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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我要自己来


    芳洲摇头:“不知道。姑娘说等明日再告诉老夫人。”


    徐伯不由露出古怪神色。


    他已经算是不拘俗礼的人了,没想到侄媳妇如此肆意。


    芳洲丝毫不觉有何不妥,见徐伯面露异色,宽慰道:“放心吧,今日晚饭府上不会一起用,徐大夫住下不会传到老夫人耳中去的。”


    徐伯:“……”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芳洲还记着薛寒的话,向他确认:“薛公子也要留下?”


    薛寒颔首。


    “青萝,你给薛公子和徐大夫安排住处。”


    青萝把二人安排在厢房,最终去睡的只有徐伯。


    薛寒静静站在窗外,听着屋中时而传来呕吐声。


    芳洲哽咽的声音响起:“姑娘,等会儿再喝吧,你都吐血了。”


    薛寒听了脸色骤变,却死死攥着窗外芭蕉叶,一动未动。


    他在等阿蘅说要见他。


    少女低低的声音钻入耳中:“是呕吐太多伤了喉咙肠胃,这个不要紧的,养养就好……”


    “姑娘,你这样太遭罪了。”芳洲心疼得抱住秋蘅,放声哭泣。


    大半日的折腾,秋蘅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眸中却似坠了星光,永恒不息:“遭罪没什么,只要活着……”


    她大口大口灌了汤药,很快又吐个干净。


    天边渐渐泛白。


    “芳洲——”


    “我在。”


    “薛寒……”


    听秋蘅提到他的名字,静立如雕塑的男人瞳孔一震。


    “薛寒是不是在外面?”


    芳洲含泪点头:“是,薛公子一直在外面守着。”


    “那你叫他进来……等一下。”


    薛寒抬起的脚停在半空。


    少女的声音很轻软,似羽毛一般,可尖锐的羽根却在他心头重重划过,疼得一颗心拧紧:“芳洲,给我擦擦脸。”


    芳洲仔仔细细帮秋蘅擦干净脸,端来浓茶给她漱口。


    “芳洲辛苦了,替我喊他进来吧。”


    “嗯。”芳洲垂眼遮住泪意,快步走出去。


    薛寒站在屋门外的台阶上,一夜的月色在他发梢衣角结了银霜,从内而外散出寒意。


    “薛公子,姑娘请你进去。”


    “多谢。”一开口的沙哑令薛寒抿了一下唇,走过堂厅,隔着通往里间的门帘停了一瞬。


    他迫不及待想见她,又生出胆怯来。


    “薛寒——”


    所有心思都在这一声轻唤中烟消云散,薛寒快步走了进去,半跪在秋蘅床边,执起她的手。


    “阿蘅,你好些了吗?”


    秋蘅冲薛寒笑了笑:“不太好……但应该能活下来。”


    薛寒抓着她的手一紧,眼中有了泪意与杀意。


    秋蘅改口:“薛寒,我肯定会活下来。”


    “我知道。”薛寒涩声道。


    苍白脆弱的少女,目光沉静看着他:“你定然猜到了,下手的是虞贵妃。”


    薛寒慢慢点头。


    这何须猜。


    他要杀了虞贵妃,哪怕舍却性命,也要把她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痛。


    “薛寒。”秋蘅抬手,轻轻抚了抚男人眼尾。


    “你说。”


    “答应我,不要动虞贵妃。”


    薛寒眼神一紧,克制不住涌出怒意,声音还保持着冷静:“阿蘅,到现在,你还顾念她是你养父母的女儿?”


    秋蘅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是啊,她是我养父母的女儿。”


    “阿蘅,对你有恩的是你养父母,不是她。就算爱屋及乌,今日这杯毒茶也了结了。”薛寒语气温和,却没有依着秋蘅的意思,“她握着帝宠这柄利刃,想要伤你,杀你,轻而易举。高深的计谋,个人的武力,硬对上都没有用的,你不是已经领教到了。”


    就算阿蘅怨他,他也不会放过虞贵妃。


    “笨蛋。”


    “什么?”


    “我说薛寒是个笨蛋。”


    “阿蘅——”


    秋蘅握住薛寒的手,使不上多少力气,目光却清凌凌,显出足够冷静:“她是我养父母的女儿,你不要插手,我要自己来。”


    她可以死于除奸贼,死于杀西姜王,死于对抗北齐,却绝不甘死于被宠妃灭口。


    她为了宝珠姐姐努力过了,失败了,也尝到了失败的苦头。


    接下来,她要杀的不是宝珠姐姐,而是扭曲了心性,却掌握着无上权力的祸国妖妃。


    薛寒一时不敢信:“阿蘅,你的意思是——”


    四目相对,秋蘅明明白白道:“我要亲自杀了虞贵妃。”


    她宁愿将来到了九泉下向爹爹、娘亲请罪,也不会让虞贵妃有机会再杀她第二次。


    “阿蘅,这太危险,虞贵妃不是袁成海那些人——”


    少女凉凉的手指竖在他唇上,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薛寒,你杀虞贵妃比我要危险。你要相信我。”


    薛寒沉默一会儿,轻轻点头:“我信你。”


    秋蘅这才放心笑笑,闭上眼睛:“我想睡一下了,你也去休息吧。”


    “好。”


    薛寒静静等秋蘅入睡,注视着她苍白睡颜,没有离开。


    芳洲走进来,低声道:“薛公子去厢房休息吧,我守着姑娘就够了。”


    “我想留在这儿,等徐伯醒了看过阿蘅情况,我再去睡。”


    芳洲是个只在乎秋蘅不在乎规矩的,听薛寒这么说,没再劝。


    徐伯睡醒后由青萝陪着进来,看到垂眸静坐的薛寒和小鸡啄米般点头的芳洲,嘴角狠狠一抽。


    伯府老夫人知道了真的不会把薛寒和他这个大夫赶出去吗?


    “徐伯醒了。”薛寒起身过来。


    “一夜没睡?”


    薛寒微一点头。


    徐伯没再多说,走过去给秋蘅把脉。


    许是知道身处安全的环境,睡梦中的少女只是动了动眼皮,并没醒来。


    “大夫,我们姑娘怎么样?”


    “脉象还算平稳,先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另服一副汤药,记得准备一些米汤……”


    秋蘅再醒来已近晌午,吩咐青萝去请老夫人。


    老夫人这边刚用过午饭不久,正在院中慢慢溜达。


    “老夫人,婢子是六姑娘院中的青萝。”


    “六姑娘有事么?”


