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青春校园 > 陈桥下 > 60-70
    第61章 回去就娶


    何权青决定外出这事有点突然,搞得二哥三哥都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也多交代什么,也没把裴远抖出来,只说那边薪水高,他想出去挣点回来后面做生意。


    而何师父听完以后,也是没什么反应,支持没有,反对也没有,总之没吭声。


    这事何权青没有告诉第四个人,他回来后就忙着收拾行李了,但是背井离乡前的这一晚,他没睡着。


    他们坐的是中午的火车,所以何权青一大早就起来了,但是三哥起来更早,并把早饭做好了。


    吃完饭后,他拿出自己之前那台旧的手机交给三哥,说是那边信号可能没那么好,不能经常给他们打电话,让三哥每周半个月的给他发点班里的近况,以及他留了一张卡,说是有需要他出钱的地方,让对方替自己拿去交就行。


    另外,何权青还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了二哥,让他先拿去开,否则一直留着落灰也不好。


    “师父,还没起吗。”何权青又放下手中的行李,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


    “起了吧,但是不知道又上哪去了。”岳家赫也往上面看了一眼。


    何权青淡淡的哦了一声。


    “这个给你的。”三哥一副差点忘事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绒布袋,“师父给你的。”


    何权青接过去,隔着袋子摸了摸,“好。”


    三人再互相叮嘱几句后,何权青就该出发了,二哥帮他把行李都搬到了车上,他在院中滞留了一下。


    他对着师父窗户的方向不舍报备道:“师父,我走了,您保重!”


    接着,何权青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才舍得上车去。


    三哥看着车子驶出院子,心里莫名有些空荡,好像少了这么一个人,这家里就空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气,却和在走廊上的师父突然撞到了目光,他觉得师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一大早的,晨雾还没散去,就有人在桥头招魂了,两人不得不停车下来等上个七八分钟。


    何权青靠在桥头那块石碑前,再看了一遍前方的镇子,一想到一两年都可能不会回来了,不免浓生离家的惆怅。


    “行了,可以过去了。”岳家赫招呼他说。


    “好。”


    何权青直起身,迈步前他再看了一眼这阔气的大石碑,看着大大的“陳橋”二字下那个叫裴正的捐赠人,以及后面跟着的一长串数字,他有些感慨。


    天上一套房,竟然比地下一座桥还要贵。


    到火车站后,何权青发现梁晖夫妇和祝骁竟然偷偷来送他了,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不过他没剩多少时间叙旧,基本的嘱咐都听完以后就过安检去了。


    这趟要坐十一个小时,他们都选的卧铺,何权青把行李都安置好后,就坐下来发了会儿呆。


    他拿出师父给的那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枚平安扣,用料不贵,只是普通的淡绿色和田玉,也就铜钱大小,他捏在手里润了润,然后给自己戴到了脖子上。


    半天的车程其实也还算快,他们是凌晨到的,落地后休息了五个小时就上飞机了。


    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太好的缘故,刚刚在拉萨落地,他们都有一点轻微的高反,出机场大巴车司机告诉他们,平时在外面身体素质越好,尤其是有氧运动做得多做得勤的,就越容易高反。


    到市区里时刚刚中午,一从发车点出来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那座极具代表性的布达拉宫了。


    这宫殿旁边还有个邮局,何权青想着要不要进去寄个不署名的口信,但还是忍住了。


    拉萨海拔也就三千多,算不得很高了,但对于外地人来说还是有点考验性,何权青确实感觉到了微微的太阳穴胀痛。


    他们先是在旅社适应了两天,后面又去跟队伍汇合,而因为身体不适退出的人也不少。


    佟静没跟他们过来,而是在成都就止步了,裴远年前就给她安顿好了住处,给她在这边找工作用,两人以后估计也是在成都见面的多。


    随后他们又进行了岗前培训,大概折腾了一周后,才开始正式上工。


    不过何权青和裴远分开去了两个工程队,裴远跟队在山南市,何权青则去了日喀则地区。


    初来乍到的,高原风光给了何权青不小的震撼,绿绸带一样蜿蜒在山间下的羊湖、和巍峨山脉紧紧相依的雪白冰川、随处可见的融水成冰,天高地广的壮阔原野……他认为这是自己得到的,另一份珍贵的报酬。


    这边的风太干太冷,何权青的鼻子里连续堵了两个星期的鼻血,每天早晨他醒来,找纸巾一抠就是一大块硬邦邦的血块。


    他皮肤很快也干燥了起来,毕竟高原地区的紫外线比内地至少强了四五倍,才半个月,何权青感觉自己黑了不是一丁半点。


    这些都是好的,比较麻烦的是住宿,他们有时候跑太远了,晚上只能在车里睡,要么搭帐篷几个人挤着取暖,高原的晚上,零下十几度都是正常的。


    如果碰上比较复杂的项目线路段,再恰巧旁边就有居民点的话,他们可以去藏民家里借宿,这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他们不用担心今晚会不会睡着睡着就被冻死。


    其次就是伙食问题,何权青觉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米饭了,他们带过来的大米早就吃完了,每顿都还是吃的夹生饭;本地又不产稻谷,米食和蔬菜很难运进来,就算是在藏民家借宿,也是吃的青稞面居多,偶尔也能吃点正常挂面改善改善。


    最高兴的应该是碰到那些开在路边的川菜馆,虽然也不正宗,但是起码采用了内地的食材,也保留了一点内地的味道,哪怕再难吃,他们也能吃出一点故土的味道,身体负担太大的时候,何权青经常饿得发昏,他也从来不挑食。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个月,外面已经开夏了,但这里还是冷飕飕的,何权青两只手都冷得发肿了一圈。


    不过原野上的积雪倒是化了一点点,河沟里冰川融冰也在减少,尤其是站在有融雪的垭口上时,风一吹过来,仍是冻得人头脑胀痛。


    这天他们完成了个为期三周的项目,终于能停下来休息了两天,何权青拿着手机出去到处晃荡找起了信号。


    上一次接受到信号已经是两周之前的事了,何权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机问题才信号这么差。


    他看队里的工友用的按键机,好像信号还行,一天里基本都有几个小时会有一格信号,不像他,手机信号完全不在服务区。


    终于在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垭口找到信号以后,短信收件箱里慢慢的就挤进来了好几条信息。


    最上面那条是裴远昨天发的,他说自己已经离开了山南,现在正在去往那曲的路上。


    这会儿太阳还刺眼,何权青蹲了下去,用身体笼起黑影,然后打字回复说他可能还要在日喀则待上三四个月,可能年底才换任务地,可能是去阿里,也可能是去那曲,都说不准。


    打好字后他就点了发送,结果发送失败,他只能站起来重新发,还好勉勉强强也能发出去。


    发完他又蹲下来继续审阅其他的短信,但也都是三哥发来的,有昨天发的,也有几条是前阵子发的,他重新把新的旧的都看了一遍。


    三哥:三月三一切无恙,师父安康。


    三哥:清明一切无恙,师父安康,勿念。


    三哥:立夏,师父安康,家中无恙。


    三哥:芒种,师父与我等无恙,二哥现于杂志社工作。


    三哥:小暑,师妹怀喜已有一月。


    何权青看着最新一条短信,有些感慨也有些不可思议,他酝酿了一下,编辑了条短信回复过去,让三哥去他卡里取个两千出来拿给师妹。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点进了和裴居堂的短信页面,这台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不多,滑到短信的收件日期是2011年2月2日时就到底了,裴居堂那天给他发这条短信时,那是他们见过的最近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时间已经过去快半年了。


    何权青不知道裴居堂过得怎么样,他心理素质也不怎么好,经常憋不住想联系对方也是有的。


    好在这里没有信号,将他每次忍不住拨出的电话基本都拦下了。


    他很想裴居堂的,不上工的时候基本都会想一想,或者拿出手机,对照着对方发过来的信息内容,在荒野上模仿对方的口气口吻念叨信息里的内容过过瘾。


    何权青带了他们去年在院里的合照来,但是因为上工时放在口袋里被压出了折痕,他就不带在身上了,所以他看手机里的照片比较多,虽然也就三张。


    一张是那张院里的合照,另外两张是去北京的时候拍的,其中一张是他刚刚换手机的时候,试用相机时给裴居堂在街上拍的一张半身照,裴居堂板板正正站着挺配合他的,他很喜欢看这张。


    另外一张他一般情况下不会随便看,因为那是在酒店的床上拍的,很亲近的一张,两个人刚刚做完洗澡躺下,裴居堂随便举起手机就对着两个躺在一起的人就拍了一张照片有一半都是白色的床单。


    这张照片是裴居堂后面为了调侃他才发过来的,而且对方每次都能用这张照片逗他逗得身子起火……


    他记得这种照片好像叫艳照,所以光天化日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划到这一张。


    “唉,何工?”


    听到这声音,何权青吓得手机差点飞出去,他连忙黑了屏幕,没让第三张照片暴露出来。


    他强定下心,回头一看,“哦,海哥。”


    “你过来……找信号?”海哥晃了晃手机问。


    “额,嗯,是。”何权青还有点惊魂未定在,“你也是?”


    “嗯。”海哥也坐了下来,“看我儿子有没有给我发信息要钱。”


    两工友坐着各自耍了一下手机后,海哥又拿出烟问他抽不抽。


    “我不烧烟。”何权青干脆收起了手机。


    “不烧烟多闷啊这日子,一整天就这一个解闷项目。”海哥给自己点了火,并猛吸了一口。


    何权青揪着地上的干草玩,“我不闷。”


    “年轻人真是。”海哥嘁笑了一声,“你跟刘阳是一个地方来的吧,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何权青挺老实,“差钱。”


    “彩礼啊?娶媳妇?”


    何权青抿了抿嘴,不好意思的低垂下头:“嗯。”


    海哥哟了一声,“来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你笑呢,我还以为你上工不高兴呢。”


    “……”何权青摸了摸脸,把酒窝抹不见,“没有的事。”


    “上这来一天不如一天的,什么时候才能娶上老婆,珍惜年轻的身体啊老弟。”海哥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何权青干脆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又仗着天辽地广人烟稀少的,说了句大话:“回去就娶。”


    第62章 恨水长东


    “又堵车,我都说了要早点过来,你非不听。”


    “哎呀,我们也不急这一时候,堵也是没办法的嘛。”


    裴居堂坐在车后座上,听着前面两口子讨论这堵车问题听得有点困了。


    已经放寒假一周了,但是他今天才正式离校,因为他最近在参与个社会实践来着,所以没有马上离校。


    裴居堂已经大三了,两年前他如愿转到了政治学专业,从大三第一个学期开始,课程量就明显少了很多,裴居堂下学期的计划就是把生活和学习重心转移到研究生备考上,以及争取到参加中l央选调生的选拔考试名额。


    其实他今年都不怎么想回去过年的,从前年开始,老裴就换了第一工作地,去往了距离白螺镇一百公里外的另一个镇子监工,水电站则作为第二工作地,有一部分是由他二叔在负责,而杨桃也跟着老裴去了第一工作地常住了,现在白螺镇上只有他二叔和爷爷还住在那里。


    但是裴居堂只去过那个新家两次,去年过年一次,以及上个暑假去住了一段时间,裴居堂觉得那里怎么也住不熟,他宁可假期都留在北京去学点东西。


    这两年间,其实一切都还挺顺利,他们一家三口的关系也没有出现什么真正的裂痕。


    但裴居堂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他长大了太忙了,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家庭情感里,他感觉得到自己确实是沉默寡言了很多。


    车好不容易挪了一点,没走多远又堵上了,杨桃又开始抱怨老裴非要在家里赖那一下亲热耽误时间,裴居堂却感觉还好,他最能忍耐的就是等待了。


    裴居堂想到今晚还要坐飞机,不由得觉得有点累,他靠在车窗上叹了口气,哈出的热气蒙了车玻璃白白一片但又很快消失了。


    他看到车流外的人行道上,有一队人正在经过,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头面相严肃狮子,它们头顶分别顶着一朵红绿头发,是一对红男绿女的北狮。


    裴居堂来到这边第一次在公园里看到北狮时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他觉得南狮的外形俏皮可爱又不失威武,狮套做工更为精细,而北狮比较注重写实,脸谱较为古朴简单,没见过的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点凶煞吓人。


    北狮的表演风格很注重力量表现,表演风格靠近杂耍形式,动作难度也比较大;而南狮的表演方式主要是在马步和面部神态上下功夫,并且需与鼓乐相配,不同于北狮的重形,南狮更重意。


    这两者都各有看点,不过就裴居堂的了解来看,北狮的传承和流传度并没有南狮那么可观,他觉得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地域问题,以及北狮的表演形式比较考验技艺水平能力。


    不知道何权青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还在继续传承这一行,裴居堂忍不住猜想。


    有时候他都不能相信他们竟然已经快两年联系和往来了,而日子就这样淡淡的、冷冷清清的、不留痕迹的过去了。


    而分开的这两年里,除了他心里的声音,裴居堂再也没有听到过何权青这个名字。


    老裴和杨桃从来不提这件事,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而他也没有再回过有何权青气息的那片天地,以至于这两年里,他常常会有很多错觉。


    比如“这天上地下好像只有我认识何权青”。


    又比如“会不会是我做梦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我和他其实只是南柯一梦”?


