晚,一匹骏马在城中飞快的奔驰,扬起的马蹄溅起朵朵水花。
谢殊赶到京郊的时候,一直没合眼的老乞丐桑东带着那群小孩已经找到了破庙里戚秋的尸体。
雨下得那么大,雷声那么响,可是小孩的痛哭声却依旧盖过了这些。
他们趴在戚秋的尸体旁边,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如此的震耳欲聋,比任何冬日都让人心里发寒。
一个小孩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扑在戚秋身边,痛哭着说:“姐姐,你答应过要等我长大报答你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谢殊的脚步猛地停住,愣愣地看着破庙里那抹瘫倒在地的熟悉身影。
戚秋眼睛瞪大很大,脸上扭曲着,写满了痛苦与绝望。
她死了。
她就这么的死在了这个荒郊野外。
这个认知让谢殊顿时脑袋空白了下来,只觉得从心尖传来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同针扎一般,然后疼痛变得开始剧烈,就像是有人将他的心撕裂一般。
他不禁捂着心口蹲了下来。
跟着谢殊赶来的锦衣卫终于跑到了破庙,还未走进便看到了谢殊的身影。
瓢泼大雨之下,那位贵气惊艳的锦衣卫大人捂着心口蹲在地上,痛苦的大口喘息着,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破庙外的美人花凋零了。
画面再次定格,不等戚秋反应,系统的声音随之传来。
【经检测,谢殊信物回忆已经结束。】
眼前的画面慢慢开始褪去,戚秋眼前再次一黑,可这次她却没有随之醒来。
就在戚秋茫然无措的时候,脑海中却突然再次浮现出一段画面。
这段画面来的毫无预兆,也没有任何的系统提示。
戚秋看到了躺在蓉娘客栈里的自己。
那时候她应该是刚被蓉娘灌完毒药,有锦衣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对着谢殊轻轻地摇了摇头,“大人,已经没气了。”
谢殊低垂着眉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闻言却好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锦衣卫刚刚得知这位死在了客栈里的女子就是谢大人的表妹,看着谢殊有心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明月如钩,淡淡的光辉洒下来,将这个夜衬托的格外清冷。
看出了这个锦衣卫的欲言又止,谢殊扫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戚秋,面色如常的出去了。
夜里,处理完了戚秋的事,谢殊回了锦衣卫。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烛火,豆大的火光在漆黑的屋子里反而显得格外落寞。
谢殊坐在椅子上,一坐便是半个时辰,手边倒的茶水早就凉了。
他身子隐在暗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火光映照着他的眉眼,他低垂着眼皮,长长的眼睫遮挡住了他眸中的情绪,神色也是晦暗莫名。
寒风从门窗缝隙涌了进来,吹动着摇曳的火光。
外面已经起风了,吹得门窗哐哐作响,终于,这最后一丝火光也被见缝插针涌进来的寒风吹灭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阵黑暗,谢殊这才微微抬某,他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随手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只是尚且还未咽下,戚秋突然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故事情节重新加载中……】
【各项数据重新加载中……】
【人物统计中……】
【你好,我是系统007】
起初戚秋还以为是系统再次上线,对她说话,刚要应答,就听到一道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好。”
谢殊的声音很淡。
戚秋脑海顿时空白了下来,反应了好几秒这才明白过来这道系统声音是来自这段谢殊回忆片段。
系统竟然与谢殊有交集!
戚秋陡然一惊,心都险些跳了起来,脑袋更是嗡嗡直响,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段谢殊回忆片段里,系统还在和谢殊对话。
【你好谢殊,经过检测,你对人物戚秋的死而内心波动。】
对于系统的出现,谢殊并不意外,一看就是早有接触。
闻言,谢殊眉眼依旧冷淡,手指摩挲着茶盏壁沿,并没有说什么。
【我们之前找到你,请求你绑定系统,却被你拒绝,我们知道你不愿意,但此时或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谢殊挑了挑眉,静候下文。
【我们可以复活人物戚秋,让一切重新来过,但作为代价,我们需要抽取你部分男主气运作为报酬。】
谢殊皱了皱眉头,“男主气运?”
【你身为《京城谢府》中唯一的主角,身上有着得天独厚的男主气运,这能让你在每个生死关头都永远可以化险为夷,如果你的男主气运耗尽,你将于普通人一样,生死关头不再会收到任何保护,任何一个抉择都可能会随之丧命。】
【你,是否愿意。】
谢殊顿时嗤笑了一声。
系统或许不明白谢殊为何会笑,沉默了好一会,机械的声音再次询问:【你,是否愿意。】
谢殊挑了挑眉,站起身来,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没想到谢殊如此果断,系统都忍不住问道:【你不再考虑考虑吗?男主气运关乎着你的性命安危。】
谢殊轻笑了一下,眉眼间带着少见的少年意气,“不考虑了,我不认为我能数次化险为夷是靠着什么所谓的男主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换回来一条人命,很值。”
系统沉默片刻,顿了半响,这才再次响起:【我们将如你所愿。】
系统此话刚落,画面再次荡起如水波纹一样的痕迹,随画面再次一转。
京郊野外,谢殊看着身中数刀,已经没了气息的戚秋,深吸了一口气,手紧紧握起,闭了闭眼,却依旧没有压制住他内心中的怒火。
冷着脸,谢殊翻身上马,身边的锦衣卫吓了一跳,上前两步,“谢大人您去哪?”
谢殊充耳不闻,调转马头,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谢殊策马狂奔进了京城,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错愕的看着冲过去的谢殊背影。
到了魏安王府,谢殊这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魏安王府门前的侍卫见到谢殊,刚要走上前来,“谢大人您怎么来了,要属下去通传吗……”
侍卫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殊冷峻的面容吓了一跳,愣神的功夫,就见谢殊已经冲了进去。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谢殊这来者不善的模样,慌了神,连忙上前阻拦,“谢大人,谢大人!”
这一动静自然惊动了府上其他人,其他侍卫也纷纷上前,却依旧没有阻拦住谢殊,谢殊一路冲到了魏安王的书房,或许是听到了前院的动静,魏安王站在檐下,看着谢殊冰冷的面容,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侍卫这才退下。
谢殊和魏安王一道进了书房,魏安王人还没有坐下,就听道谢殊充满寒意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抓捕刘刚是锦衣卫的事,为何要牵连戚秋!”
魏安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我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戚秋……怎么样了。”
谢殊眉梢都挂着冰冷,“她死了,死在了刘刚的刀下。”
纵使早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闻言魏安王还是无奈地闭了闭眼,“我是真的没想到……”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殊冷硬的声音打断:“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安王又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陛下给的期限就快到了,我们连刘刚的一点踪迹都找不到,我知道刘刚对戚秋怀恨在心,这才出此下策。”
“所以你明知道刘刚想要杀了戚秋,还要用此计策?”谢殊冷冷地看着魏安王。
魏安王顿时语塞,不敢与谢殊对视。
谢殊见此冷笑了一声,“王爷,您真叫我觉得不齿。”
魏安王到底是长辈,被谢殊如此说,脸色也沉了下来,站起身刚要说什么,却见谢殊冷漠着摘下腰间的锦衣卫令牌扔在桌子上,看也不看他,转身大步离去。
出了魏安王府,谢殊埋头往前走着,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
在陵安河边随处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下,谢殊深吸一口气,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神色依旧冰冷而愤怒。
而就在这时,一如戚秋刚才所见的上一次死亡,系统再次上线。
【你好谢殊,好久不见,我是系统007】
【我知道你不愿意绑定我,但或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我可以复活人物戚秋,将一切倒带重来,但需要获取你一部分男主气运值作为代价。】
【你,愿意吗?】
谢殊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眉头微皱,愣了愣,眼底神色微动。
系统如上次那样解释了什么叫做男主气运值,并且再次询问:【你,愿意吗?】
谢殊沉默了一下,眸色深了深,“你们真的可以复活她吗?”
【是的。】
谢殊闭了闭眼,手撑着膝盖,急促的喘息了两下,心里那股愧疚终于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是否愿意。】
喉结上下一滚,谢殊压下心中翻滚,“我愿意。”
陵安河旁的晚风很是温柔。
画面定格,戚秋眼前一黑,画面再次变换。
这一次,系统出现的时候,锦衣卫刚把戚秋的尸体从破庙里运送回来,谢殊却是晕倒了过去,这一病就是好几日。
谢殊急匆匆地从外地赶回来,身上受着伤,又淋了一场大雨,旧伤发作,一连昏迷几日不醒。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多少日深夜了。
一如以往每次,系统再次上线。
如之前一样,系统提出要和谢殊做交易,她可以复活戚秋,但需要获取谢殊一部分男主气运值为报酬。
谢殊面色苍白,喉咙干哑生疼,在听完系统的话坐起了身子。
谢殊的声音很是沙哑,一字一句就像是硬挤出来的,却难掩其中波动,“你们可以复活戚秋?”
【是的。】
谢殊身子朝后靠去,头沉重地扬起,闻言眼尾泛起潮红的湿意,一滴泪顺着落了下来。
【谢殊,你是否愿意。】
谢殊手抖得不像话,几番深吸都无法克制住内心的翻涌,急促的呼吸声不断的在屋子里响起,谢殊几次张口,都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声音来。
外面明月高悬,朗朗清风拂过,吹动着院外的青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殊的声音哽咽的不像话,却坚笃无比,“我愿意。”
……
神色恍惚地观看完这所有画面,戚秋半天都缓不过来神,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那一段段画面反复的在脑海中翻滚,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在这一刻,戚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曾经戚秋以为自己之所以能多次复活,是因为自己是被系统绑定的宿主。
可如今她才明白。
原来并非如此,而系统选中的人也不是她。
戚秋只觉得自己眼眶止不住的酸意,让她连呼吸间都带着疼痛。
系统一直想绑定的人是谢殊。
谢殊才是被系统选中的人。
而她,是被谢殊选中的人。
从来如此,次次如此。
*
也是在观看完所有片段之后,戚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调查戚家案子的时候,系统发布的每一个人那么的潦草,后半程更是直接装死,以前上蹿下跳的,后来根本不见它出来作妖。
因为它并不想她完成任务,因为它知道就算她这次任务失败面临死亡,谢殊也是一定会选择牺牲掉自己的男主气运来复活她,这样它就能吸取谢殊更多的男主气运。
真是歹毒。
所以当系统非常遗憾的公布戚秋完成任务,按照系统规则它必须解除对这个世界的束缚,并且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戚秋表面不舍,实则等系统刚一离开,就激动地打了一套军体拳。
抱着戚秋的奶娘惊奇道:“哎呀,你们快看小姐多有精神,挥着小手跳舞呢!”
