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名单 面具人的暗示
戚秋有些蒙,垂着头坐在床上,久久不发一言。
外面倾斜的阳光洒下,透过窗户尽数照在戚秋身上,金灿灿的光芒连同戚秋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可她浑身冷清,这橙黄的光似乎暖不热她。
谢殊的这段线索回忆片段发生在冬日,那回忆片段中的画面太过于真实,让戚秋身临其境,此时尚且有些回不过来神。直到感受到倾斜下来的日光后,戚秋这才恍惚地看了看窗外。
只见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啼叫,花枝乱颤,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戚秋这才深吸一口气,稍稍回过神,身子僵硬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谢殊的这个线索回忆片段里的内容不清不楚的,其中一个个的谜团浮现出来,让她一时有些茫然。
不等她沉思回想方才在谢殊回忆片段里所看到的一切,系统就送来了提示,打断了她的思绪。
【此谢殊线索回忆片段取自于你的第二世,你于上京之后被迫同意了魏安王的提议,参与了诱捕刘刚的计划,因锦衣卫的来迟而死在了刘刚手里,这是在你死之后发生的事。】
戚秋这才恍然,怪不得她看的糊糊涂涂的,因为她并没有这一世的任何记忆。她所有的记忆都是来自于她误以为是原著剧情其实是她的第三次死亡后重生所经历的一切。
她的每次死亡后重生都会覆盖上一次的死亡经历,系统会随之记录形成新的原著剧情,也就是她的每次死亡经历都会被系统记录下来,编造成一本书,在她下一次复活之后穿插到她的脑海里,让她误以为这是《京城谢府》原著本有的剧情,其实是她上一世所经历的一切。
她确确实实是穿书而来,但在她第一次死亡之后,书中的剧情便跟着她所经历的一切变动。
搞清楚了这件事,便少了很多疑惑,戚秋回忆着方才的谢殊线索片段,眉头却越皱越紧。
系统像是知道她心中的疑惑,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系统每一世都存在你身边,只是一直没有真正的现身,你第二世梦到的场景便是系统给予第二世的你的提示,只是很可惜,当时的你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当做梦境给记录了下来。】
戚秋:“……”
戚秋的思绪被打乱,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系统每一世都跟着她也就算了,给个提示还竟这般偷偷摸摸的,第二世的它并没有现身,那一世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无故做的梦是系统给的提示。
不过系统这么说,她算是也搞明白了第二世的她为何会做这个未卜先知的梦了。
想来是第二世的她做了什么事满足了系统,系统便以梦境的方式给予她一定的提示,那一世的她又有写日记的习惯,便给记录了下来,因为那一世的她还不知道王楚清和钱御史是谁便去问了谢殊,谢殊应该是留有印象,在审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便去她的房间搜找到了这本日记册子。
只是……
戚秋紧皱的眉头不见松开,并无暇在此事上过多计较,心中再次回到那个让她捉摸不透又暗暗心惊的事情上。
那个老太监所言,不得不让她打冷颤。
“陛下怎么会不知戚家冤枉,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是何时知道戚家冤枉的?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戚家冤枉,又为何无动于衷?
一个个谜团浮现在戚秋心里,就像是一道道染上鲜血的催命符,让她原本茫然的心绪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一旦仔细琢磨这句话,就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怎么会不知戚家冤枉。”
这句话就像是劈头盖脸给了戚秋一闷棍,其中内涵的深意让她心猛地一颤的同时还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此时原来是钱御史害了王楚清的真相在戚秋眼里都变的不值一提。
咬着下唇,戚秋脸色很是苍白,无法不在此话上多想,与此同时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谜团——
那现在呢?
现在的陛下又是否知道戚家此事,明白戚家的冤屈?
戚秋手紧紧地攥着身上的被子,内心动荡不已,更夹杂着不安,她想不明白既然第二世的陛下已经知道了戚家的冤屈又为何不查,放任他人构陷戚家。
是戚家做错了什么吗?还是……
戚秋的脑子越发混沌起来,身子却在此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不仅想如果连陛下都不愿意为戚家主持公道,那她和谢殊现在这般费心调查又有什么用?
又有什么用?
戚秋反复的问自己,想不明白,更觉得慌乱,此时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潮,鼻腔里还全是呛人的窒息感,宛如溺水一般,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不敢想。
她不敢想,可却不得不想。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古代,能为戚家主持公道的便只有皇帝,可若是皇帝袖手旁观呢?
更有甚者,如果戚家的覆灭就是在皇帝的推波助澜和催动下形成的,戚家的覆灭在皇帝心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该怎么办?戚家该怎么办?
这一个个问题砸下来,一个个可能浮现在脑海中,就像是被风吹破的窗户,冷风一下子拥挤进来,吹得人透心刺骨的寒。
戚秋的身子都在颤抖,内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言的憋屈和慌乱,顺着她的血液传达至五脏六腑,随即在心里横冲直撞,搅得她心口发酸发疼,让她想尖叫,想发泄,连尖利的指甲何时划烂皮肉,顺着指缝滴血都没有察觉。
终于,她终是坐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下来。
她浑身死气沉沉又夹杂着无声燃烧的火焰,就像是被冻住的火,僵着脸,连自己都说不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快速的朝前走了几步,戚秋脚踩在地面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躁动不安,她深吸一口气,一直走到屏风处这才停下。
身子僵立在原地,手紧紧攥起,戚秋咬着牙,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泄气,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就此泄气什么都不做,那戚家就真的没救了。
况且那是第二世的事,那一世她死得早,在她死之后发生了什么也未可知,这一世想来陛下还尚且不知道戚家的事,毕竟戚家的事还没有爆出来,只要她努力调查出真相,就算陛下无动于衷,也不能坐以待毙。
若是她此时丧气,什么都不做,那戚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强压下心中翻滚的心绪,戚秋努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只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平静下来。
狂躁过去,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无声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连喘口气都是疲倦的。
现如今她就好像是在幽暗的海水里不断游动的人,四处都是黑暗,她只能凭直觉向前渴望自己能尽早上岸,海水的涌动让她精疲力尽,不知游动了多久,曙光终于在前,可等她成功的上了岸却发现脚下的土地只有一尺宽,原来海水早就将世界淹没,方圆几千万里都是海水,她无处可逃。
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尽管努力的安慰着自己,她还是陷入无尽的绝望和害怕之中。
害怕她和谢殊所追求的真相根本就是徒劳,害怕她和谢殊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绝望四下蔓延,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戚秋,她身子都在抖,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漆黑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而孤落。
她不敢动,一动就心慌。
外面阳光灿烂,鸟语花香,漂浮在空气中都是甜腻的花香,花圃中艳丽的花朵锦簇,拼命像人展示着自己的娇媚,可长风一吹,那花瓣便落了地,洋洋洒洒尽数埋葬在泥土中。
一切不过是粉饰过后的太平。
鸟雀立在屋檐下啼叫,歪着脑袋往里面探,温暖的日光渗透进来,可感受不到一丝暖意,那立在原地僵硬的身躯不知站了多久。
戚秋紧紧地攥着手,身子还是在轻颤,低沉的脑袋更是带着一丝灰败,只是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却强迫自己拿起方才东光递上来的玉品阁的记账册子。
她告诉自己,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例如这个面具人到底是谁。
压下心中的干涩,戚秋努力打起精神翻看着手里的记账册子,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却是眉头紧皱,越发的烦心起来。
这本册子虽然详细,但牵扯太广,上到京城簪缨世家的贵女,下到京城的各大妓院都在其中,这要从何查起?
尤其是簪缨世家,这些个贵女要如何查?
戚秋再次有些坐不住了,她放下手里的册子,正欲站起身,就听外面传来几道叩门声,接着山峨的声音传进来,“小姐,您醒了吗?奴婢有事禀报。”
戚秋稍稍冷静一下,“进来吧。”
屋门打开,山峨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封信塞进戚秋手里,“小姐,这是方才门房的侍卫递进来的信,说是一个小孩送过来的,指名是给小姐的。”
戚秋闷声接过信封打开,上头只写了一行字。
“一会轩日茶馆见。”
最底下还画了一朵梅花。
抿了抿唇,戚秋折起来信,站起身对山峨吩咐道:“去叫东光,让他多带些暗卫,我们出府。”
山峨赶紧应了一声,却又没忍住迟疑地问道:“小姐这封信是谁递来的?竟如此神秘。”
戚秋目光低垂,开口的声音沙哑又低沉,“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这个梅花印记就是他们说好的,面具人那边要是想好答应戚秋的要求,便送信到谢府,在信上画上梅花印记,戚秋便知道是他。
“啊!”山峨大惊,“竟是那个……小姐,那个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您真的要去赴约吗?”
戚秋哑着声音道:“所以我要你赶紧去叫东光多带些人一起,快去。”
见戚秋如此说,山峨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叫东光了。
片刻后,戚秋坐上马车,东光充当车夫驾着马车去往轩日茶馆。
下了马车,一个石子便砸了下来,落在了戚秋脚边。戚秋抬头看去,只见面具人站在窗边,对着戚秋招手。
戚秋上了二楼,面具人果然坐在其中一个包厢里,见戚秋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不等坐下来,戚秋心里压着郁气还没有消散反而越演越烈,她也没有心思虚伪的试探,开门见山道:“想好了吗?想好了便把绿影毒和郑朝交给我。”
面具人却是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戚小姐,别急,这绿影毒和郑朝我暂时都不能交给你。”
戚秋脸色冷下来,“那便是你不想做这笔交易了,那还叫我来做什么?”
面具人肯定道:“这笔交易自然是要做,但……若是我今日就将绿影毒和郑朝交给你,你若是不履行你的承诺怎么办?更何况这绿影毒如今我手里也没有。”
戚秋毫不客气道:“那这笔交易便没法做了。”
面具人将倒好的茶水递给戚秋,“自然不是。这郑朝只要戚小姐杀了刘川之后我们自然会放他回去,至于这绿影毒,虽然我手里没有,但我手里有一个戚小姐绝对感兴趣的东西。”
戚秋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东西?”
面具人手指点了点桌面,沉声道:“此次前去调查漕运总督的官员名单。”
戚秋眉心一跳。
面具人看着戚秋一笑,“漕运总督此事牵连颇深,你父亲同为江陵官员,你说这前去江陵的官员若是有两个与戚大人不合,想办法战火东引,岂不是不妙。”
戚秋听明白了面具人的暗示,也清楚面具人所言不虚,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面具人笑道:“这份名单岂不是比绿影毒更合戚小姐的心意?现在离出府去江陵还有一段时间,戚小姐想做什么都来得及。”
戚秋垂下眸子,指尖互相摩挲着,心里明白。
绿影毒其实不过是她为了试探面具人故意说的,并不是真的想要,面具人说得对,相比于绿影毒还是这份名单更合她的心意。
抬起眸子,戚秋道:“好,那就用这份名单抵了绿影毒,但是郑朝……”
面具人斩钉截铁道:“郑朝现在绝对不可能放给你,不然我们岂不是太过于被动。不过请戚小姐放心,只要你们杀了刘川,我们一定会放了郑朝。我们明白谢世子暗卫的能力,也不想因为此事被谢世子的暗卫没日没夜的追查。”
释放郑朝戚秋一开始就没抱希望,毕竟面具人说的对,放了郑朝他们手里就没有了拿捏她的把柄,他们如何会愿意。
既然无果,戚秋也不再纠缠,伸出手,“将名单给我。”
面具人一笑,爽快地将准备好的名单递给戚秋。
出了厢房,下了茶楼,走上马车,直到马车晃晃悠悠的开始行驶,戚秋这才打开了面具人递给她的名单。
一目十行看下来,戚秋目光落在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上,面具人的话再次在戚秋脑海中响起。
“这份名单的最后一人本不在名单上,但这韩家公子韩言前两日不是中了毒药,这毒没个十天半月可解不了,眼看出发在即内阁只好另选一人顶上了韩公子。”
这名单上最后一个人是钱硕,钱御史。
原来如此。
放下名单,戚秋轻呼一口气,这才明白韩言为何会无缘无故在大街上被人挟持下毒。
第152章 芮姜 捉摸不透
“表小姐,我们真的要去杀了刘川吗?”犹豫了一下,东光还是问道。
今日谈话,东光就守在门外,将屋子里的对话听了个一干二净。
东光问完半晌,戚秋依旧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东光皱了皱眉头,发现戚秋是又走神了。
这几日戚秋经常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跟她说话要说好几遍,而且听山峨说戚秋这几日连膳食都没怎么吃,经常没动两下筷子就放下了,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是怎么了?