    总之人和人分开得越来越久时,证明对方的存在,好像是会慢慢超过想念对方的时间。


    ……


    “何工,你今年也不回家过年?”


    “应该不回了。”


    何权青从墙上拿下帽子戴上,他们昨晚刚刚到一个居民点落脚,这会儿刚刚吃过早饭,他正准备出去找找手机信号的。


    毕竟还有两个礼拜就过年了,他得提前跟班里交代一声今年也不回去的消息。


    “今年给假了,十七天呢,你确定不回吗?”


    “嗯。”


    何权青说完就出门去了,他倒也不是不想回,而是他怕回了就不想回来了。


    整整24个月,七百多天了,他都没有离开过这片高原一步,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把他风化成一颗难以移动的岩石,不到该滾那一刻,他绝对不会挪一步。


    去年年初开始,他和裴远又回到了同一个工程队,并且在阿里待了整整一年,不过裴远两天前出去了,他要去陪佟静过年。


    不过裴远计划做完开春就不干了,何权青还没决定好,虽说这两年是攒了不少钱,但是跟他缺的那个数字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去年清明后不久,梁晖和师妹的孩子就出生了,是个男孩,那时候他就挺想回去看看的,但最后也忍住了。


    何权青往远往高处走了差不多一公里,还是没有摸到半格信号,距离上次收到家中讯息已经是半个月前了,因为他们刚刚从一个水电和公路都没有通的地方出来。


    终于看到手机上多了一格信号,何权青立马钉在原地不动了,他静心等候了一会儿,慢慢的手机页面上就跳进来了好几条信息。


    不过向来报喜不报忧的三哥,这次却给他传来了最坏的消息:师父病重时日不多,速回。


    三哥一连发了十几条,每天发三遍,最早一条已经是一周前了。


    何权青握着手机,看着这一条条同样的内容,浑身冷得无法动弹。


    因为春运,他没买到机票,就连直达火车票都难求,最后只能买到了中转几个城市的硬座票。


    这长达40个小时的返乡行程里,何权青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每隔几个小时就要问一下师父情况,心脏紧绷得他根本没办法歇息一秒钟。


    终于回到桐林站时,何权青已经腿软得差点走不动路,得知他要回来,祝骁已经提前在出站口等他了。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祝骁看到人时不由得眉头一皱,“你这是去打工了还是去受虐待了?”


    何权青现在没心情回复这些关心,他筋疲力尽的摇摇头,弱声而急切的催促说:“先回去吧。”


    祝骁接过对方的行囊随便往后座上一扔,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刚刚何权青过来时,他差点没认出来,整个人糙得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原来他俩一样高的,但是这会儿何权青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好像在高海拔地区是有一点促长效果。


    不过祝骁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可没有在何权青身上再找到一点健康的影子,但他希望这只是舟车劳顿的一时假象而已。


    熟悉的山林土地和公路挤进视野里,何权青切切实实才有了回到家的感觉,同时他也有点后悔,他很怕这是和师父的最后一面。


    车子驶进走过千万次的巷子,最后停在了后院,何权青看到了自己的车停在旁边,也是觉得亲切无比。


    他快速做了一下心理准备,然后马上就往中院赶去。


    一踏进中院的门槛,他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门槛上的梁晖和二哥,两人看到他并没有什么太激动的情绪,脸上更多的庆幸和欣慰。


    他叫了人,又问师父在哪。


    梁晖抬起下巴往楼上一指,“在内屋里躺着,昨天没醒,今天早上醒过,现在半醒吧,估计……就在等你了。”


    何权青听完这话,再迈进门槛时,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开始掉了。


    堂屋一楼有左右两个内屋,平时不睡人,但门也开着,何权青看到左内屋里的那口棺材,更是喉咙痛得发酸。


    这口棺材好多年前就摆在里面了,是他们师叔给师父打好准备的,以前一直用毡布盖着的,这会儿毡布已经拿下来了。


    一进右屋,何权青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师父,以及守在床边的三哥。


    三哥叫了他一声,没两秒,床上的老人也动了一下。


    何权青来到床前,双膝崩溃落下在地,他一抽一抽着哭腔禀报说:“师父,我到家了。”


    空气中多了一声放心的叹息,紧接着叹息的老人才慢慢睁开眼睛,扭过头来看向跪在地上的幺子,他大概看了足足五秒钟,才哼出两个无力的:“瘦了。”


    “嗯……”何权青本想说没有的,但是喉咙实在打不开,要是一打开,估计蹦出来的就是哭声了,最后只能勉强嗯出这声。


    何师父接着又闭上眼,他润了润嗓子,然后轻轻拍了两下被子,三哥立马就靠近了过去。


    “去,拿我的卦箱来,再把其他人叫来。”何师父声音语速很慢,“我有话,交代你们。”


    三哥想说什么,但忍住了,并也用喉咙闷出一个苦苦的嗯。


    三哥出去后,屋里的抽泣声也慢慢大了,何师父半睁开眼,先交代了一句:“为师半道一生,膝下无子,现在起,你叫我一声爹,明日我西去了,你给为师披麻戴孝吧。”


    何权青强咬着牙关,对着师父立马嗑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从哽咽里挤出一声感激不尽的:“爹。”


    屋外的重叠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梁晖和老二老五两个师弟挤进门来时,不约而同的高喊了一声师父。


    他们喊得很是激动,甚至听不出有什么悲切情绪,何权青回头,看三人那脸色,好像是来报告什么好消息的。


    这声师父刚刚落下,三人就立马自觉在门边分开,将屋门让出一条路来。


    紧接着,一只锃亮的皮鞋迈进门槛,何权青眨了眨朦胧的泪眼,才看清了来人是谁。


    这人徐徐向床榻走来,他摘下头上的军帽抱在手里,又脱下背上鼓囊囊的迷彩行装包放到地上,接着就在何权青身侧利落跪下,声音干哑道:“师父……”


    何权青震惊得整个人完全冻住了一样,喉咙里的那个“四哥”吐都吐不出来。


    床上的老人手动了动,他不自觉抓住了被褥,继而再缓缓转头看向床外,足足过去了三秒钟后,他发出今天第二声放心的叹息,又喃喃道:“是长东啊……”


    “师父。”林长东又叫了一遍,“我回来了。”


    突然“哐——”的一声,屋里几人纷纷向发出动静处看去。


    他们先是看到了砸在地上的那只铜绿色卦箱,继而才看到三哥愕然的脸。


    第63章 久违的来电


    这天傍晚,水街街尾突然响起一串炮仗声,这周边邻居都留了个神,却又迟迟没有再听到那象征着灵魂归天的鱼雷声。


    周通听到炮仗声时便跑了过来,不过他在何家班大门外站十来分钟了,却也没有再等来什么声响,他吊着颗心靠在墙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吱呀——


    这时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扇,接着出来了个人。


    “流……”周通有点意外,“流玉。”


    三哥提着个菜篮子,也是没想到门外会站着个人,“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炮仗声。”周通恢复冷静,“师父他,还好吗,我爸他……备好被子了。”


    “师父现在还好,醒着。”三哥把篮子换了另一边手提着,“你回去告诉师伯,师父他再活三年都不是问题。”


    虽然听得出来对方没说实话,但周通也暂时放心了,至少他现在确定了师父还在,“哦,那就好。”


    三哥说完就准备继续先前走,但周通又叫住了他。


    “你想进去就进去,没人会拦你。”三哥说。


    周通垂头说不是,然后又摸了摸鼻子,“流玉。”


    “?”


    “听说……长东回来了。”周通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又垂下,“是真的吗。”


    三哥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就走了。


    没半分钟,门里又出来个人,两人对视上后,双双沉默了一下。


    “你是来看师父的,还是来给师伯要匾的?”林长东问周通说。


    “师父还好吗。”周通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


    “还行,醒着的,你想看就进去吧。”


    “哦。”


    话毕,林长东就没有再顾周通了,而是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周通仍是在门前站了很久,最后犹犹豫豫的还是进去了。


    第一个看到他的是祝骁,祝骁先是有点意外,周通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眼里闪过的些许不太欢迎,但祝骁开口却说的是:“师父在屋里,醒着的。”


    周通进屋时,何权青也在屋里,看到师父能坐着了,他松了口大气。


    “你爸让你来的?”师父问他。


    周通说不是,又说是自己想来的,话停了一会儿后,他又老实补充说希望对方还认他这个门徒。


    而何师父也很是宽松的直接用一句“都过去了”瓦解了所有的旧事旧怨。


    不过他没有答应留下来吃晚饭,何师父让他过年再过来也行。


    何权青听梁晖说师父原本已经躺床一个礼拜了,气力虚得进食都困难,现在突然精神得有些过头,他们很是担心这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冬天天黑得早,吃晚饭时已经七点多了,何师父进食不济,喝了点汤就撂筷子了,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离桌,而是坐在龙头上听着徒弟们的“年度报告”。


    师妹食量不大,她吃饱后就去接过了梁晖怀里的儿子,让对方赶紧吃,他们的儿子还没满一岁,正是最难带的年纪。


    “我的希望全押在你身上了,你今年也好,明年也好,你必须得把那个老师追到手,我女儿还指望着你这个二伯呢。”


    被点到名的岳家赫呵了一声,“你说得倒是容易……”


    祝骁的女儿快要上幼儿园,他想把孩子送直属幼儿园,但这个幼儿园不外招,只有内推名额,然而岳家赫去年在杂志社上班时就认识了里面的一名老师……虽说两人怪暧昧的,天天写信写个不停,但是女方家里不怎么看好他,所以他现在跟师父报备的来年计划就是把先专后本的函授学历拿下来以后,再试着考去事业单位,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破局方法。


    问到何权青时,他还没想好今年的打算,就说先继续干着。


    后面师父准点由三哥扶上楼休息了,剩下一桌人才放开了喝酒,林长东见何权青有点惆怅,便过去问前面祝骁调侃他那个“白富美千金”是什么回事。


    两人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正迎着冬日的风口,不过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们没感觉到冷。


    何权青其实不太想说出来的,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和对方也算“同病相怜”,于是就避重就轻说了事情原委,且叮嘱对方不能再告诉别人。


    林长东听完先是缄默了一下,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师弟身上扫了两遍,最后冷不丁问了句:“师父没打你?”


    “打了。”


    “打了就行……”林长东侥幸嘀咕说。


    “什么?”


    “没。”林长东咳了咳,“我说,哥理解你。”


    何权青丧着脸又垂下头去。


    “那你的生意现在做到哪一步了?准备做的什么?”


    何权青有点尴尬的说自己还没开始,这两年都是在积累启动资金,他的计划是开一家电工培训机构,主营项目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技术培训,另一个是考证指导和职称评定。


    “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林长东挺意外。


    何权青则说因为县里目前还没有这一行的培训产业,就算是区里顶多也就有一家技术培训公司,他认为现在很多行内人人在考证这一方面还是比较行外的。


    毕竟就理论学习和理论考试方面,很多电工的文化程度很难支撑他们一次性通过考试,甚至大多数人连机考都没见识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更偏向于将机构的发展方向往教培行业靠拢,因为这世上就只有三种人:想入电工行业的、有技术但没有证的、有证但是想升级证种职称的。


    林长东觉得对方的想法完全可行,甚至大有前景,他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了。”


    “80万。”何权青提不起什么劲儿来。


    “80个?”林长东诧异不小,“你两年挣了80个?你跟师哥老实说,你没贪赃没卖肾吧。”


    “没有,这是加上了以前的积蓄,我不休假,就是……多劳多得而已。”何权青淡淡苦笑,苦笑是因为这八十万,也就刚刚够那套房子的零头。


    林长东又默念了两遍80万,脸上慢慢严肃了一点,“八十万够了,你要注册公司用不了多少资金,十万就行,另外设备和场地的话,可以再慢慢筛选,场地成本价可以压一压,现在你应该考虑的是设备和用人成本问题。”


    “场地我准备好了。”何权青说,“我之前买了一块地皮,后面租出去了,上个月合同已经到期收地回来了,占地挺大的,应该没问题,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打算直接搭临时棚子,可能要建楼,审批的话……”


    “审批多大的事。”林长东打断对方,“明天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就趁着这几天去城建部门提交申请,你只管去申请,我保证让你赶在年前拿下审批文书,这样年后就可以马上开始了。”


    何权青丧着的脸这会儿终于多了点精神劲儿,“四哥,你是认真的吗?”


    林长东将胸前的领带解开再叠好装进口袋里,“我怎么看起来不认真,你先说你计划的规模是多大?”


    何权青不能马上回答上来,因为他还没有完全下场实践考察,以及他现在还不敢动这笔钱。


    毕竟做生意挣就是挣,赔就是赔,一上来就赔的话,那他这两年不就白干了吗,何况他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可直接把这八十万转给裴居堂当零花钱。


    “你都敢想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放心大胆去做,不要再等了,不就是为了一套房吗,才几个钱,钱不够……不是还有我吗,钱我先给你补上,你放心去做你的生意就行。”


    “不行的。”何权青不同意,“我不能借。”


    “借什么借,借了还不是得还。”


    “那你给我,我更不能要了。”


    林长东无奈笑笑,“我没说直接给你啊,我就不能跟你投资吗?”


    “投资?”