戚秋:“……”
是的,随着她完成任务,系统也要按照规则永久离开,曾经被系统统治的那个荒诞离奇又不真实的世界自然也就跟着不复存在,一切只能倒带重来。
但戚秋真的没想到,会倒带重来的这么过火。
直接给她重来到娘胎里了。
戚秋熬呀熬,如今也才贵庚五个月大。
真是愁人。
好在时间过得倒也快。
戚秋从牙牙学语,到学会走路,再到会跑会跳,这些时光看着漫长,却也并不难熬。
戚父戚母对她一如既往的宠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尤其是戚父,戚秋就是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戚父也能架着梯子去给她摘。
戚秋从急切的想要长到五岁,与举家搬来江陵的谢殊见面,到觉得就这么慢慢来也很好。
只是等到了五岁,就在戚秋掰着手指数着该到谢家来江陵的日子时,却被告知谢家不来了。
戚父叹了一口气,“京城出了变故,如今大皇子和四皇子正在斗法,谢家脱不出身来。”
戚秋傻眼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秋才发现不对。
当初戚父从京城调任到京城的时候,二皇子和四皇子已死,大皇子被圈禁,先帝已经病卧在床,朝政交由已经被册立为太子的咸绪帝掌管,也是在这个时候戚父这才被外派到了江陵担任巡漕运使。
可这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戚家一门就已经来到了江陵。
这时间线也对不上啊。
而且她是不是还早出生了好几年!
所有的剧情都不一样了。
戚秋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系统从这个世界抽离之后,也带走了原著对这个世界的禁锢,所以很多事情也跟着改变了?
好像……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戚秋也是在系统离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系统和原著是分开的,互相制约,掣肘,系统虽然可以改变她的生死,但却无权改变原著的一些重要情节。
如她上京之后注定居住在蓉娘客栈。
如她和谢殊小时候的相遇。
如她注定要和井明月成为好友。
如四皇子的死。
……
诸如此类的种种原著重要剧情不会随着任何系统的任何一次倒带重来而改变,而系统之前公布的许多任务也都是为了巩固原著剧情。
所以如果真的是这样,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一切都不再按着固定的情节和内容进行,不再按照所谓的原著故事线继续发生,所有人都不再被所谓的人设和原著内容所限制,不再被各种条条框框禁锢,每个人都可以由着自己心中的想法活着。
这个世界再也不会一出事就固定的打雷下雨来烘托气氛,霍娉和井明月不会再违背自己的内心做出“恶毒”女配该干的事,四皇子不会必须死……
从今往后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固定的结果,只看你做的每一个决定。
但……
是不是就因为这些事情的改变,连带着蝴蝶效应,谢家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他们不会在今年来到江陵,甚至……有可能以后都不会。
戚秋沉默了下来。
戚父很快就注意到了戚秋的闷闷不乐和心不在焉,蹲下身子逗她,“怎么了,是今日小黄哥哥欺负你了?”
戚父口中的小黄哥哥是邻居黄大人的小儿子,只比戚秋大一岁,因两人年纪相仿,所以两家大人很喜欢将两个人放在一起玩乐。
小黄虽然比戚秋大,但老挨戚秋的欺负,不是被戚秋指使干这,就是帮着戚秋干那,戚父这话说的纯纯是偏心眼子。
戚秋只觉得内心一片凄凉,都不敢往下想若是谢家不会举家来江陵,她该怎么办?
尤其是在这一切倒带重来的情况下,她和谢殊都不认识,别说再续前缘了,直接连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没有了。
戚秋有点想掉泪珠子了。
她强忍着不安,坐在小板凳上,沮丧着闷声闷气说:“我想要谢殊哥哥。”
戚父一愣。
还以为是这阵子经常在戚秋面前唠叨谢家让戚秋记心里了,戚父反应过来之后,揉了揉戚秋的脑袋,“以后还会有机会的,秋秋乖。”
真的还有机会吗?
如今戚父刚被调任到江陵没几年,差事正是稳妥的时候,至少在这往后数的几年里差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和调动,更何况是回京城了。
除非立下什么大功劳。
但是现下时间被打乱,周国也还没有被灭国,江陵一片安稳,太平的不能再太平了,从哪里能立下什么大功劳?
望着满脸慈爱、尚且还年轻的戚父,戚秋沉痛的想,她只有一个父亲,还不想逼死他。
戚秋彻底绝望了。
戚父和戚母明显的感受到了戚秋一连好几日的闷闷不乐,连对小黄都爱答不理的,对此戚父戚母很是担心不已,但问戚秋她又不肯说,找不到根源,最后病急乱投医的戚父都联想到是不是前阵子刘大人家的狗乱叫吓着戚秋了,避着刘大人,偷摸跑去的训斥了那狗一顿。
结果被不服气的狗咬了一口,一瘸一拐的回家。
但戚秋还是一直闷闷不乐的,最后连门都不愿意出了,最后戚父没办法了,花了许多银子买礼物,然后拿着这些礼物到处拜访有小孩的人家,堂堂巡漕运使,挨家挨户的去讨好那些五六岁的小孩,就为了能让他们多去找戚秋玩。
先开始戚秋还不知道,还纳闷这群小孩怎么突然对她这么热情,一个劲儿的来院子里找她,不是玩过家家都是玩泥巴,实在没什么玩的了,硬拉着戚秋要给她讲故事,完事了自己还记不住,只能让一旁的嬷嬷说一句,他们学一句。
最后时间久了,还是一个小孩说漏了嘴,戚秋这才知道原因,顿时捶了自己两下。
山峨吓了一跳,还以为戚秋在经历了漫长的不开心之后终于疯了。
是的,山峨虽然是系统赠送的新手大礼包,按道理应该随着系统离开的,但戚秋用自己完成终极任务而获得的十个金玫瑰换取了山峨可以继续留在这个世界。
看着板着脸沉默不语的戚秋,看着她身上自己锤出来的大印子,山峨悲恸不已,吭哧半天,终还是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戚秋诉说着自己的忠心,“小姐,你放心。就算你疯了,跟狗一样咬我,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戚秋翻了个白眼。
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太矫情了,谢殊不会来江陵就不会来吧,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找他啊,等长大了,她再来一次远赴京城不就行了,现在闷闷不乐的没什么用不说,还害的戚父和戚母担心。
想开之后,戚秋心里好受多了,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着这满屋子的狼藉沉默了。
自从这些小孩被戚父收买之后,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来戚府找戚秋玩,连早膳都是在戚秋院子里用的,一群小孩在一个屋檐下玩能有多闹腾不言而喻,也由此可想而知戚秋的房间和院子这几日有多乱。
看着小黄此时还企图拿她最心爱的簪子和泥巴玩,戚秋只觉得这一刻自己额上青筋直冒,手攥的紧紧的,心道自己真是太久很没有跟这个小屁孩较量了,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流着鼻涕,黄光郁本玩的正不亦乐乎,就在抬眼间瞥见了眯着眼朝他走过来的戚秋,他受过戚秋这么多次欺负,一看戚秋神色就知不好,吓得直哆嗦,当即眼泪都飙出来了,连滚带爬的扔了簪子就要跑。
这一扔,簪子上面的珠花便被摔碎了。
怒火再次上升两分,戚秋下意识追着黄光郁满院子跑。
两个小短腿在院子里倒腾的可欢实了。
山峨也不嗷嗷叫了,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全力给戚秋加油,糕点屑乱飞。
黄光郁虽然比戚秋大,但他身子不好,跑不快,一会就被戚秋追上,摁倒在地,开始教训他。
戚父戚母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人走进来的,戚父一边在前面带路还一边乐呵呵的笑着说:“你只管去胡安办差,殊儿就放在我家里,我家秋儿胆子小,老是被人欺负,殊儿留在戚府正好,你别说是暂时把殊儿放在府上一个月了,就是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乐意,正好有哥哥能保护秋儿了……”
戚父话说到一半便被黄光郁的惨叫声打断,看着眼前骑在黄光郁身上锤的戚秋,戚父沉默了。
自戚秋出生之后,戚父和戚母就一直以这个女儿为荣,便是戚秋今日夜里少哭一回就能跟身边人讲个三天三夜,开口便是你都不知道我女儿有多听话懂事,然而看着眼前的情景,看着嚎啕大哭的黄光郁,想起自己说到一半的话……
这还是头一次戚父在众人跟前感觉脸皮有些挂不住。
然而现在沉默着的又何止是他。
戚母、谢侯爷、还有……戚秋。
戚秋愣愣地看着院子门口谢侯爷和他身旁站着的小孩,那小孩轻抿着唇,眉眼虽不如长大后那般桀骜,却也自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穿着一身玄袍,院子门口的藤蔓将他衬托的很好看。
虽是孩童模样,小小身板却是站得笔直,更是遮挡不住浑身的沉稳贵气。
谢殊。
这是谢殊。
戚秋只觉得在这一刻她脑子瞬间空白了下来,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里,让她呼吸都是困难的。
见戚秋直愣愣地盯着谢殊瞧,戚母走过来,将戚秋从黄光郁身上拉开,一边安抚着痛哭流涕的黄光郁,一边将戚秋往谢殊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道:“这就是母亲之前跟你说的谢殊表哥,你之前不是还闹着吵着要找他玩,如今人来了,还不上前去打声招呼。”
戚秋僵立在原地站着,依旧呆愣地看着谢殊,闻言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又猛然顿住,她张了张口,却是满心茫然,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愣的久了,在场的大人们都觉得奇怪,戚父笑着说:“怎么了,还认生了不成?”