    青萝低着头,声音也低:“六姑娘请您去一趟冷香居。”


    老夫人心一跳,默默安慰自己:不慌,这是在家里,能出多大的幺蛾子。


    虽这么想,老夫人出于谨慎还是只带了大丫鬟春草一人,随青萝去了冷香居。


    第282章 秋六姑娘病重


    老夫人从千松堂到冷香居,什么都没问青萝,等见到一脸病容躺在床榻上的秋蘅,吃了一惊。


    “蘅儿病了?”


    芳洲和薛寒被秋蘅赶去睡觉了,守着秋蘅的是乳母王妈妈。


    秋蘅示意王妈妈出去,老夫人见此,也让春草退了出去。


    “祖母,我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入口的本就有问题,这半日上吐下泻,难受得厉害。”


    老夫人一惊:“什么叫入口的本就有问题?”


    秋蘅苦笑道:“昨日进宫,在虞贵妃那里吃了一杯茶,总觉得虞贵妃的眼神怪怪的,回来后本没多想,结果今早就开始不舒服。”


    老夫人眉头皱得紧紧的:“按说不应该啊。虞贵妃时不时传你进宫,怎么会突然这么做?莫非你惹了她不快?”


    秋蘅摇摇头:“没有。但您知道的,虞贵妃心思莫测,看一个人不顺眼不需要理由,就像前年秋猎时对大姐……”


    听秋蘅提到秋美人,老夫人心中咯噔一声。


    “当然了,也可能是孙女多心,只是吃坏了肚子。”


    老夫人看着孙女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沉声道:“先找大夫来瞧过是正经。”


    “孙女请您来,就是说这个。”


    老夫人投以疑惑的目光。


    “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不管诊断如何,对外就说是食伤急症,且性命垂危。”


    老夫人愣住:“要说这么严重?”


    床榻上的少女明明病歪歪的样子,语气却冷静从容:“必须这么严重。如果是虞贵妃瞧我不顺眼,想惩戒一番,病得不重不足以让她痛快。若是单纯伤食,正好借此机会病上一段时日,不用再时不时进宫去。您觉得呢?”


    老夫人不由点头。


    伴君如伴虎,那虞贵妃比圣上还难伺候呢,见面多了不知什么时候惹出祸事来。借病避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对六丫头的兴趣退了。


    “蘅儿,你病着就不要思虑太多,这事就依着你的意思来。”


    “多谢祖母。”秋蘅冲老夫人甜甜一笑。


    要病上几个月不见人,没有老夫人帮着遮掩可不容易。


    秋蘅不敢如实说虞贵妃想要的不是小小惩戒,而是她的命。


    相处这么久,她看得出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孙女的,可要是老夫人知道虞贵妃根本不会放过她呢?


    老夫人会不会想,这次不成,虞贵妃还会有其他手段,说不定会对伯府开刀。为了避免无穷后患,让她“病故”才是一劳永逸。


    她一人,与整个伯府,孰轻孰重?


    她不想去考验人性。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秋蘅,吩咐春草去传话请大夫。


    相熟的大夫登门看诊,得出了食滞霍乱的结论。


    厢房里,徐伯透过窗户看着大夫模样的人来了又走,年长的、年少的,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忍无可忍戳醒薛寒。


    薛寒猛然坐起,脸色发白:“徐伯怎么了?是不是阿蘅情况严重了?”


    徐伯指了指窗外:“你看看。”


    薛寒望过去,有种茫然的惊心:“徐伯,阿蘅她——”


    “别慌,不是阿蘅有什么事,是咱们两个。”


    “咱们两个?”


    “我瞧见大夫来过了,这府中上下都知道阿蘅病了,但咱们两个还在厢房呢。”


    合着就没准备让这府上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真的能瞒住吗?要是被发现了算什么?


    “阿蘅有她的考虑。”


    徐伯无奈翻了个白眼,心累道:“行吧,要是被人家家里发现,你顶着就行。”


    等到没了探病的人,二人才走出厢房,去看秋蘅。


    徐伯扫了一眼大夫留下的药方,啧了一声:“这是按着伤食来治了,不过这种误诊也正常,尤其阿蘅你昨日已经催吐服过汤药。”


    京城的民间大夫,对毒了解深的恐怕没有,特别是菇毒。


    “等到明日如果没有恶化,那就是采取的措施及时有效,算是度过危险期了。”


    有了徐伯这话,等到第三日的夜里,薛寒才提出离开。


    徐伯震惊:“你说你先走,我一个人留下?”


    “皇城司那边不能一直不露面,但阿蘅这里没有徐伯我无法放心,就拜托徐伯了。”


    “滚吧。”徐伯只觉上了贼船下不来,心力交瘁。


    而在秋蘅真正度过危险期时,外面反而有了秋六姑娘病重的传闻。


    凌云和嘉宜县主带着太医亲自来了永清伯府。秋蘅服下徐伯调配的汤药,太医得出了与传闻相符的结论。


    嘉宜县主进了里屋去看秋蘅,在芳洲提醒下没有靠近,红着眼圈出去走到兄长身边。


    “阿蘅怎么样?”凌云哑声问。


    嘉宜县主噙在眼中的泪珠坠落:“一直昏睡着,看起来不大好……”


    凌云攥了攥拳:“走吧,别扰了阿蘅休养。”


    离开永清伯府,凌云没有乘车,一步步似乎漫无目的走着。


    嘉宜县主担心拉了拉他衣角:“大哥。”


    凌云回神,对妹妹笑了笑:“大哥没事。”


    后面声音低下去:“阿蘅也会没事的。”


    “大哥说什么?”


    “我说阿蘅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说了这话的凌云走回康郡王府,还没进门就一头栽倒。


    “大哥!”


    一阵兵荒马乱,闻讯赶来的康郡王妃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儿子,眼泪簌簌而落:“就不该让你大哥去,他头疾时常发作,受不得刺激……”


    玉宸宫中,虞贵妃轻蹙眉头:“今日妾想召随云县主进宫来玩,没想到随云县主竟病了,据说康郡王世子去探望后心痛昏了过去,可见病得不轻。”


    贵女生病这种事自然没人特意和靖平帝提,听虞贵妃说起,靖平帝吃了一惊:“那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这么重了?”


    “一场风寒都能要人性命呢。陛下,不如让常给妾请平安脉的汪太医去看看吧,汪太医医术高明,或许能妙手回春呢。”


    靖平帝没有多想就应了:“那就让汪太医去一趟吧,省得爱妃担心。”


    “多谢陛下。”


    没多久,领了口谕的汪太医就登了永清伯府的门。


    听汪太医道明来意,老夫人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第283章 上元


    老夫人没法不慌。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六丫头病重是假的啊!