    “嗯。”林长东点头,“你见过几家大企业是完全单打独斗的?我投资你,我算股东,你挣了钱,你再分红就我,这还算借算给吗?”


    何权青似懂非懂的,他不是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而是不太懂这种做算不算违反自己和裴居堂父母的约定。


    林长东看出了对方的疑虑,他拍拍师弟的肩,又语重心长说:


    “工人阶级不会退出历史舞台,但就当下现实来说,一个人能完全靠自己越过他的出身阶级其实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情。”


    “我不否定个体的努力,但是捡便宜、撞大运、遇贵人也不是什么可耻的捷径,你不要觉得师哥今天帮了你,你就是不努力了,恰恰相反的,你就是太努力了你明白吗,你值得有人拉你一把,但是拉归拉,能不能站稳、能不能翻身还是看你自己的努力,我说这些,你都能听懂吧?”


    何权青嗯了一声,又点头:“我懂。”


    “师哥只是跟你举例子,我没说我不帮你的话你就成功不了。”林长东补充,“我明说了,有没有人帮你,你也迟早能翻身的,只是情况摆在这里,你很急,所以你需要提前的成功,你也必须马上成功,你也不能……让你的那个白富美一直干等,是吧。”


    何权青被说服了,他确实不能再等了,裴居堂也不能再等了,他已经过够把自己当做岩石来忍耐孤独的感觉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何权青心里正烧着斗志呢,差点没听到对方的话,“四哥你说。”


    “就是……等到你的机构开始运行了。”林长东顿了一下,“到时候让你三哥去给你记账吧,他数理化好,你们一起共事也放心,另外就是,我的分红以后你给他就行。”


    “没问题。”何权青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四哥你……还要回去吗?”


    “嗯。”说到这,林长东又脸色微变,“我还没复员,这次只是请假出来的,年后就走。”


    “哦。”


    何权青正想问三哥知道这件事吗,这会儿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伸直左腿,才从裤兜里成功摸出手机来。


    然而看清手机上的来电人是谁后,他却定住了。


    林长东余光里瞟到身侧人手机上的来电人名称叫“果果”后,他再瞥了突然失神的何权青一眼,似乎意会到什么了,于是马上起身离开了。


    对方走开有好几秒钟了,何权青仍是愣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他看着这个已经两年之久没有再联系过的号码,身体里骤然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剧烈紧张张。


    砰砰狂跳的心声甚至让他都有了耳鸣的错觉,何权青倍感头晕,好像呼吸被截断了一样急需大量新鲜空气。


    经过短时却又激荡的挣扎后,何权青到底也没抗住诱惑,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


    第64章 你让我看一下


    电话两头不约而同道了一声“喂”以后,继而就短暂的进入了一下沉默环节。


    约莫两秒钟后,裴居堂那头才率先开口说:“是我。”


    何权青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他心头一震,嗓门有点干:“我知道。”


    “你还好吗。”


    “好,挺好的。”何权青越说越小声,“你怎么,突然打电话……”


    “我听说了。”裴居堂语速很慢也很轻,好像也有些紧张在里面,“听说你师父……不太好。”


    “有一点,年纪大了。”


    “人……没事吧。”


    “没事。”何权青说,“还在的。”


    裴居堂说了个那就好,接着又说:“要我过去看看吗……看,看看你。”


    何权青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先问:“你回来了?”


    “昨天回的,回的七化这边,我家司机今天从镇上过来……他跟我们说的,说……你们师父……”裴居堂斟酌了一下用词,“情况不太好,我担心你……”


    “我挺好的,师父也好了。”何权青说,“真的。”


    “是吗。”


    “嗯。”


    裴居堂哦了一声,又说:“那没事……就不能见吗。”


    何权青紧握的手热汗猛生,他心里激动着,然而说出口的却是:“现在还……不能见吧。”


    “没事,我问过我爸了,他说去看看你何师父也是礼节,可以去。”


    但何权青还是说不行,裴居堂有点生气:“你不想见我?”


    何权青并非不想,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和情况都太糟糕了,他不是很想用这个样子和对方见面。


    “想的。”何权青老实承认,“但是……就是不能见,人不能……出尔反尔,这是原则问题了。”


    裴居堂挣扎了一下,只能放弃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得很久,挂完电话以后,何权青再思考了一下,接着就给裴远和远在藏区的主工发去了离队报告信息,好在他年前的工作都做完了,也没有什么遗漏问题,所以离队还算顺利。


    第二天何师父竟然靠着自己起来走了几圈,精神气看着还挺不错,他们几个徒弟看着,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之前大夫说能撑过这两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目前来看,他们觉得过完今年都没问题。


    师父看着好了一些后,何权青当天上午就拿着四哥给他写的推荐信去了县城,下午的时候,他就拿到了建地审批的通过文书。


    趁着还有时间他又去市场监督管理局询问了一下注册公司的流程和所需要的申请材料,他想着能不能在年前先注册下来,但是工作人员却很是决绝告诉他暂时来不及了,他们过两天就放假了,可以年后再过来。


    回去后他就和四哥报备了一下进度,但是四哥不怎么满意,然后又给他写了个手信以及地址,让他重新去办。


    何权青没敢耽误,就照着对方的嘱咐回县里找到了四哥自己口中的“好朋友”,对方看过手信后,直接带着何权青去了市监局,给他先把注册申请提交上了,不过后续工作还是要等年后才能办理完成,但进度肯定要更快一点。


    很快就到除夕了,因为四哥的归来,何家班时隔多年,谁都没想到过他们还能再过一回团圆年,年三十早上,一班人早早就起来打扫卫生张罗里外了。


    祝骁的老婆没来,但是女儿来了,搞得他一直用“带孩子”的理由推脱着各种清洗任务,和当年用带女朋友回来不干活的理由一样不要脸。


    梁晖干脆也把儿子交给了他带,他们两夫妻好抽出手来做年夜饭,平时过节的硬菜都是三哥做,不过三哥和四哥昨晚好像吵架了还是怎么的,两个人已经消失老半天了。


    梁晖看着祝骁,含沙射影说是他们两个也不想干活所以假装吵架的。


    “吵个鬼啊。”祝骁怀里抱一个,腿边站着一个,“昨晚我都听见摇床声了。”


    “大过年的,不要说这种话题好吗。”正在生火蒸糯米的岳家赫又应激了起来。


    祝骁:“本来就是啊,你们敢说没听到?”


    “五哥你听错了。”正在一旁刷浆糊贴对联的何权青解释说:“是四哥的床架旧了,我昨晚去帮他钉正而已。”


    祝骁哎哟了一声,“人家床架旧了你帮什么忙,人家又没跟你睡一个屋,你还怕人家没地方睡啊。”


    何权青没听出来对方的意思,“四哥昨晚在一楼沙发睡的。”


    “……”祝骁已经有点无话可说了,“我说老七啊,你一直这样下去,是讨不到老婆的。”


    “我快就有老婆了……”何权青小声嘀咕,但也就嘀咕够给自己听见而已。


    他们动工得早,所以年夜饭也来得早,不过白螺镇吃年夜饭一向都很早,三四点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家放炮仗了,他们五点开饭也不算早了。


    在放炮仗之前,消失的三哥四哥总算回来了,不过开饭之前,他们却发现师父并不在班里。


    一行人准备出去找的时候,何师父又马上出现了,他应该是刚刚出去的,这会儿一起跟着回来的,还有周通。


    周通挺为难的站在师父身后,不过何师父一句都是一家人,那些怪异的氛围就立马烟消云散了。


    上桌落座时,天还亮着,岳家赫突然让大家先别动筷子,然后又马上跑回屋去拿了相机出来。


    “早不讲晚不讲,地主饿了你才讲,真是想放你一脚。”祝骁不满意用方言吐槽说,“一过过油头黑脸的你喊照相,炮仗都放了。”


    “哎呀,快点嘛,师父你赶紧开口啊。”岳家赫连忙打开三脚架说。


    何师父拿起拐棍勉强站了起来,大家懵懵的问他去哪,他一脸不耐烦说去洗个手。


    结果他们等了十多分钟,发现师父不仅仅是去洗手了,还换了一身新衣裳。


    众人:“……”


    “我去,老七你现在比我高了,别站我旁边,你站周通边上去。”


    “老二赶紧过来吧,我们给你留了中间的位置。”


    “谁规定不够高就要站中间的?”


    这站位争来争去的,匀了好几分钟才安排好,这回布局跟前三年拍的差不多,还是何师父坐在中间位。


    老人腿上抱着梁晖十个月大的儿子,膝前则坐着祝骁的女儿,他的左手边是梁晖和师妹夫妇,右手边分别坐着三哥和四哥。


    后面一排从左往右则分别是祝骁、周通、何权青,岳家赫按下定时的快门后,马上跑到了祝骁和周通中间的位置站着。


    快门闪过,将不可多得的永远珍贵定帧。


    年夜饭过半,何师父又让他们抬靶上戏,三哥射了个“三英战吕布”,还被祝骁调侃要不要把吕布和貂蝉的前情也给演出来,让三哥来演貂蝉。


    “我才不演。”三哥生气的坐到师父旁边,又把“吕布”瞪开了。


    何权青今年也没参与这个项目,他就一边看着,一边给祝骁的女儿喂饭。


    剧情走到一半时,何权青的手机突然响了,但是他刚刚拿出来,电话就挂断了。


    他正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时,这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又马上发了一条短信进来:我在桥头。


    何权青吓得立马就站了起来,他甚至有点怀疑这是裴居堂开的玩笑了。


    他盯着信息看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扛不住心里的殷切,立马就以有事出去一下跑开了。


    从这里跑到河边最快也要十分钟,何权青感觉自己这次破纪录了。


    夜幕下那拱起来的石桥时越来越清晰后,他渐渐放慢了步子,又抓了抓头发,并争取在最后一百米把呼吸调整均匀。


    但是他走近桥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人,感觉有些诡异之际,他便上了桥去,走到最高点后,他才看到桥头另一端旁边停着一辆车,而黑色的车身旁就站着他的人。


    何权青来的路上一直在鞭策、在怀疑、在反问自己该不该来,能不能见这个人,可到这里了,他好像除了高兴,什么别的也想不起来,忘本吧他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裴居堂看了上面的来人一眼,又马上低头下去乱刷起了手机。


    何权青抿紧嘴,把脸上的酒窝压下去后,快而不急的漫步到了裴居堂面前,他将两个人的距离保持在三十公分左右,润润嗓子后,有些许羞怯的叫了一声居堂。


    裴居堂没抬头看他,目光仍是停在手机上,唇线绷着,看着是在生气。


    “居堂。”何权青提醒意味满满的又叫了一声,“我到了。”


    裴居堂还是不理会他,并在手机聊天框里一直反复按6的键盘,狠狠打出一串长长的“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何权青有点心急,他底气不足但是动作很利索的抽走对方手中的手机,黑了屏幕,然后塞进自己兜里。


    “你别生气。”何权青低头下去,追着对方扭到一边那凶巴巴的脸哄说,“我跑来的。”


    裴居堂闻到对方身上的白酒味,先是推了对方一把,才肯开口理人说:“跑来很快吗?你怎么不飞来?”


    何权青擒住对方推过来的手抓在掌心中,他有点抱歉又有点实在问:“飞……现在已经是人能做到的事了吗。”


    “……”裴居堂咬着后槽牙强忍下去被逗笑的表情,“蠢蛋当然做不到。”


    何权青为了找台阶下,立马承认了自己是蠢蛋,所以滾得没有飞得快。


    “看什么,谁让你凑那么近……!”裴居堂垂着头,缩着脖子,把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


    何权青立马正回脖子,并脸红解释:“我这么久没见你了,我想看一下你现在长什么样。”


    “现在想看了?早的时候问你,你怎么不说你想看?”裴居堂依旧记仇说。


    “我装的。”何权青小声哼唧,“我特别想的,就是……不识好歹。”


    “谁信……”裴居堂也低声哼唧。


    “我真是装的,我就是口是心非的,我没那么想过。”


    何权青说得挺激动,他咽了咽口水,又追着对方的脸想看个仔细,“我现在真的忍不住想看,你让我看一下你。”


    “有什么可看的!”裴居堂脸臊道,但他暴躁的情绪也淡了一点,他放松拳头,允许对方裹着自己的手掌摸了,但他仍然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只是盯着眼下的两只手看。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他觉着何权青的手黑了很多很多,但是手掌好像又宽了一点,而且指骨和掌心上的茧子又干又硬。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何权青再再向前一点,把人完全堵在了车身前,“今天过年,你过来的话……”


    “我爸妈也过来了。”裴居堂还是没个好口气,“他们今天中午才突然决定过来这边过年的,我们刚刚到不久,车子开到这就坏了。”


    “哦。”何权青感觉只要见到了人,心理负担再大也是高兴的,他攥着对方的手捏了捏,又问:“那我们在这里,被发现怎么办。”


    “我跟我爸说了去看你师父的,他没意见。”裴居堂解释,他觉得要是不解释的话,这人估计待两分钟就该催他回去了。


    “真的?”何权青还是不放心,虽然不放心也不影响他出尔反尔,“但是你也……看了我啊。”


    “那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回去挨打就受着,挨骂就忍着呗,还能……”裴居堂抬头看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打住了。


    何权青终于看清对方现在长什么样,他脑子里的浑水突然一下就抽干净了,脑袋空空的只记得盯着前人看。


    而裴居堂和对方却是截然相反的表情,他原本板着的脸色先是难以置信的松开,再无法接受的拧紧,他上下两瓣嘴唇动了动,非常之艰涩的挤出一句:“你,这两年都在干什么?”