手紧紧地攥起,戚秋深吸了一口气,艰涩的吐出两个字,“……表哥。”
大人们这才笑了起来。
在一片笑声中,谢殊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戚秋身后的黄光郁身上再次移到戚秋身上,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戚秋,没有说话。
谢侯爷拍了拍谢殊的肩膀,“妹妹跟你说话呢。”
今日的天色真的很好,院子里的花也开的鲜亮,谢殊便是一大片盛开的桃花树,长风一吹,桃花纷纷扬扬落下,迷了人眼。
静静地看着戚秋,谢殊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松开,薄唇轻扯忽而笑了一下,在这漫天绚烂之下,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表妹,好久不见。”
他说的是,好久不见。
第204章 番外一 小黄公子和表妹的关系一直很好……
谢侯爷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是江陵,而是去往胡安办差,所以此前并未告知过戚家,也是等人到了江陵戚父这才知晓。
谢侯爷拍了拍谢殊的后背,无奈的对戚父戚母说道:“我此次是领了陛下的密差前来的,这小子却还以为我是来玩的,偷偷跟在我后面,上了船我才知晓,无法,我赶着时间也不好再费功夫将他送回去,只好来麻烦你们了。”
戚父挥了挥手,爽朗一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只管把殊儿放府上,我一定给你照顾的好好的。”
谢侯爷拱了拱手,“幸好有你们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必客气,喝茶喝茶。”
大人们喝着茶,戚秋别扭又不自在的坐在一旁,小手也捧着一盏茶却没入口,她低着头,却时不时的抬眼偷瞄着坐在谢侯爷身旁的谢殊,心里有些忐忑。
谢殊对她说好久不见,这让戚秋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怦怦直跳的想法,但她尚还来不及确认高兴,谢殊之后的举止又让她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谢殊对她很是淡漠疏离,虽然对她称呼之表妹,但却显得尤为客套和生疏,一点都没有久别重逢时该有的激动和亲热。
半日过去,眼见谢殊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本就不确定的戚秋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戚秋顿时沮丧起来了,蔫蔫的低着头,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偏偏一旁的黄光郁还来烦她,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戚秋妹妹,那个也是你的哥哥吗?他怎么都不说话的,还一直盯着我瞧,我有点害怕。”
谢殊跟在谢侯爷身边,这半日下来确实很少说话,他本就生得贵气冷淡,如今不言不语的样子确实让小黄这个见人就乐呵的人有些不适应。
黄光郁天生大嗓门,自以为是凑近她耳边小声地说,其实声音大的震得戚秋身子都是一抖,便是正说着话的大人和抿着茶的谢殊都闻言看了过来。
戚秋一抬眸,便正好对上了谢殊望过来的目光,她瞳孔微缩,在对上谢殊的眉眼时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慌乱,顿了一下,戚秋刚想要对着谢殊笑一笑,却见谢殊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又垂下了眼,继续喝起茶来。
戚秋不免有些失望,丧气地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谢侯爷解释道:“殊儿性子闷,不爱说话,但他性情是好的,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的。”
一听这个,黄光郁却有些不高兴了,他自生下来身子就不怎么好,虽比戚秋大上一些,却是无法做那个保护妹妹的哥哥,反而在外面都要戚秋保护着他。
撅着嘴,黄光郁不高兴地看了看谢殊,凑到戚秋耳边,气鼓鼓地自以为小声实则大着嗓门问道:“戚秋妹妹,你有新的哥哥了,那你以后会只跟新哥哥玩吗?”
戚秋这会正烦着,没工夫安慰小孩,怕黄光郁哭了,便随口敷衍道:“不会。”
黄光郁这才稍稍高兴一些,眨着圆圆的眼睛,又凑近了一些,邀宠道:“那、那、那你是更喜欢新哥哥多一点,还是更喜欢我多一点啊。”
戚秋:“……”
说话的大人再次停了下来,纷纷朝这边看来,看起来对戚秋的回答挺感兴趣的,戚秋能感觉到,连谢殊也放下手里的茶盏,再一次的看了过来。
该怎么回答呢?
戚秋想脱口而出当然是更喜欢新哥哥,但说实在的,她挺怕黄光郁哭的。
这个小孩哭起来是没完没了的那种,就是你不说出他满意的答案他可以一直哭的那种,直到你妥协为止,而谢侯爷和谢殊还在这里,为了给他们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戚秋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粗鲁的将他丢出府去,不管不顾。
一时之间,戚秋头大不已。
而黄光郁迟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哽咽地指责道:“戚秋妹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戚秋求救地看向戚父戚母,但现如今这两人比谁都好奇戚秋会怎么回答,选择性的忽视戚秋求助的目光,并且催促道:“哥哥问你呢,快说呀。”
戚秋:“……”
罢了,父母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
磨磨蹭蹭地往前坐了坐,戚秋选择将两碗水端平,“喜欢,你们两个哥哥我都喜欢。”
谢殊眸色深了深。
这种端水式的回答对以前的黄光郁来说还算能接受,可今日的黄光郁却是格外的不好糊弄,扁了扁嘴,闻言顿时不依不饶地说道:“不行,你必须给我排出一个顺序出来。”
指着一旁神色冷淡的谢殊,黄光郁鼓着腮帮子说:“到底是他第一还是我第一!”
黄光郁嗓门大,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听到了,谢殊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升起的茶雾遮挡住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戚秋:“……”
你个小胖墩,真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戚秋顿时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想要选择无视黄光郁这个话,但黄光郁是谁,他天天跟戚秋待在一块,戚秋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戚秋心里在想什么,眼见戚秋垂下眼,老僧入定的模样,他顿时就不高兴了,扯着戚秋的袖子,“你少装听不见了,你为什么不肯说?”
黄光郁脑袋瓜难得转动一次,看看了在场笑眯眯看着他们的大人,再看看一旁平静的谢殊,猜测道:“难道是当着大家的面你不好意思说?”
戚秋颇有些心累,闻言:“啊对对对。”
见戚秋点头,黄光郁便想出了个法子,“那你悄悄说与我听,我不跟他们说。”
说着,便把耳朵伸到戚秋跟前,因凑的太近,那耳朵还险些塞进戚秋嘴里。
戚秋只觉得额上的青筋又蹦了蹦,她强忍着无语,往后退了退,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想黄光郁再闹下去,便索性凑近他耳边小声地说:“你第一,你第一,你永远第一。”
戚秋说的声音很小,确保只有黄光郁一个人能听见,但说完之后在面对谢殊看过来的目光还是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冲着他悻悻地嘿嘿一笑。
谢殊神色平静,面对戚秋的笑也是淡淡地垂下眼,无言无语。
黄光郁却是高兴坏了,强忍着心中的雀跃坐好,掩饰一般咳了一声,面部却因忍笑而抽搐不止。
戚秋说的确实太小声,除了黄光郁谁都没听见。
几个大人看着两个奶娃娃翘着腿,凑到一起说悄悄话顿时也觉得新奇不已,连谢侯爷都很是好奇,想知道戚秋是怎么回答的。
戚父笑眯眯地问:“郁儿,戚秋妹妹怎么跟你说的呀?”
黄光郁摇了摇头,非常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我跟戚秋妹妹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你们。”
戚父对着黄光郁招了招手,等黄光郁手脚并用的从椅子上爬下来,走过来,戚父拿出黄光郁最爱吃的点心递给他,“你吃了糕点,这样就不是随便告诉我们了。”
戚秋顿时眼皮一跳,心道父亲你可真是坑女儿。
她顿时紧张地看着黄光郁。
黄光郁还算有原则,看着那糕点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不行!”
戚父见诱惑不成,叹了一口气,只能作罢。
戚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黄光郁走回来,戚秋对着他竖了竖大拇指,这是对他抵制诱惑的赞赏。
黄光郁也很是骄傲,挺直胸膛,对着戚秋大声保证道:“戚秋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绝对不会将你在心里把我永远排第一名的事给说出去的!”
戚秋:“……”
在场大人:“……”
闻言,谢殊目光不咸不淡地扫过黄光郁,最终落在戚秋身上,他身子朝后靠去,将手里的茶盏“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顿了顿,短促地嗤笑一声,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幼稚。
并没有注意到谢殊的动静,戚秋骂骂咧咧的抚着额,心累的无法言喻。
到了晌午,戚母吩咐下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宴,还请了黄家人一起,在府上热闹了一下。
年轻时戚父与黄大人便是好友,两人一同科举,一同当官,一同被调派到江陵,关系有多亲密自然不言而喻,当年黄光郁出生的时候,戚父本还打算认他当干儿子,但刚出生的黄光郁不知道是不是看戚父不顺眼,只要戚父抱他,他就撒尿,一连尿在戚父身上几回之后,戚父恼羞成怒,愤愤地打消了念头。
这场宴会一直闹到了傍晚,因谢侯爷还要赶去江陵,这才散去。
一行人将谢侯爷送至码头坐船离开之后,这才折返回了府上,这时候天色已暗,戚母将戚秋隔壁的院子收拾好,让谢殊住了进去。
戚秋掐着时间,等戚母走之后,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摸进了谢殊的院子。
谢殊院子里的下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还来不及询问,谢殊已经将屋子门打开,看着院子里站着的戚秋,淡淡地问道:“表妹怎么来了?”
戚秋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我睡不着,来找……表哥说说话。”
说实话,面对眼前虽看着沉稳但实则奶声奶气的谢殊,戚秋这声表哥叫的是真别扭。
谢殊沉默了一下,然后侧过身子,让戚秋进了屋子。
两个都是小孩,下人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端了两碗消食的羹汤进去之后便离开了,将屋子留给他们两个小娃娃。
看着眼前沉默生疏的谢殊,戚秋是既难过又不自在,深吸一口气,她不死心的试探道:“表哥,你今日见我怎么说好久不见,是不是……我们之前见过啊。”
谢殊淡淡地说:“你出生的时候,戚姨母递过你的画像到京城,我陪着母亲去瞧过,故而有此一言。”
戚秋丧气地垂下了肩,不高兴地哦了一声。
谢殊似察觉出什么,问道:“怎么了?”
戚秋摇了摇头,闷声说:“没什么。”
谢殊便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戚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屋子里沉默下来。
感受着别扭不自在的气氛,戚秋难受不已,缓了老半天这才勉强打起精神问道:“表哥,姨父离开你会不会想他?”