东光在心里纳闷,又问了一遍。
“自然不要。”戚秋回过神来,说道:“你继续派人追查面具人,务必找出郑朝被关押的地方。”
面具人这么执着于杀了刘川,定是刘川身上有他们害怕的东西或地方,戚秋自然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如愿。
戚秋不过只是想空手套白狼罢了,假借做交易的名义套取有用的信息,刘川她是不会帮忙去杀的,解救郑朝就只能靠东光他们了。
东光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戚秋心里却不得平静,她手紧紧地攥着,心里对去往江陵的官员名单中有钱御史而耿耿于怀。
钱御史这般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想要当街杀害韩言都要去江陵,实在是让戚秋有些不寒而栗。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忆着谢殊线索回忆片段,戚秋已经可以确定这个钱御史不是什么好人,八成就是幕后之人的人,他们对戚家虎视眈眈的,而他又这般想要去江陵,打的什么主意已经不需要再多想了。
有他去江陵,说不准戚家就要被提前拉下水,此时她手里还没有太过能证明戚家冤屈的证据,若是此时戚家的事被公之于众,她要如何挽救戚家的败局?
想明白之后,戚秋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
不论日后戚家的结局如何,钱御史今日也绝对不能去往江陵!
抬起眸子,戚秋对东光沉声说道:“你去帮我查一个人,他是刑部的一个狱卒,叫王全归。”
东光微微一怔,抬起眸子,疑惑地看着戚秋,不明白戚秋为何突然要他查这么一个人。
戚秋却轻出一口气。
谢殊线索片段回忆其实并未描述钱御史和王楚清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好在谢殊和曹屯手里都捏着此事的卷宗,系统也很给面子的定格在了卷宗上好一会儿,戚秋这才知道前因后果,记住了这个狱卒的名字。
马车晃晃悠悠,如今正值晌午,街上并没有什么人,马车走的倒也快。
街上安静,戚秋也能静下心盘算着。
这一世虽然并没有发生与谢殊回忆片段一样的事,但王楚清依旧遇害了,想来能在牢狱里遇害少不了狱卒的帮忙,说不准就还是钱御史动的手,若是调查一番能坐实钱御史杀害王楚清的罪证,那钱御史自顾不暇,自然也就去不了江陵了。
就是不知,这一世到底是不是钱御史动的手,又会不会找上同一个狱卒了。
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戚秋自然要派人去查一查。
东光手脚麻利,一天后就调查出了结果,只是脸色十分凝重。
戚秋一看就知不好。
果然就听东光说:“表小姐,就像您说的,这狱卒确实与钱御史有交集,他是钱御史小妾的表弟,负责的也是王楚清大人曾经关押的牢狱,只是……”
“他已经死了。”东光叹了一口气,“于三日前上吊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僵硬了,属下调查得知钱府管家的儿子那几日一直在这个狱卒家附近徘徊,事后人却不见了,刑部已经发布了悬赏通告,想来是他杀的无疑了,钱御史对此事也很震惊,事后给了狱卒家里好大一笔慰问的银子。”
顿了顿,东光又道:“只是刑部这边一直不解,据调查这个管家的儿子和这位狱卒并没有什么交集,狱卒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被偷走,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杀了狱卒。”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既然没有什么交集,那自然没有什么恩怨,也不为了财,那就只能是有人指使的了。
而且人死的又这般巧,不用想也是被杀人灭口了。至于到底是谁吩咐管家儿子动的手,戚秋心里自然也一清二楚。
而且狱卒这么一死,显然是在掩盖着什么真相,在戚秋心里几乎坐实了钱御史杀害王楚清的事。
事已至此,戚秋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她一边庆幸解开了一个谜团,这一世的王楚清也是钱御史所杀,不至于成了悬案压在她心里,一边又无奈狱卒死了,无法指认钱御史杀人了。
而既然这个办法不成,那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想了想,戚秋抿了抿唇,询问东光道:“你知道韩言中的什么毒吗?”
东光说:“听闻韩公子街上被挟持的事后,属下也前去探听过,是提纯的蛇毒。”
戚秋盯着东光,“你有办法得到这种毒吗?”
东光心神一震,也看着戚秋,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
戚秋斩钉截铁道:“想办法给钱御史下毒,一定要让他下不了床,无法去往江陵!”
东光想起这几日调查钱御史的信息,以及那几箱解释不清楚的银子,心里隐隐有些明白戚秋的意思。
点了点头,东光道了一声好。
等东光走出去后,戚秋叹了一口气,神色略露疲惫。
谢殊的线索片段回忆让她心思不宁,自那日后便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点上安神香也无用,久而久之精神便不怎么好。
眼下她有些累了,便想上床休息一会,只是刚站起身子,外面便传来了王嬷嬷的声音。
戚秋身形一顿,抬步走了出去。
王嬷嬷正要山峨进去通传,没想到戚秋直接走了出去,连忙上前说道:“表小姐安好。”
戚秋勉强的笑了笑,“嬷嬷怎么来了,进来喝杯茶呀。”
王嬷嬷连连摆手,手朝着谢夫人的院子方向指了指,说道:“表小姐,芮家的小姐来了,夫人叫您跟着一起去说说话呢。”
戚秋一怔,“芮家小姐来了?芮姜?”
王嬷嬷点点头,“正是。”
戚秋一边下了台阶,一边问道:“芮小姐怎么来了?”
王嬷嬷苦笑着摇摇头,“这奴婢也不知道,人是突然登门的,连帖子都没递,直接让下人来敲的门。”
说罢,两人一起朝谢夫人的院子走去。
只是还没等到二人走到谢夫人院子,便远远看见芮姜走了过来。
芮姜出宫,身边并没有跟着太多奴仆,只跟着一个嬷嬷。
戚秋和王嬷嬷齐齐一愣,等芮姜走到跟前,王嬷嬷这才弯腰道了一声安。
芮姜笑着上前两步,拉着戚秋的手,说道:“我想戚小姐了,便想着跟戚小姐说说话,嬷嬷不必跟着了。”
王嬷嬷一顿,看向戚秋。
戚秋刚想说话,被芮姜拉着的那只手却突然被使劲地捏了捏,戚秋微愣,看向芮姜,只见她紧抿着唇,几不可见地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顿了一下,戚秋抿了抿唇,对着王嬷嬷点了点头。
王嬷嬷这才退下。
戚秋虽然也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还是邀请了芮姜对了园子里的一处亭子闲坐。
这处园子种了不少春日开的花,如今正是花团锦簇之时,香气扑鼻,蝴蝶穿插其中,勾勒出这幅盎然的春景。
芮姜坐在戚秋身旁,垂着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不明白芮姜找她能有什么事,戚秋还有些不解,一时也摸不清芮姜是何用意,便也没有开口,不知不觉又跑了神。
两人一起坐在亭子里,说是闲聊说话,彼此却都是无言。
戚秋一盏茶都喝完了,芮姜这才抬起头,摸了摸腰间后对一旁跟着她的嬷嬷说:“芳姑姑,我身上的荷包好似落在了谢夫人屋子里,你去帮我取一下吧。”
那芳姑姑是太后身边的人,闻言知道芮姜是在故意支开她,可碍于戚秋坐在这里,芳姑姑也不好当面顶撞芮姜,扫了一眼芮姜之后便也没说什么,笑着退下了。
芮姜又看向戚秋身边的山峨和水泱,戚秋心里明白,眼见芮姜有话要说,便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山峨和水泱去一旁候着。
芮姜咬着下唇见山峨和水泱走远后,这才犹豫着开口,“戚小姐,过几日太后娘娘举办小宴,你是否要来?”
戚秋心里警惕了一些,静了一下后笑着开口道:“既然是太后娘娘邀请,我自然要去。”
闻言,芮姜却是急了,她身子朝戚秋这边凑了凑,紧张道:“你……你……”
戚秋等着她下文,可你了半天,芮姜却好似顾及着什么,嘴唇动了几动,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
戚秋问:“怎么了?”
芮姜的呼吸声有些重,她低着头,手里揉搓着帕子,好似十分纠结的样子。
戚秋便不再问,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去多久,芮姜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戚秋说道:“戚小姐我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你……”
话说到一半,芮姜的目光却顿时一凝,身子也僵了一下。
戚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方才被芮姜打发出去的嬷嬷又回来了,正朝这边走来。
芮姜站起身子,朝外面走了两步后身子却是一顿,想了想,她还是转过身,低下头对着戚秋快速地说道:“戚小姐,那日宴会若是能不去便不去吧,若是一定要去……”
芮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这才继续说:“那便小心着关小姐和秦小姐。”
说完,芮姜也不看戚秋是何反应,敛下神色,转过身朝外走去,只留下戚秋一人坐在亭子里。
戚秋眯了眯眼,看着芮姜远去的身影。
她步履匆匆地走到那位嬷嬷身前,低着头,好似在解释这什么,看起来好似还有些怕这么嬷嬷。
其实在所谓的原著记载中,也有讲过芮姜。
在原著描写中她身边便跟着一位叫芳雨的姑姑,她十分畏惧这位姑姑,因为那是太后派来监视她的一言一行的。
而芮姜今日特意支开这位姑姑,竟是只为了跟她说这个。
戚秋还真有些没想到。
至于几日后的太后娘娘举办的小宴,就算今日芮姜不跟她说,她也是不会去的。
现如今京城暗波涌动,为了自保,除了系统下令必须要参加的宴会外,戚秋几乎什么宴席都不参加,尤其是跟关冬颖几人沾边的宴会了。
只是……
芮姜为何会特意跑来跟她说这个?
戚秋想不明白。
第153章 家书 写了一整页呢
不管芮姜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目的,太后娘娘在宫里举办的小宴戚秋都打定了主意不去,是以到了小宴的前一天晚上,山峨便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放在了戚秋面前。
这个药是戚秋吩咐东光去找的,会让人发烧起热,但过了药劲儿了就会好的,对身体没有什么损害。
这场宴会来势汹汹,戚秋总觉得这场宴会是针对自己举办的,唯恐不好推脱也为了防止太后那边派人来查看,戚秋只好把戏做的逼真一些。
喝了药,起了热,就算是太后派太医来查看也不怕,只是戚秋会难受一两天罢了。
而戚秋的担心果然是不无道理。
第二日,戚秋如愿的起了热,躺在床上下不来。
下人通报过后,谢夫人连忙赶了过来,看着脸色烧得火红的戚秋,谢夫人急得一头汗,转身就派人去宫里推辞了宴会,在府上照顾着戚秋。
叫大夫来开了药,谢夫人刚吩咐下人去煎药,派去宫里禀告的王嬷嬷便回来了,只是她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位太医和一位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
那宫人笑着上前,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满脸病态的戚秋后,对谢夫人说道:“太后娘娘听说府上的表小姐病了十分担心,特意派了宫里的赵太医来给表小姐把把脉,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奴婢去宫里取。”
谢夫人一愣,见赵太医上前,这才笑着道谢。虽不明白为何太后会突然对戚秋如此上心,但想着太医医术高明,谢夫人还是让开了地方,让太医上前为戚秋把脉。
山峨和水泱顿时捏了一把汗,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庆幸着幸亏戚秋把戏做全了。
若是只躺在床上装病,太医一来把脉,事情败露不说,还会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眼下虽然遭罪一些,但确实落不下什么把柄。
果然,太医把脉之后,和大夫得出了一样的结论,“表小姐这是着凉了,染上了风寒,还需吃药静养。”
其实不用太医说,光看着戚秋这面脸通红的样子,就知她病的不轻。
宫人也无话可说,待太医开完药方之后,便领着太医回宫去了。
“真是病了?”
皇宫之中,太后头戴金凤钗,一身素雅的锦衣华袍穿在身上,她手里捏着鱼食,站在池边,漫不尽心地喂着池塘里的鲤鱼。
宫人垂首欠着身,姿态恭敬地回禀道:“是真的病了,赵太医已经瞧过了,也开了药,确实是病得下不来床。”
“那倒是巧了。”太后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洒在池塘里,直起身子,回身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宫殿,低头擦着手道:“一直好好的,偏偏就今日病了。”
清风吹过,池边的柳叶被轻轻扬起,落入池水中,激起一片涟漪。
“罢了。”太后回收目光,“让落辉殿里的人都撤了去吧,宁贵妃和秦家的这注意怕是要达不成了。好在冬颖那边没出什么事,让她准备好,今日陛下一定会来。”
“只是戚家那个,哎,罢了……实在是可惜了。”
吩咐完下人 ,太后叹了口气,刚欲抬步朝前走去,一旁的芳姑姑却突然上前,附在太后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太后眉头一皱,沉声道:“她果真支开了你,单独和戚家那个呆了半天?”