    第65章 下不为例


    “我……”何权青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牵强的笑了笑,“没干嘛。”


    裴居堂莫名生气,“这叫没干嘛!”


    “真没干嘛……就是干活多了,风吹日晒都会这样。”这下轮到何权青不肯抬头了,“我都说了……现在还不能跟你见面,我现在这样,都不好见你。”


    “头!”裴居堂胸口一收一缩的难受无比,有气的也有疼的,“伸过来。”


    何权青脸上最后一点强笑也消失了,他微微抬起下巴,然后把脸递到了对方面前。


    裴居堂捧住这张脸,满脸怨恨的左右看了看,他真是想不通了,到底要怎么吹怎么晒,才能把脸搞成这样。


    虽然何权青以前肤色也不算白,但是和眼下相比,那简直就是抹了铜色油一样,要不是人长得不差,这肤色真不知道要怎么扛下来。


    手干活多了粗糙那正常,可这脸怎么也能糙成这样,裴居堂指腹摸上去,都能感觉到对方脸颊上细小的裂痕和干皮,他细细看了看,颧骨上还有被晒透的红,真不知道这风是怎么回事,不仅把他的脸吹瘦可,把脸部肌肉吹薄了,还把面部线条吹得更清晰硬朗英气了。


    裴居堂手摩着挲着手就软了,生怕擦过那些细小的裂缝疼到对方一样,他再摸了摸对方的头发,也是硬生生的,哪怕不摸,单单看着,也不像以前那样柔软有光泽。


    看裴居堂老半天都不吱声,何权青战战兢兢的拽了一下对方的围巾,不禁担心:“我不帅了吗。”


    “你现在知道担心了?!”裴居堂的双眼蒙着层水光瞪人说。


    何权青收回目光,眼珠不自然的左右看了看,有点理亏又不怎么敢还嘴:“就几天这样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我想好了才给你见的,就现在这样而已,以后会好的。”


    “你看你这个样子是一天两天这几天的事吗!”裴居堂忍不住抱怨,并把哭腔抱怨了出来,“这就是你说你好得很?!”


    何权青怔了怔,接着急得连忙把人抱住,他词穷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裴居堂生气的又捶他胳膊捶他肩膀,他只能把人缠得更牢更紧,等怀中人没了动作以后,他才试着亲了对方太阳穴一口。


    没有被拒绝或是抵触后,他又贴着对方眼尾到眼皮细细的亲,他用干涩的唇瓣扫走怀中人眼周的涩液,又用脸颊狎昵缱绻的去蹭去擦拭干对方的脸蛋。


    裴居堂的脸肉软软的,何权青甚至产生了自己会不会把对方脸蛋擦花的错觉。


    裴居堂身体有轻微的抖动,接而就慢慢镇静了下来,他抓着对方外套腰侧的手松开,然后再钻进敞开的外套里,圈住何权青的腰肢,又将头搭放在了对方肩膀上。


    他目光失焦的盯着前边的田坎看,表情淡淡的像是在缓神,何权青拍着他的背,又轻捏他的后颈,粗糙的指腹磨过他柔软的颈根时,裴居堂不自觉绷紧了浑身神经。


    何权青碰了一下他的嘴唇,他没反应,对方又重新贴上来,轻轻印在他的唇缝上,将两片干合的上下唇瓣用亲吮舔开。


    裴居堂挺被动的,一开始只是他故意想晾着对方,后边纯粹是蛮劲儿拼不过这个人了。


    他后退两步,后背直接撞到车身上,何权青及时托住了他的脑袋,裴居堂正惊魂未定之际,这人又堵着他在车身上亲了起来。


    裴居堂想要把对方推开,这人又贴缠上来,饿死鬼尝腥一样在他下巴上舔。


    但是没来两口,何权青就被打回神了一般突然停下来说:“好像……不能在这里做这种事。”


    裴居堂缓缓从有所弧度的车身上正回身体,他理了理被对方扯得乱七八糟的围巾,何权青咽了咽口水,被瞪得心虚了,又趁火打劫一样凑上去再亲一下。


    “……”裴居堂咬了咬牙,然后从兜里拿出车钥匙按了两下。


    车里没开空调,但是也比外面暖和很多,两人火速钻进车内,砰的一声,车门关上,裴居堂脑袋就马上被挤到车窗上,吃力的回应着对方有些粗鲁的亲咬。


    裴居堂手无支力点,一下子抓皮质的车座,一下抠打滑的车门,很难回应对方一点。


    不怎么宽敞的车座躺不好两个人,裴居堂身上叠着人,这人一个劲儿往他脸上脖子上啃,他感觉自己头都要撞到车门了。


    渐渐升温的狭窄空间里,裴居堂还能闻到一丝丝残留的香味,那是杨桃身上的香水味,他有点罪恶感,但又顾不得那么多了。


    何权青手糙脸糙话也糙,完全就是糙人一个,他一边紧张问在这里亲不会有问题吗,一边又问他能不能亲一下裴居堂的大月退,亲完了又胆小兮兮的再问车子不会开了行车记录仪吧。


    “开了,你准备等死吧。”裴居堂气紧得很,一是被对方这啰里吧嗦弄得,而是他的两件贴身衣物都被推到膛口,有点勒。


    何权青脸埋在对方温暖软乎的腹面里,他纠结了一下,难得抛弃人性一次豁出去说:“我不怕死,我准备好了。”


    裴居堂真不太行,他们也没做什么吧,何权青一手粗茧真的是要把他的皮给搓下来一样,真的是又莽又横。


    何权青感觉人躺着亲施展不开,又把人提溜起来,让裴居堂坐在自己腿上重新相拥交颈,这样一来裴居堂感觉自己就没那么被动了。


    太漫长的分离让两个人不太能学会享受这种互动中产生的亲昵,他们甚至有点像迫切在求证确认什么而已,一来一回直白粗鲁的唇齿搅拌和激情相抚完全就是一种自我明证的交代手段。


    ……?[只是亲了]


    心瘾大过后,原本枕在对方腿上休息的裴居堂又正回身子,他重新端详了一下面前人,并不再用怨恨的口吻问对方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权青本来就没打算提过这事,可这会儿好像也没什么可瞒下去的必要了,他理了一下思路,就将事情前后如实交代了。


    “两年都没休息?”裴居堂听完又皱起了眉头。


    “休……也休。”何权青没什么底气,脸上还晕着亲昵过后的爽气,“休得少而已,不是不休。”


    裴居堂感觉对方这话半真半假的,不过这个人本来就不会说谎,他肯定是休了的,只是休的没有他说得那么多,甚至还要更少,“你不要命了?”


    “要。”何权青说,“但是我没觉得辛苦,我想要老婆了。”


    裴居堂拧了对方胳膊一把,支支吾吾的嫌弃说:“你哪来的老婆。”


    “就是现在没有。”何权青看着他,“但是会很快就有的。”


    “很快?”裴居堂挑眉,“那是多快?”


    何权青说不出个大概,也不是完全有自信,但他觉得自己能做到,便说:“尽量快,你别怕,我有办法的。”


    “你想到办法了?”


    “想到了。”何权青点头,“很早之前就想到了,但是那时候手头上不太宽裕,没办法做,银行下贷额度有限是一个原因,我怕还不上是第二个原因,所以只能先去做长工。”


    裴居堂还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就觉得很安心了,“那你过完年还回去吗?”


    “不回了。”何权青摇头,然后又和对方说了自己的计划和打算。


    裴居堂听完也是觉得非常之可行,但就其中的困难程度来说,肯定也没有对方三言两语中形容的那么简单。


    不过气馁话肯定说不能说的,太决绝的肯定话也不好说,裴居堂停顿了一下,给了个表示赞可的态度:“那等你的机构挣到第一桶金了你准备给我买什么?”


    “我还不知道到时候能挣多少,要看情况能买得起什么吧……”何权青想吹牛的,但是不太敢,还是只能说实在话,“到时候我再跟你商量行吗。”


    “行吧。”裴居堂就乐意看对方这副窝囊又实在的样子,“那你加油,别只挣个三块五块的,请我吃粉我都得倒贴你。”


    “怎么可能才三块五块!”何权青纠正,“三块五块我敢跟你说吗……”


    裴居堂啧啧两声,“哟,你还有不敢的时候?”


    “怎么没有……”何权青两颊上还留有的最后一点高原红更透了一点,“一下你骂我没出息怎么办。”


    “我骂你你就受不了了?”裴居堂脸色一变,又拧对方的耳朵,“我不光骂我还打你呢!”


    “受得了受得了!”何权青喊道,“我最受得了!”


    何权青试着看了看车子是出了什么问题,原来是发动机过热了而已。


    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后,他就老实下了车。


    裴居堂也刚好检查完对方的手机,虽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信息,但他还是要故意挑衅一句:“下次我还会检查的。”


    “哦。”何权青露出感天动地的甜蜜一笑。


    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们不能在外面继续久待下去,除夕零点得在家这是最基本的风俗要求。


    虽然还有大半个小时才到零点,但串门打牌的人依旧很多,两人自觉保持着一定距离,在路上慢慢晃荡回去。


    何权青不能送对方太远,两人适可而止的道了别,就各自回家去了。


    但这短暂的重聚并没有给裴居堂带来多长久的满足,他一进家门就和父母撞上了视线。


    “都几点了,上哪去了。”老裴感觉自己已经是在明知故问了。


    裴居堂仍是下意识的先紧张了一下,但他又马上调整好心态,并无事发生一样走过去坐下,回答说:“见我男朋友。”


    说完这话,裴居堂连着好几秒钟都没敢看老裴的脸色,他盯着电视里的节目看了一会儿,仍是没有等来质问后,他转头再看向父母,认罪一样再强调说:“我说我去看何权青了。”


    “我还没老到耳背了。”老裴哼了一声。


    裴居堂手里捏了把汗,“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下不为例。”老裴说。


    “那这次呢。”


    老裴正要说什么,突然牙关一紧,是胳膊被杨桃拧了一把,他转脸看向身边的老婆,“?”


    “大过年的。”杨桃咳了一声。


    老裴深吸了口气,自认没招了说:“这次去就去了,我能怎么办。”


    第66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何权青是踩着零点的炮仗声进家门的。


    不过这会儿他们一屋人却没有出去看烟花,而是一众人都围在了烤火桌边上,因为何师父有话要交代他们。


    “师父,过年就先别说这种话了吧……”梁晖试图阻止道,毕竟这交代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何况他们都觉得师父这会儿看着挺精神的,至少能吃能坐了,还不至于到前阵子那程度。


    但何师父并没有把梁晖的话当回事,他让一众徒弟都坐正坐直,然后分别做了嘱咐,他嘱咐何权青的不多,就让他爱惜身体而已,把这院子的一砖一瓦看好就行。


    交代完话后,他又拿出一个塑料袋,他将袋子里的红包都倒到桌上,然后又照着红包背面上的落款分发给徒弟们。


    说是发红包,其实跟分遗产也没差了,在他们印象里,班里的日子一直都过得挺清贫的,毕竟吃饭的嘴太多,大家也都是脱离了舞狮这一行后才经济好转的,所以一看到红包的厚度,他们就知道师父这是把自己的家底全部拿出来了。


    “师父,你怎么给我这么多?”祝骁打开一看有点懵了,红包翻盖页上竟然用水性笔写着两万,他再看看身边人感觉都没他的多,不由得担心是不是给错了。


    何师父摇头说没有,又解释每人只有五千,那多出来的数是给他媳妇和孩子的,因为祝骁有二胎了,算户上有四口人,所以红包要比其他人厚一点,而梁晖师妹还有老三老四的则共用一个红包,包里分别是一万五和一万。


    “那我为什么有七千?”岳家赫老实问。


    “看你可怜。”何师父也如实说了,“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成家,孤家寡人的。”


    “……”岳家赫已经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


    “听见没,孤家寡人。”祝骁撞了老二胳膊一下,“赶紧把秦老师追到手,我还在指望你的内部关系呢。”


    何权青感觉自己的红包也挺厚的,他觉得里面肯定不止五千。


    他怕刺激到身边的二哥,只能将手藏到桌子下,然后悄悄打开红包看了一眼,翻盖页上写的是一万。


    何权青看了师父一眼,或许对方也看出他在想什么了,于是叹了一口气。


    发完红包后他们又吃了汤圆和红蛋,随后就各自先后回去躺下了。


    外面的烟花声消停有一段时间了,何权青还没困,于是又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


    结果他想回去休息时,四哥又下来了。


    “四哥,你还不睡吗?”他问。


    “没地睡。”四哥自嘲说。


    何权青正想推荐对方去自己屋里睡,因为那还有一张空床,但四哥却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说是有话跟他说。


    他问有什么事,对方让他把文件袋里的东西看一遍。


    何权青照做打开文件袋,又把里面的几张文件看了看,虽然这文件是黑白面的,但不难看出是一份红头文件的复印件。


    “看完了吗。”四哥问他。


    “看完了。”


    “看懂了吗?”