谢殊淡声道:“父亲经常外出办差,我早已经习惯。”
戚秋:“好吧。”
之后不论戚秋说什么,谢殊虽然都耐着性子回答,但声音里充满了客气与生疏,渐渐地,戚秋就有些问不下去了。
熟悉了谢殊的温柔和体贴,再次面对谢殊的冷漠与生疏,戚秋不仅不适应,还有些想哭。
虽然早就做好了谢殊遗忘一切的准备,但真的面临这个结果的时候,戚秋还是不免难过。
骗子。
说好会记得她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明月已经跃上树梢,在和煦的晚风下皎洁的散着光辉。
看着谢殊眸子里的冷淡,戚秋是一刻也都待不下去了,她失魂落魄的站起身子,强忍着哽咽道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戚秋垂头丧气的拖着脚步,一点点往屋子外面挪。
一直到了手碰上屋门,谢殊这才道了一句,“表妹慢走。”
这下,戚秋是彻底死了心,闭了闭眼,就要推门出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月色投射进来,清清冷冷。
就在这时,谢殊又开了口,声音不紧不慢道:“在表妹离开之前,我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表妹,不知可否?”
戚秋强忍下心中难受,“什么事?”
稍稍停顿了一下,谢殊问:“这个小黄公子和表妹的关系一直很好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戚秋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谢殊,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
“看来是了。”谢殊身子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地看着戚秋,问道:“不然当初我从江陵回京的时候,这位小黄公子也不会一次拿出好几封信让我捎给你。”
“你还将信撕了,也不知顶上写的到底是什么,竟也舍不得给我看。”
第205章 托原著的福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谢殊!”
戚秋愣是呆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朝顶上坐的谢殊扑了过来,一脸的怒气冲冲。
谢殊一边身子朝后面仰去,躲避着戚秋过来要掐他脖子的手,一边哼哼道:“表妹,这个时候可不是你该生气的时候。”
戚秋一愣,随即狠狠地掐了一把谢殊,却依旧不解气的气鼓鼓道:“谢殊,你装作不认识我,让我难受了一天,我还不该生气了?”
谢殊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想这样,来江陵的这一路上我都想着见到表妹之后怎么诉说衷肠,可谁知我一来便见表妹跟竹马在一起玩耍打闹,你们俩可真是亲热啊。”
最后一句话,谢殊拖着长腔,将亲热两个字咬的很重,这话让他说的及其抑扬顿挫,一点都没有方才那般冷淡疏离的样子,瞧着更是一点都不像是他以往的风格。
戚秋收回手,狐疑地看着他,“你宴会上喝酒了?”
谢殊无奈,“我如今这么大点,谁会给我倒酒喝?”
戚秋想想也是,“那你阴阳怪气什么?”
斜着谢殊,戚秋都觉得好笑,“黄光郁被我揍得嗷嗷直哭,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亲密两个字的?就因为这个,你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哪能啊。”谢殊慢吞吞地坐直身子,“你后来不还说小黄公子在你心里永远排第一嘛。”
说起这个,谢殊重重地哼了一声,“这话你都从未对我说过,真不愧是青梅竹马,感情就是不一样。”
说起这个,戚秋也觉得有点心虚,在心里骂了黄光郁一句之后,悻悻地笑了两声道:“这不是哄小孩嘛。他这个小孩可犟了,你要是回答的不如意,他能一直哭。”
说着说着,戚秋又理直气壮起来,“他一个小孩,你还跟他计较,还是怎么着,你不信任我?”
这一波反客为主,谢殊无言以对。
戚秋得寸进尺,凑到谢殊跟前,故作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谢殊摁住戚秋的额头,把她推远一些,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也不说话,端起茶盏喝茶。
戚秋下了椅子,一溜烟跑到谢殊跟前,可看着眼前小小身板,一脸稚气的孩童模样的谢殊实在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本来还能克制,戚秋还是小声的笑,可越笑越收不住闸,笑到最后戚秋直接捧着肚子乐的前仰后翻。
谢殊无奈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粗声粗气的问道:“你笑什么?”
没想到此言一出,戚秋笑的更厉害了,“表哥,你说我们俩现在都豆大点一个人,能不能不聊这些了,怪别扭的。”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肉嘟嘟的看着身前的六岁的稚气小男孩,一个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一个一本正经地说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这属实是有点诡异好笑了。
谢殊品了一下,再看看眼前跟椅子差不多高的戚秋,也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伸手掐了一把戚秋肉嘟嘟的脸,哼笑着说:“表妹,你小时候怎么这般胖乎乎的,比我以前记忆里小时候的你还要胖上一些。”
拍掉谢殊的手,戚秋闻言翻了一个白眼,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这叫可爱肥,这才是我这个年纪该有的!”
谢殊闷笑出声。
*
谢殊住在了戚府,很快,戚家周遭不少人家的小孩都知道戚秋又多了一位哥哥,纷纷吵着嚷着要来瞧瞧。
不到晌午,戚秋的院子里便挤进了不少小孩。
纵使是现在年纪还小,谢殊的容貌已经很出类拔萃了,并且因为稚气未退,还没有长大之后的那般冷峻,不是故意板着脸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冷淡不好相处。
不一会,谢殊身后就跟了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叫着谢殊哥哥,要拉着谢殊跟他玩。
戚秋心眼坏,也装作跟谢殊不熟的样子,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叫谢殊哥哥,一会让谢殊陪着玩过家家,一会让谢殊陪着玩泥巴。
说实话,过家家和玩泥巴这种事,谢殊还真的从来都没有玩过,他之前几世小时候玩的也都是刀剑棍棒,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如今他有着这么几世的记忆,心智本就是个再成熟不过的大人了,陪着一群小孩玩这些,实在无疑是折磨。
可偏偏戚秋带着一群小孩拉着他,他跑都跑不了。
一看戚秋那得意的样子,谢殊就知道她这铁定是故意的,故意报复他昨日装作不认识她。
豆大点个人,倒是还挺记仇的。
谢殊见挣脱不了,索性认命了,陪着一群小姑娘愣是从过家家到用泥巴堆宫殿玩了一下午。
但是小姑娘们高兴了,被冷落的小公子们便不开心了。
眼见小姑娘们都跟着谢殊跑了,几个小公子撇了撇嘴巴,实在是没遮掩住伤心,哭了起来。
一个一哭,剩下的便都哭了。
奶娘嬷嬷们赶紧上前安慰,但这些小孩娇气惯了,哪里会听,顿时戚秋的院子便乱成了一团。
黄光郁指着戚秋和谢殊,哭的最卖力,“你骗人,你骗人,你昨天还说跟我最好,今日你就只跟你的新哥哥玩了!”
戚秋摊了摊手,只当没听见。
见戚秋不理他,黄光郁更是伤心,哭的眼泪和鼻涕都流成了一团,躺在地上直打滚。
眼见局面已经不受控制,戚秋这才站起身子,擦干净了手,招来一旁的水泱,让她去叫人来。
谢府子嗣少,谢殊小时候也就跟淮阳侯府的几个表弟玩玩,但那些表弟也都皮实的很,祸事没少闯,打也没少挨,但却是很少哭闹,谢殊还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正是扶额无奈的时候,便见戚秋让水泱去叫人。
本以为叫的是各个府上的大人,却是没想到没过一会水泱把府上的画师给叫来了。
戚秋熟练地让开位置,让画师找一个好的位置,开始作画。
谢殊整个人都懵了,看着戚秋,“这是做什么?”
不等戚秋回答,山峨便高兴地开口接道:“自然是作画啊,把这些公子哭闹的样子给画下来,保存着。”
谢殊更懵了,“保存这些做什么?”
山峨笑眯眯道:“自然是留着等这些公子长大之后敲诈他们呀。小姐说了,等这些公子长大要娶亲了,就拿出这些画像卖给他们,他们要是不买,就拿去给他们的新娘子看!”
谢殊:“……”
看着叉腰站在一旁同样笑眯眯的戚秋,再看看此时在地上打着滚,眼泪鼻涕模糊着全脸的小孩们,谢殊欲言又止。
他想说,这样真的好吗。
这确定是戚秋的竹马和玩伴,而不是戚秋的仇敌吗?
这么损的招数,戚秋是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样,我家小姐聪明吧!”山峨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小姐说了,反正他们总是爱哭,一哭起来还爱砸东西,看在他们还小的份上,老爷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去赔,为此府上光是因为这个开支就不小,这样也算是讨回些利息。”
谢殊无言以对。
戚秋斜眼看着谢殊,突然笑眯眯的凑到谢殊跟前,小声地问:“表哥,你小时候有没有这样子过?”
谢殊顿时心生警惕,一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戚秋挑了挑眉,“真的?”
谢殊严肃地点头,“真的!”
戚秋笑了,“可我怎么听说表哥小时候经常尿床?”
这个小时候自然是指的之前几世。
谢殊眼睛瞬间都瞪大了去,“你怎么知——”
话说到一半,谢殊自觉说漏了嘴,又猛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戚秋,脸上却依旧写满震惊。
戚秋笑了起来,“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表哥从前为了不去读书而装病,结果被谢侯爷发现吊起来打,还知道表哥以前淘气,非要闹着钓鱼,结果鱼太大太肥,反被鱼拖下来了水里,因此在床上躺了许久,还知道表哥……”
谢殊:“!!!”