芳姑姑欠着身,谨慎地点了点头。
太后脸色一变,眉心紧皱,眸中迸射出一道冷光,低声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说罢,太后转身快步朝芮姜的寝殿走去。
*
钱御史府邸,钱夫人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宫里参加太后娘娘举办的小宴,府上只留下钱御史一人。
钱御史低头抿着茶,眉心紧锁,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身前的人说:“你是说接下来会有人对我出手,所以秦丞相特意派你来?”
站在堂前的带刀武士点了点头,“秦丞相说大人当街杀害韩言,虽然成功拦住了他去江陵的脚步,但此举毕竟冒险,想必很快就有人会怀疑到大人身上,到时候就怕大人身边会生乱,秦丞相吩咐属下到大人身边跟随保护,直到离开京城。”
钱御史手指轻捻着,半天无言,心里也多了几丝惴惴不安。
他也知道此举冒险,可若是不将韩言剔除,他就无法顶上去往江陵的名单。而韩言每日出行都有仆从下人跟着,只那一日身边无人,他也是实在无法之下这才只好不管不顾,直接在大街上动手。
左思右想之后,钱御史也别无他法,只好点点头道:“那这段时日就辛苦这位壮士先跟着我了,青岸,去给这位壮士收拾出一间房间来。”
一旁候着的小厮青岸赶紧点头,正要下去之时,就听堂内的武士补充道:“要离钱大人近一些的屋子。”
小厮脚步一顿,并没有直接应声,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上座的钱御史。
只见钱御史顿了一下,扫了一眼武士之后抿了抿唇,好似有些犹豫,片刻之后这才点了点头,“就按壮士说的做,带着壮士先下去休息吧。”
小厮这才点头,对着堂内的壮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人领了下去。
安顿好了秦丞相派过来的人后,钱御史却一直坐在堂内没有动弹,直到那名叫青岸的小厮又转身回来了。
小厮上前回禀道:“老爷放心,人奴才已经安顿好了,就在老爷隔壁的房间。”
闻言,钱御史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他对着小厮招了招手,等人走进了后低声吩咐说:“你这段时日机灵些,盯好这个人,别让他靠近书房。”
小厮一顿,“老爷的意思是……”
钱御史冷哼一声,“突然这么好心,怕是在背后打什么算盘,你可仔细盯好了,毕竟府上可还有……”
话说到一半,钱御史猛然停住。
但小厮已经明白,在心里暗暗腹诽道,不就是还有好些个银子吗,但面上他却佯装不知,赶紧哈腰应了一声。
“对了,赵富贵可跑出京城了?”钱御史刚端起茶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
赵富贵便是府上管家的儿子,被刑部定为杀死狱卒王全归的凶手。
小厮回道:“已经离开京城了,幸亏人走的早,不然现在刑部抓他抓的这么严,肯定就跑不了了。”
钱御史这才松了一口气,“王楚清的案子已经移交给了锦衣卫,我若是不赶紧灭王全归的口,就怕锦衣卫查出些什么。”
说罢,钱御史这才挥挥手让小厮退下,看着外面的春光,自己坐在堂内不紧不慢得品着茶。
一盏茶下肚,钱御史这才起身。
他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屋檐上,有一个人影快速地闪过,随后朝谢府走去。
谢府之内,见戚秋退了烧沉沉睡去,谢夫人这才离去。
直到夜色降临,明月高悬,戚秋这才悠悠转醒,口干舌燥的,山峨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戚秋。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做了许多梦。有戚家覆灭,有她死在了破庙里,有老太监那意味深长的神色,真真假假,让戚秋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山峨也知道戚秋近几日精神不怎么好,当差都小心了一些,等戚秋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小姐,东光守在外面,像是有事要对小姐禀告。”
戚秋将钱御史的事交给了东光处理,如今东光漏夜前来,不用想也是来禀告钱御史的事,戚秋下了床,对山峨吩咐道:“让他进来。”
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东光进来时带进了一阵寒意,等门关上之后便对着戚秋点头,“表小姐,得手了。”
戚秋顿时松了一口气。
东光说:“属下将药下进了钱御史的茶水里,虽隔得有些远,但是看着钱御史将茶水喝完的,按您的吩咐下的是慢性毒,过几日才会发作。”
戚秋本是想下蛇毒的,但左思右想之后又怕钱御史早有准备解药,便干脆换了一种慢性毒,缓几日才会发作,也省的药效发作的早了,钱御史在去往江陵之前将毒解开,那便做无用功了。
解决了此事,戚秋心里也不再那般惴惴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轻抿着。
东光看着戚秋惨白的脸颊,想到戚秋这几日的无精打采,浑浑噩噩越发担心起来,想了想后,关心了一句,“那药虽不会对身子有什么损害,但难受的劲儿却不会少,这段时间表小姐要注意身子,不然公子回来了,一定会数落我们几个的。”
提起谢殊,戚秋捧着茶盏的动作一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只见外面闪进来一个暗卫,在山峨和水泱的惊呼声中站在门口,低声说:“属下东零,得公子吩咐要将两封信交给表小姐。”
戚秋顿时一愣,直到东光提醒了一句,戚秋这才反应过来,将人放了进来。
东零走进来,行过礼之后,将风尘仆仆带进来的两封信递给戚秋。
东零说:“上面那一封是公子在江陵查到的事,让表小姐务必仔细观看,下面那一封是……”
东零脸红了红,还有些说不出口,支吾了半天才道:“是……是,是公子对您的思念。”
说完,东零的脸跟火烧了一样红,可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走的时候他家公子也如他现在一般红着脸,掩饰着满腔害羞和不好意思却还不忘交代他一定要讲此话说与表小姐听,他不得不照做。
自己不好意思在信中写,就来为难他!
轻咳一声,东零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
也正因如此,他没看到戚秋那渐渐红起的眼角。
而此时谢夫人院中,东一也将一封信递给了谢夫人,“这是公子也与您的家书。”
谢夫人和王嬷嬷对视了一眼之后,一脸莫名其妙的接过,颇有些不理解。
这谢殊自从少时入了锦衣卫之后,在外办差的日子就不少,她早已经习惯,更何况比这次出去时间长的比比皆是,谢殊也是从未写过什么家书回来,如今这是闹哪样。
别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谢夫人赶紧打开信,一目十行之后却是更加一脸茫然——
只见她儿子在信里啰里啰嗦地写着他在外面其中一日的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除此之外,再也其他。
谢夫人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反反复复地看着信,不可置信地想道,难不成是谢殊在外面吃到好东西了,转头开始跟她暗示府上的伙食不行?
不然这是何意?
谢夫人茫然着,送信的东一却是清楚了然。
为什么写信回来?
还能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隔壁院子的表小姐罢了。
公子思念表小姐,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封信给表小姐,又怕夫人得知此事心中不爽快,便想着也给夫人写上一封,但因从未写过家书,不知道该写什么,就干脆把那日的一日三餐从品相到味道都给一一写了下来。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呢。
第154章 官员离京 才会相思
戚秋眼眶有些红,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好似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只是先打开了那封据说写了谢殊对她满腔思念的信。
她想知道,谢殊会在信里写什么。
这封信捏在手里就沉甸甸的,打开之后,一个同心锁便滑落了出来。
这同心锁是金子打的,金灿灿的锁面很是耀眼,顶上还刻了永结同心几个字。
不想被这么多人看着,戚秋垂着眸子,握紧手里的同心锁,哑着声音地对站在屋子里的几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东光山峨几人本来还想跟着凑凑热闹,闻言却也只好压下好奇,满脸失望地走了下去。
待门合上之后,戚秋这才松开手,仔细地翻看着手里的同心锁。
这枚同心锁雕刻精细,上面刻着的字也行云流水,再加上用的是实打实的金子,看着很是贵重。
戚秋摩挲着上面刻着的永结同心四个字,鼻头一酸,泪水便有些止不住了。
这枚同心锁很重。
重到压在她手里,心却是酸涩的。
她浑浑噩噩过了这几日,一直打不起精神来,不知是因为一连几日的崩溃无人诉说,还是对未来的害怕,亦或者是对谢殊的思念,戚秋此刻突然有些崩不住了。
风忽的将蜡烛熄灭,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暗,只余下一缕残烟。呜咽的哭声在此刻渐渐地在屋子里响起,很小,很弱,就像是怕被外人知晓一般。
戚秋连委屈和哭声都是小心翼翼的。
四处都是黑的,见不到光。
戚秋的身子一直在微颤,她紧紧地握着这枚沉甸甸的同心锁,用尽全力,就像是在暗夜里恳求一个希望,一个支撑的囚徒。
夜真的很难熬。
明月被无情的遮掩,连星星也不知其踪,寒风直吹,这个夜又黑又漫长。
像是望不到边际,盼不到来日。
寂静的夜晚,无边的黑暗,此时这座不大的院子安静的像是被遗忘在孤岛一般,寂寥的长风吹动着窗幔,扬起落下,不得安生。
恍惚之间……
只有同心锁闪烁着微光。
那也是戚秋心里的光。
……
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到一股风从敞开的门缝里涌进来,吹得戚秋手里的信封险些飞走,戚秋这才勉强止住泪水,重新点燃蜡烛,打起精神拿出信看。
抽噎之间,戚秋又怕自己看到信上的内容再哭一次。
毕竟这是带着谢殊无尽相思的一封信。
轻出一口气,戚秋突然有些紧张,惶惶之中压下心中的浊气,甚至都没来得及擦一擦泪水便直接打开了信纸。
本以为就算顶上没有写着情意绵绵的情话,也当写满了思念之情,谁知打开一看,戚秋泪眼朦胧的神色便是一懵,挂在眼眶里的泪水也是欲坠不落。
只见信上开头一句就写着——
我承认错误。
什么错误呢?
接下来的一页,谢殊都在写着他是如何在戚父戚母的邀请下去到了她的院子里参观,又是如何在闪身不小心的情况下碰倒了她屋子里的瓷瓶,又是如何的心生愧疚,又是如何怀揣着怎么样不安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戚秋:“……”
戚秋:“???”
说好的相思呢???
这写得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下戚秋是真的哭不出来了。
拿着这封信,戚秋心里刚涌起的万般情绪还没来得及彻彻底底的洪水泄闸便被直接堵住,她心里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安慰自己说这才第一页,后面还有好几张呢,别急,说不定是把相思之情写在了后面。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戚秋继续往下看。
只见翻看第二页,开头第一句话便又是——
你听我解释。
戚秋:“……”
手紧紧地攥着信纸,戚秋此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勉强继续往下看去。
解释什么呢?
接下来的一整页,都是谢殊在陈述十二月属蛇的男人并不坏。原来是最近江陵不知为何刮起了一阵风,不少媒婆声称十二月属蛇的男人不思进取,花心纨绔,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嫁。
这股风刮得太盛,不少人家都信了去,江陵有女儿的人家也纷纷打听着,彼此想看时都要避开十二月属蛇的男子。
谢殊在信中义正言辞的逐一反驳了这些观点,说到情急之时,甚至用生命起了个誓,字里行间都是一定要戚秋相信他是个好东西。
嗯,对,八百里加急送过来,号称怀揣着谢殊无尽“思念”的信上面就是这么个内容。
戚秋这下是彻底哭不出来了。手上轻飘飘的一张信纸在她眼里不再旖旎,在这一刻,她深深地觉得自己方才流的眼泪有点多余。
不仅多余,还有点傻。
抹掉眼泪,戚秋手撑着身子,却只觉得怨气堵心。谢殊这封信的两页看下来,让她深深的觉得,这封信要是昨晚送过来,她都不用喝药了,直接就能给谢殊气病了过去。
俗话说得好,有多大希望,就有多大失望。
她就不该对谢殊报以希望。
你指望谢殊这个实打实的无CP男主能写出来个什么情话?