    “不算懂。”何权青看内容当然懂,但是他不懂对方让自己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是一份下达给外地的红头文件。


    四哥笑笑,又解释说:“这是上面下达帮扶返乡人员再就业的政策,不过这份是G省的,不久前刚刚发下来的,但是年后,我们这边也会有这个政策下达。”


    “?”何权青还是不清楚对方的用意。


    四哥也不急,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支水性笔,然后在文件上划出笔记,接着一一向师弟讲解了文件要点。


    讲到一半,何权青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总之这份政策是一份针对待业失业的返乡人员展开的,具体表现为做好给这类人提供免费的技术学习和经验知识的工作。


    通俗来说,就是大力支持有关部门、企业参加到帮扶工作中来,而政府会给予有关部门和企业一定的“财政支持”。


    四哥的意思大概就是,让何权青也做这个“帮扶项目”。


    “你不要担心给这些人提供免费的技术学习就挣不到钱,也不用觉得这种手段是套国家的钱,你只要按照文件上的标准把帮扶工作做好,上面拨的款就是你的。”


    四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何权青会担心这些。


    “你要做生意,你现在就得用商人的头脑做事,但是诚信和良心还是基本盘,这个不能动。”四哥慢慢道来说。


    “你就这么想,按照你现在的起步阶段,其实要做好一个品牌一个产业,其实是很难的,但是如果有国家政策项目扶持,又是免费技术教育,这不用广告费客户自然而然就会来了,技术学习的人多了,要考证要升级的客户肯定也就有了,这个就是你挣钱的点,明白吗。”


    何权青茅塞顿开一般,连忙点头说明白。


    “另外,这个政策文件在我们这边还没有下达,具体时间应该就在这个月,这事目前还没多少人知道,所以你要做第一批去申请的人,因为这个名额有限的,只有越早拿到项目才能更早拿到拨款,你应该清楚,这种钱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多难摸到吧。”


    何权青怎么会不懂,如果对方没有提前告诉他这个信息,他相信,等到他再知道这个文件时,名额早就被占光了,他还相信,拿到名额的人十个里面,至少有九个不是普通人。


    因为信息在底层和穷人之间是基本不流通,等到流通的时候,信息的价值于他们而言早就过期了。


    就比如,上世纪上面下达了桐林县开采有色金属的文件,文件还没下来公开,四哥一家就先提前垄断了县里所有的采矿人力,开了县里第一家也是后来唯一一家独大的矿产公司,四哥的父亲凭此就成了县里的首富。


    等到矿产快挖空的时候,林家又提前把矿产公司卖了让别人清场,并开始进攻房地产,在那个商品房还没盛行起来的年代,林家一举彻底定局了桐林县的住房走向,从而又延伸控制住了住房居民所需要的日常消费和娱乐需求,县城里的大小连锁超市和娱乐场所,基本都是林家的产业。


    也因此,社会上出现了更多的就业岗位,桐林县的人均生产总值暴增,也就于八年前就摘下来贫困帽。


    在此之前,桐林县并不叫桐林县,而是叫桐平县,因为脱贫(平)了,所以在后来的城市改革中才易名为桐“林”县。


    “老七,做生意光看风口是不够的,要看就要先看窗口,太阳从哪里照进来你就往哪里钻出去。”四哥边说边在纸上列了一串数字,“我都帮你算好了,上面给的钱,你全部投到设备里,这样一来设备钱省了,东西也一直是你的,然后……”


    两人聊到了差不多三点,从资金划分到人力资源分配,再到开业时间都做了细化的计算。


    虽然两师兄弟早年就情同手足,但四哥做到这份上当然也有他的道理:他要让三哥来做股东。


    因为在不久后他就要离开这里回部队里去,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还是因为他还有太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他得给三哥找个活法,如果他用自己的名义去做,三哥肯定不会接受的,所以他只能把希望放在何权青身上。


    ……


    大年初一这天,裴居堂老早就被叫起来了,因为他们今天要去观看镇里的“新春运动会”。


    听到“新春运动会”这个名词时,裴居堂还以为是老裴在跟他开玩笑,经杨桃解释,他才知道这是上面的要求。


    因为近两年乡村l振兴的要求细分下达了到了文化乡风建设层面,在此之前,镇上以及周围村落过年时不是聚众打牌就是各种喝酒猜码十点半,赌博风气过重引起了上面的重视。


    经过整改后,这两年春节镇上都是统一组织新春活动,以宣传积极健康的娱乐方式发扬文明乡村建设的内核。


    不过这两年裴居堂都没在镇上过年,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杨桃还说前年办的是对歌会,去年是篮球赛,但都是反响平平的。


    镇文化办认为大家积极性不高可能是跟活动题材以及没有奖励有关,于是就把活动改成了大家都能参与进来的民俗项目,同时又设立了活动奖金激发大家的参与度。


    而活动奖金的来源,一部分是镇文化办向上面申请的,另一半则是去拉的赞助,好巧不巧,老裴就是活动最大的赞助商,听杨桃说,老裴赞助了二十个。


    所以他们一家三口今天是被特邀去看运动会的,否则老裴也不会随便带他们母子回来这里过年的。


    镇中学内的下沉式田径场被选为这次活动的场地,这运动场不仅场地布局合理,也有足够的观众席位,实属是集体活动得天独厚的理想之选。


    虽然也就一个小小的乡镇级活动,但来观看赛事的领导也不少,裴居堂跟着父母来到第一排的特邀席位坐下后没多久,活动就开始了。


    主持人一开口,田径场里有一片就突然爆笑出声了,裴居堂顺着笑声往那边看去,发现是站在进场处的何家班一众人发出来的。


    他突然就理解这伙人在笑什么了,不为别的,因为主持人是岳家赫,看到熟人突然在上面正儿八经的,换谁来都想笑。


    裴居堂远远的和坐在塑胶跑道上的何权青对上目光,他盯得紧,一动不动就往那边看,何权青前面那还扬着的笑脸慢慢就淡了下去,他摸了摸后脑勺,又拿面前的红色头壳罩到自己脑袋上。


    裴居堂有点不高兴,心里正想这人是什么意思时,那红色狮脑袋的两只大眼睛又对他眨了眨,白绒边的睫毛一颤一晃的,看着傻的要死。


    他在心里臭骂对方一句窝囊蛋,笨笨笨!


    与此同时,裴居堂还不忘往老裴那儿看了一眼,他觉得老裴多多少少都知道今天会碰见何权青,就算不知道也能预想到,可对方竟然还是让他来观赛了,那么不就是默认了今天也允许他和何权青见面吗?


    岳家赫说完开场词后宣布了活动参与队伍,与此同时舞台旁边的乐师那配合绝妙的击鼓敲锣声马上打开了活动气氛。


    裴居堂几次喷笑出来,因为那些参与队伍的队名实在有些过于充满巧思,比如叫“佟阳一家五口”的、“刘记猪脚粉初四开张”的、“二小理发店办卡八折起”的……


    这样显得岳家赫说出何家班三个字时有些正经老实过头了,就连周通自己家的六黄庄醒狮班都改名叫“红白喜事一条龙8888”了……


    这次活动的参与队伍不多也不少,总共也就十多来队,累计近百人,主持人宣布进场以后,站在参赛队伍左右两边的何家班先是和“红白喜事一条龙8888”进行了一段三分钟的开场表演。


    裴居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何权青耍狮子了,上一次看到,到底算是在桥头给他补升学宴那一次,还是两年前在河边别离前时那简单的眨眼答话,他都不太想回忆。


    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只需单单看着就行,不用担心那些个狮步和神情里是不是又在向他传达出什么别离和分开的信息。


    开场表演结束后,两班又回到队伍里,并跟着校园广播里的进行曲往主席台这边走过来。


    裴居堂有点紧张,因为待会何权青肯定要从他们面前路过的,他应该挂什么样的脸色才能不刺痛老裴,同时又能给何权青甩个威胁的眼神呢?


    这进场方队走得挺快,裴居堂还没调整好心情呢,人就过来了。


    何权青站在他们队伍倒数第二位,夹在祝骁和一个他没见过的男人中间,他们一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在脑袋上系了条红绸带。


    就何权青这个傻子把绸带的蝴蝶结系在耳朵上方,人走过来的时候,裴居堂还以为他在右耳朵上别了一朵大红花呢,等他看清以后,又觉得这抹红衬得人更加清气,颦笑间还多了点羞涩的俏意。


    他感觉何权青已经在努力强装没看到他了,但在两人距离仅仅两米多宽时,这人还是不知死活的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队伍很快就走过去了,裴居堂估计他旁边的爹妈心理活动应该不简单,果不其然,杨桃马上开话说:“哎哟,看这些队伍男女老少的,感觉何师傅他们拿名次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也不见得,项目又不是全比体力。”老裴否定说,“都是大家会玩的,不见得谁更年轻就更厉害吧。”


    “那你还不许人家赢了?”裴居堂也不甘示弱的反驳他爸,并替自己男朋友大放厥词:“人家今天来拿的就是你的钱。”


    老裴感觉冤枉,“我什么时候说的,我那是就事论事。”


    杨桃感觉旁边的观众都在看他们了,她连忙拍了一下左右两边的人,又低声说:“这有什么好吵的,输了正常,赢了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行,就当大过年的发个红包了。”老裴感觉自己快不属于这个家了,怎么连自己老婆都不跟自己一个战线了。


    “那第一名奖金才两万,还要那么多人分,这算什么红包。”裴居堂嘀咕说,“爸你也好意思让他拿那么多钱出来提亲……我要是你,我马上给他减免一半。”


    “行啊,那房子你们也切一半去住吧。”


    第67章 高兴话


    在活动正式开始之前,裴居堂压根猜不到比赛项目可以是什么,本来他刚刚猜到个拔河,结果主持人却说这个项目临时取消了,因为参赛队伍人数不均,不好开展。


    经过调整后,主持人又公布了新的赛程表,而活动一共也就有三项,分别是四百米踩高跷接力赛、背篓绣球和高空抛绣球。


    而比赛选用淘汰制,每一轮淘汰末尾的三分之一,裴居堂感觉这活动时间应该不算长,一个早上就能结束了,因为下午似乎还有其他安排。


    这跑道是400米的,用脚走说长不长,但是踩在高跷上就不一定了,接力赛是4*100换棒,其实一轮下来还挺快,裴居堂感觉这项目也没多难吧,他看何家班的人踩在高跷上完全如履平地,但再纵观被淘汰的队伍,又觉得好像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我都说了,人家本来就厉害。”裴居堂听到主持人念第二轮的队伍名单时,没忍住立马嘚瑟。


    老裴淡定的喝了口水,“年轻人再做不到这个那不就是废了。”


    “你等着吧。”裴居堂愈发不把他爸的想法放在眼里了。


    第二项赛事有点特殊,听名字时裴居堂也没听出来是怎么个项目,他是看了第一队参赛示范后才搞懂背篓绣球是怎么个玩法。


    总之就是每个队伍有50只长线绣球,其中需要一个人背着背篓站在十米外的地方,而队伍剩下的队友则需要将那50只长线绣球抛进对面队友背上的竹篓里,两方可以互动配合,要注意的是,绣球提着线只能抛,不能用手抓着绣球像投篮那样扔过去,抛进数总计最少的就要被淘汰。


    这时有人传递了一个长线绣球进观众席,裴居堂也接过来看了看,没想到这绣球沉甸甸的,里面好像是放的沙子,有点像沙包,只不过外面是一层精美的绣皮,并用一根一米多长的粗线系着。


    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抛法大概是提着线在空中摇晃几圈,然后再松手抛到对面去,他感觉应该也不难,但是场上的命中率却低得离谱。


    而这第二轮的晋级赛也关乎着第三轮的项目内容,因为晋级的队伍需要用他们投进背篓里的绣球完成接下来的“高空射日”。


    裴居堂注意听了一下,何权青他们进篓子的绣球只有28个,而接下来的高空抛绣球则需要射中三个“太阳”。


    而那三个太阳分别悬挂在3米、5米、8米高的球圈上的,这球圈外形和棒棒糖相似,不过球圈的直径会随着球杆高度越来越小。


    3米高的杆,球圈好像有1米直径,而最高的8米杆,球圈直径却只有半米宽。


    参赛选手要做的就是用上一轮带上来的绣球将挂在球圈里的绣球击落下来,哪一队先集齐三个太阳就为最终冠军。


    但项目还增加了一点难度,就是3米杆不能用手抛绣球射太阳。


    裴居堂感觉这个项目不就是辕门射戟的吗?