    这可是专门给虞贵妃看诊的太医。


    好在老太太因为小孙女受过多次惊吓,对突发事件已积累了足够经验,面上毫无异色谢了恩,亲自陪着汪太医去了冷香居。


    冷香居中,药香久久不散,丫鬟婆子有条不紊忙着各自的事。


    汪太医怀着好奇心和虞贵妃的叮嘱,见到了秋蘅。


    静静躺着的少女容颜憔悴,好似易碎的琉璃,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汪太医凝视片刻,搭上秋蘅脉搏,最后留下一副药方离去。


    玉辰宫中,虞贵妃等来了汪太医的禀报。


    “回禀娘娘,随云县主的症状符合伤食急症。”


    “严重么?”


    “情况不太好,就看能不能撑过去了。”


    “辛苦汪太医了。”


    汪太医告退时,听到一声轻笑。


    那笑冷而短促,无端令人心惊。


    他不由把脊背更弯了些,加快脚步。


    虞贵妃随手拿起一只草编蝴蝶。


    是秋蘅进宫那日编的,如今草叶发脆,稍稍用力就有了损伤。


    那毒表现出来的症状确实像伤食急症,可秋蘅为何还没死呢?


    难不成还能熬过去?


    就这么命大么?


    虞贵妃手上不觉用力,枯蝶的翅膀化作粉末,沾染了指尖。


    虞贵妃捻了捻指腹上的草屑,把那破损的蝴蝶往地上一掷。


    “真是烦人!”


    徐伯也很烦,拽着偷偷翻墙来看秋蘅的薛寒,脸色黑如锅底:“薛小子我告诉你,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永清伯府太奇怪了,他一个大活人待在未出阁小姑娘的院子里,竟然一直无人知晓。


    哦,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是知道的,但一个个习以为常的样子,这就更奇怪了。


    “徐伯,你再辛苦几日。阿蘅病重的消息刚传开这段时日各方来探病的不会少,没有你坐镇我不放心。”


    徐伯毫不客气踹了薛寒一脚:“臭小子,你倒是只有晚上来一趟,待不了多久就走,知道我跟坐牢似的吗?”


    他还想着将来两个年轻人成亲时以长辈的身份吃上一杯喜酒,现在要是被发现,老脸都丢光了。


    薛寒这个坑货。


    “薛公子,徐大夫,姑娘请你们进去。”芳洲过来传话。


    二人进了里屋。


    秋蘅靠着床头,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明亮的眼神冲淡了面上的灰败气。


    “薛寒,你带徐伯一起走吧,后面我可以应付了。”


    瞒过了虞贵妃派来的太医,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


    “以后晚上也不用过来了,来得多了万一被人瞧见就麻烦了,若是有事我会联系你。”


    听秋蘅这么说,薛寒应了:“好,有事及时联系。”


    薛寒带着徐伯翻墙头离开了永清伯府。


    经过了一波来探望的热闹,冷香居勉强恢复了清净。说勉强,是与秋蘅交好的一些人时不时还会登门,只是大多时候见到的都是秋蘅在昏睡。


    人人都知道秋六姑娘病了,缠绵病榻数月,直到过了年才能起身走动。


    这日是正月初八,容宁郡主、嘉宜县主,还有冯家姐妹都收到了秋蘅的帖子,齐聚冷香居。


    暖阁中的桌上摆着各式点心,秋蘅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丁香色裙衫,笑着招呼朋友们坐下。


    “阿蘅,你瘦了好多。”冯采星眼睛红红的,拉着秋蘅的手不放。


    容宁郡主也红着眼圈:“能好起来就好。”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弱不胜衣,肤如雪玉,一看便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面对几位好友的关心轻柔一笑:“我也以为熬不过去了,好在自幼养得壮实,有一副好底子,这才能挺过来。”


    冯采月柔声安慰:“过了这一劫,阿蘅必有后福。”


    “阿蘅,等你再养些日子,去郡王府玩吧,大哥看你好起来能宽心些。”


    “凌大哥头疾还常犯吗?”


    嘉宜县主轻叹口气:“是啊,请遍了大夫都无用。”


    气氛一时沉默。


    “过些日子我就去。”秋蘅拿起一块红豆糕,“说起来上元节马上到了。”


    “是啊,每年灯会最热闹了。”冯采星最喜欢这些,脱口问,“阿蘅你能出门吗?”


    “在家躺了这么久,是想出去透口气,就是怕人挤人——”


    容宁郡主见秋蘅犹豫,便道:“阿蘅想赏灯,又怕人多,到时候和我一起吧。每年登楼赏灯我都觉得无趣,有阿蘅陪着正好。”


    每年的上元节,靖平帝会率后妃登楼赏灯,福王府毫无疑问有资格伴驾。


    “好啊。”秋蘅笑盈盈点头。


    正月十五眨眼就到了。


    这日男女老少出门赏灯,永清伯府自不例外。


    老夫人知道秋蘅要和容宁郡主登楼赏灯,拉着她的手叮嘱:“你久未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莫惹是非。”


    “祖母放心,孙女保证不惹事,就老实跟着容宁公主。”


    “别保证。”老夫人伸手点了点秋蘅额头,“我一听你说保证,就脑壳疼。”


    秋蘅笑呵呵挽着老夫人胳膊:“那我把芳洲和青萝都带着,等我赏完灯下楼,就和她们一起回府。”


    出门时,秋莹不忘提醒秋蘅:“六妹妹,你在楼上可要好好看看,等回来说说登楼赏灯是什么风景。”


    秋蘅一笑,目露憧憬:“我想一定是好风景。”


    入夜,御街十里,花灯如昼。


    簪花描眉的女子,举着糖葫芦的幼童,大声吆喝的小贩,喷火的杂耍艺人,舞龙狮的队伍……从第一盏灯火亮起的那一刻,京城的上元节就连空气中就流淌着喧嚣喜乐。


    这喧嚣当靖平帝乘着龙辇出现时达到了鼎沸。


    尽管人挤人根本看不到什么,百姓们却兴奋无比,争抢着想要一睹天颜。


    上元节灯棚成排,华灯万盏,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座鳌山灯,乐华楼便是赏灯山的最佳处。


    靖平帝就在一阵阵排山倒海的高呼万岁声中一步步登上了乐华楼。


    乐华楼高达三层,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被禁卫反复检查过。靖平帝站在楼上,气定神闲望向辉煌夺目的灯山,虞贵妃却望向站在一角的少女。


    第284章 楼上


    那一角站着数名少女,虞贵妃的目光却只落在一人身上。


    她披着宽大斗篷,因入了夜,又有彩灯照映,辨不出斗篷颜色,帽兜一圈绒毛是雪白的。


    秋蘅也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虞贵妃望着那张有些模糊的脸,心中波澜不止。


    不是病重么,竟然就这么好起来了吗?