在原著里,他连找个媳妇都不配。
深吸一口气,安慰好了自己,戚秋这才鼓起勇气翻看谢殊信封的第三页。
“今晚的月色很好。”
戚秋顿时一愣。
只见平整的信纸上,谢殊一笔一划的写道:“今晚月色很好,街上也热闹,街口那家卖着糖水的铺子还开着,伯父告诉我,那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水铺子,我去尝过了,味道确实好。”
或许是身旁的烛光摇曳,烛火太过温和,信纸上的字迹显得十分温柔。
谢殊在信上孜孜不倦地写着他和戚父戚母的相处,写着他在江陵去到过的地方,写着江陵的街景,写着江陵的变化,写着发生在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
这样的事,他写了整整三页。
他在江陵每天都要面对来自玉全帮的明枪暗箭,面对着余忠福一干人等暗地里的刁难和数不清的绊子,可他没有提起丝毫。
他没有写自己在江陵有多辛苦和艰难,也没有写自己有多思念着戚秋,甚至没有怎么提起戚秋,可戚秋明白,他在写“我们”。
他吃过的东西都是戚秋爱吃的,他去过的地方都是戚秋在江陵时常去的,他看过的戏,游过的河,吃过的茶,都有着曾经戚秋的影子。
他的思念已经填满在了字里行间。
信的最后,还有一行字,字迹浓重,可见是一笔一划十分珍重小心写下来的——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在信里写满了相思之情。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恍惚之间府上的桃花已经谢了,在这期间京城依旧繁华热闹,本沉寂下去的漕运总督一事却因京城官员的调派而再次旧事重提。
昨日皇上这才公布了前去江陵的官员名单,今日官员们便要动身了,戚秋不得不庆幸自己从面具人身上要到了名单,不然岂不是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算算日子,钱御史也该毒发了,前些日子东光便去探查过,虽然钱府比之以前森严了不少,但东光还是摸了进去,看到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钱御史。
这毒难解,想来钱御史是怎么也赶不上这次去往江陵的调派了。
可正当戚秋信誓旦旦以为名单上没有钱御史时,却在今日发现钱府的轿子就在随行官员的队伍之中,清风吹过,车帘被扬起,里面坐着的人可不正是钱御史。
戚秋站在酒楼上,看着身在其中的钱御史,眼皮直跳,冷汗唰一下的就出来了。
东光此时正好快步走进厢房来,街上人多,都在凑这个热闹,东光挤了一头的汗,擦着满头汗说道:“表小姐,属下去探听过了,钱御史闭门不出那几日正是中了毒,到现在府上的大夫还没有将解药配出来,他定是去不了……”
话说到一半,东光便透过戚秋身后敞开的窗户看到了街上的景象,只见正下方的钱御史脸色苍白着,一边掩嘴咳嗽,一边伸手拉紧了车帘。
东光口中的话猛地一停,眼皮也跟着一跳,他十分震惊,快步走到床边,看着钱府的轿子诧异道:“这……这怎么可能!”
东光显然也不明白状况,蒙了好一会儿,这才晕头转向的对着戚秋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
见戚秋脸色不怎么好看,东光口中的话便顿住了,他缓了一下,唯恐戚秋觉得他办事不利,连忙解释道:“属下是眼睁睁看着钱御史喝了那盏下了药的茶,方才也去钱府探听过了,人确实是中了毒的,那大夫还在配着解药。”
戚秋冷冷地看着底下钱府的轿子,心中思绪百转,直到钱府的轿子已经远远地向前走去,戚秋这才闭了闭眼,说道:“既然他喝了下了药的茶水,府上的大夫也在配置解药,那他确实可能是中了毒,况且他眼下的脸色还那么惨白。”
已经到了今日,去往江陵的官员正在出城,钱御史也没有必要装病来躲祸,所以他十有八九是真的中了毒。
“那为何……”东光看着逐渐远去的离京官员队伍,嘴唇动了几动。
“怕是他把中毒的事给隐了下来,那几日闭门不出恐怕也有这个原因。”戚秋收回目光,只是眸中的冷光却不减分毫,“中了毒,生命垂危也要去往江陵,这份心思可谓是不得不令人惊叹。”
东光看着戚秋,一时竟有些不敢说话。
手指摩挲着茶盏,戚秋垂下眉眼,陷入了沉思。
钱御史这般非要去往江陵,哪怕是心思没在戚家,戚秋也不能让他去,更何况除了戚家的缘由,戚秋想不出来第二个能让钱御史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前往的理由了。
所以无论如何,钱御史也不能前往江陵!
打定了主意,戚秋深吸一口气,看着身前的东光,招了招手。
看着戚秋的神色,东光像是明白了戚秋的意思,脸色肃穆的上前,果然就听戚秋斩钉截铁说:“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想办法在去往江陵的路上除掉他!”
东光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眼前神色冷冽的戚秋,郑重地点了点头,嗓音沙哑坚定道:“属下这就去办!”
等东光快步走了出去后,戚秋一口气堵在心里,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街巷,也失去了久坐的心情。
站起身,戚秋推开酒楼的厢房走了出去,准备回府。
今日酒楼人多,走廊挤得很,戚秋刚一出去四五个人便涌了过来,差点被人挤倒,幸好及时被身后的男子扶住。
那男子倒也识礼,扶住戚秋后便松开了手。
等人群走过,戚秋转过身去刚欲道谢,便发现身后正站着韩言。
“韩公子?”戚秋一愣。
韩言此时穿了一身青色锦袍,头戴玉冠,更显温润。此时他挺直腰杆将戚秋护在身后,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看着戚秋。
戚秋福了福身子,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韩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韩言扫了一眼廊道,笑着说:“今日官员出京,我也来凑凑热闹。”
戚秋想起韩言本也是去往江陵的官员其中一员,但因钱御史作怪,如今只能待在京城,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官员离京。
顿了顿,戚秋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韩公子,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已经解了个七七八八了。”韩言笑着答道
戚秋点了点头,抬眸试探道:“那,那名贼人可被审出了幕后主使?”
闻言,韩言眸光一闪,顿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没有,人死在了刑部。”
戚秋倒也不意外了,点了点头,便也没再继续问。
韩言道:“说起这个,我还要来感谢你,那日多亏了你,要不然会发生什么还真是想不到。”
戚秋笑着说:“韩夫人已经上门谢过几次了,韩公子不必客气。”
“本该我亲自登门的,可……”韩言无奈道:“母亲实在是不放心我,今日还是我偷溜出来的。”
话罢,韩言垂眸看着戚秋,脸色稍稍泛起一层红晕,嘴唇蠕动了一下道:“你……不必如此客气,像那日一样叫我韩大哥就好。”
戚秋一怔,看着韩言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顿了顿又笑道:“那日是情急之下,失礼了,韩公子不要怪罪,更不要放在心上。”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
韩言眼里的光一点点地落了下去,脸上却还是勉强勾起了一抹笑,“怎么会怪罪,我……”
顿了顿,韩言将未说完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的失望之情显而易见。
戚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低下头,福了福身子后便道了一声离去。
韩言也没有拦,只是看着戚秋远去的身影有些出神,身旁的小厮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第155章 晕倒 召见
回到府里,戚秋头疼的厉害。
她这段时日都没有休息好,不过纵使难受,她还是又拿出了谢殊让暗卫递回来的那两封信,反反复复地看着手里其中一封,这封信上详细地写着谢殊在江陵所查到的痕迹,里面的内容实在是令戚秋不寒而栗。
戚家的事看似简单,实则牵连颇深,在这其中还牵扯着这么许许多多个阴谋。
事到如今,隐藏在背后的势力已经逐渐清晰。
玉全帮。
这个由周国残存皇室建立起的帮派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京城和各个地方,甚至到朝堂和官员身上。
钱御史、余忠福、王严、关冬颖、蓉娘刘刚,尚宫燕、刘川……这些看似毫无牵扯的人,实则为一体,他们所谋划的事更为惊人。
到底是造反还是复国,谁也说不清楚。
戚秋轻吐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憋闷。
戚家既然是其中一环,那要想救戚家出水火,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
懒懒地放下手里的信纸,戚秋躺在贵妃榻上,还没来得及叹上一口气,就听前院里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动静。
身姿一顿,戚秋坐起身来听了一会儿,见动静不小反大后便站起身去,收好了信纸后出了屋子。
恰好此时,王嬷嬷快步走进了院子。
还来不及询问,王嬷嬷便福了福身子,急急忙忙地说道:“表小姐,今日夫人怕是不能和您一起用午膳了。”
戚秋一愣,“怎么了?”
王嬷嬷抹了把汗道:“刚刚魏安王妃传来消息,说是魏安王突然晕倒在府内,至今昏迷不醒,魏安王妃慌得六神无主,这会儿怕是御医也去了。夫人得了消息,自当要前去。”
戚秋心中一惊,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外面又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站定之后,喘着粗气对王嬷嬷说:“嬷嬷,马车已经备好了,夫人现下也已经出院子了。”
“那……”王嬷嬷看向戚秋。
戚秋也就不好在说什么,点头说道:“嬷嬷快去吧”
王嬷嬷赶紧应了一声,转过身急匆匆地朝院外走去。
戚秋站在檐下,望着王嬷嬷远去的背影,手里紧紧地攥着帕子,直到王嬷嬷的身影消失不见,她这才转过身回了屋子里,只是这下,戚秋心里也不免不安起来。
光看王嬷嬷急匆匆的神色便知魏安王此番晕倒病态不轻,不然谢夫人也不会这般着急,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去,一刻都不敢耽搁。
魏安王府和谢府两家本就是亲家,就算因为谢殊在锦衣卫被罚一事上两家明面上有些不和,但打断骨头连着筋,真出了什么事,就算是看在魏安王妃的面子上,谢府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也是为什么出了事情,魏安王妃第一时间通知了谢府。更何况,今日出的还是顶了天的大事!
魏安王身子一向康健硬实,连发热头疼都很少有过,如今又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偏偏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戚秋紧皱着眉头,心里着实有些不上不下的。
只是可惜,此事关系重大,谢夫人也不好现在带着她去,她眼下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什么都没有用。
这越不知道,心里就越发不安。
戚秋眉头紧皱,这心里头沉甸甸的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股预感来得突然,但又格外的强烈,让戚秋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望着外面的艳阳天,戚秋只能期望这都是自己多想了。
谢夫人这一去便是两日不归,在这期间,魏安王在府上晕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便是不用戚秋刻意打听便也能知晓。
不少人都说,魏安王这是被人下了毒。
戚秋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是越发的沉重起来了。
这魏安王是何许人也,竟然有人敢对他出手,显然就是蓄谋已久了。而如果不是中毒了,这风言风语传遍京城却没人管,可见魏安王病的有多重,让魏安王府都腾不出手来制止这些谣言。
而在第三日的上午,谢夫人终于回了府,在院子里沐浴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不过她也并没有在府上久留,换了衣裳就又让人备上了马车,前去魏安王府。
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谢夫人把戚秋也叫上了。
坐在马车里,不等戚秋主动开口询问,谢夫人便揉着额角开口说:“王爷至今没有醒过来,御医都围在王府想法子,你去了之后什么都不要说,给王妃行过礼之后便跟着我就好。”
戚秋赶紧应了一声好。
顿了顿,谢夫人睁开眸子看着戚秋,又认真地叮嘱了一句,“你切记好,不管是谁问你王爷的事,你都只说不知道便可,多余的一句都不要说。”
戚秋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看着谢夫人这般谨慎的样子,心中便有了猜想。怕是魏安王真是中了毒,若只是病了,谢夫人不该如此小心的。
心里这样想,戚秋面上赶紧点了点头。
谢夫人这才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段时日竟如此多事。”
闻言,戚秋宽慰了谢夫人两句,只是这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到了魏安王府,今日来探望的人还不少,马车停满了魏安王府的门口,守在门口的王府管家见到谢府的马车赶紧迎了上来,把谢夫人和戚秋带进了府内。
魏安王府很气派,前后院落的景致都别出心裁,比绥安长公主府还要尊贵的多,只是眼下府上人虽多,气氛虽不免显得沉寂。
魏安王妃扶着额,红着眼坐在阁内,身边围着井明月和几位宗亲夫人正在低声劝慰着她,见到谢夫人来了之后,又齐齐的让开了位置。
魏安王至今没醒过来,魏安王妃心身俱疲,眼下也没精力和小辈说话,戚秋还是仗着谢夫人在,这才得了一句坐吧,其他过来请安的小辈魏安王妃便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府上的事魏安王妃也懒得管了,面对前来探望的客人,便由谢夫人和另一位王妃出面张罗。
戚秋牢牢的记着谢夫人的叮嘱,一直紧跟着谢夫人,便是跟井明月都没说几句话,有些想凑上来打听的夫人自然也找不着机会。
直到午膳的时候,谢夫人进去劝魏安王妃用膳,井明月这才凑了过来,蔫蔫地捏着帕子,靠着戚秋半天都没有说话。
戚秋叹了一口气,知道井明月心里不舒服,便也没说什么,放任她靠着自己。
过了半天,戚秋感觉到肩膀上落下几滴泪水,井明月哽咽道:“王爷和王妃都是顶顶好的人,怎么……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井明月被安夫人邀请上京之后一直被冷待,还在谢府险些遭了安夫人的陷害,魏安王妃知道此事之后,便让人去安府收拾了东西,让井明月搬来自己府上住,一直好吃好喝的待着她,井明月心中自然感激。
如今魏安王晕倒,井明月也是连着几日吃不下睡不好。
戚秋压低声音问:“可查出是谁干的吗?”
井明月摇了摇头,还来不及说话,便见一旁凑过来一位女子,身穿华裙,笑意满满地说道:“这位便是井小姐吧?”