    把5米8米的两根高杆上的绣球都打下来时,何家班已经只剩下最后5个绣球了,他们前面用得太大方了,现在一众人有点不敢贸然行事了,毕竟最后一个球还不能用手,这让他们有点犯难。


    “不能用手,那用什么,用心啊?”祝骁叉腰望着头顶上方的球圈,“难道指望我们爬上去摘下来吗?不过有孩子以后我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还大不如前……孩子又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不行就不行了还说这种。”梁晖调侃老五,说完他又拍拍林长东的肩膀,继续调侃:“长东你不是空军吗,飞上去给我们拿下来得了。”


    林长东做出一副好像真的行得通的表情,然后一本正经道:“那还是爬上去快一点吧。”


    何权青想了一会儿,然后就说自己有办法了,并让其他几人给他垫一下脚。


    多年的共事生活让他们立马明白了何权青的意思,几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冲着爱赢不赢的念头抓紧开始了。


    裴居堂听不见他们在商量什么,但他看到祝骁和梁晖分别半跪在地上,用两只手叠出了一级比一级高的“人形阶梯”。


    何权青往后退了几步,他脱下身上那件夹克外套扔到地上,又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精壮的小臂。


    裴居堂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仅是他好奇,好像所有人都停下来,就等着看他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了。


    这时,何权青朝面前的师哥们点了个头,然后又再退一步。


    这一步退下的脚跟还没落地,他又猝然向前冲刺,先是一脚踩在了梁晖的手垫上,然后借力再垫脚跃到祝骁的手掌上并快速在空中翻起跟头,这时站在一旁的四哥看准时机,迅速再将手中的绣球踢到半空。


    何权青在跟头即将落下之时,在半空中长腿一扫,霎那间就将四哥送上半空的绣球直接踢进了三米高的球圈里。


    但这一脚并没有直接踢中那只金绣球,但却踢到了球圈上,这一脚用劲儿不轻,球圈微微动了动,那绣球就这么掉下来了!


    咚——,同时在观赛的乐师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突然敲了一下锣,更是把大家吓得不行,但也是这震耳的一声,好巧不巧的宣告了本次的活动结果。


    裴居堂挺傻眼的,傻眼甚至已经大过了激动。


    “我*!这也行!”周遭发出一阵目瞪口呆的声音。


    刚刚滚落在地的何权青看到绣球掉下来了,他立马起身跑过去接住“落日”,然后再风风火火且令人匪夷所思的一股脑冲向身后的主席台……


    何权青估计也是跑到主席台那里了才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


    他在一众莫名其妙的注视里,动作僵硬而眼神闪躲的将那颗金绣球放到裴居堂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再令人费解的又跑回了队伍里……


    裴居堂也已经懵得无法动弹了,他神经紧绷的看着桌上那颗象征冠军的绣球,好像看到了一颗即将爆炸的地雷……


    好在作为主持人的岳家赫天生博学善辞、敏思巧捷,他立马拿起话筒“提醒”冠军力挽狂澜说:“奖品是自留物,冠军队不用上交评审席接受检验……”


    场面虽然是以无事发生一般的结果化解下来了,但裴居堂可一点都没感觉无事发生,他只觉得心里一个劲儿的……高兴?


    “人家还真赢了不是。”杨桃佯装叹了口气。


    “我早就说过了,你们自己不信的。”裴居堂攥着那个绣球摸了又摸,“现在证据都在这儿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行了吧。”老裴不肯去看儿子得意的脸色,又是不服一哼,“虎头虎脑的办的什么事……”


    “办的好事呗。”裴居堂腰杆都挺起来了,“就乐意让我高兴的事。”


    老裴:“……”


    颁完奖金以后运动会就结束了,大家也都各自往回走,现在也才中午十一点半,再过半小时就是集体的大席时间。


    何家班拿到了两万块奖金,这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一班人回去路上却沉默得有些诡异,这种场面的形成,大概率是因为平时话最密的那两个人突然安静了。


    “我好像……发现了不好的事。”祝骁提着个狮壳表情懵懵的说。


    “我也是……”梁晖也是丢了魂似的,“是不是我想得太龌龊了?”


    “那我也挺龌龊的……”祝骁呵呵惨笑。


    梁晖也麻木冷笑,“你龌龊本来也不是今天的事了。”


    ……


    裴居堂吃完中午的大席就回去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起床洗了个澡,出来时正碰上杨桃扶着醉醺醺的老裴回房。


    他关心了几句,又过去帮忙了两下子,看到老裴估计能睡到明天中午以后,他再打理了一下自己就出门了。


    他赶到约定的街口时,何权青的车已经停在那了,这人也是从头到尾换洗了一遍,平时垂散下来的头发都往后梳了,不知道是刚刚洗过还是抹了什么定型水。


    何权青刚想说两句问候的,就马上被对方打断了:“先离开这里,一路过来好多人……”


    “哦,哦!”何权青突然醒神,他松开对方的手立马打开车门,然后将车子开出镇子。


    但他们根本没商量过要去哪,这下何权青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他把车子开过桥,开到外面的乡道上后才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裴居堂哪里知道,他就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面对这个问题他干脆反问:“那你想去哪。”


    何权青将车速放缓了一点,最后慢慢停在了乡道旁边的空地上,“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得知道,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坐一晚。”裴居堂要挟说,“给你一分钟想出个结果给我。”


    说是给一分钟,何权青还真用了一分钟去思考这个问题,亏他想了那么久,开口时还拖拖拉拉的:“那,那我们去那个行吗。”


    “哪个?”裴居堂抱着胳膊问。


    “就是……”何权青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的夜景,不太有脸看人,但是挺有脸回答的说:“去酒店啊。”


    裴居堂也转头去看车窗方向,“你脑子里就这点事?”


    “也没有,也有其他的事。”何权青如实招来,“就……现在又想了而已。”


    “又?!”


    “额,嗯……”何权青如坐针毡起来,“我不能想吗?”


    裴居堂早知道不多问了,他好像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能吧,但是你天天想的话,那不见得是正经事了。”


    “也没有天天想。”何权青小声说,“有空才能想的,忙的时候想不了这么深的,累的时候也会梦见,就这两天看见你了,才又特别想……”


    裴居堂有点突然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深究这个问题,更不懂对方干什么把思春交代得那么清楚,这搞得他怪那个的,“那还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天都要亮了。”


    “那,我们现在去开房吗?”何权青还是不太确定。


    “不然去哪里,地里田里吗?”裴居堂已经有点想揍人了,“你是要干活还是干人?”


    何权青紧咬了一下舌头憋住笑,又低声回复:“干人。”


    “……”裴居堂真想把对方嘴巴缝起来。


    过年期间路上的车子没那么多,夜间的乡道更是空旷无比。


    何权青一路加码,上了二级路以后没多久,又直走新高速,最后只用了四十来分钟就到县城了,以前高速还没修起来时,从镇上到县里差不多两小时。


    这才大年初一,街道上的人流车辆都不多,两人突然来到一家连锁酒店办理住宿时,前台也挺意外的。


    “旁边不是有那个商店吗?”裴居堂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了,还是没忍住提醒说。


    何权青仍是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不买了。”


    “你带了?”


    “没有。”何权青微微把头垂下来,免得对方在电梯镜子里看到自己无赖的脸,“我不想用而已。”


    “那你还有脸说?”


    “我不说你待会儿也会知道,还不如早点说……”


    “……”


    进房间后裴居堂就要插卡取电,结果灯刚刚亮到一半,何权青就突然把开关按了下去。


    “干……”什么二字还没说出口,裴居堂整个人就双脚离地了。


    何权青一股莽劲儿把他扛到了肩上,快而大步的就往床边去。


    身体还惊魂未定之际,裴居堂又被扔进床里,突然的失重感让他呼吸都跟着紧蹦了起来,但他还没能好好缓口气,何权青人就覆了上来封住他嘴唇粗急无比的亲咬。


    裴居堂就想先喘口气,他稍稍扭个头要换口气而已,这人马上扳住他的下巴固定住脑袋,然后更加粗鲁过分的索吻舔舐。


    现在真是不比从前,以前何权青还能好好问一下可不可以脱他衣服,现在这人完全没耐心了,亲还没亲出个花样来,马上就火急火燎的要扒拉衣服了。


    长裤一拽下来,何权青马上抓着他大月退狠狠的揉、重重的捏,又埋脸下去奋力的亲啃,裴居堂胯窄腰薄的,绕着亲两圈就亲完了。


    裴居堂这种时候什么好话也想不到,他就感觉自己又要遭好罪了。


    何权青顺着颈线亲,亲到心腔肩头,再沿着胳膊小臂往下亲。


    都说y望是人体的第二主人,何权青这种意志不坚的人完全就是被y望牵着走的莽夫,他的身体想要什么,想要怎么样的满足,他都会无比服从自己的y望,恬不知耻的大胆放肆自己。


    ……


    平时他是一句话都不敢跟裴居堂还嘴,这种时候却敢责令裴居堂为什么不叫,要裴居堂承认他也天天想这种事。


    “我又不是你,谁有空会……天天想。”裴居堂竭力反驳道,他揪着头发,手又被对方抓起来压在头顶上方。


    “你平时可以不用天天想。”何权青抵着对方额头低语,“但是……你现在得这么说让我高兴……”


    裴居堂吊着嗓子呼吸不畅的,“你对自己……还挺好。”


    ……


    虽然裴居堂只要开口一句,这人就能老实听他的话不那么折腾人了,可裴居堂每次开口想勒令训斥对方一番时,都会变成一句句软绵绵的,或者可怜兮兮的:“哥……”


    裴居堂一直觉得何权青这人就是没轻没重的,也不怎么会控制力量,可能是因为平时做重活多了还是什么,无论他简单的抚摸还是复杂的亲吻,他都能用那莽撞而迫切的气势给你整出一种“我今天要干死你”的感觉……


    第68章 我帅吗


    两人相依偎着歇气有好一会儿了,裴居堂感觉自己体温降得差不多了,但是体感却没有恢复。


    他软绵绵的趴在何权青的胸口上,两只手无力的扶着对方肩膀,他仍是感觉自己骨头软软的,气管胀麻麻的,四肢像没了知觉,支不起一点力来再做任何一个动作。


    何权青手掌太糙太粗,真不知道是磨过几轮的新茧旧茧加在一起的,他给裴居堂轻拍着背,过一会儿又顺顺背捏捏骨,裴居堂原本都放松好了,对方这么一摸,他又绷紧起来。


    “我们今晚……还回去吗。”何权青手指穿进身上人的发丝里,慢慢的给对方梳理头发。


    裴居堂累得不行了,他其实还没有完全多适应这种事,再加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真不知道这人怎么问出这句话,“你想回去?”


    “不怎么想。”何权青抓住对方一只手举起来,像玩拨浪鼓一样那样晃了两下,然后又送到嘴边亲了一口,“我们不回去了,行吗。”


    裴居堂正准备说行,但又话锋一转:“你还没爽够?”


    “现在……够的。”何权青自己说着又开始浮想联翩,“可能过一下就不够了。”


    “你就这点出息?”


    何权青翻了个身,让身上人落进自己臂弯里,他将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两只手臂将人套牢固,很是难为情说:“这种事……怎么还有出息和不出息之分,能干那不是……有福气和有能力的表现吗?”


    对方贴上来时,裴居堂感觉有阵热风涌了过来,他不自觉缩起身体,让对方抱得更严实一点,“你说我有福气?”


    “嗯?”何权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我有福气啊。”


    “……”


    裴居堂搞不懂这人到底在自信什么,尤其是在能干这件事。


    但他也不能说何权青不能干,恰恰相反就是太能干,就只冲着干去了,所以又让人觉得他不太“会干”。


    何权青有的是力气但没花样,脑子一根筋的就知道干糙活,虽然活糙也挺够瘾的……但是吧,那不能一宿一宿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把式啊,


    而且裴居堂总觉得那种时候好像是说要点什么爱不爱的甜腻话,何权青这人嘴真不行,张口闭口都是又艳又俗的粗话。


    你平时根本看不出这人会说那些话,完事了你让他再说,他好像又马上换了个人换了个脑干一样,憋都憋不出来半个字。


    但他其实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说自己如何如何想搞裴居堂,或是东夸一句裴居堂这儿好看那儿绵的,西问一句自己劲儿冲不冲,再或是里里外外评价一下裴居堂的反应。


    第一回的时候,裴居堂以为对方说这些话是在跟他调蜜呢,后面做多了,他发现这人就是纯粹在跟他交流互动而已,你害羞了他还在那里问:“我做得不好吗你怎么不理我?”


    何权青不太“会干”不仅体现在言辞交流上,最重要一点是,裴居堂感觉自己的参与度不够高,因为大部分时间全都是对方在放情自我,总之他总是喜欢翻来覆去的亲,一处不落的亲,跟饿死鬼吃饭一样,连汤带水都要把碗舔干净。


    亲还不够,他还老是摸人身子,事前亲,事中加码捏掐揉抓,然后事后还要摸,裴居堂有时候怀疑这人是不是借着摸他的机会在给他数身上有几根骨头。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其实也没几次这样的好事,他只能当对方正在自我磨练和探索了。


    洗完澡出来,裴居堂已经有点困了,何权青把他放回床上,又替他穿上衣服。


    “你饿吗,我出去买夜宵给你吃。”何权青掖紧被子后,又伸手进被窝里捉住那两只脚检查了一下温度,感觉脚背有点凉后,他又手给对方搓起来。


    “明早再吃吧,大过年的谁做生意等你?”裴居堂只露出个脑袋在被子外,“都几点了,你打算找个瓶子去接西北风回来给我喝吗。”


    “反正能买到,我去一下就回来。”


    裴居堂还是觉得不必要,正想再说不用时,才又想到可能是对方自己饿了,于是他便说都行。


    确定被窝里温度上来以后,何权青才收回手,他捡起东一件西一件的衣裤穿了起来。


    裴居堂支着脑袋看他,何权青肩宽臂长,手臂抬起时的肱二头肌十分紧实饱满,浑身肌肉是看一眼就知道的精悍有力,但他不算壮,应该是身高拉长了比例,修正了肌肉过度膨胀的可能,看来活真没少干人也能干。


    “我帅吗。”何权青正在套衣服呢,突然就问说。


    “……问这个干嘛。”


    “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何权青还真不像开玩笑,“你要回答我。”


    “为什么?”裴居堂觉得这是个逗人的好机会。


    何权青把外套拉链拉好,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有为什么,反正你承认的话,我就高兴。”


    “想知道去照镜子不就行了,帅不帅你自己看不出来?”