    别人不知,她却再清楚不过,秋蘅不是真的病倒,而是中毒。


    是,碍于条件有限,那杯毒茶分量不多。可正因为分量不够,才会让中毒者多受几日折磨,最终慢慢耗尽生机而亡。


    可秋蘅为什么还活着?


    虞贵妃扶着栏杆的手不觉握紧,想着青峰曾给她传递过的消息。


    相府那位被青楼买去的苏嬷嬷说秋蘅不是人,能通鬼神。


    当时她听了只觉滑稽,可此时想来,就有几分心惊了。


    能通鬼神定然是无稽之谈,但这么一个小丫头屡屡死里逃生,总归不同寻常。


    虞贵妃不是纠结内战的性子,觉得秋蘅不寻常,立刻命内侍去把人请来。


    内侍过来时,秋蘅正与容宁郡主说话。


    “见过容宁公主、随云县主。”


    二人颔首回礼。


    “随云县主许久没有进宫,贵妃娘娘一直惦记着,特召您过去一见。”


    “那我先过去一下。”秋蘅对容宁郡主说了一声,随内侍过去。


    “臣女秋蘅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靖平帝本来投向楼前舞狮的目光转向秋蘅。


    披着石青色斗篷的少女,帽兜上的两个雪球随意搭在身前,一张巴掌大的脸在灯光映衬下仿若凝脂美玉,白得近乎透明。


    靖平帝不由想到美人如玉这个词。


    他很快意识到沉默得久了些,用爽朗的笑声掩饰失态:“呵呵,有些日子没见着随云县主了。朕听说你病了,如今都好了?”


    真是奇怪,他曾因眼前少女的特立独行心思浮动过,当发现这丫头特别能折腾,特别能惹事,那点心思登时散了,可现在竟觉得这张脸蛋莫名吸引人。


    许是如今这幅病美人的样子,生出的新鲜感。


    “承蒙陛下挂念,臣女都好了,就是比以前畏寒了些。”


    “大病初愈是这样,还是要多吃些温补之物,好生调养。”


    “陛下,妾好些日子没见随云县主,想和她说说话。”


    “哦,你们聊,你们聊。”靖平帝往一旁走了走,欣赏起前方楼下吞刀吐火的杂耍。


    “数月不见,随云县主清减不少。”


    秋蘅弯唇笑着:“病来如山倒,能好起来已经是幸运了,瘦了些是正常的。”


    虞贵妃稍稍偏头,审视着少女无懈可击的笑容。


    秋蘅可察觉那杯茶有毒?


    按说不应该。宫中的太医,民间的名医,看诊的结果都是伤食急症,秋蘅不懂医理,不大可能怀疑医者的话。


    但这丫头心思多,也许有所猜测……


    “本宫倒是觉得,随云县主瘦了些,风姿更胜。”


    “娘娘谬赞了。臣女陋质,不及娘娘风采万一。”秋蘅犹豫了一下,试探问,“娘娘还对草编感兴趣吗?臣女养病时无聊,研究出了新草编——”


    虞贵妃轻轻抬眉,眼底的审视散去,流动着惑人光彩:“那敢情好,等过几日再传随云县主进宫陪我。”


    还想着进宫教她草编,看来是没有怀疑什么。不过对上这丫头不能大意了,需耐心再找动手的机会。


    虞贵妃自信这样的机会不会让她等太久,谁让后宫是她说了算呢。


    秋蘅啊秋蘅,这可是你主动求的。


    “娘娘喜欢就好。”秋蘅抿唇微笑。


    主动提出要进宫去,今晚虞贵妃应该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正如秋蘅所料,结束了改日进宫的话题,虞贵妃笑道:“难得这样热闹的节日,本宫就不打扰随云县主赏灯了。”


    “臣女告退。”


    秋蘅屈了屈膝,后退数步后转身走向容宁郡主,途中随意把帽兜拉起,光洁额头登时隐没在帽兜之下,连眉眼都被笼上了阴影,只有挺直的鼻梁与浅淡的红唇袒露在旁人视线里。


    容宁郡主也戴着帽兜,与秋蘅身上能与夜色交融的石青色斗篷不同,她穿的斗篷是银白色,在这与漫天星光连接的万千灯火中,如一段流动的皎皎月光,格外显眼。


    “阿蘅,回来了。”戴着帽兜的容宁郡主眼神如幽潭,好似回到了身在异国决意与秋蘅携手杀死西姜王时。


    向她走来的少女神态更轻松,步履更从容,待走近了握住她的手:“嗯,回来了。”


    二人双手交握时,恰好烟花于夜空绽放,楼下欢腾声一片。


    容宁郡主望向下方:“真热闹啊。那时坐在前往西姜的马车上,我还想,此生再也见不到京城上元节的热闹了。”


    秋蘅倚着栏杆,石青色的斗篷与身边好友银白色的斗篷相触。


    她们离得那么近,正如经历了西姜的九死一生后从未远离的两颗心。哪怕在旁人眼中二人虽有来往,但见面并不算频繁。


    “我还挺喜欢热闹的。”秋蘅轻声道。


    楼下人流如织,沸反盈天,这样的热闹便是最好的时机与掩护了。


    与站在乐华楼一角轻声闲聊,渐渐无人再注意的容宁郡主和秋蘅不同,有资格登楼的宗室女和高门贵女大多三五成群,寻着视野好的位置赏灯观景。


    上元节的御街确实很好看,不光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花灯,还有令人炫目的技艺展示,甚至因为居高临下,能看到一对对有情人或偷偷牵手以为无人发现,或痴痴对视表明心意。


    对大多时间都待在闺房的贵女们来说,这种来自市井的热烈奔放的少年情意,比灯光、烟火还要好看。


    就在这细语轻笑声中,两道身影往楼下走去。


    乐华楼每一个转角都有侍卫把守,确保没有死角的存在。楼下入口处侍卫分立两侧,个个身姿挺拔。


    这些都是殿前司的禁军,而御街上巡逻、守卫的除了殿前司,还有皇城司。


    一趟西姜之行,守卫乐华楼的禁卫几乎无人不识容宁郡主这张脸。


    “殿下要下楼去啊?”