她自顾自的走上来,凑到井明月身边,低声询问道:“王爷好好的怎么会晕倒了?我和家母十分担心,井小姐方便与我说说吗?”
井明月皱了皱眉头,知道这又是一个来打听的。
这几日,她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前来找她打听此事的,嘴上都说是担心,其实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有自己知道。
井明月反感不已,语气不免生硬了一些,“不知。”
那女子脸上的笑意明显收敛了一些,顿了顿,压着脾气继续说:“你就住在魏安王府,又怎么会不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王爷,你又何苦瞒着不说?”
井明月低着头,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女子又问了两句,见井明月一直拒不回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了,怒道:“不过是寄住在王府的一个小家子女,也仗起王府的势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陛下亲封的安悦郡主,问你也敢闭口不言!”
说着,便要拉扯井明月。
戚秋他们站的位置有些偏远,眼下人都去用午膳了,自然没人注意这边。
戚秋眉头一皱,拦下安悦郡拉扯的手后刚要开口,只听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放肆!”
三人身子一顿,转过身去,便见身后站着一群人,为首的那个身子挺拔,背手而立,穿着绣着龙纹的皇袍,眉眼深邃,与魏安王有些相像,还添了几分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敢穿龙袍!
戚秋眼皮一跳,那边的安悦郡主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陛、陛下,陛下万福。”
心里掀起万层浪,戚秋强忍着低下头,拉着还尚且没反应过来的井明月跪下。
咸绪帝比戚秋想象中的年轻很多,高大挺拔的身子更添威严,他眉眼深邃,五官端正,长得很像魏安王,颇有几分英俊在。
他身后跟着不少的宫人,此时连头也不敢抬。
逆着日光走过来,咸绪帝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万福?”
“王爷尚且病着,你便如此生事,让朕如何万福!”咸绪帝呵斥道。
安悦郡主吓得头都不敢抬,闻言哆嗦着身子,连连摇头。
咸绪帝显然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拉出去,关在府内,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去,派人好好教导,也改改你的脾气!”
安悦郡主哪敢说不,闻言麻溜站起身,乖顺的被宫人带了下去。
等安悦郡主离开之后,皇帝便也没有为难戚秋和井明月,挥了挥手让二人起身后便抬步朝魏安王的院子走去。
井明月松了一口气,虽不明白为何皇帝前来也没有人过来禀告,但也少了不少纠缠,转身刚欲喊戚秋去自己的院子里用午膳,扭头就见戚秋看着咸绪帝远去的背影出神。
井明月一愣,拉了拉戚秋,低声问:“怎么了?”
戚秋这才回神,收起自己直直地目光,低下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见到咸绪帝她便忍不住想起那个老太监说的话,心中根本无法平静,那股堵在心头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就要爆发,让她刚才恨不得直接冲到咸绪帝跟前问问,他到底为何如此。
好在她忍住了。
井明月见戚秋不说话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头一次见到咸绪帝吓着了,拉着戚秋便去她的院子里用膳。
只是接下来,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戚秋的心不在焉,用个膳的功夫光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两三回。
井明月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询问,却在抬眸之间瞧见一个老太监径直走进了她的院子里,她顿时一愣。
戚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僵住。
这个太监便是谢殊回忆片段里那个给谢殊送伞的太监。
只见老太监走过来,站在屋门口没有进来,目光却在井明月和戚秋身上打转,“请问哪位是戚家小姐?”
戚秋一愣,就听老太监欠身道:“陛下召见您,还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戚秋心里顿时一紧。
第156章 奖励 归家那日
戚秋被带去了魏安王的院子,府上来探望的宾客都已经站在院内等着向咸绪帝请安。
见到戚秋进了院子,站在前头的谢夫人刚想叫住戚秋说话,便见戚秋在太监的带领下进了屋子。
谢夫人顿时一愣,别说是她了,院外不少人都傻了眼。
戚秋是什么身份,陛下为何会召见她?
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掂量着此事。
而戚秋刚穿过人群走进屋内,守在院外的太监就反手将屋门给关上了,彻底阻断了众人打量的目光。
屋子里门窗紧闭,窗幔轻垂,有些昏暗,床上躺着魏安王,脸色有些发青,嘴唇毫无血色。
戚秋压下心中的躁动,匆匆扫过一眼后便垂下了头,福身请安道:“陛下万福。”
咸绪帝并没有应声,他高座于上位,目光落在戚秋身上,久久无言。
戚秋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咸绪帝饱含深意的目光,顿了许久,屋子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戚秋端正的行着礼,身子一动不动,心中倒也没有随着这番寂静而有任何的慌乱,只是原有的狂躁又添了几分,让她不禁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也有些不解在。
咸绪帝怎么会召见自己?
戚秋自己也在想。
尤其是一想到谢殊回忆片段里老太监那句别有深意的话,戚秋就觉得烦闷,抿了抿唇,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心里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心里的躁动越演越烈,戚秋憋闷着闭了闭眼,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上头突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地咳声。
这几声咳嗽来的惊天动地,很快守在外面的太监便也听到了,隔着门连声询问道:“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咸绪帝掩唇又咳了几声,眼看外面的太监就要站不住了,这才忍下咳意,回了一句别进来。
眼看咸绪帝咳嗽不止,想了想,戚秋还是倒了一盏茶递上前去。
咸绪帝接过,抿了几口后这才不再咳嗽了,放下茶盏,他看着戚秋,不轻不重地说道:“你倒还算机灵。”
戚秋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怕自己一开口就憋不住,只好退下去,规矩得继续跪着。
只是在抬眸之时,戚秋这才注意到咸绪帝的脸色,让她不禁目光一凝,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方才在外面没仔细看,如今才发现咸绪帝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竟不比躺在床上的魏安王好上多少。
只是还来不及多看,咸绪帝便感受到了戚秋的目光,扭头看了过来,戚秋自知失礼,赶紧低下头。
咸绪帝并未计较这个,手放在椅子把手上轻点了两下,半晌后才道:“抓捕刘刚的事你有功在,朕一直惦记着此事。”
戚秋这才明白咸绪帝召见她的用意,低头道:“臣女不敢邀功。”
咸绪帝淡道:“你不必紧张,当时因为此事牵连过甚不好让外人知晓,朕便也不好给你什么奖赏,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朕能办到的,你便可直说。”
戚秋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便听咸绪帝又道:“朕听谢殊提起过此事,朕也确实没有想到,当时锦衣卫会被绊住手脚,去的迟了,险些就酿成了大错。而能抓到刘刚,你确实功劳不小,还险些出了事,于情于理,朕都要给你这些奖赏,更何况……”
咸绪帝目光落在戚秋身上,带着浓浓的深意,只是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转了话头说:“你便提吧,你若是不说,谢殊定要以为朕不想给这个奖赏,又要跑进宫里缠着朕说个没完没了了。”
戚秋顿时一愣,着实有些没想到谢殊还曾特意为了此事跑进宫里,为她讨奖赏。
只是若说她眼下有什么心愿,那便只有一个——戚家能够无事。
只是这话现在如何能够说的?
压下心中的焦躁,想了又想,戚秋福下身子,低头道:“陛下,您……这个承诺可否延期?”
咸绪帝一顿,随即问道:“为何?”
戚秋抿了抿唇,如实道:“臣女此时并没有什么心愿。”
咸绪帝眉头微皱,像是没想到戚秋会这么说,直直地看向戚秋,他目光带着探究,“你果真没什么要向朕求的吗?”
戚秋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动摇,但顿了顿,她还是按下了那个大胆的想法。
她不敢赌。
垂下眸子,戚秋深吸了一口气,应道:“没有。”
咸绪帝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一直落在戚秋身上,在戚秋话落之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外面也是寂静,只听鸟雀啼叫,不紧不慢地传进屋子里,越发将空荡荡的屋子显得寂静。
咸绪帝又轻咳了几声,眉头微皱,屋子里的气氛就像是被勒紧的绳子,略显紧绷。
“你倒是想的好。”
不知过去了多久,咸绪帝这才淡淡地开口。
戚秋低着头,没敢应声。
咸绪帝却也没有再为难她,又掩唇咳嗽了几声后,便挥了挥手道:“罢了,看在你当时险些为了此事丧命的份上,朕便答应你。”
话罢,不等戚秋谢恩,咸绪帝便侧过头道:“你且退下吧。”
戚秋也不敢再多呆,她怕自己忍不住做出出格的事,深吸一口气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屋门一打开,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谢夫人上前拉过戚秋,刚要开口,只见刚刚走进去的太监便又退了出来,走到谢夫人身边,说道:“谢夫人,陛下召见您。”
谢夫人张了张口,又只好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对戚秋交代一声别乱跑之后转身进了屋子。
谢夫人走后,井明月和霍娉便来拉戚秋。
在戚秋被叫进去的时候,霍家正好来了,霍娉已经拉着井明月说了半天的话。
只是井明月有些心不在焉的,霍娉正不高兴的时候,戚秋便出来了。
霍家与魏安王府并不亲厚,霍娉纨绔跋扈的时候也没少被魏安王妃教训,所以对魏安王晕倒一事并不怎么上心,拉着戚秋便说起了那日太后娘娘小宴的事。
“你身子怎么样了?”霍娉询问道:“那日可真是热闹,你没去也是可惜了,那日各个府上的夫人公子小姐都来了,太后每个人都赏赐的有东西,最后连……”
顿了顿,霍娉压低声音道:“连陛下也来了,在宴会上坐了好一会儿。”
戚秋一愣,“陛下也去了?”
“对啊。”霍娉道:“当时几位贵女正在作画,陛下还赏赐给她们几个一人一份文房四宝呢。”
说到这个,霍娉又撇了撇嘴,“不过那日最风光的当属关冬颖了,她在众人面前献舞,陛下还赏赐了她一身金舞衣,夸她是一舞动京城。”
戚秋对这个其实略有耳闻,那几日京城都传遍了,就连平民百姓家都知道皇宫里住进了一位多才多艺的官家小姐,舞姿惊人,不少贵人都看痴了去。
霍娉不情不愿地说:“虽然她那日跳得确实好,不过一看就是早就备好的,哪里像是被人临时推上去跳的。”
“什么意思?”
霍娉说:“皇上在席上坐的时候,根本就论不到关冬颖表演才艺,是太后说想看她跳舞了,她这才被迫上前的,可是那舞衣早就备好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哪里像是被迫的?”
扁了扁嘴,霍娉低声说:“明明就是和太后做戏,早就想出这个风头罢了。这舞一跳,又得了陛下称赞,可不是风光起来了,眼下谁还念叨她的出身。端看太后对她的看重,只怕这罪臣之女的身份她也背不了多久了。”
轻叹一口气,戚秋心里明白,霍娉说得对。
太后与曾经的关老夫人颇有些交情在,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不管关冬颖的,只是她也没想到,关冬颖能如此讨太后欢心,这般得脸,眼看着都快赶上芮姜了。
谈话间,谢夫人便从屋子里出来了,脸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咸绪帝并未召见其他人了,也未在府上久留,待魏安王妃悠悠转醒之后,他上前亲自服侍魏安王妃用过膳之后便回宫去了。
咸绪帝走后,魏安王妃也稳住了心神,谢夫人一连操劳了几日也终于能歇一歇了,等宾客散了之后,便带着戚秋回府了。
上了马车,谢夫人便急不可耐的询问戚秋,“今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为何召见你?”