一把捂住戚秋的嘴,谢殊终于是稳不住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因太过于震惊,谢殊还是没你出来个什么话出来。
但戚秋明白,谢殊想问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戚秋面上佯装不知,依旧是笑而不语的样子。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原著《京城谢府》可是讲述的谢殊从小的到大的一系列事情,这谢殊小时候发生的“趣事”自然是少不了。
虽说戚秋所以为的原著其实是她的第三世,顶上的内容跟原著已经大不相同,但是谢殊小时候并没有太多戚秋的戏份,所以这部分的原著内容并没有改变太多,戚秋自然知晓。
托原著的福,戚秋连谢殊小时候尿床几次都知道。
拍下谢殊捂在她嘴上的手,戚秋慢条斯理且一本正经地说:“表哥,你以后可要好好对我,不然我可就要将这些事情说出去了。”
谢殊无奈又震惊地看着她,虽还是不明白戚秋是怎么知道的,但闻言还是说道:“怎么样才算对你好。”
戚秋笑了笑,将手心里的糖扒开牛皮纸塞进谢殊的嘴里,踮起脚尖凑到谢殊耳边,小声地说:“九月初八。”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第206章 番外三
谢殊居住在戚府,戚母对其很是照料,怕谢殊吃不惯江陵的吃食,还特意请来了一位擅长做京菜的厨子,安排在谢殊院子里的小厨房,专门供谢殊一人的膳食。
谢侯爷此次去胡安,办的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密差,不方便来回走动,也不方便谢殊前去看望,为怕谢殊待在府上发闷想家,戚母便寻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谢殊和戚秋一起出府玩乐踏青。
如今正值春日,江陵的天格外好,朵朵盛开的鲜花穿插在绿叶之中,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欲滴。街上的行人很多,那热闹的景象竟是丝毫不比京城逊色多少。
马车缓慢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街道中央的河面上还泛着几只小船,船夫坐在船头漫不经心地拿着草帽扇风,倒也悠闲自在。
戚秋趴在马车窗沿上,感受着头顶洒下来的温和日光,清风时不时的吹过她额前碎发,她眯着眼,一脸享受。
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光,是以前戚秋想都不敢想的,如今自然珍惜。
戚母笑着整理好戚秋褶皱的衣裳,这才看向谢殊,“秋儿被我们惯坏了,没规没矩的,你别见怪。”
不等谢殊回话,戚秋转过身子,翘着腿坐着,斜了一眼谢殊之后,大大咧咧地说:“他才不会见怪呢。”
戚母嗔怪地看了一眼戚秋。
谢殊笑了一下,对戚母说:“表妹这样的性子很好。”
看了一眼坐没坐姿的戚秋,戚母叹了一口,“她就是活泼惯了,若是能像你这样沉稳就好了。”
知道戚母说的是客气话,谢殊笑了笑,并没有接腔。
倒是戚秋,故作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故意说道:“母亲觉得表哥好,那就让表哥做你的孩子吧,我去做谢姨母的女儿。”
戚母笑骂了一句,“瞧你这幅样子,谢夫人也要能相中你做女儿。”
“怎么不能,谢夫人说不准就喜欢我这样性子的女儿。”戚秋看向谢殊,扬了扬眉,“表格,你说是吧。”
抿了抿唇,谢殊抬眼看向戚秋。
街上很热闹将马车衬托的更加安静,微风时不时地顺着车帘吹进来,撩拨的人心里一片柔软。
戚母刚想说戚秋没羞没臊,便听一旁的谢殊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说道:“母亲一定会非常喜欢表妹的。”
看着戚母,戚秋顿时得意的挑了挑眉,一脸你看我就说吧的神色。
哪有母亲不爱听这话的。
谢殊这话说的戚母心里甚是服帖,弯唇笑了笑,看着戚秋得意的神色,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
说话间,马车慢慢行驶过闹街,到了裕安金池旁边,这里有着一大块空地,如今草已经长出来了,青青翠翠的,看着格外春意盎然。
此处虽然有些偏远,但此时人却不少,随处可见停放的马车以及闲逛的行人,光戚秋眼熟的人家便有好几户,还有几户人家的小孩在放风筝,蔚蓝的天空下,各式各样的风筝迎着风飘荡,点缀了这个朗朗春日。
下了马车之后,戚秋看着别人手里的风筝眼馋,戚母了然于心,领着戚秋和谢殊两人去了一旁的摊子挑风筝。
在这里摆摊的都是周遭的农户,这风筝做的自然不怎么精细,好在戚秋不挑,随手拿起了一个燕子模样的大风筝。
谢殊却是没挑,看着戚秋道:“我和表妹放一个就好。”
戚秋也笑着道:“我自己肯定放不起来这个风筝,表哥帮我一起。”
戚母闻言便不在说什么,正好一旁有相熟的夫人看见戚母,对着戚母招了招手。
戚母便让嬷嬷带着戚秋和谢殊在附近放风筝,自己前去亭子与那些夫人说话了。
戚秋还从来没有放过风筝,拎着风筝有些手足无措,谢殊走过来,将风筝线缠好,对戚秋说:“一会我扬着风筝,你跑起来。”
戚秋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盎然春意的午后,看着两个小人儿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话,手里还拎着个快跟他们一样高的燕子风筝,又可爱又和谐,一旁看护戚秋和谢殊的嬷嬷笑的越发和蔼,在瞥见一旁作画的画师之后,便使了银子让他给戚秋和谢殊作画。
戚秋和谢殊无知无觉,分工好之后,戚秋在前面拽着风筝线跑了起来。
扬起的清风吹乱她的额前的碎发,将她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戚秋迈着小短腿朝前跑去,感觉手里的风筝线被吹了起来,热汗沁出,戚秋却不觉得累,反而越跑越兴奋。
一直跑到柳树下,便见一旁的小孩便指着她道:“快看啊,好大的燕子风筝!”
身后山峨和水泱也在欢呼,“小姐,小姐,风筝飞起来了!”
戚秋这才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只见她的燕子风筝已经高高的飘在半空,随着风越飘越高。
目光从风筝上移开,戚秋下意识朝着谢殊看去,只见谢殊立在不远处,身着白圆领蓝袍,眉眼带着柔和,他并没有看天上飘起来的风筝,而是双手抱怀,小小身边靠在一颗青树下,懒懒地看着她笑。
春日的天真的明媚灿烂,日光倾泻而下,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梢落下来,谢殊身上宛如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此时年纪虽小,但相貌已然出众,纵使慵懒着眉眼,但看着依旧贵气不凡。
他看着戚秋,轻轻地笑着,或许是因头上的阳光太温和的缘故,那眉眼间的冷淡已然褪去。
戚秋深吸一口气,没忍住弯了弯唇笑了起来,踮着脚尖对着谢殊欢快地挥了挥手。
谢殊脸上笑意加深,朝着她走了过来。
两人轮换交替放了好一会风筝,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因手里的风筝大海收获了一群小孩蹲在一旁艳羡的看着他们,最后还是一旁的嬷嬷见两人跑的汗津津的,走过来给两个人递上茶水,让他们两个歇一会。
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面,这会有些起风了,虽不冷冽倒也清爽,戚秋抿着温度适中的茶水,额上出了不少的细汗。
就在这时,嬷嬷走过来,将画师画好的画递给二人看。
这幅画正是画的戚秋和谢殊放风筝的样子,戚秋在前面欢快地跑着,风筝随着谢殊放手而一跃而起,谢殊静静地立在原地,也在笑,映照着不远处的柳树,显得格外温馨。
嬷嬷说:“这幅画留着,以后也是个纪念不是。”
戚秋很是喜欢这幅画,左右看着,笑弯了眉眼,凑到嬷嬷身边说道:“还是嬷嬷想得周到。”
戚秋一贯嘴甜,哄得戚府上下的嬷嬷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此时嬷嬷得了戚秋的夸奖,便乐呵呵的笑着,眉眼间满是慈爱。
谢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看嬷嬷手里的画像,心里就像是被填满了一样,带着沉甸甸的满足于柔软。
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面对一切重来之后,谢殊本有过沮丧,有过不甘,有过不满,他和戚秋好不容易解开了谜团,好不容易迎来了曙光,好不容易就要圆满。
眼看九月初八的约定就要到了,一切重来,他怎么能甘心。
可如今,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戚秋上一世活得太过压抑痛苦了,她虽然不说,但谢殊能感觉到她时时刻刻的不安和惶恐,而如今一切重来,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四皇子没有死,周国没有灭国,如今还是皇后的四皇子生母还没有因为四皇子的死而疯魔,他有着记忆,也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戚家也不用再因此去充当什么诱饵,戚秋可以安心快乐的长大。
一切的一切充满了轻松与美好。
而那些遗憾在这些面前都便变得一文不值了。
一切重来没关系,他们还小没关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反正他们时间还长,有的是时间天长地久。
这趟踏青,一直玩到了晚上,因为戚秋听说晚上可以放孔明灯,所以死活赖着不肯走,戚母也无法,只好陪到了晚上。
瑰丽的晚霞褪去,随着最后一丝光亮落下山尖,在裕安金池边摆摊的摊主便将风筝撤下,改换成了一盏盏孔明灯。
等着入夜来放孔明灯的人也不少,嬷嬷还不容易挤进去,买了两盏孔明灯递给戚秋。
马车上备着的有文房四宝,戚母本想代替他们两个去写,不成想却被这两人双双拒绝,谢殊戚母不了解,但戚秋戚母还能不了解吗,这是最不爱写字看书的一个人了,平日里嬷嬷教写字的时候也很是不认真,也不知道能会几个字,戚母倒是很好奇戚秋能写出来个什么。
戚秋起先还不让看,最后禁不住戚母一脸失望的神色,还是站在池边,在放飞孔明灯的最后一刻将自己写的纸条亮了出来。
“长长久久?”
戚母看着那顶上的字,奇怪道:“为什么会写这个?”
戚秋笑而不语,松开手,看着手里的孔明灯慢慢飘远。
浓重的夜色下,明月不知踪迹,繁星点缀其中,盏盏明亮的孔明灯飘荡在夜空,就像是一簇簇花火。
有父母,有爱人,她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长长久久。
将自己手里的孔明灯放飞之后,戚秋拍了拍手,转身看向谢殊。
谢殊刚刚写完,正朝这边走过来,戚秋顿时好奇心起,便凑到谢殊跟前,要看他写的什么。
谢殊也没拦着。
戚秋探着脑袋凑近一看,只见白色的纸张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墨字——
希望表妹能够如愿。
第207章 番外四
一个月的时间看起来有些漫长,其实兔缺乌沉、跳丸日月,转眼间便流失于指缝。
不知不觉间日子已经一天天的过去,就在那些天天来戚府玩乐的小孩慢慢适应了谢殊的存在之后,谢殊却是要离开这里了。
到底都是小孩子心性,纵使先前看不惯谢殊,如今在一起玩了这么长时间,到也开始舍不得了。在谢殊要离开江陵的前一日,也不知是哪个小孩先哭的,最后不负众望的全哭了。
哭声再次响彻戚秋的院子,还是小孩泪眼汪汪的走过来询问谢殊什么时候能再次见到他,谢殊安抚了他们几句,但没有用,他们依旧哭的热火朝天的。
熟悉的撒泼打滚,熟悉的撕心裂肺。
谢殊手忙脚乱的哄着小孩,戚秋倒是一如往常那样叉着腰在一旁看戏,再看看熟练的跑去将画师请来的山峨和水泱,谢殊无语凝噎了。
眼看自己是真的哄不住了,谢殊只好站起身,将场地交给他们各自的嬷嬷,让她们来哄,自己则是走到了戚秋旁边立着,轻声道:“你也不说帮我一起哄哄。”
戚秋叹了一口气,“表哥,相处了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吗,哄不住的,这群小孩都被宠坏了,一哭闹起来都是哄不住的。他们嬷嬷也拿他们没办法,只有等他们哭累了,哭烦了才行。”
看着如今院子里的情景,戚秋点评了一下,“今天哭的比往日后厉害一些,看来是真的舍不得你。”
闻言谢殊神色顿了一下,抬起眸子看着戚秋,他抿了抿唇,轻声问道:“那你……”
那你呢?