    第285章 杀了她


    容宁郡主抬手拨弄了一下帽兜,使一张英气的脸露出更多,回了禁卫询问:“香囊不小心掉下去了,我们下楼捡起来就回。”


    听容宁郡主这么说,禁卫微微侧开身,没再多问,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紧跟着容宁郡主的少女。


    少女同样戴着帽兜。


    这不奇怪,哪怕花灯万盏,烟花绚烂,可无论是灯火还是烟火都是冷的,并不能为上元节添多少暖意,这个时节尚冷得厉害。


    少女显然是怕冷的,帽兜低垂遮着眉眼,素白的手指抓着垂下的系带,绳带尾端是毛绒绒的雪团。


    禁卫对这位披着深色斗篷的少女也有印象,是大名鼎鼎的随云县主秋六姑娘。


    随云县主与容宁公主在西姜同生共死过,难怪今日形影不离——禁卫这么想着,只是一晃神,两位手牵着手的少女已下了楼,步入人海。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二人携手回返。


    “殿下找到香囊了?”禁卫笑着问。


    “找到了,还好没被人捡走。”容宁郡主侧头,对禁卫笑了笑。


    身披石青色斗篷的少女与容宁郡主并肩,立在稍远的那一端。


    她没有开口,冲禁卫轻轻点了点头,态度客气疏离,如禁卫常见的任何一位高门贵女。


    “我们上去了。”


    禁卫侧开身:“殿下、县主仔细楼梯。”


    曳地的银白斗篷从眼前掠过,皎皎生辉,如流动的月色很快远去,那抹如夜色的斗篷却不惹眼得那么理所当然。


    禁卫微微垂眼,并不敢一直盯着拾级而上的两位贵女。


    容宁郡主一步步登高,走得很稳,心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稳。


    她的心高悬着,就如她此刻没有踩在令人踏实的地面,而是身处高楼中。


    一路走向原先在的角落,时不时遇到人打招呼。


    容宁郡主只是点头,冷淡以对。


    这个圈子的贵女都知道容宁郡主从西姜回来后性情大变,对此表示理解。


    与西姜王成亲,死里逃生回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折磨困苦,怎么可能还是曾经潇洒爽朗的样子呢。


    秋六姑娘今晚也冷淡?这就更正常了,往日她们偶有接触时,秋六姑娘也不是那种热情的人,何况还病了许久。


    很快众贵女的注意力又被楼下吸引。


    容宁郡主站定,双手扶着栏杆,微微侧头看着身边人。


    眉眼被帽兜遮掩的少女紧紧抿着唇,身体也是紧绷的。


    “放松些。”


    容宁郡主低不可闻的声音传过去,少女沉默一瞬,点点头。


    容宁郡主抬手指了指:“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美。”


    “嗯。”


    容宁郡主在心中叹了口气,余光飞快扫过某处,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


    她其实也紧张。


    很紧张。


    阿蘅,祝你成功。


    冰凉的栏杆沾上容宁郡主手心冷汗,只有倾洒在栏杆上的月光知晓。


    虞贵妃随意往那边望了一眼,无声冷笑。


    秋蘅和容宁公主的关系可真不错。


    听说和康郡王府那位县主关系也很好。


    说来也怪,明明一个乡下丫头,不该被这些贵女轻视鄙夷么?


    看来她那对早已记不清面容的父母,把这丫头养得很好。


    心又沉闷起来,似乎有无形的绳索层层缠绕,令她难受,令她抓狂。


    有夜色掩护,虞贵妃眼里的杀意光明正大流露出来。


    她要尽快除掉这个令她不爽的野丫头,不单是为了灭口。


    楼中一处几乎不能正常站人的位置,一道身影贴墙而立,如耐心十足的壁虎,等待着进入捕捉范围的蚊虫。


    有脚步声走近,秋蘅轻轻调整着呼吸,使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快到约定时间了,她要用最好的状态,务必一击即中。


    乐华楼下,御街上。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汤圆,热乎乎的汤圆哟——”


    小贩们拉长着腔调叫卖着。


    聂三娘整理着烟花爆竹,十分仔细。


    陈三双手抱臂,眺望着高楼:“三娘,你看得清万岁爷爷和贵妃娘娘长什么样子吗?”


    “那么暗,怎么看得清。”


    乐华楼虽然处处张灯,却远不及亮如白昼的御街,因而身处御街的人仰望高楼,只觉昏暗。


    “可惜了,这是咱们小老百姓离着天家最近的时候了吧。”陈三搓搓手。


    聂三娘动作一顿,平静道:“天家与民同乐,能这么近已经是恩泽了。”


    说话间,烟花如流星窜上半空,砰一声绽放出绚烂光彩。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天上繁星闪烁,人间明灯摇曳,一道道在半空盛开的烟花把星光与灯光勾连。


    火树银花不夜天。


    高楼上,有灯笼晃了晃。


    聂三娘与陈三对视一眼。


    是与六姑娘约好的讯号。


    烟火架底部的引信被点燃,火星顺着引信迅速蔓延,在这烟花漫天,人声鼎沸的时刻,丝毫不引人注意。


    随着机关发动,巨型爆竹被投了出去,却不是如烟花般投向夜空,而是直冲乐华楼。


    而在引信被点燃时,聂三娘与陈三就悄悄退入了人群中。


    砰地一声巨响,火药量惊人的爆竹在离乐华楼数丈远处炸开。


    御街上尖叫声登时此起彼伏。


    天爷啊,有人行刺皇帝!


    尽管那威力惊人的爆竹没有够着乐华楼的边儿,可这样的变故立刻令楼上陷入了混乱。


    “护驾,快护驾!”


    守在楼上各处的侍卫向靖平帝涌去,护着他下楼。


    那些有资格登楼的重臣勋贵及女眷下意识往楼下跑去。


    灯光照不进的死角,举着弩弓的少女眼神毫无波动,手更是稳得没有一丝晃动。


    她的眼里没有半空烟火,没有奔跑人群,只有一个目标。


    当那个令帝王神魂颠倒的绝色宠妃进入视线,进入最佳方位,稳稳握着弩弓的手动了。


    箭如流星,破空而去,直直没入虞贵妃脖颈。


    一身墨色紧身衣的少女收好弩弓,没有浪费时间确认有没有射中要害,立刻从楼上一跃而下,几个借力落到地面,如最灵活的鱼儿奔向混乱涌动的人海。


    无须确认,那箭上涂了剧毒,比她喝下的那杯毒茶要痛快多了。


    第286章 蝶飞去


    那混乱中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弩箭没入虞贵妃颈部,令她一个趔趄。


    “娘娘!”


    惊呼声中,靖平帝发现了虞贵妃中箭,五分的惊慌化作十分惊恐:“爱妃!”