戚秋也不好告诉谢夫人刘刚的事,只好拿安悦郡主的事情搪塞过去,谢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安悦郡主的事你不用担心,她是自找的,陛下既然已经处置她了,谅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戚秋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下,谢夫人想起王嬷嬷说戚秋最近几日有些闷闷不乐,便想着让戚秋高兴高兴,对她说:“魏安王这一出事,锦衣卫便没有个主事的人了,陛下方才对我说,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往江陵,召殊儿回来。”
戚秋一惊,呆愣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戚家的事谢殊才刚刚查出一些眉头,这时候回来显然并不是最好的打算,但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不论她和谢殊愿不愿意,谢殊都只能回来了。
这谁也无法。
而且皇帝说的是,眼下魏安王病倒,锦衣卫里群龙无首,谢殊必须回来主持大局,不然此时若是生了什么乱子,谢殊这锦衣卫同知的身份没了是小事,若是被玉全帮的人横插一脚,那才真是坏了事。
垂着头,戚秋压下心里的无奈,轻出一口气,抬眸看着马车外的长街。
长街依旧热闹,春日的气息格外浓郁,鸟雀落在枝头上,振翅间桃红纷纷。
错落有致的宅子伫立在一条条深巷中,陵安河旁的柳树随风扬起,枝叶垂在河水中,碧绿的河水便荡漾起阵阵水波,放眼望去,可谓风景如画。
可戚秋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她出神地看着长街,心里却在默默地数着谢殊回来的日子。
谢殊此时回来虽不合适,但她的心里却还是有着期盼。
盼着谢殊归家的那日。
第157章 回京 清扫
召谢殊回京的圣旨快马加鞭的出了京城,由咸绪帝身边的贴身侍卫护送,一刻都不敢耽搁。
接连数日的不眠不休,从京城一路向西,翻山越岭,过河越江,等圣旨送到谢殊手上的那日,正好赶上了江陵一年一度的三日大型集会。
街上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谢殊所居住的宅子正好在闹市里,不用出门,便可听外面喧闹的声音。
谢殊却无心其他,抓捕刘川之后他一直无暇休息,忙着审讯,忙着找寻逃跑的洛安,更忙着渗入江陵官场,试图找到关于戚家一事的线索。
而好在,这些忙碌都是值得的,他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从刘川府上搜到了账本,顶上详细地记录着他所负责的生意往来,这些生意往来都是关系链,只需向上盘查,便可掌握住玉全帮部分的脉络,打乱他们的脚步,暂且抑制住他们对戚家的蠢蠢欲动之心。
这几日他一连端了几个江陵赫赫有名的商铺,钱庄和赌场,抓了不少东家和掌柜,审问过后也拿到了不少证词,这些留着,都是能呈给陛下有力的证据。
也幸亏有了此举,打乱了幕后之人的布局,不然如今在京城被状告的就不是漕运总督而是戚家了。
只不过,谢殊没想到京城竟会出了乱子。
接过圣旨,看着堂下站着的带刀侍卫,谢殊询问道:“为何会晕倒了?”
这自然是问的魏安王。
那带刀侍卫虽是咸绪帝身边的内卫,面对谢殊这个谢府世子倒也不敢托大,闻言如实说道:“是被人下了毒,至今尚且昏迷不醒,太医已经在尽力诊治了。”
谢殊立在桌前,手指点着桌子,眉头紧皱。
天下谁人不知魏安王是陛下生父,其身份地位可谓是显赫,而这下毒之人竟敢在京城之中对魏安王出手,这可不是普通的恩怨,背后一定牵连着什么阴谋,尤其是还在这个时间点。
“可查出些什么了吗?”
那侍卫摇头,“陛下派了内卫去查,只是尚且还没有什么进展。”
谢殊倒也并没有意外,只是眉头依旧紧皱,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什么也没有说。
内卫是咸绪帝身边的亲卫,个个本领高强,连他们都查不出来什么,可见此事其中有多玄妙。
这给魏安王下毒的人肯定是早有预谋,才能做的如此干干净净,让人查无可查。
谢殊不免把此事往玉全帮身上想。
正好这时,东影走了过来站在门外,一看就是有事禀告。
自抓捕刘川之后,谢殊便发现刘川身上还有着许多秘密,有些事他并没有交代清楚,可几番审问过后刘川却仍是声称自己不相信谢殊他们,有些事一定要见到咸绪帝再说,不然就是死也不会说半个字。
而这期间,光刘川那些能吐露的生意产业链已经很是惊人了,谢殊不敢懈怠,亲自询问,刑也用过了,可刘川这次的骨头却是格外的硬,纵使大刑压身,也不吐露丝毫。
东影一直负责看守刘川,此次前来,别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谢殊让下人把传圣旨的侍卫带下去休息,等人走远之后,东影赶紧走了进来,“世子,刘川又晕了过去。”
这几日,东影依旧在审问着刘川,只是自刘川晕倒过几回之后就不敢再用刑了。
东影说:“他突然晕倒,大夫说是旧伤未愈,失血过多,这几日怕是都要好好养着了。”
谢殊问道:“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东影点头,“他一口咬定锦衣卫也不可信,非要见到陛下才肯开口。”
双手背后,谢殊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今晚的明月,一时之间并没有开口说话。
今晚的月亮圆,高高的悬挂在天边,在漆黑的夜空下散发着朦胧的光。月色朦胧皎洁,本也明亮,可眨眼之间便有几朵黑云聚集过来,遮住了这轮明月。
而眼下外面的长街之上正值热闹,孩童嬉笑打闹之声不绝于耳,红灯笼更是挂满了长街。
不知过去了何时,谢殊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东影不解,还未抬头,便听谢殊冷冷地说:“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如今的锦衣卫……”
顿了一下,谢殊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来,“确实不怎么让人放心。”
东影嘴唇蠕动了一下,头却低得更深了一些。
从诏狱里逃走的纵火犯廖肃,和那份交给谢殊的名单,以及他知道绿影毒的事,都在说着锦衣卫的不安全,刘川拿这话堵他们,也确实让人无言以对。
春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此处又是风口,几缕风吹下来,东影不免吸了吸鼻子。
沉默了一会后,东影还是没忍住抬起眼,看着谢殊小心询问道:“世子,若是刘川真的打定主意非要见到陛下开口该怎么办?”
这话问的正是时候。
若是之前,谢殊还有时间和刘川磨,但如今圣旨下来,顶上还说要谢殊必须于十五日内进京,那他便没有时间在江陵耽搁了。
轻叹一口气,谢殊说:“准备一下,带着刘川上京吧。”
一切只有等到了京城再说。
*
东影没再耽搁,得到了谢殊的吩咐之后,就赶紧下去收拾东西。
他们此次到江陵并没有带很多东西,收拾起来也很快,只是江陵这许许多多的人盯着,不想谢殊活着回京的人更是不少,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谢殊离开。
这已经是第三回 刺杀了。
一连过去了两日,便发生了三回刺杀,次次见血。
便是连派来传圣旨的侍卫都有些不敢置信,看着东影等人打扫着满是鲜血的庭院,半天都回不过来神,“这、这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们不知道谢世子的身份吗!”
东影叹了一口气,熟练地洒扫着庭院,心道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自他们出现在江陵之后,这些刺杀便没有少过,一回比一回厉害,下毒也更是没少过,害得他们现如今恨不得自己在府上种菜吃。
只是还不等东影回话,只听几道风声掠过,东影脸色顿时一凛,和侍卫互看一眼之后,齐齐地捡起了地上的剑刃。
果不其然。
下一刻,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便从屋檐之下跳下,直冲站在廊下的谢殊砍去。
这几个黑衣人显然武艺高强,一看就和方才那几拨人不是一个水准的,几番攻势之下,竟然和东影几人打了个不相上下。
而就在此时,屋檐上又跳下了数人!
东影心猛地一跳,还不及出声提醒谢殊,只听哐当一声,手里的剑就因为分神而被打掉了。
下一刻,剑刃便刺了过来,雪光闪动,东影回身一躲,却还是被划了一刀。
而谢殊这边更是凶险。
他被六七个蒙面人团团围住,这六七个蒙面人出手毒辣刁钻,又人数众多,谢殊一时不察,双方手里的剑刃都已经见血了。
东影有心上前帮忙,可奈何自己眼下是自顾不暇,在剑光之下只能连连闪躲。
谢殊冷冷地抬眼,知道对方这次下的是血本。
这些蒙面人个个武功高深,剑法独到,绝不可能是寻常打手,一看就是请的江湖高手。
玉全帮背后的势力真是惊人,便是这样的高手也能找出来这么些为他们所用。
这样想着,那群蒙面人便又冲了过来。
谢殊纵身一跃,躲身之际手腕一转,长剑便割了一个人的脖子。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零星几点血珠挂在谢殊冷白的脸上,显得他越发冷峻。
可杀了一人,还有一人、两人、三人、四人……
数不清的蒙面人从屋檐上涌了下来,个个身法凌厉,刀剑锋芒。
可躲闪之际,谢殊却笑了。
早先他就打听到余忠福府上来了不少高手,这批人一直探听着戚府,联想之前玉枝说的有人要灭了戚府满门,这不就对上了。
谢殊也曾试图解决掉这些人,但因余府的戒备太过森严,他一直没能得手,这也是他接到圣旨不走的原因。
现如今除了戚府能让余忠福动用这批人的也就只有他了,果然,他要回京的消息刚传出去,余忠福便坐不住了,接连几番失手之后,如今果然动用了这批人。
而既然来了,谢殊就不打算让他们走了,只有把他们解决干净,戚家才能安全。
谢殊侧身躲过身后的冷剑,脚尖一点跃至庭院,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丢了出去。
一朵烟花在漆黑的深夜绽放,不等庭院中的黑衣人反应,下一刻四方大门打开,亮着火把的官兵便冲了进来。
带头的自然是戚父。
庭院被火把照亮,鲜血淋漓的地面涌动着水光,庭院内的蒙面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
可现在想跑属实是为时已晚了。
这里里外外都围满了官兵,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接下来的一切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在东影这些暗卫的帮助下和戚父的指挥下,官兵将这些蒙面人通通抓了起来,有咸绪帝给的令牌在,处置自然由谢殊说的算。
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谢殊也受了伤,戚父见状第一时间叫了大夫来。
那些个蒙面人果然是下的死手,剑上都是淬了毒的。
好在不是什么立刻要命的毒,戚府的大夫正好会解,给谢殊和东影等受伤的暗卫包扎之后,天也亮了。
被抓捕的蒙面人个个被押进了大牢,不过谢殊已经没有时间来处置他们了,好在早早地请来了隔壁安陵郡的于大人。
这于大人是安陵郡的郡守,更是宁和立的姑父,为人刚硬正直,不讲情面,这批蒙面人落在他手里,他自然会审问个清楚。
而且这安陵郡不比江陵,有陛下亲封的御史和驻守的锦衣卫在,官场干净一些,江陵的手也插不进去,不必担心其他。
等亲自运送了这批蒙面人去往安陵郡之后,谢殊这才松了一口气,前去戚府拜别戚父戚母之后,于一日清晨起身,准备回京。
第158章 回禀差事 江陵戚家
咸绪帝定下的有十五日内进京的期限,刘川如今的身子又不适合快马加鞭的赶路,谢殊也不好带着刘川一起入京,只能先走一步了。
谢殊离开江陵时只带着两匹马,他一个暗卫都没带,全留下来负责押送刘川上京。
这样既保证了刘川上京时的安全,他赶路也能快一些,免得路上耽搁。
可这无疑是危险的。
余忠福是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的。
果不其然,这一路上危机重重,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名刺客剑指谢殊,谢殊孤零一人,纵使武艺高强,可也难敌这接二连三的攻势,虽打退了人但自己也是负了伤。
但好在余忠福召集起来的高手已经被一网打尽,剩下的这些倒也算不上什么难缠,这一路上终是有惊无险。
一连数日的披星戴月,无眠不休,谢殊还跑死了一匹马,这才终于在第十六日那晚的深夜到达了京城地界。此时已经过了宵禁,城门紧闭,好在谢殊身上带着陛下赐下来的令牌,这才得以进去。
刚进城门,不等谢殊收起令牌,便见前头停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公公,正是咸绪帝身边伺候的。
那公公一脸倦意,见到谢殊强打起精神,快步走到谢殊身边道:“谢世子,陛下派奴才守在此处,就等着您呢。”
昨日没等到谢殊,这公公也不敢走,继续在此处候着。
深夜的街巷空荡冷清,只偶有几家门前点着灯笼,成了月色下唯一的光。
谢殊高坐于马上,眸子微垂,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公公躬身答道:“陛下要您进京之后立刻进宫。”
谢殊勒紧缰绳,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梢。
虽是深夜,但皇宫之内却仍是灯火通明,玲珑六角宫灯沿着宫檐挂起,随风摇晃,在深沉的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养心殿里,熏烟袅袅升起,咸绪帝披着外衣,手撑着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守在门外的公公掀开帘子,谢殊走了进来,听到动静,咸绪帝这才睁开眼。
“回来了。”咸绪帝挥了挥手,打断谢殊行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谢殊并没有就此起身,而是把礼数行完之后这才移步谢恩,坐了下来。
咸绪帝笑,“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谢殊垂首道:“君臣之间,不可逾越。”
咸绪帝挑了挑眉,身子朝后一靠,听闻此言脸上的笑意倒也多了几分,他说道:“此次去江陵你的动静可不小啊。”
传圣旨的带刀侍卫在江陵呆了几日,该打听的都打听了,谢殊心里早就有数,顺势站起身来,拱手道:“臣擅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这有什么好责罚的。”咸绪帝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里的玉佛珠,抬眸问道:“可查出了些什么?”