你是否也舍不得我。
明日他就要走了,这一走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江陵,这群小孩从前几日就在闷闷不乐再到今日的哇哇大哭,可以看出他们的不舍,可戚秋却是如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丝毫没有面对离别的任何难过和不开心。
这让谢殊有些拿不准,戚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连揣测了两日,反倒是自己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患得患失。
只是谢殊这话还没说完,身后便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对着戚秋道:“小姐,绣娘来了,该给您缝制新衣了。”
戚秋抬起头,低低地哦了一声,冲谢殊招了招手后便跟着丫鬟走了。
谢殊也不好再开口询问。
到了夜里,戚母准备了好大一桌膳食,许多都是京城名菜,可见是费了功夫的。
相处了这一个月,戚母和戚父也是真心喜爱谢殊,面对离别也是多有惆怅,并没有动几下筷子,反倒是戚秋该吃吃该喝喝,埋头坐在那里吃了半天,吃的本就圆滚的肚子又圆了一些,终于放下筷子的时候还不忘打了一个饱嗝。
气的前面瞪了她好几眼,直说她没心没肺。
戚秋呲着牙乐了乐。
这期间谢殊什么也没说,只看着外面繁星点缀的深夜有些出神。
等用完了膳,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没心没肺的戚秋喝完了一碗消食的茶后,这才晃悠悠的去了谢殊的院子。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殊正在收拾行囊,连头都没有抬就知道来的人是戚秋,淡淡地说道:“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戚秋问:“为什么?”
薄唇紧抿,谢殊继续收拾着行囊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戚秋这句询问。
他觉得戚秋在明知故问,又怕戚秋真的没看出来。
自己又陷入纠结之中,便更加有些心不在焉,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毫无章法起来,低着头,反而越收拾越乱。
戚秋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他手里的衣袍给拿过来,三下五除二的叠好之后放在一旁后便又准备去叠其他的衣袍。
却不想谢殊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抬眸看着谢殊,戚秋轻声问:“怎么了?”
谢殊本不想说,他觉得在与戚秋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自己这么患得患失很是矫情,也很是不应该,并且他也不想让戚秋觉得他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
但这会他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即将分别的难受与压抑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变得没办法沉稳起来,抿了抿唇,谢殊终于是没忍住说道:“我觉得你不在乎我。”
戚秋一愣:“啊?”
她没想到一向情绪内敛,不善言辞的谢殊竟然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谢殊却是开了个头之后委屈就收敛不住了,说道:“我即将要离开,你却好像都没有不舍。”
每日该干嘛干嘛,前段时日还和黄光郁那个小屁孩不知道去哪里跑了一圈,天黑了才回来不说,还没有带他一起。
这几日更是日日自己出府玩,有的时候带上黄光郁,有的时候不带,但从来没说带他一起。
即将要分别的难受本就压在心头,这几日戚秋的无所谓表现更让他不安,纵使知道不该如此,谢殊却依旧有些委屈和不开心。、
在戚秋跟前,谢殊发现自完全没有办法把控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会随着戚秋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而心情起伏。
看着谢殊,戚秋静静的等谢殊说完,这才笑着说道:“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有不舍呢?”
谢殊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落下来,最后闷声闷气地问道:“你昨日干什么去了,领着黄光郁去哪里了?”
反正已经问出来了,谢殊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问:“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你们俩还有什么小秘密不成?”
戚秋歪着头笑了一下,“是有小秘密呀。”
谢殊一愣,随即眉头拢了起来,盯着戚秋虽没有说话,唇角却是绷得紧紧的。
戚秋继续说:“但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谢殊问:“是什么秘密?”
戚秋清了清嗓子,对外面喊了一声,“山峨。”
话落,屋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打开,山峨捧着一个木盒子快步走了进来。
将木盒子递过来,山峨便又跑了出去,还不忘反手将门关上。戚秋将木盒递给谢殊,笑着看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
谢殊接过木盒,入手发现还挺沉的,他意识到这是戚秋为他准备的东西,顿时还有些紧张,深吸了一下,这才将木盒打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泥娃娃。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的排放着,女泥娃娃一身青色的衣裳,眉眼含笑,挽起的发髻簪上一朵桃花,看起来又温柔又活泼。男泥娃娃一身玄袍,眉眼冷淡,负手而立,看起来很是耀眼。
谢殊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和戚秋,他颇有些惊喜,看着戚秋,“这是你做的?”
戚秋也很想点头,但却还是实话实说道:“你要走了,我总想着做个什么东西给你,也算是留个念想,想彼此了就可以拿出来看看,最后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泥娃娃。”
顿了顿,戚秋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太小了,那些做泥娃娃的工坊都不理我,还以为我是哪里跑来的小孩在捣乱,我拿银子出来都不好使,没办法我只能去找黄光郁。”
“他姑姑的婆家经营着江陵一家规模不小的泥娃工坊,有黄光郁带我去,这次我终于没有被赶出来了,只是……”
戚秋也很是郁闷,“我实在是做不来这种玩意,我那几日都耗在这个顶上了,结果做出来的一个不如一个,都不是丑的问题了,是看着都有点吓人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图画出来,让工坊的姐姐帮我做。”
戚秋眸子亮晶晶的看着谢殊,“你看看你喜欢吗,这个姐姐的手艺真的很好,比我以前在京城里看到的许多泥娃娃都还要精致,简直惟妙惟肖。”
谢殊手指摩挲这女泥娃娃的眉眼,没忍住勾了勾唇,嘴上却道:“你少来,你就是打个巴掌再给个枣吃。”
见谢殊终于笑了,戚秋松了一口气,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地撞了一下谢殊的肩,说道:“还生气呢?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我才不能直接告诉你,这几日往外跑不带你也是因为去的工坊。”
谢殊垂下眸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却又有些欲言又止:“那……”
纵使谢殊没说完,戚秋却也懂得他想说什么,笑了一下,“表哥,不是我没有不舍得你,而是我想开了。”
看着谢殊的眼睛,戚秋认真地说:“眼下分别不要紧,纵使我们接下来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相见,但只要你我心中都有彼此,分别的这段时日又算得了什么?表哥,你知道吗,我是真的觉得很幸运,我们都有着相爱过的记忆,纵使以后充满了未知,充满了不确定,但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一定会再相见的。
车马很慢不要紧,路途遥远不要紧,只要我们彼此挂念,就一定会相见。
谢殊眸色深深,他也看着戚秋,捏了捏她的手,哑着声音轻轻的道了一句,“好。”
在不久的未来,即使你不来,我也一定会走向你。
未来或许充满了不确定的变数,但我永远忠诚你。
并且会坚定不移的爱你。
戚秋笑了笑,身子靠着软塌,歪着头道:“表哥,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一切,又都知道什么吧,我还挺好奇的。”
反正夜还很长。
第208章 番外五
星月很亮,淡淡云雾遮掩住浓重的夜色,窗户敞开,恰有青翠的柳枝在安静的清风下挥舞,朗朗夜色下,是醉人的春日夜景。
江陵的夜总是温和的,青白的月色落在台阶前,与檐下的亮着的灯笼相得益彰。
长夜漫漫,月色如水,屋内的蜡烛已经燃尽,只余下寂静的黑暗。
好在天很快就要亮了。
戚秋被嬷嬷叫醒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屋子发愣。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自己屋子,又是什么时辰回来的,她这几日太累了,昨日夜里听谢殊说话,听着听着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戚秋起身梳妆好之后,谢侯爷已经来了,一起用了早膳之后,谢侯爷便带着已经收拾好行囊的谢殊要离开江陵了。
看着即将要登船的谢殊和谢侯爷,戚母弯下腰来问戚秋,“秋儿,还有什么话要跟你谢殊哥哥说的吗?”
谢殊抬起眸子看着戚秋,谢侯爷也转过来身子,看着戚秋笑。
纵使先前戚秋说得好听,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在逞强罢了,真的面临离别的时候还是不免伤心难过,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涌起的不舍,扬起唇笑了笑,脆生生的说:“表哥等我,等我长大了回去京城找你的。”
这话一出,谢侯爷便笑了,蹲在身子揉了揉戚秋的脑袋,“好啊,等秋儿长大了一定要来京城,到时候姨夫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给秋儿买好多好吃的、玩的、衣裳和首饰,好不好?”
戚秋低下头,怕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让谢殊瞧见,点点头道:“姨夫说话算话。”
谢侯爷爽朗一笑,“自然算数。”
看着低着头的戚秋,谢殊怎么会不知她的难过,叹了一口气,想要伸手抱住戚秋,却又碍于大人们都在,只好跟着谢侯爷一起揉了揉戚秋的脑袋,停顿了一下,也压下自己心中的难过,这才声音低低地说道:“我等表妹。”
船就快要开走了,谢侯爷带着谢殊登了船,一直等到船开始行驶,戚父和戚母这才带着戚秋离开。
坐在马车上,戚秋便没忍住趴在戚母怀里掉泪珠子了。
戚母一边抚摸着戚秋的背,一边安抚着她说:“秋秋乖,不哭了,以后的日子那么长,总会再见的。”
看着戚秋难掩伤心的模样,戚母爱怜的帮她擦着眼泪,心道恐怕因为谢殊的离开戚秋要难过些许日子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戚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两天之后就不再提此事了,与往常一样每日该干嘛就干嘛,丝毫不再见任何伤心不舍的模样,竟是比黄光郁还难受的时间还短上一点。
戚父和戚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感到惊讶,但怕勾起戚秋的伤心,也不敢多问什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窗外日光弹指过,一日复一日,时光在悄然无息之间流逝,不留下一丝痕迹。
戚秋按部就班的长大,从五六岁的孩童再到如今的窈窕淑女,也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她每日下了学就去听戏游湖,日子倒也过的快活。与谢殊相处的那一个月好似慢慢的真的成了过去,渐渐的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山峨和水泱这几个与戚秋亲密的丫鬟却知道,这些年他们两个一直通着信。
而且就在戚秋及笄那年,谢殊也曾赶来道江陵,给戚秋送了一份及笄礼。
除此之外,谢殊来江陵的次数并不是很频繁,不过从不断变换的京城局势中可以发现,他之所以不来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太忙了。
四皇子一如原著那般耀眼,能文能武,其本事连江陵的百姓都略有耳闻,但此次他却没有再英年早逝,在边疆再次发生战乱暴动的时候,是谢殊主动前去请缨将此次暴动平定下来的,没有给大皇子下手的机会,四皇子自然也就平安无事的度过了这个节点,而谢殊虽然因为此次受了伤,但是好在没有危及性命。
时间一点点过去,局势也在不断变化,但许多事早就脱离了原著的重要节点。
戚秋知道,这都是谢殊在背后暗暗的努力。
就这样,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时光荏苒,小时候与戚秋常常在一起玩乐的孩子也长大了,有些已经举家搬离了江陵,再也没有联系过,有的还如往常那般时不时的就来戚府坐坐,轻车熟路,丝毫不客气。
黄光郁便是头一个。
随着年岁的增长,黄光郁也变了性子,从以前憨了吧唧傻了吧唧的一个呆头鹅变成了现在儒雅温润的公子,你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举止,丝毫都看不出来他小时候是那种留着鼻涕玩泥巴的小屁孩。
戚秋及笄的时候,黄光郁也特别用心的给她准备了一份及笄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以哥哥的身份颇为感慨地看着她说:“妹妹长大了。”
戚秋接过及笄礼,也非常友好的将他小时候撒泼的其中一幅画像递给了他。戚府的画师画技非常高超,将黄光郁撒泼的神色描绘的格外清晰,黄光郁捏着这幅画,温润公子是装不下去了,脸都扭曲了,咬牙切齿道:“戚秋!你不是说你都毁掉了吗!”