    他伸手要去扶虞贵妃,被身边人死死拦住:“陛下,这里太危险了,不能再停留了。”


    明明乐华楼外弓箭射程之内有侍卫把守,等闲不得靠近,贵妃娘娘却中了箭,可见刺客就藏在这楼中。


    天子安危重于泰山,在场的无论是重臣、禁卫,还是宦官,都不敢让靖平帝继续逗留。


    哪怕出事的是虞贵妃。


    “放开朕!”靖平帝下意识推开扶着他的人。


    被推开的是薛全,但他很快又护在靖平帝身前:“陛下,刺客在乐华楼里啊!”


    靖平帝好似迎头挨了一棍,瞬间的僵住后面露惊恐,再被人护着往下走就不再反对了,只是喊道:“照顾好贵妃!”


    虞贵妃踉跄扶栏,直直望着靖平帝的方向。


    眩晕感袭来,痛苦如海浪席卷全身,她已经看不清靖平帝面容了,就如爹娘的面容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一片,可他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照顾好贵妃。


    呵呵呵,说着照顾好她,却在她濒死之际被团团保护着离开吗?


    就如她的爹爹、娘亲,喊着她宝珠,却弄丢了她,把一个捡来的野丫头宠成了掌上明珠。


    杀她的人是谁?


    若对天家有恨,要杀的不该是皇帝么,为何杀她一个妃子?


    眼前金光闪烁,仿佛有无数蝴蝶漫天飞舞。


    虞贵妃混沌的脑海仿佛被这些光劈开,浮现出一张脸。


    是秋蘅,是秋蘅!


    她知道了那杯茶有毒,所以还了她一支毒箭。


    一幕幕情景走马灯而过,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幕,是她们靠得很近,用秋草编蝴蝶。


    然后,她给了她一杯毒茶。


    接过毒茶的秋蘅在干什么呢?


    想起来了,端着茶的少女静静盯着那对才编好的蝴蝶。


    她问随云县主在看什么,那个少女坦然回答在看蝴蝶,于是她也看了那对蝴蝶。


    当时她在想,这对蝴蝶最终凑不成一双,只会留下一只了。


    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犹豫的,但也只有一点点罢了,甚至那一点点不忍也不是对秋蘅,而是对自己的。


    杀了秋蘅,她就彻彻底底是虞贵妃,和宝珠没有一丝一毫联系了吧。


    但她也不稀罕当什么宝珠,反正那对夫妇有了新女儿,她只当独得圣宠的贵妃娘娘就好。


    只是没想到,留下的那只蝴蝶不是她,是秋蘅。


    好后悔,好恨自己,既然决定只当虞贵妃,她不该为了行事周全用那菇毒,而该灌秋蘅一杯鸩酒。反正今上对她宠爱无边,言听计从,就算知道她毒杀了秋蘅也会为她遮掩。


    眼前无数闪烁着流光的金蝶渐渐消散,就如那脆弱的草编蝴蝶最终化为了粉屑。


    意识彻底散去之际,停留在眼前的只剩两只金蝶,最终归于虚无。


    虞贵妃的中箭造成了更大的混乱,而这时候容宁郡主拉着身披石青色斗篷的少女已经到了楼下了。


    那么多人往下跑,那么多人去护驾,跑下楼的人四散而开,无人顾得留意。


    也因此,那披着石青色斗篷的少女把披风一脱,露出与秋蘅完全不同的发髻,就立刻成了另外的人。


    是冷香居与秋蘅身形相似的婢女青萝。


    她涂抹了一层脂粉,看起来与秋蘅一样白皙,鼻梁与唇形也刻意修饰过,若遮住了眉眼,夜色中一眼望去,对那些先入为主的人来说就是随云县主无疑。


    可当没了宽大斗篷遮掩,那截然不同的眉眼,婢女的发髻与裙衫,至少在这人心惶惶的混乱时刻,无人会把她们想到一起。


    解下披风的青萝浑身抖得厉害。


    她太怕了。


    当容宁公主带着披着姑娘斗篷的王府侍女下来,与她交换,她踩着阶梯向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与王府婢女只是下楼不同,她要在楼上待那么久,要是有人找她说话怎么办?要是贵人召见怎么办?


    只要稍稍一想,她就恐惧得窒息。


    容宁郡主的手也在抖。


    这样的瞒天过海,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那又怎么样呢,哪怕万丈深渊,她也不会对阿蘅袖手旁观。


    初八那日几人小聚,阿蘅领她去更衣时握住她的手。


    “郡主,我需要你帮忙。”


    她听阿蘅讲了计划,讲了风险,讲了许多。


    她相信按着阿蘅说的去做,她们会成功。


    那就放手做吧,如果有意外,有变故,那不是阿蘅的计划有问题,只是运气不够好。


    她的运气应该还不错,若是糟糕,就不会遇到阿蘅了。


    “青萝。”


    听到喊声,青萝猛然回神,跑向芳洲。


    秋蘅接过斗篷往身上一披,帽兜一戴,抱了容宁郡主一下。


    容宁郡主眼泪瞬间涌出:“阿蘅——”


    到这时,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最初的混乱后,御街上一队队侍卫跑过,一部分侍卫去追捕从乐华楼跳下的刺客,一部分侍卫安置、保护从楼上跑下来的贵人们,当然也有监视的意思,要知道那刺客是躲在楼中的。


    “容宁公主、随云县主,二位请去那边吧。”


    秋蘅和容宁郡主被侍卫带去众多贵女聚集处,二人很快被众女围住。


    “殿下,秋六姑娘,你们没事吧?”


    “我瞧着你们跑那边去了,喊你们没听见。”


    秋蘅抬手取下帽兜,一张雪玉般的脸上犹带着大病初愈的娇弱:“我们没事,大家都好么?”


    “都还好,就是朱姑娘扭了脚……”


    扭了脚的朱姑娘突然双眼睁大,指着乐华楼:“你们看,那抬下来的是,是谁?”


    她们所在离乐华楼已有段距离,自是看不清的,却有一位贵女压低声音,犹犹豫豫开口:“我下楼时落后了些,好像听到,听到——”


    “听到什么呀?”众女催促。


    “听到有人喊贵妃娘娘出事了!”