谢殊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刘川证词呈上。
这份证词是刘川早先交代的关于尚宫燕的事,谢殊说:“属下已经查实,当年除了周国大皇子,确实还逃出来了一批宗亲,以临安王为首,他膝下还有一女,至今不明踪迹,根据刘川的所言,是曾京中的名妓尚宫燕。”
谢殊自然不能听信刘川一人之言,他派人顺着王楚清留下的书信往下查,却也证实了刘川所言不虚。
当年除了周国大皇子下落不明外还逃出去了一批宗亲,只是沈国公怕先帝降罪而隐瞒下了此事,但此事倒也不是密不透风,如今天下暗涌不断,王楚清怕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暗中调查此事。
只是可惜,这事被居住在府上的王严知晓,他设计陷害王楚清,阻拦了王楚清继续查下去的脚步,也害的王楚清惨死在了狱中。
不过不知为何,王楚清锒铛入狱之后并没有提起此事,怕是觉得证据不够,此事又关系重大,不好言说。
薄唇轻抿,咸绪帝看着手里的证词,猛地咳了两声,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他的眸中,让他显得有些不怒而威。
养心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谢殊也没有贸然继续开口。
外面不知何时又滴落下雨来,淅淅沥沥地砸在屋檐上,寒风顺着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
咸绪帝脸色铁青,被寒风吹了一激灵,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嘴唇也越来越白,谢殊惊了一下,快步上前沏了一杯茶递给咸绪帝。
咸绪帝咳得身子止不住地哆嗦,刚接过茶盏茶水便洒了一手,他强忍着颤抖,低头灌了一口茶水。
守在外面的公公早已经听到了动静,担心地低声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叫太医。”
咸绪帝指了指半敞的窗户示意谢殊去关上,待风停下,又灌了两口茶水之后这才勉强的止住了咳嗽,他清了清嗓子,阻止要去叫太医的公公,闭上眼睛轻喘。
方才猛烈咳嗽泛起的红晕已经褪下,咸绪帝脸色惊人的白,谢殊也不免说道:“陛下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喘了一会儿气,咸绪帝这才睁开眸子,坐直身子,无力地挥了挥手道:“无事,不过是一些小毛病罢了,太医瞧了也无用。”
“可……”看着咸绪帝惨白的脸色,谢殊欲言又止。
咸绪帝却指了指桌子上的供词,径直打断道:“你是说最近京城风波不断,都是这些当年逃出去的宗亲在作乱?”
谢殊只好压下劝说,继续回禀道:“这些逃出去的宗亲并没有四散逃亡,还是集合起来,流连各地收纳周国旧部残存势力,组建了一个江湖帮派,玉全帮。”
“这些年来,他们越演越烈,已经插手到了朝堂之上,不止京城……”
谢殊抿了抿唇,“江陵首当其冲,被玉全帮的势力渗透不少。”
江陵位置特殊,连东南接西北,不仅占着重要的运输码头,这里也曾是周国的地界。
当年周国国灭,这里才被吞灭,成了自国的领地。
可当年一战,自国也伤亡惨重,对于猛然扩张的领土并没有太多的官员可以调配,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乡郡都是沿用的周国固有的投诚官员,也因此让这些周国宗亲有机会乘虚而入。
江陵便是如此。
此地这两年虽然重要,但当时还并没有发展起来,乌江河也没有挖通,又因战争的摧残而城池尽毁,这么一个残局并没有得到先帝的重视,当时的江陵郡守便是周国的旧将。
而随着乌江河的挖通,此地这才变得重要起来,可当先帝开始派遣官员来此驻守时已经变得为时已晚。
光看刘川的账本便知,这里简直可以说是玉全帮的领地,每走三步便是玉全帮手底下的铺子,也难怪戚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将在刘川府上搜罗到的账本递上,谢殊沉声说:“他们这些年在暗中发展了不少势力,刘川一个小小的商人便与这许许多多的富商和官员挂钩,也正是因为他每年都朝这些人府上送了不少的礼,这才多次偷偷运送货物而不被发现。”
这册账本沉甸甸的,厚的咸绪帝都眼皮一跳,不顾歪倒在桌上的茶盏,快速地翻动着手里的账本。
刘川很谨慎,管家被审讯时也说,很多东西他都是即看即销毁的,所以他府上除了这册账本也并没有留下任何与官员的书信往来,就只有这本账册可以定罪。
只是蹊跷的是这册账本上并没有与余忠福相关的账目,能定余忠福罪的洛安也并没有抓到,而谢殊身上虽有刘川的另一份口供证词在,此时也没有贸然开口。
他也有私心在。
此时把刘川的这份证词递上去,固然可以定余忠福的罪,但戚家的事也就要被捅出去了。
刘川的口供涉及戚家。
谢殊此时还不敢递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谢殊轻轻地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万般情绪,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十五岁进锦衣卫,一直谨记锦衣卫铁律,把清君侧查污秽当成此生信条,从未逾越过,像这样瞒下证据不报,还是他当差数年头一回。
内心不可谓不动荡。
“好,好!”粗略地扫过账本之后,咸绪帝眉宇间染上戾气,他将这册账本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好一个玉全帮,好一个江陵,好一个周国残孽!”
“玉全帮,玉全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们这是早早谋划着要造反!”咸绪帝猛地站起身来,又狠狠地咳了两声,手扶着桌子这才稳住身形。
谢殊垂首,“陛下息怒,小心龙体。”
咸绪帝怎么能息怒,他重重地将手边的茶盏挥出去,茶盏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咸绪帝却仍是不解气,一连将桌子上的奏折都掀翻了去,最后身子无力,靠在椅子上只喘粗气。
宫殿内寂静无声,只听外面哗啦的雨声和咸绪帝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沉默……
气氛如同绷紧的直线。
不知过去了多久,咸绪帝的脸色实在是太不好了,谢殊皱了皱眉头,刚想叫太医,就见额上青筋直蹦,努力克制怒火的咸绪帝猛地抬起头。
他咬着牙说:“查,给朕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谢殊低下头,沉声应是。
手撑着桌子,咸绪帝看着谢殊,道:“朕命你私底下暗查此事……不,不。”
深喘了两口气之后,咸绪帝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怒火道:“在魏安王醒过来之前,锦衣卫还需你坐镇,江陵一事,朕还是先派遣内卫前去调查。”
谢殊心中一沉,刚想开口,便听咸绪帝又道:“既然刘川的儿子蹊跷的死在了京城,这件事也是锦衣卫掌管,那你就先从此案查起。”
这件案子虽然有皇上派遣的宫中侍卫协助,但一直未破,如今交给谢殊正合适。
谢殊也确有从此案下手调查的心思,如今咸绪帝开口,倒也正合了他的意。
谢殊便不再推辞,垂首领了差事。
回禀完了差事,咸绪帝也将谢殊交上去的令牌归还,谢殊刚欲退下,只是还未起身,只听咸绪帝突然淡淡地说:“江陵,江陵……这桩事,江陵戚家可参与其中?”
江陵便只有一个戚家。
谢殊的心猛地一跳。
第159章 梦中故人 倒叫朕想起了从前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一些,雨水顺着宫檐淅淅沥沥地往下落着,窗沿被雨水打湿,散发着淡淡潮气。
夜色依旧笼罩,明月却不知踪迹,只余下点点白雾。
殿内有些凉,也很静,静到谢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咸绪帝的目光如鹰隼一般凌厉,静静地盯着谢殊,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风渐渐起,吹动着檐下挂着的宫灯,昏黄的光晕在窗外随风摇荡,有些晃眼。
谢殊垂下眸子,脸上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平静地说道:“刘川声称锦衣卫不可信,许多事要面见陛下才肯开口,臣所查到的,戚家与刘川并无牵扯。”
这是实话。
刘川与戚家确实没有什么牵扯,这册账本上也并没有戚家的名字。
咸绪帝挑了一下眉,甩了一下玉佛珠,珠子碰撞,响起几道清脆的响声。
咸绪帝并没有收起探究般的目光,也没有开口说话。
风声呼啸而过,吹动着枝叶沙沙,夜色朦胧,宫殿深深,里外都是又凉又静。
殿内没有人开口,随着断断续续的雨声,听得人心慌。
静。
静。
还是静。
谢殊仿佛并没有感受到咸绪帝的目光,低着头,安静地站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还是咸绪帝先移开了目光,他轻甩了一下玉佛珠,笑道:“朕知道戚家与你沾亲带故,问这一句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起戚家……”
直起身子,顿了顿,咸绪帝道:“倒叫朕想起了从前。”
这话倒让谢殊愣了一愣。
咸绪帝眯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直到外面传来的风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瞥见谢殊不解的神色,叹了一口气后解释道:“说起来,这戚微还做过朕的老师。当年朕的字不好,怎么练都是龙飞凤舞,当时戚微那一手好字可是出了名的,四皇哥便请了戚微来教朕练字。”
戚微便是戚秋的父亲,四皇哥自然是指的先帝已故的四皇子,当时谢家并不在京城,故而谢殊并不知道此事。当年咸绪帝被先帝带到皇宫教养,便于四皇子关系最为密切,只可惜后来四皇子遭大皇子与周国联合陷害,战死在了沙场上。
或许是想到了这一段往事,咸绪帝神色有些恍惚,过了许久这才叹了一口气,对着谢殊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谢殊行过礼之后,转身离去,只是刚走到门口便又被叫住了。
咸绪帝笑着问道:“除夕那日你进宫,把先帝赏赐你的玉佩拿走了,这几日我听人说你取走了一大笔银子,这是怎么了?缺钱花了?”
先帝在缠绵病榻时赐给了谢殊一枚皇庄的玉佩,里头存了一大笔的银子,只是当时先帝赐玉佩给谢殊时已经神志不清,口中还喊着四皇子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先帝到底是赐给谢殊的,还是已经神志不清,把谢殊当成已故的四皇子了。
故而谢殊当时并没有带走玉佩,就算太后开口对谢殊说既然是放到你手里,便是你的了,谢殊也只道先寄存在皇宫里,等急用之时来取。
可这急用之时,他身为谢府世子何时会有急用之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谢殊推辞的借口罢了,他并不打算要这枚玉佩。
而后十年,谢殊也都没有提过这枚玉佩,仿佛不记得此事了一般,可除夕夜那日,谢殊却突然进宫,跪在咸绪帝跟前来讨这枚玉佩,而后一笔一笔的从钱庄里取银子。
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谢殊知道此事瞒不过咸绪帝,闻言只道:“臣想做些生意。”
什么生意能用的了这么一大笔银子?
咸绪帝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打发他的借口罢了。不过他倒也没再接着问什么,毕竟那玉佩既然已经赐给了谢殊,那便是谢殊的了。
挥了挥手,便让谢殊退下了。
守在门外的公公打开门,谢殊抬步走了出去,檐下站着的小太监连忙递过来一把伞。
谢殊接过,问道:“陛下何时起这段咳嗽了?”
小太监低声回道:“有一段时日了。”
谢殊皱了皱眉头,“御医不曾瞧过吗?”
“瞧过了。”小太监说:“只是吃了药还是如此。”
紧皱着眉头,谢殊刚想说什么,便听到殿内又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不禁回头看去。
只见亮着烛火的宫殿内,咸绪帝一人站立在桌子边,弯着腰,掩嘴撕心裂肺的咳嗽着。
养心殿内金碧辉煌,可偌大的殿内只有咸绪帝一人,他站在烛光下,明亮的光却越发显得他有些孤单落寞。
*
等谢殊走后,守在门外的公公这才进来,“陛下,时辰尚早,您再歇息一会儿吧。”
咸绪帝坐在椅子上,闻言望了望外面的黑沉的夜,这一动,便又咳了两声。
他脸色依旧很白,看的公公担心不已,连忙上前斟了一杯热茶。
咸绪帝捧着茶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的样子。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他既然已经查到了这里,那是不是说……可以把人撤下了。”
说完后,咸绪帝却是垂下眸子,沉默了下来。
外面落雨纷纷,扰乱了深夜的寂静。
李公公心里明白这是咸绪帝想把对谢殊的监视给撤了。咸绪帝自从经历过四皇子死后终是性情大变,变得疑心深重,不敢相信身边人,这两年便是对着谢侯府和魏安王府也是多加小心着。
只是这时候,他却不敢开口,低着头,沉默着立在一旁。
咸绪帝也没再开口,捧着这盏热茶静静地坐着,不知过去了过久,送谢殊出宫的太监回来禀报时,他这才动了动身子。
抬起眸子,咸绪帝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终是说了一句:“该动手了。”
说罢,他放下茶盏,起身朝床榻走去。
李公公心中一凝,却也不敢多想,快步跟着将烛火熄灭。
灭了灯,养心殿一片漆黑,咸绪帝躺在床上,伴着安神香的燃起沉沉睡去。
只是睡梦里依旧有故人来访。
梦里咸绪帝穿着龙袍,紧张又激动地迈着台阶一步步上前,终于,他走到了最高处。
他坐在了龙椅之上。
那个万人敬仰的权位之上。
他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朝外看去,礼官甩动着长鞭,长鞭之声响彻宫城之内。
可三声鞭响之后,他却没能等来万人朝拜。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他开始冒汗,开始不安,开始着急,频频地朝外面望去却不见一个人。
他终是坐不住了,站起身,快步下了高高的台阶,朝外面走去。
这时,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抹人影。
那人穿着残破的盔甲,浑身上下都是血,英俊的面容也被划了几道伤疤,深可见骨,并且已经开始溃烂了。
咸绪帝脚步猛然一顿,惊恐地看着门口的身影,身子一步步的往后退,直到被台阶绊倒,身子瘫坐在白玉砌成的台阶上。
门口的人冲了进来。
那人带着满身的伤,满身的血冲到他跟前,声声泣血地质问他:“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出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人的面容有多恐怖,恐怖到咸绪帝冒着满身冷汗,死掐着自己的手,却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他知道,只需要一眼,他就会死在无尽的愧疚之中。
“这个皇位你做的踏实吗!”