戚秋看着气的脸都红了的黄光郁满意的笑了,心道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而深受戚秋迫害的又何止黄光郁一个,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小孩中最大的一个前段时日刚定了亲,戚秋也没客气,让黄光郁拿着画像找上门。
那副画像清晰的描绘着准新郎小时候是怎么在地上哭着打滚的,黄光郁按照戚秋的吩咐威胁说不给银子就把这幅画像送到准新娘手里,准新郎气的脸都歪了,身子抖如落叶,指着黄光郁大骂卑鄙小人,但为了维持在新娘面前的形象最后气的双眼含泪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拿出了一大笔银子给了黄光郁买回了这幅画像。
回来之后,这笔银子就被准新娘和戚秋黄光郁三人给瓜分了。
准新娘美滋滋的数着到手的银子,还不忘朝戚秋打听,“你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画像,等我们成婚之后你再找他卖几回吧,到时候换来的银子我们还平分。”
戚秋点头:“行。”
黄光郁没忍住问道:“你们成婚了,他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你还搞这一出干嘛?”
准新娘一脸你不懂的神色,“把他的私房钱都敲出来啊,我怕他悄悄存私房钱,我母亲说,男子要是有太多私房钱是会出去乱搞的,虽然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也防患于未然嘛。”
说着,准新娘还不忘嘱咐戚秋,“你以后要是成亲了也要这样,给他留一些余地,让他手里有些小钱,防止他起逆反心理,但也要把控住,不要他手里有太多闲钱,所谓张弛有度,便是这个道理。”
一看这是知识点啊,戚秋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就差拿笔给记下来了。
黄光郁看的一脸无言。
三人约定好了,等两人成亲之后就帮着准新娘敲出准新郎的私房钱,但是没过多久,戚秋发现自己可能要失约了。
陛下的任命诏书下来,戚父升了官,要去京城任职了。
戚父接到圣旨的时候连连感叹此次升官多亏了谢侯爷的举荐,不然还不知道要熬上多久。
坐船离开江陵的那一天,许多人来送。
戚父在江陵当官数年,为民费劲心力这些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这一走,百姓们多有不舍,沿街送别,码头上更是围的人山人海。
与戚秋交好的姑娘和公子好不容易挤进来,各个泪眼汪汪的看着戚秋,他们都知道,这一别,路途遥远,恐怕日后很难再相见了。
戚秋将小时候的画像拿走了几幅留作纪念,剩下的全数给了黄光郁,让他看着办,毁了也好,留着也好。
黄光郁心里难受,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沉默的点了点头。
戚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上船去了。
戚家举家搬回京城,光家当就拉了好几艘大船,马上就要见到谢殊了,戚秋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紧张激动雀跃,只是她自己都没想到,再越来越靠近京城的时候,她心里反而越来越平静。
直到船靠岸停,看着站在岸边等候着他们的谢殊,戚秋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已经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过了无数遍,让她心里早就平静了下来。
谢殊穿着一身墨色烫金绫缎袍子,上面绣着暗云纹,衬的他身形格外高大挺拔,撑着伞,他踩着落雪走来,眉眼变的清晰起来。
一如记忆里的模样。
不仅如此,戚秋还看见了芮姜。
靠在岸边停的船只不止有戚家的,还有芮家的。
芮姜穿着厚厚的杏黄色绣梅竹兰镶边袄裙,外面罩着披风,干净的小脸透白,此时正着急的找着自己丢失的荷包。
那时她已故的母亲临终前绣给她的荷包,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下了船竟然不知何时不见了。
就在芮姜越发着急的时候,一个与她年岁相同的姑娘走上前来,将捡到的荷包归还给了她。
芮姜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姑娘道:“多谢姑娘,这个荷包对我来说很珍贵,若是丢了我一定会心疼不已的。”
眼前的姑娘穿着虽然低调,却绝不朴素,那一针一线都是费了功夫在的,衣裳的布料也很是名贵,可见在家是受宠的那个。
芮姜说话不免小心了一些,轻声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你今日捡到我的荷包,我理应报答你,还请你告知姓名,我好备上一份薄礼送去府上。”
眼前的姑娘摇了摇头,“不用了。”
芮姜还以为是她不想说,刚欲再次道谢,便见眼前的姑娘弯了弯杏眸,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芮姜顿时一愣。
这话说的奇怪。
再次见到你,她们之前见过吗?
只是不等她询问,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小姐,我们该走了。”
眼前的姑娘回头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听见了,随后便朝着那边走去。
芮姜只好作罢,低下头也准备离开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转身,只听身前再次传来声音道:“芮小姐。”
芮姜一惊,抬起头,只见方才的姑娘笑语盈盈地看着她,挥了挥手大声道:“我叫戚秋,很高兴见到你,若是有空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戚家如今名头正盛,芮姜怎么会没听过,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刚上京便撞见了戚家的小姐。
还不及再多思考什么,眼见戚秋还立在不远处笑着看她,芮姜赶紧点了点头。
心里不知为何也荡漾起了一抹开心。
第209章 番外六
戚家在京城的老宅已经收拾好了,戚父此番升官是有政绩傍身的,并且还有淮阳侯府和谢府这两门亲戚在,自然惹人注目,等举办洗尘宴的时候,宾客如云,纷纷而至,别提有多热闹了。
除去洗尘宴,戚府还举办了一场小宴,不过这回邀请的都是一些亲戚,谢家自然头一个接到请帖。
因是小宴,戚府并没有搞得铺张浩大,只在府上摆了几桌席面,大家一起坐着吃吃喝喝闹闹。
或许是因为戚父升官的缘故,此次淮阳侯府对戚秋很是热情,府上的各位夫人也都给戚秋备下了一份厚礼,比上一世的待遇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要说贵重,还是要数谢夫人备下的礼品最为丰厚,连戚母和淮阳侯府的各位夫人都惊了一下,错愕地看着谢夫人,不明白她此举是何用意。
谢夫人确实但笑不语,待戚秋收下见面礼之后,连连夸赞起了戚秋。
今日的主角本就是戚家,在场的夫人自然也愿意给戚家这个面子,便一起跟着夸了起来。
一时之间,戚秋成了万众瞩目。
好在这样的场面戚秋在江陵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便也还稳得住,不骄不躁,倒是真的让一众夫人高看了两眼。
而就在这时,谢夫人却是话音一转,“前两年秋儿及笄,我这个做姨母的没去观礼实在是可惜了。”
谢夫人慢慢往下说:“今年秋儿也是十七八了吧,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说来……也不知是否说了人家?”
谢夫人此话一出,厅内静了一静。
众位夫人皱了皱眉头看向谢夫人,心思百转,只觉得谢夫人这一问倒不像是随口一问。
戚母神色微动,顿了顿,答道:“是啊,秋儿今年已经十七了,按理说是该相看人家了,但是她父亲舍不得她,便总想着将她在府上多留几年,故而还未相看过人家。”
谢夫人脸上笑意加深,“父亲舍不得女儿也是常有的,只是秋儿出落的如此漂亮,恐怕就算你捂得再严,日后戚家的门槛也要被媒婆踩烂了。”
谁不爱听漂亮的话,闻言戚母抿嘴一笑,不过倒也没有接着继续说什么,二十张罗着大家动筷子。
这场小宴一直到入夜这才散去。
分了男女席,男席那边有人喝多了,直到过了一刻钟之后谢侯爷和谢殊这才出来,上了马车。
身子还没坐稳,谢殊便开始旁敲侧击的询问谢夫人,看得出来他已经努力的拐弯抹角了,但奈何性子天生如此,说出来的话还是意图明显的很。
谢夫人翻了个白眼,“行了,给你打听出来了,戚家还没有给戚秋物色亲事,也没有相看人家,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谢殊掩嘴咳了一下,却还是没有遮挡住嘴角弯起的弧度。
瞧着谢殊这松了一口气的高兴样子,谢夫人觉得好笑,回忆了一下今日宴会上戚秋的表现,却也点了点头道:“戚秋这个孩子确实不错,看得出来被单瑶教养的很好,也不枉你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挂念着。”
谢殊心悦戚秋这事谢夫人也是前两年才知道的,谢殊虽还没有及冠,但京城里跟他一般年岁的男子家中一般早就给说定了亲事,谢夫人怎么能不着急,便开始替他物色着。
而在察觉到谢夫人有这个心思之后,谢殊便第一时间向谢夫人和谢侯爷摊牌了,但他并没有说戚秋也喜欢他的事,只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戚秋念念不忘,一直中意她,虽不知道戚秋的心意,但此生非她不娶。
谢殊说的坚定又诚恳,看上去是心意已决,谢夫人和谢侯爷也没想到谢殊小时候只在戚家住了一个月,都打上了人家女儿的主意,可儿子已经这么说了,谢夫人只能盼着戚秋未曾定下亲事,也没有中意之人,不然谢殊可该怎么办。
故而也才有了这场宴会上的打听。
听谢夫人夸赞戚秋,谢殊勾了勾唇,又咳了一声后说道:“既然戚家长辈还没有相看人家,母亲也觉得戚秋好,那……那不如就择日上门提亲?”