    “镜子又不会说话。”何权青说,“你说了才算。”


    “帅帅帅,行了吧。”裴居堂失笑,“谁能帅得过你。”


    何权青也不害臊,就好像终于拿到了一份颜值证明的官方盖章一样高兴,“你要一直这么觉得我才放心。”


    “那我还能觉得谁啊我,我有空看别人比没比你帅吗。”裴居堂这下才搞懂对方在问什么。


    “你有空也不能去研究这个事……”何权青怪小气和狭隘的说,“我只是还没有钱而已,等我有了你就不能有选择别人的机会了。”


    “好吧。”裴居堂没感觉到对方的担忧,他只觉得有点想笑,“我等你变成高富帅行了吧。”


    何权青认真思考了一下,又纠正:“也不至于是高富帅,你不用捧我……那么高。”


    裴居堂朝对方勾了勾手,人过来以后他掐了掐对方脸蛋,“就你事精儿。”


    何权青说是去买夜宵,但一去就是一个小时,久得裴居堂怀疑这人是不是出国进口夜宵去了都,毕竟现在大过年的也就海外开张吧。


    等人回来时已经差不多一点了,何权青还真买到了夜宵,不仅如此他还买了消炎药回来。


    “现在还有药店开门?”裴居堂拿起药盒看了看。


    “没有了。”何权青慢条斯理的打开打包盒,“我去医院买的,医院24小时都开门啊。”


    其实裴居堂并没有事后要吃预防消炎药的要求,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吃消炎药,毕竟至今他也没有因为这种事搞得发炎发烧怎么的,但确实回回事后都吃了,就吃一粒预防,也不多吃。


    吃好躺下后睡意总算浓多了,但两人还没聊过瘾,毕竟明天后天他们都不一定还能见面了,这天要是能不亮就最好了。


    何权青向裴居堂汇报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又如实陈列了手上本金的用途打算,让对方给自己参谋参谋种种。


    聊完钱的事,何权青又从枕头底下拿了两个红包和一颗从藏区带回来的绿松石说要交给对方。


    “这是天然的吗?”裴居堂捏着那颗湖绿色的石头问说。


    “是天然的,不是人工注胶合成的。”何权青解释,“我找人鉴定过了,就是成色没那么顶级,但是是真的。”


    其实裴居堂也看不出个好坏,他只是担心对方花错冤枉钱而已。


    裴居堂认可了对方的审美,就叫对方马上给他戴上了。


    这石头何权青已经提前用绳子和金珠串好了,他攥在兜里一天了,总算送了出去。


    给人戴上坠子后,何权青又就着裴居堂后颈上那藏在皮肉下的脊骨亲了亲。


    随后裴居堂又掂量了一下红包厚度后,他不禁调侃他:“你生意不做了,天降横财了?还是不准备过了,给我遣散费呢?”


    “都不是。”何权青真是听不得对方这么说,“你别拿这种玩笑话吓唬人。”


    “那你这什么意思。”


    何权青解释一个是他自己给裴居堂的,另一个是师父给的。


    “你师父点名给我的?”裴居堂有点不可思议。


    “没点名……”何权青侧躺着看人,“但是就是给你的。”


    “没点名怎么算给我的?”裴居堂明知故问。


    “师父只是没点你大名,但是他就是发给我老婆的……所以我给你。”


    “行吧。”裴居堂故作镇静道,“那有点对不起你师父了,看来我只能收下了。”


    裴居堂粗略的看了一下数目,又问另一个红包有多少,摸这红包外壳,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里面塞了半副扑克牌。


    何权青挺不好意思的,说:“八千八,我去医院外面的取款机取的,机子里面没存量了,只吐了这么多,剩下一千二我过后再给你,今年要用钱的地方多,先给你这么多,以后会更多的。”


    裴居堂第一反应就想说没关系,他真觉得这个数目不小了,但是瞬间灵光一闪后,他又改口:“那你明年打算给多少?”


    “看情况吧,反正会比今年多的。”何权青咬定道,“我能给的,你放心。”


    “行,明年你拿不出我就揍你。”


    何权青满意一笑,又凑过去把脸窝进对方胸前,“你可以现在揍,明年不会给你机会揍的。”


    这一觉睡得不是一般的安稳,简直是两人这两年以来睡得最沉的一觉,但天刚亮,这一觉也就到头了。


    老裴的电话前脚刚刚挂,后脚二哥的电话就来了,两人不得不一大早就往回赶。


    回到镇里也才早上九点,不过这个点外出干活的人已经很多了,年味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何权青把裴居堂送到一家早餐店门口后,就马不停蹄将车开往水街的房子。


    他赶到班里时,何家班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一众乌泱泱看热闹的人把周遭堵得水泄不通,何权青一看到那五个“8”的车牌号就知事情不妙。


    这时,林长东正在师父师兄的一众目光中迈出了门槛,他看到何权青赶到了,便暂时停下了步子。


    何权青挤开人群过去,着急问道:“不是说元宵以后才走吗?”


    “情况有变。”林长东遗憾笑笑,他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又嘱咐说:“东西我放在你屋里了,接下来你要自己好好干了。”


    “四哥……”


    林长东不再多赘言,他转身向坐在大门口旁的师父再嗑了三个头以后,就上了那辆五个8。


    车走人散,没几分钟何家班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僻静,何权青看着几个师兄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他也就不多问了,反正猜也能猜到。


    何权青要过去搭手把师父扶回屋,但老人家却让二哥扶他出去走走,他去河边给四哥抛个顺风顺水。


    门前冷落到只剩自己一个人后,何权青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进了院子。


    老旧的木梯因为他的踩踏发出年迈的吱呀声,他上到二楼时,那走廊里的隐约抽涕声也突兀的消失了。


    他放轻步子出到走廊斜对门外,却没想到三哥的屋子没关门,三哥就坐在床边上,并很是警觉的发现了他。


    三哥大概发现来人只是何权青以后,他又收回了目光,灵魂和活气也像一瞬间被抽走了一样,继续坐在床边上发呆。


    四哥没穿他那套藏蓝色军装走,此时衣服和军帽都整齐叠好放在三哥手边的桌子上,板正严肃得好像什么遗物一样,不过是遗落的遗。


    何权青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了,他三五步就来到了自己宿舍门口,他人还没进去就能看到四哥留在他桌上的那个文档盒了。


    盒子里东西还挺多,有好几份推荐信还有各种复印文件,以及一张不是何权青名下的银行储蓄卡。


    第69章 风调雨顺


    “上哪去了。”


    裴居堂将从早餐店里打包回来的烧麦往桌上一放,才回答老裴说:“见人。”


    “意思是我的话都不管用了?”老裴很给面子的打开了打包袋,拿出里面的东西尝了一口,“这种事都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我没偷偷摸摸吗,那我不是没告诉吗,你不问我也不说啊。”裴居堂怪有理的,“你的话要是不管用,我都把人家领家里来吃饭了。”


    “……”


    虽然老裴还没有明确让步裴居堂和何权青有来往,但遭不住裴居堂越来越倔,他已经从一开始是誓不让步变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心境变化当然不单单是因为儿子的固执和倔强打动了他,而是他已经不怎么想继续把“怀念”这种情结用在自己儿子身上,用在怀念孩子过去的活泼开朗上。


    如果一个家庭的平静和谐是用孩子的沉默寡言换来的,那么这个家庭距离崩离破碎也不远了。


    裴居堂哼着歌就上楼去了,杨桃下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七化,老裴想了想,就说他们母子都不想回那边的话就不回了,继续留在这边也可以。


    “那留你自个在那边?”杨桃问。


    老裴叹了口气,摸摸杨桃的手,不自觉掏了心窝话:“你们娘俩都不喜欢那边,继续待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让你回来打牌,总比守着我一个人强不是。”


    年到初二已经算过完了,裴居堂久违的又感受到了镇上那种忙碌碌的气息。


    初三这天他跟老裴上了水电站,感觉距离竣工也就一年半的事,这要比预期中快了不少。


    水电站的一半管理权都在他二叔手里,经过他手监工的进度确实是快了不少,因为他叔跟老裴不一样,老裴属于是那种喜欢慢工出细活的,而他叔更注重效率,性子比较急躁,是和他儿子裴远截然相反的性格,话说到这,裴居堂想到裴远离家出走、杳无音信竟然已经有两年多了。


    然而他们一家人都没想到的是,裴远现在就在县城里。


    何权青把电话里的内容当面再跟裴远细述了一遍,裴远表示他听懂了,但又有些担忧:“我……不怎么会教别人手艺活。”


    这个问题何权青之前也考虑到了,但是他还是想试一试,毕竟裴远在电工专业技术这一方面是铁打的扎实。


    两人洽谈近一个小时后,裴远最终被说服,并决定跟着何权青一起干一番看看是怎么个事,他现在也不怕他爸来抓他了,他年前在县城已经买了房子,今年也有和佟静结婚的打算,目前也正缺一份稳靠的工作。


    招兵买马的工作不怎么好做,因为何权青的公司还没有成型,连个营业执照都还没影,自然是很难招到人,不过这也才刚刚开年,他相信很快就到应聘潮了。


    他让裴居堂帮他写了好几份招聘公告,也找广告公司做了宣传手册,他准备在春节假期结束后进行第一轮广招。


    三哥并没有马上同意来任职他的财务一职,但也没有明确拒绝,态度比较模棱两可,他只说师父还需要人照顾,自己离不了家,何权青就没有继续多问了。


    在场地规划这一方面,他听取了四哥的建议,先租个场地作为试用点,毕竟他那块地皮也没办法马上就耸起高楼。


    何权青和裴居堂在县城里跑了两天,最后选定了一处去年刚刚弃用的幼儿园旧址作为机构的首个试用点。


    场地租赁流程走得很快,何权青当天就去找装修公司了,他的计划是抓紧在十天内把场地完成初步翻新,以便月底就能马上安装设备,下个月就挂牌开张。


    而租金来源也没有全部是从他口袋里掏的,四哥留了个针对国家扶持小型企业创业补贴的文件给他,他顺着上面的信息找到相关部门提交了补贴申请材料,因为条件都符合,材料也很充足,所以申请通过还算快,只是补贴没有马上批下来,大概还要等三十个工作日才到账。


    可能是因为有人帮打了招呼,何权青的营业执照办下来很快,甚至赶在元宵前下发到手了。


    他的公司名字是给师父算的,名字叫恒泽,泽为水,水生电,泽水永恒即生生不息,寓意生意长虹,顺风顺水。


    因为一直需要来回跑,何权青不得不在县城里租了一个二居室小区房作为落脚点,这屋子刚刚住进去的时候还是空荡荡的,没几天就堆满了各种材料。


    他白天得用半天来跑各种部门拿审批文书,半天去幼儿园监工,同时高速路口那块地也准备进入起建环节了,从用工到建筑用料,他一开始打算自己亲自操刀,后面发现实在分身不过来,只能包给了一个熟人的工程队做,他晚上还要做公司的人力规划,以及技术设备的选品和回复招聘信息。


    除了去人才市场宣发招聘以外,何权青还雇人在县城里的大小角落张贴了招聘公告,最后还花了点钱,在县日报上刊登了招聘信息。


    好在抛出的石头都打出了水花,他现在一天能收到十多条应聘信息,太忙的时候他都回复不过来,裴居堂来看他的时候,都是裴居堂在帮他做解答回复工作,并将面试定于元宵后排期进行。


    裴居堂给他买了台新手机,又让他办理了个新号码作为工作号,这样把工作和生活分开后,他才不会不小心漏掉裴居堂的信息。


    元宵这天一早何权青就回了镇子,这种节日他不能不回去。


    相较于过年那两天,师父近日的状态要差很多,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大病,他自己解释就是说灯枯油尽,正常的命格到了而已。


    元宵这顿饭吃得很早,何家班下午四点多就放炮仗了,因为祝骁还要赶回县城里跟老婆一家再吃一遍,而梁晖师妹夫妻也要摸黑赶回去,因为他们的生意做起来了,不好经常闭店打烊免得丢了客源。


    如果放在以前,饭后他们还有一段很长的娱乐消遣时间,比如上桩起狮,或是比刀比枪的,一晚上玩好几样都不重样。


    但是大家都长大了,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和各自的生活,生命里也就不再只有耍狮子这一件事。


    晚上八点多,何权青和裴居堂在还挺偏的河岸边上碰了面,因为裴居堂的假期到头了,他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回学校。