    抽气声响起,众女面面相觑,突然不敢议论了。


    秋蘅默默抬手,理了理帽兜两侧垂落的毛绒雪球。


    第287章 和咱们伯府没关系


    御街上,无数花灯还亮着,空气中残留的烟火味久久不散,乐华楼这边的气氛却低沉压抑,风雨欲来。


    聚在一起的贵女们紧张看着走近的一队侍卫。


    薛寒走在最前方,视线与秋蘅对上,停下来:“夜深了,各位姑娘先回家好好休息,明日可能要向你们了解一下今晚乐华楼上的情况。”


    在场贵女是京中出身最顶尖的一批,按说绝不可能摊上皇城司的盘问,可想想出事的是那位贵妃娘娘,一切都显得合理起来。


    反正贵妃娘娘出事和她们没关系。


    这么一想,众女对明日的问话甚至生出了几分期待。


    这样大的事,哪怕是听闻都会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她们居然是亲历者。


    薛寒本以为这些天之骄女听他这么说会各种不满,结果却从她们眼里看出了几分兴奋,迷惑一瞬,走近秋蘅。


    哇,薛大人和秋六姑娘是真的!


    众女齐齐退后一步,显得格外有默契。


    薛寒脚步顿了一下,问秋蘅:“县主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大好了。”


    “那就早些回去吧。今晚会很忙,抱歉不能送你。”


    “没事,你去忙吧,家里不少人都来赏灯了,我去找他们。”


    “注意安全。”薛寒说完,冲容宁郡主等人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秋蘅装作没察觉众女眼中的八卦之火,向容宁郡主告辞。


    容宁郡主握了握她的手:“路上小心。”


    秋蘅沿着御街往前走,看到秋杨几人等在前方。


    “六妹,这里。”秋杨喊了一声。


    秋蘅走过去,立刻被兄弟姐妹围住。


    “六妹,你没事吧?”秋杨面上难掩担忧,“乐华楼是不是混进了刺客?刚刚我们远远看着,楼上好多人在跑动……”


    至于声音,反倒没怎么听见,御街上实在太喧闹了。


    “是混入了刺客,好像有人出事了。”


    “天呐。”秋莹捂着心口,“刺客竟然能混进乐华楼!那出事的人身份定然不凡,还好六妹妹你没事。”


    秋蘅回眸望了一眼乐华楼的方向,虽看不到薛寒在何处,却知道他一定在其中。


    “殿前司和皇城司都在搜捕刺客,今晚恐怕乱得很,我们早些回去吧。”


    听秋蘅这么说,秋杨立刻道:“六妹说得不错,是要早点回去。”


    他是三兄弟中最年长的,自然要照顾好兄弟姐妹。


    回去的路上,秋松问个不停。


    “六姐,出事的是谁啊?”


    “六姐,你瞧见刺客没?”


    “六姐——”


    秋芙一掌拍在秋松嘴上:“闭嘴。”


    等到了伯府,秋蘅道:“乐华楼的事先不要和祖母说了,免得影响她老人家睡眠。”


    “那等明日一早和祖母他们说吧。”秋松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秋蘅想想这事瞒不住,答应下来:“那我明早去给祖母请安。”


    秋芙和秋莹对视一眼,忍不住抽嘴角。


    说来也是难以理解,六妹平时不用给祖母请安!


    兄弟姐妹各自散了,秋蘅回到冷香居一番洗漱,穿着雪白中衣坐在床榻上出神。


    芳洲走过来,挨着秋蘅坐下。


    “姑娘,你是不是因为杀了虞贵妃难受?”


    秋蘅回神,对上芳洲担忧的目光,没有隐瞒:“有一点难受。”


    她一闭眼,就是娘亲临终前的情景。


    “娘怕我们姐妹相见不相识。若泉下有知,定然希望我们从没遇见。”


    她终究是辜负了娘亲的心愿,亲手杀了他们的亲生女儿。


    “姑娘,你要难受,就哭一哭,我的肩膀给你靠。但不要太难受了,虞贵妃先要害你,你不杀她,她还会继续害你的。”


    “我知道。”秋蘅轻轻靠着芳洲,“我什么都知道。”


    那些道理,她都知晓。


    “放心吧,我只是有一点点难受,但没有一点后悔。”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她最好的选择。


    转日一早,老夫人突然发现孙辈们来请安的时间早了许多,请完安也不走。


    这些孩子是什么意思,想留下陪她一起吃早饭?


    老夫人正琢磨着,秋蘅进来了。


    “六姐来了!”秋松腾地跳起来。


    老夫人瞧着小孙子这样,不禁莞尔。


    昨日只有蘅儿有资格登楼赏灯,这是好奇楼上光景了。


    “给祖母请安。”秋蘅行了礼,见老夫人一脸和善,秋芙几人都巴巴看着她,不由无语。


    这是坚持等她来了再说?


    “蘅儿过来坐。昨晚登楼赏灯是不是别有趣味?”


    秋蘅想想老夫人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就直接说了:“昨日乐华楼混入了刺客,挺混乱的。好像有人出事了,我和容宁公主先跑下楼,倒是不清楚出事的是谁。”


    老夫人脸上笑意凝固,脑袋嗡嗡响,缓了缓一字字问:“你是说,今上登上的乐华楼混入了刺客。”


    “嗯。”


    “还有人出事。”


    “嗯,登楼的许多人都被留下了,放了各府女眷先回家,说是今日会被叫去问话。”


    老夫人嘴唇抖了抖,一言不发喝了口茶。


    所以说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昨晚没告诉她……


    出事的是谁呢?


    秋蘅被衙署来人请走不久,从外面跑回来的永清伯告诉了老夫人答案。


    “虞贵妃遇袭身亡了!”


    老夫人一把抓住永清伯手腕:“你说谁?”


    “虞贵妃!今上最宠爱的虞贵妃!”永清伯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因震惊站起来的老夫人也跌坐回椅子上,两眼发直。


    虞贵妃死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六丫头那场病就是从玉辰宫回来后有的。


    六丫头当时怎么说来着?


    虞贵妃赐了她一杯可能有问题的茶!


    她将信将疑了几个月,虞贵妃死了——


    老夫人脸色一点点变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虞贵妃要害六丫头是真的,不然不会死!


    永清伯不解老夫人的反应:“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虞贵妃被刺身亡虽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和咱们伯府又没关系——”


    后面的话被老夫人直勾勾的眼神吓了回去。


    “怎,怎么了吗?”


    “你知道个屁!”