这毕竟是他和戚秋的大事,纵使在长辈面前开口有些羞涩,但谢殊还是遮掩不住自己的激动,双眸亮晶晶的,非常诚恳的怂恿着谢夫人去提亲。
谢侯爷喝了点酒,有些醉醺醺的,大着舌头也道:“是啊,孩子们都到了岁数,今日也有不少来打听戚秋婚事的,早一点提亲,也省的夜长梦多。”
谢夫人烦死这俩缺心眼了,横了他们一眼,“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戚家如今刚上京我就去提亲,你当人家嫁女儿不需要考量?自然要循序渐进的好,让人家满意,人家才能放心将女儿嫁给你,不然我这样贸然开口若是被回绝,这门亲事还要如何继续进行下去。”
看着谢殊,谢夫人耐着性子指点道:“你这段时日少忙些差事,多去戚大人和戚夫人面前表现表现,搜罗一些好玩意带去,等戚大人和戚夫人觉得你不错,我再登门,这门亲事不就成了。”
谢殊欲言又止。
他想说他想娶戚秋的心思戚大人和戚夫人已然知晓,但又觉得谢夫人说的有道理,便又点了点头。
接下来,谢殊果然如谢夫人所说的,常去戚父表现。
不仅如此,更是搜罗了好些东西送去。
最后连带着谢侯爷珍藏了几十年都不舍得喝一口的人参酒都被谢殊从地下挖了出来,一个不剩的都送去了戚府。
下朝回来的谢侯爷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被挖空了的酒窖,气的脸都青了,扶着一旁的树喘着粗气,破口大骂谢殊这个不孝子。
谢殊这么殷勤的表现,戚父戚母也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没想到几年过去,谢殊竟然还惦记着戚秋,戚父戚母惊讶的同时倒也被他的心思打动,本来因知道谢殊觊觎自己女儿而一脸别扭的戚父也慢慢的认命了,面对戚秋出去和谢殊游玩也不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反倒是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知道两人去了相国寺拜姻缘也是默许了。
今年相国寺人来人往,年轻的男女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因着今年相国寺的姻缘树格外显灵,不少人都前来挂红绳求姻缘。
不仅如此,如今还流行插纸梅。
谢殊约着戚秋来此,戚秋却不禁笑了。
眼见谢殊蠢蠢欲动的想带着她直奔姻缘树,戚秋拖着长腔笑着说道:“表哥,你直接带我来这里,是不是意图也太明显了。”
谢殊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只当自己没有听见戚秋的调侃。
戚秋又道:“表哥,你原来还信这个?”
这下谢殊却是有话说了,一脸认真且诚恳:“这个很灵的。”
戚秋故意问道:“有多灵?”
有多灵?
透过窗户便可见不远处的姻缘树下人满为患,飘飘荡荡的红绳挂满了落着雪色的树梢上,站在树下的信男信女一脸虔诚,默默的许着自己心中所愿。
谢殊看着身侧的戚秋,她杏眸弯起,肤白胜雪,站在雪色之中,一身朱砂色的披风裹着,眉眼精致似芙蕖,宛如盛开在雪日里的花枝,一身的娇艳。
笑语盈盈地看着他,那双流光的杏眸之中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
而如今,他所求之人就在身侧。
怎么不灵呢。
可戚秋却在这时攀了上来。
她们身在厢房里,有山峨和水泱在外面守着,自是无人打扰,戚秋也就举止大胆了起来。
她白皙的玉臂攀上谢殊的脖颈,金黄璀璨的金镯与戚秋的冷白的肤色相得益彰,缓缓凑近过来,那如红梅一般艳丽的娇唇轻启,乌黑碎发垂下,随着涌进来的寒风清扬,不动声色地撩动着谢殊的冷峻的面容。
谢殊没忍住喉结轻轻一滚。
戚秋弯了弯唇,覆上谢殊的薄唇,轻轻地啄了一下,纤长的手指在谢殊喉结处打转,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
谢殊的气息慢慢加重,脸瞬间就是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后根去,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此时躁动了起来,但却还是残留着理智,“表妹,不行。”
戚秋挑了挑眉,凑上来,却是故意问道:“不行什么?”
戚秋自然不打算做什么,但她就是喜欢逗谢殊玩。
不行什么?
戚秋这话说的很是坏心眼,谢殊一眼就识破她逗弄的心思,不禁有些气恼,索性直接吻了上去。
大手握着戚秋的芊芊细腰,谢殊另一只手拖着戚秋的后颈,带着冷意的唇轻嘬着戚秋轻软的娇唇,两人呼吸交缠,激烈的吻着,呼吸间满是炽热。
戚秋被吻得有些喘息不上来,却攀着谢殊的脖颈,贴近的更狠了一些,不甘示弱的亲回去。
亲着亲着,倒像是不甘示弱的较量了。
外面白雪纷纷,长风直扬,清寒的风将落在地面上的薄雪吹了起来,迷乱了人眼。
落雪并未覆盖住相国寺朱红的塔尖,在一道道钟声的敲响下,盛世京城再次落入一片白茫茫之中。
今年雪来的格外早,放眼望去倒是好一个慢慢雪景。
戚秋和谢殊携手去相国寺拜姻缘树的事不知不觉间便传遍了京城,戚秋本来以为戚父和戚母会惊讶会皱眉会质问,确实没想到两个叹了一口气,只问了戚秋对谢殊的想法。
戚秋这才知道,原来在她及笄那日,谢殊就已经向戚父戚母明白了心意,并且给出了承诺,这些年里更是年年不断的送礼过来。
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谢殊就已经开始为他们的今后铺路了。
戚父说:“当时他也不过十六七,倒也够胆子,敢在我和你母亲面前承认对你的心思,这些年来我也明白,他虽然人在京城,却也一直没少为戚家出力,那次码头上出事,虽然此事不归我负责,但我到底是督查不力,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倒也算得上麻烦,没有他在京城里为我忙前忙后的疏通,我只怕也要落得个牵连,更别提会有升官这一遭了。”
“哎。”戚母叹了一口气,“当年他才十六七,说这话的时候我跟你父亲都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心性,但如今开来怕是他这么些年一直在挂念着你,这段时日谢夫人也一直上门来试探我的口风,若是你俩真的心意相通,我和你父亲便也不再说什么,也不再替你相看别的人家了。”
戚秋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表哥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戚母点了点头。
自那日之后,谢夫人得了戚母的点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更是常常拉着戚秋在府上居住。
时间一久,再加上戚秋和谢殊一同去相国寺拜姻缘树的传闻,这下满京城里谁不明白谢戚两家这是要结亲了,有儿有女的人家只能道上一句可惜。
这日,戚秋接了谢夫人递来的帖子,去到了谢府。
今日谢夫人在府上办了个赏花宴,虽是寒冬,却也不少夫人带着小姐前往。
毕竟现在谢府的地位随着四皇子被册立太子而水涨船高。
四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奉命监国,谢侯爷作为四皇子的老师,自然头一个受重用,谢家日后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府上宾客如云,谢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亲自领着戚秋进去院子,还没有走进,便听到一道熟悉张扬的女腔,“我姐姐自然是好的,容不得别人说什么。”
戚秋脚步猛地一停。
王嬷嬷介绍道:“这是霍家的二小姐,您来京城的时候她正好出远门去了,如今刚回京城。”
或许是怕戚秋被她跋扈的姿态吓着,王嬷嬷解释说:“霍二小姐只是看着不好接触,其实人是不错的,就是脾气大了一些,但没有坏心眼,那年她为了救一个平民女子,险些毁了容。如今霍家大小姐和魏安王府的世子订了亲事,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戚秋点了点头,刚要走进了院子,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这位小姐,请留步。”
戚秋扭头一看,便又是一个熟人。
韩言快步走过来,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戚秋,“这位小姐,这是你的帕子吗?”
韩言一如记忆里那般儒雅温润,眉眼带着书卷气,或许是走过来的太急,额上除了一层细汗,气喘吁吁的立着,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帕子。
戚秋顺着看过去,只见韩言手里捏着的确实是自己的帕子,接过之后点头道谢。
再次见到韩言,戚秋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接过帕子之后就想离去,却不想被韩言叫住。
看着戚秋,韩言红着脸挠了挠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顿了一顿后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
戚秋微微低下头,一旁的嬷嬷刚想开口,一旁便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谢殊冷淡的声音响起,“她是戚府小姐。”
谢殊径直走过来,立在戚秋身侧,皱着眉头,看着韩言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戚府小姐和谢家谢殊即将定亲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一听戚秋是戚府小姐,韩言便明白谢殊眼睛里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也明白此番是自己冒犯了,当即退后一步,拱了拱手。
待韩言离去之后,谢殊让王嬷嬷退下,自己待着戚秋在府里闲逛。
戚秋笑着问:“听姨母说你今日有事要进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殊自然而然道:“知道你会来,我自然不会在宫里久留。”
梅园里的梅花早就开了,挂在枝头上,即使被雪色沾染,却也不减其分毫的秀丽。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谢殊身上是还未脱下来的艳红的飞鱼服,他肤色本就冷白,在这艳丽的色彩衬托下,更显人高大挺拔。
他轻咳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
戚秋已经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微微抬起眸子,笑着看着谢殊。
因着戚秋的这抹笑,谢殊冷白的脸上泛起丝丝红晕,却依旧认真地看着戚秋,深吸了一口气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表妹,我生辰即将到了,你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件事了。”
谢殊立在一棵梅花树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坚定的意味,在这一刻漫天飞雪和惊艳的梅林都沦为了背景。
白雪纷纷,落梅点点,遥望天际,新的一年快要到了。
转眼间便到了十二月二十八日,谢殊的生辰。
这一日,宫中一共传来了两道诏书。
一道是破例未及冠提前封谢殊为世子的诏书,以此来嘉奖谢殊平定边疆战乱的功劳。
一道是为谢殊和戚秋赐婚的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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