“你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
“你也会被身边的人背叛,你也会落得个跟我一样的下场!”
……
从睡梦中惊醒,咸绪帝猛地坐起身来。
在这个微凉的夜晚里,他出了满头的汗,惊恐地看着漆黑的宫殿,方才梦中的情景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转。
这个梦有多真实,真实到仿佛下一秒眼前漆黑的宫殿里便会冲出来那个人!
他再也坐不住了,失态地怒叫道:“来人、来人!掌灯,掌灯!”
因为惊恐,他的声音变得尖细,而失了原有的腔调。
守在外面的李公公闻言赶紧走了进来,小跑将蜡烛点上,一盏一盏又一盏,朵朵烛火亮起,宫殿内明亮了起来。
咸绪帝却依旧不见冷静,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他死死地握紧手,也不顾上去擦一下额上滴落的冷汗。
外面依然落着雨,天色阴沉的可怕,风声也陡然凌冽了起来。
宫殿内却安安静静,静到只能听到咸绪帝粗重的呼吸声。
李公公垂着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外面风声渐停,黑沉的夜悄悄过去,天终于亮了一些。
咸绪帝僵立在床上,随着外面鸟雀的啼叫,紧握的手这才稍稍地动了一下,又不知过去了何时,他狼狈地抬起头,看着外面鱼肚泛白的天,哑着声音说:“天快亮了。”
李公公没听清,愣了一下,刚欲上前询问,就听咸绪帝又说了一遍……
“天快亮了。”
李公公连忙点头:“是啊,天快亮了,陛下也该上早朝了。”
咸绪帝身子朝后靠去,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他哈哈直笑,笑弯了身子,笑哑了嗓子,笑出了眼泪都不曾停下。
该上朝了?
四皇子说得对,这个皇位他怎么会做得踏实。
他无时无刻不活在对他的愧疚之中!
是啊,他知道。
他知道大皇子和周国的阴谋,他知道他们在战场上故意给他设下圈套,他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没说。
所以最疼他的四皇子死在了这场阴谋里,死在了战场之上。
他是一刀一刀的被敌人砍死,尸体抬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样了。
那是最疼他的四皇哥!
他当年被先帝带到皇宫教导,明面上是先帝恩赐,可谁不知道这是先帝怕他生父魏安王造反,把他拉进宫里当人质。
宫里的人都瞧不起他,先帝也不管他,皇子都欺负他,当今的太后也没少给他脸色看,只有四皇子对他好,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时时刻刻保护着他。
饿了找四皇哥,渴了找四皇哥,受欺负了找四皇哥,功课不会找四皇哥,玩闹找四皇哥。
他们曾经比亲兄弟还亲。
可他最终还是背叛了他。
他的尸体被抬回来下棺那天,他一眼都不敢多看。
自那之后,他就告诉自己,这世间的亲情,友情,爱情通通都不可信,没有谁会一直坚定不移。
他怕极了,怕自己也落得个这么下场。
李公公无措地看着咸绪帝,刚欲开口,却见咸绪帝突然止住了笑,他擦去眼角的泪,下了床榻,面无表情的对李公公说:“更衣。”
就如往常一样更了衣,咸绪帝穿戴整齐,穿着一身象征着尊贵身份的龙袍坐在床榻上,等天亮,等上朝……
只是他不再提撤去监视谢府的暗卫一事。
第160章 是他的表妹 因为我爱你
冷风卷着细雨纷纷扬扬,天上不见明月,不见繁星,有的只是几只鸟雀。京城的夜晚总是显得有些安静,只偶尔风卷起铃铛发出几声脆响,像是夜晚的唯一见证者。
谢殊从皇宫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谢府,而是先去了一趟锦衣卫府。
这个时辰,京城之中除了皇宫也只有锦衣卫府还烛火通明了。
谢殊走进去,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还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直起腰,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谢殊在京城中已经不见踪迹很久了,更有甚者传言说他去了外地当差,如今深夜突然见人来此,倒叫人不得不吃了一惊。
“谢大人,您……”
门口的锦衣卫刚想上前问话,就见谢殊亮出咸绪帝交还的锦衣卫同知令牌,微抬下颚,对他淡淡地说道:“去将府上的人召集起来。”
一看这个令牌,那个锦衣卫便明白谢殊被官复原职了,这下也不敢上前问什么话了,规矩的行完礼之后赶紧下去召集府上人手。
今日府上人手还算齐,除了几个出京城查案子的,便只有吴哲一人不在。
“伤到了?”谢殊神色一顿。
曹屯点了点头,“抓那个江洋大盗的时候不小心被捅了一剑,眼下正在府上休息。”
谢殊皱了皱眉头,“严重吗?”
曹屯严肃地点了点头,“挺严重的,那几日一直昏迷不醒,也就昨日才醒过来。”
吴哲虽然进锦衣卫的时间不长,但和曹屯的关系一直不错,故而他受伤之后,曹屯看了他不少次,对他的伤情了如指掌。
谢殊点点头,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没再说什么。
魏安王如今卧床不起,皇上便恢复了谢殊的官职,其打算显而易见,众人齐齐站在院子里,知道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锦衣卫都会是谢殊说了算的。
谢殊官复原职,又顶了魏安王的权利,自然要先在众人面前露露脸,让大家知晓此事,也好之后调派人手和调出刘兴一事的卷宗。
故而这才让曹屯把人集合起来。
不过谢殊不怎么会打官腔,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如今天色也深,简单的讲了两句话之后便让人散了,只留下曹屯一个人。
递给了曹屯一个名单,谢殊说:“你今晚找上这几个人,让他们把手头的差事放一放,带着他们去一趟江陵,押送刘川进京。”
谢殊此次去往江陵没打算惊动旁人,故而带去的人并不多,他知道余忠福不会放任他把刘川带走,东影几个虽武艺高强,但毕竟人少,所以派遣锦衣卫前去。
多一些人,便多一些保证。
这名单上的几个人都是经过谢殊反复斟酌之后选出来的人,也都是跟着谢殊的老人了,纵使知道锦衣卫里有人不安分,但对于这几个人谢殊还是放心的。
想起这个,谢殊又想了那个逃跑的纵火犯廖肃递上来的锦衣卫内应名单,这些时日他让东昨注意着,果然发现一些人的狼子野心,也是要找个机会处理掉了。
曹屯不知谢殊内心所想,也不知道这个刘川犯了什么事,但单看这份名单就知道谢殊对此事的重视,便也不敢再耽搁,拿了名单赶紧下去吩咐了。
谢殊交代完了差事,让人烧了几桶水过来沐了个浴,拿了一件备在府上干净的衣袍换上,随后出去将马安置好,也就没在锦衣卫府上久留,撑着伞上街,朝谢府走去。
天依旧黑着,乌压压的仿佛要坠下来,街上很安静,连犬吠声都听不到,雨却已经小了很多,断断续续地往下落着,撞到油纸伞上,便砸开一片水渍。
黑墨色的夜,也只有这像是银丝的雨水点缀其中。
谢殊踱步走着。
几日没回京城,如今望着这片天地,谢殊竟有些陌生。
江陵的房屋多数带着江南小镇的娟秀,白墙黑瓦,园林错落有致,走两步便能遇见涓涓细流,带着别有的宁静安和。
京城却不一样。
京城的房屋瓦舍多数建的高大气派,朱红的栏杆刻着金纹,飞檐之上也不忘挂着铃铛,显得格外繁华热闹。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戚秋的家,一个是他的家。
这样想着,谢殊撑着油纸伞的手紧了紧。
离别多日,说不想戚秋那是假的,在那个到处沾染着戚秋气息的江陵还不显,可这回京之路上却越发觉得思念熬人。
每离京城近一点,他就迫切一分,心急一分,恨不得一刻不歇的赶紧赶回京城。
见见她,抱抱她。
可真到了京城,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府,他却突然有点不敢进去了。
他有点紧张。
至于在紧张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不能是近乡情怯吧,谢殊自嘲地笑了笑。
收了伞,谢殊站在谢府的大门门口,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背手而立,望着淅淅沥沥滴落的雨水,出了神。
在江陵发生了许多事,越往下查越心惊,戚家牵连的太深,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戚秋,担心戚家。
更不知道该怎么去跟戚秋说,他怕戚秋听了会慌张。
天色昏暗,只是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随着雨水弥漫,将原处的青树遮掩的模糊。
叹了一口气,眼看着雨又要下的大了起来,谢殊只能按下心中的担忧,拿起伞准备进府。
他不想敲门,免得大晚上惊动一圈人,所以打算翻墙进去。
谢府的墙他翻过不止一两回了,如今虽是雨夜,倒也熟门熟路,身子一跃,人便落在了谢府内的石子路上。
守在暗处的暗卫见是他,自然也不会拦。
翻进了谢府,雨又下的密密麻麻起来,打的娇花四落,谢殊撑起伞,过了一门,准备回自己院子。
其实他想见戚秋,很想见,但这会太晚了,他也不想扰着戚秋,更何况他这几日因为赶路没休息好人显得有些憔悴,去见戚秋,着实狼狈。叹了口气,谢殊还是打算憋一晚上,等明天。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回去的时候还是脚步一转,径直地朝戚秋的院子走去。
算了,远远地看一眼戚秋的院子再回去。
谢殊是这样想的。
可过了一门,刚从二门的拱门走进来,就见不远处的长廊下站着一抹俏影。
长廊的两棵桃树下,雨打落花,风声簌簌,女子一身鹅黄色的烟柳裙在如烟的白雾之下撑伞而立,身姿娇柔,裙摆摇曳,鬓边的流苏在风下轻扬,宛如一朵绽放的昙花。此时听到身前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手里的油纸伞微微上扬,露出干净娇柔的眉眼,那双眼眸若秋水盈盈,带着独属于雨夜的绵绵湿意。
是他的表妹。
日思夜想的表妹。
戚秋笑语盈盈地看着他,像是等了他很久。
谢殊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一滞,只觉得心都猛地跳了一下,随之喉咙又干又涩,滚了几滚,却还是压不下去此刻的心中泛起的涟漪。
世间的美好到底都有什么?
是四季如画,喧闹街巷,清澈河水,绚烂烟火,还是起伏的山河?
亦或者这些都是。
是啊,这些确实都足够美好,但谢殊却觉得不如此时此刻。
以前谢殊常常会坐在明春楼的窗边,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巷出神,有时候看到街上挽着手的恩爱夫妻也会想日后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会是谁。
但都没有答案。
他想不出来。
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殊都觉得自己不懂情爱,不知情爱,他仿佛没有被上苍赋予爱的能力,在面对世间你来我往的承诺中只觉得枯燥。
爱到底是什么?
琢磨起来可笑,沉思起来却又不知所踪,每当锦衣卫那群人说到自己心悦那家姑娘时,谢殊都只觉得乏味,因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刻,谢殊只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夹杂着思念的满腔爱意在心中横冲直撞,他清冷淡薄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头一次看着戚秋的目光带着不加任何掩饰的侵略性,不愿意移开。
他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野狼,在看见兔子后的那一刻立马全身绷紧,蓄势待发,目光中都带着昂然的贪欲和占有,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扑倒兔子开始撕咬。
薄雾蒙蒙,烟云笼罩,青雨顺着屋檐涓涓而下,带着倦人的潮意。
谢殊径直走到戚秋跟前,看着眼前笑语盈盈看着他的戚秋,薄唇紧抿,眼眸深深,落雨打湿他冷白的面容,他却顾不得这些。
俯下身,谢殊清冷的唇瓣克制又难耐地落在了戚秋的额头上。
狼没有咬兔子,它亲了兔子一口。
因为我爱你。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