    这两周裴居堂看着何权青忙忙碌碌的跑,实在有点放下不这人,这搞得他都有点不太想返校。


    “材料都写好了,你回去再看一遍,有什么要补的再告诉我。”裴居堂将一个档案袋放进车后座上说。


    裴居堂这两天也没怎么休息,黑白颠倒的都在帮何权青写接下来即将要用到的入职合同和对接客户用的交易合同,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表格,因为这些都是第一次写,所以他也没那么得心应手,都是查资料一条条的写。


    “这么快就写完了?”何权青意外。


    “不就是敲敲键盘的事,有什么难的。”裴居堂嗅了嗅怀里的花束,虽然最外边一圈的花有点蔫了,看来买得有点早,但还是挺香的。


    今天是2014年2月14日,挺巧的,又是元宵又是情人节。


    何权青已经三天没见着裴居堂了,他想到接下来可能不止三天、三十天甚至三个月都有可能见不到对方,他郁闷得想让太阳从世上消失,别天亮算了。


    但是两人沿着河边走没几分钟,天上就飘下了毛毛雨,立春早就过了,春雨勤得很,今年应该也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


    雨越下越密,两人不得不回到了车上坐着,两人坐到后座上,裴居堂又给对方细细讲解了材料文件上的重要注意点,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差错。


    讲完材料,两人又用手机计算机一起算起了账,就目前来说,何权青账上支出已经超过启动资金起来的三分之一了,于是两人又一起再规划了一遍接下来的支出方向和分配比。


    两人聊得越来越广,外面的雨声原本只是如同清风拂面一样的轻,后面越来越重,越来越凶,吵得他们都没法继续商量。


    “十点半了。”何权青看看时间,“要回去了吧。”


    “差不多,时间也不早了。”


    把腿上腿边的文件材料都整理好后,何权青也没有马上回驾驶座,两人坐在后座上继续牵了会儿手,分别的愁绪催发出绵长的吻,他们情不自禁叠到了一块。


    ……


    外边太冷,而车里又热得昏头,车玻璃上直生了白雾,这车没贴防窥膜,这白雾反倒成了一捅就破的天然屏障。


    裴居堂身前的绿松石跟着车外山林一起晃动摇曳,雨有要停之势,但他没觉着何权青会有罢休之可能……


    第70章 公费恋爱


    裴居堂回到学校后慢慢就静下心干自己的事了,虽然在争取到本校的保研资格方面有很大的成功概率,但他不知道突然怎么来了个劲儿头,他想往上再考考,考到两公里外的某大去。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裴居堂暂时就没再去想别的有的没的,他做事专注力极高,平时有事没事也不胡乱消遣,但他和何权青每三天还是会打个电话联络一下。


    何权青比他忙得多,裴居堂也不打扰他,电话也都是晚上打,有时候何权青晚上还在忙,话也说不上,只能开个扩音放在一边,又有时候对面太累了,两人没聊几句,那边就睡着没声了。


    幼儿园翻新完成以后,何权青订的设备和办公用品也陆续送了过来,光是进行第二轮装修又花了三天。


    他的工作团队是二哥帮他进行统一初聘的,他只重点负责技术人员的二面,何权青在薪水和待遇方面放了很大的血,再加上春季求职热潮,因此有意来应聘的求职者还是非常多的。


    经过一周的人力工作,何权青的团队从原本的两个人增加到了二十个人,不过他觉得人手还是不够,招聘还是继续放着。


    团队分工明确后,他们就进入了业务推广程序,在政府扶持返乡人员再就业政策下发公开那几天,他们就在各大公示点宣传公司业务,随后又下至多处在建工程地开设咨询点。


    同时何权青还向当地的人才中心与就业服务站提交了合作申请,相较于他们自己出去推广,这种通过正规平台进行宣发的效果要有用得多。


    但是第一周来访的基本都是只咨询没后续的客户,就算他们拿出了为失业待业返乡人员提供免费技术学习的红头文件,可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天上没有免费掉馅饼的好事,更是不敢轻易试水。


    有员工干脆建议何权青改成收费的业务算了,这样一来还更有信服力一点。


    何权青不否认这个观点,但他不能这么做,毕竟自己已经申请了项目扶持款,虽然现在去申请撤回可能还来得及。


    连着一周,何权青都暗暗焦虑得不行,整个团队上下整天要么就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偶尔打来的一个咨询电话,要么就是出去跑跑推广。


    可能是看老板太年轻了,团队里有两个师傅扛不住这种寒冬环境,就主动要求退出了,何权青理解他们的情绪,也按照入职天数分别给了他们结了工资。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与信用,何权青又调整了员工的试用期为两周,再加上公司开业已经有两周了,又到了月底,他直接让财务给在职员工都交了社保,没有等满一个月的转正期。


    三月份很快就要过去了,左边是无人问津的业务,右边是还在建的总部,何权青一天左右来回跑,每次都需要巨大的决心去说服自己的选择和想法没有错。


    祝骁和梁晖也来看过他好几次,同位个体户,两人虽然做的都是小本买卖,但他们也是经历过这种阶段的人,两个师兄轮流开导了他好几次,何权青也慢慢沉下了心。


    他那时候心想着,大不了赔了,赔个干净,然后重头再来算了。


    只是他可以重头再来,可是他不能再让裴居堂等他重头再来了。


    眼下的困境像寺庙里日夜堆积的烛泪,厚重而无一用处。


    何权青没跟裴居堂提过这些事,也没让师父知道,日子该怎么过还是继续过,只是他兜里的钱一天比一天还少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四月来临,他们总算迎来了两名年轻的客户,虽然是免费的业务客户,但这也给了公司上下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清明来了,但是裴居堂没回来,他只有三天假期,而且他最近在准备一个什么考试,以及在准备一个什么竞赛,那个好像对后续参加选调有帮助,所以裴居堂也挺忙的。


    何权青的公司放假都是跟着政策走,借此,他也总算舍得给自己放了个假。


    忙忙碌碌而又一无所获的这一个多月里,何权青都没怎么回来过。


    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时,何权青都没怎么觉得累,突然一回到家,他就累得骨头都在叫疼。


    他晚饭也没吃,直接回屋沉沉睡了一觉,一夜无梦是一个多月以来都没有过的轻松,次日一早,雨吹进屋里了他才醒过来。


    一个月没见,师父更加瘦了,瘦得像一根柳条一样。


    吃完早饭,两师徒在堂屋门前拉话匣,师父又给何权青交代了一些后事,因为这两天雨下得太密,他感觉自己肺里的气有点短,怕是日子不长了。


    何权青不敢去接那些交代话,只艰涩说:“天气预报说了,后天转晴。”


    师父于是又问何权青最近工作起色如何,何权青说挺好的,已经开始挣钱了。


    “那就好。”何师父躺在摇椅里,声音已经弱得不能再去质疑徒弟的谎话了,“这我就放心了。”


    何权青坐在摇椅旁边的矮板凳上,他垂着头看地板,眼泪摇摇欲坠的又不敢掉下来,“师父,我钱挣得差不多了,准备要成家了,您再……等一下。”


    师父半阖上眼,虚神望着屋檐外的绵绵细雨,清明雨多,这阵子他的风湿总是一阵一阵的在膝盖上打桩,吵得他夜里总是难以入眠。


    “等……”老人家气息羸弱,不得不停了一会儿才说:“等上,什么时候。”


    “快了。”何权青声音也哑湿湿的,却又不能说出个准确的日子来,“今年,今年腊月就成家……”


    老人喃喃了两遍“腊月”,又说好,“比老三强……他天天跟我说,让我再等一下,再等一阵子长东就回来了,我哪里……还等得起一年两年……”


    “快了。”何权青噙着泪附和,又有点倔强说:“您就等吧,再等一阵就行……”


    “好……”老人家呼出一记绵长的叹息,像是做了什么难以完成的承诺:“等,等你们都成家我再去找你们师叔。”


    师父的身体总是好一天坏一天的,可能跟天气有关,也可能跟心情有关。


    何权青回来后,他的气色又稍稍转好了一点,清明这天早上还说跟他们上山去,几个徒弟都没答应。


    他们挂清扫墓不只给师叔扫,还要给梁晖的父母、祝骁的母亲以及托孤三哥的老前辈扫。


    归根结底,何家班其实就是一个孤儿院而已。


    最后老人家坚持要去,何权青只能背着师父到了师叔地里。


    但这一趟又去得挺值,师父从地里回来后精神气又回来了不少。


    清明这天也是梁晖和师妹儿子满岁的日子,白天大伙一块上山挂清扫了墓,晚上三哥做了顿团圆饭,在当地,清明等于第二个春节,是活人与去者能够团聚的日子,虽然这次常年空缺的位置依旧空缺着。


    小孩在抓周的时候抓了支笔,给梁晖高兴得直呼他儿子以后会是这个家里第一个大学生。


    “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这有什么可稀罕的,你就不能说个什么研究生博士生的。”祝骁吐槽说。


    “那我们家没有啊,高中学历都没几个,这还不算稀罕吗?”梁晖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据理力争说。


    “那也谈不上第一个大学生吧,我们家秋秋那才是第一个呢。”祝骁又反驳说。


    “你们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大学生不是早就有了吗。”岳家赫插嘴说。


    “在哪?”梁晖一副假装左看右看的样子,最后看在老二脸上,“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你花钱搞的那个函授大专也算上过大学吗?”


    岳家赫被气得不轻,“我没说我,我说其他人。”


    “这屋里有人参加过高考吗?”祝骁也切了一声。


    岳家赫将目光一转,看向两点钟方向说:“那里不是有吗?”


    互相拉踩中的几人顺着老二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正在打视频电话的何权青。


    “你别告诉我是真的。”祝骁立马正回脸,不敢多看一眼,毕竟这事要是真的……那冲击性可真是太强了。


    “不好说。”岳家赫风轻云淡道,“真真假假不都那样。”


    “一窝才几个人,总不能有一半都是……那个吧。”梁晖跟祝骁难得想法统一一次,“这不会有什么风水问题在里面吧?”


    岳家赫:“难说。”


    “你不会也是吧?”祝骁和梁晖不约而同道,并警觉的后退了一步。


    岳家赫拉着个垮脸,无语至极:“我就算是,能对你们产生什么威胁?”


    “……”


    视频电话这也是何权青最近才开始习惯用的,前两年他和裴居堂也用过手机自带的Facetime打过视频通话,但是这个功能对网速要求太高,何权青这边经常断线。


    这两年乡镇通讯条件改善了,何权青请人给班里装了无线网,手机上网便利了起来,他和裴居堂偶尔也会用QQ打视频通话。


    今晚这通电话打得有点突然,裴居堂也没想到何权青这个点还没躺,听到周遭还有吵闹声,裴居堂就说先把电话挂了。


    何权青有点舍不得呢,就说出去接。


    结果师父突然问他这是什么东西,何权青没听懂,师父又问了一遍说手机上是什么意思。


    何权青稍愣,懵了两秒钟才解释说这是可以看见人的电话交流方式。


    “还有这样,我看看。”何师父似懂非懂的。


    何权青有点犹豫,不是犹豫不想给师父看,而是犹豫要不要挂了打给在场其他人,毕竟他也不清楚裴居堂愿不愿意,这样可能有点不太好。


    但是电话里的裴居堂已经先发出了问候声,他便顺理成章的把手机前镜头对准了自己和师父。


    “呀,这个是能一块说话的?”何师父这才搞清楚是什么回事。


    裴居堂紧张笑笑,又用极其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眼下情况,老人家彻底搞懂以后,又问对方吃饭没有,回来过节还是什么。


    “吃过了,没回来,假期少,在学校过的。”裴居堂尽量放缓语速咬字清晰说,“何师傅您吃过了吗。”


    “哦哦。”何师父自己拿过手机举着,“吃了吃了。”


    何权青立在一边还怪紧张的,虽说师父这两年因为身体状况问题,不再像前些年的时候那么严厉古板,脾气也温和了,但是他记得裴居堂的印象里的师父还是挺严肃的人,他怕这电话打得裴居堂有心理压力。


    不过裴居堂很是健谈,也不会让话题冷场,大概是他也没想到何师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老人家了,就越聊越轻松了。


    不过两人的话题有限,问候话说得差不多时老人家就说自己准备去休息了,并嘱咐裴居堂有空过来坐坐。


    裴居堂笑笑说下次回去就过来,又随口附加一句让何师父有空也来北京玩一阵子,这边干燥不会犯风湿。


    本来只是无心之言,何师父自己也知道是客气话,但他还真有了这个念头,挂了电话以后就问在场几人谁想跟他去北京。


    “师父,你怎么突然想出去旅游了?”祝骁惊讶,其他人也是喜忧参半的。


    “想就想了,没去过。”何师父感觉自己也是突然想通的,“去一趟看看。”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想劝退的意思,毕竟这路途遥远太折腾身体。


    但这些逆子越是反对,老人家就越是固执,感觉这趟不去百年之后就白死了一样,说什么都要去看八达岭。


    几人也没敢再劝下去,并默认了这一趟让何权青来带师父出门。


    “你们没意见的话,那行吧。”何权青也只好同意了。


    “就这样吧,我们回头再跟你平摊师父的费用啊。”梁晖说着又莫名想翻个白眼,“公费给你拿去谈恋爱你就偷着乐吧,还在那里装什么不得不从……”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