    第288章 保持住


    秋蘅到了衙署,遇到不少熟面孔。


    这些人都是女子,被聚在一起,配合询问。


    问话的是一位大理寺官员,态度很是客气。


    在场的都是天之骄女,不大可能与刺客扯上关系,只是贵妃之死事关重大,该过问的必须要过问。


    “随云县主,请尽量详细说一下你登上乐华楼之后的事。”


    随着官员开口,跟在一旁的两名书吏准备记录。


    他们手中书卷已经写了不少,是询问其他人后所记。


    “我和容宁公主一起登上乐华楼,闲聊了一会儿贵妃娘娘召我过去……”


    官员神情越发严肃。


    昨晚与贵妃娘娘说过话的外人恐怕就这位随云县主,他不得不重视。


    “贵妃娘娘要我过些日子进宫教她草编,之后我就退下了……”


    “下官听说县主和容宁公主下了一趟楼。”


    “对,容宁公主的香囊掉下去了,想着随身戴的香囊不好被人捡了去,我们就下楼去找回了香囊,大概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吧,就上楼了……”


    此时容宁郡主到了。


    问完秋蘅的官员客气询问容宁郡主。


    容宁郡主和秋蘅说的完全对得上:“……上楼后我们边聊边赏灯,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离哪些人比较近?”


    容宁郡主听了这个问题想了想,道出几个名字。


    其他贵女也接受了大差不差的询问:上楼后站在什么位置,左右都有什么人,有没有发生值得注意的事……


    书卷记了一册又一册,整理后互相对照,若有口供对不上的,或者登楼后没被任何人留意到的,就是有嫌疑。


    等待的时候,有贵女感叹:“原来查案是这个样子,好仔细。”


    “可不是,还好我们都没有落单,不然就说不清了。”


    “不知道能不能找出刺客呢?”


    “我看难。朱姑娘不是瞧见有黑衣人从乐华楼跳下去了,昨晚御街上人山人海,去哪儿找呢?只能寄希望于查出刺客怎么混进乐华楼,再顺着这线索追查……”


    “说来也是不可思议,今上登楼之前,乐华楼里里外外都被检查过多次,还有那么多侍卫把守,刺客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提前潜伏而不被发现呢?”


    听着一位贵女的疑惑,秋蘅与容宁郡主对视一眼,眼里皆有笑意。


    提前潜入自然是不行的,只能李代桃僵。


    这其中还有一个风险,就是王府侍女的消失。但对这些高门贵女来说,她们可能留意到公主、郡主、县主在何处,谁会在一名小小侍女身上停留目光?


    只有随云县主,必须全程在旁人视线中。


    “多谢各位姑娘配合,可以回去了。”


    众女陆续离开。


    “阿蘅,坐我的车吧,我送你。”


    秋蘅婉拒了容宁郡主相送:“家父陪我来的,在外面等着呢。”


    “那好吧,回头我们再聚。”


    走到衙门口,迎面遇到了薛寒。


    容宁郡主推推秋蘅:“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向容宁郡主问过好的薛寒走到秋蘅身边。


    他眼中的血丝,未换过的衣裳,无一不显示出昨夜的忙碌。


    “一夜没睡吗?”秋蘅先一步开口。


    薛寒默默后退一步:“昨夜全城搜捕,许多人都顾不上睡。”


    “抓不到刺客,要吃挂落吧?”


    薛寒笑笑:“刺客藏身乐华楼,要是受罚,也是殿前司首当其冲,放心吧。”


    “嗯。”


    “阿蘅。”薛寒低低喊了一声,在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多言,“辛苦了。”


    秋蘅抬手摘下落在薛寒头上的红色纸屑,是爆竹燃放后的爆竹红。


    “我还好,你也不要太辛苦。”


    薛寒见她眼中笑意轻松,心情也跟着放松了。


    他一直担心阿蘅会因为杀了虞贵妃痛苦自责。


    “走了,家父要等急了。”


    秋三老爷见一个个贵女出来,确实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看到秋蘅刚要招手,就看到女儿停下,和一个男人聊起来。


    仔细看一眼。


    哦,是全京城都知道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儿,却迟迟不来提亲的那个姓薛的。


    蘅儿在干什么?摸那小子的头?


    秋三老爷震惊中,秋蘅走了过来。


    “父亲久等了。”


    秋三老爷瞬间把对薛寒的不满抛到脑后,眼里只剩女儿:“蘅儿累了吧,快上车。昨晚受了那么大惊吓,今日一大早又被叫到衙门来,谁能想到御街上还能出事,世道这么乱了么……”


    秋蘅回到伯府,知道老夫人等着,直接去了千松堂,发现永清伯也在。


    “祖父,祖母。”


    老夫人一见孙女那张平平静静的脸,下意识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放下,又端起来喝了一口。


    永清伯没察觉,也不在意老夫人的异样,迫不及待问起秋蘅去了衙门后的情况。


    秋蘅颇有耐心说了。


    永清伯摸着胡子,啧了一声:“这么仔细盘问下来,都没查出有嫌疑的?”


    秋蘅微笑:“暂时没有呢。”


    “蘅儿受惊了,好好歇着吧。”见再问不出什么,永清伯背着手出去了。


    老夫人定定看着秋蘅不出声。


    “祖母是累了么?那孙女不打扰您歇息,先回冷香居了。”


    见秋蘅起身要走,老夫人脱口而出:“虞贵妃——”


    秋蘅停下,神色平静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动了动唇,把真正想问的话压了下去:“虞贵妃真的遇刺身亡了?”


    总不能问虞贵妃是不是你克死的。


    祸从口出。


    “自然是真的,今日许多人都被请去问话了。”


    “蘅儿啊。”老夫人拍拍秋蘅的手,语重心长叮嘱,“你就做自己挺好的。”


    得罪了恶人不怕,务必保持住得罪谁就克死谁的邪门,别克伯府就行。


    秋蘅一头雾水离开了千松堂。


    多个衙门因为虞贵妃之死忙得晕头转向,宫中的气氛更是低沉压抑。


    靖平帝砸了无数珍宝,第不知道多少次痛哭。


    “爱妃,爱妃你怎么就这么离朕而去了啊!”


    薛全在一旁劝:“陛下节哀,贵妃娘娘在天有灵,知道您这么悲痛会担心的……”


    靖平帝完全听不进去,脚步虚浮去了安置虞贵妃灵床的偏殿。


    第289章 靖平帝病了


    许是受了惊,靖平帝浑身没什么力气,无视薛全等人的劝阻来到虞贵妃灵床前,出了一头细汗。


    “爱妃——”靖平帝上前,颤巍巍伸出手揭开虞贵妃盖着的衾被,入目是一张青紫的脸。


    “啊!”靖平帝惊呼一声,手一松衾被落回虞贵妃面上。


    “陛下没事吧?”薛全见靖平帝脸色发白,担心问。


    “朕没事。”


    靖平帝捂着心口,只觉一颗心横冲直撞,似要跳出胸腔。


    砰砰,砰砰砰——


    “薛全,贵妃的脸色怎么那个样子?”


    “回禀陛下,贵妃娘娘颈部所中的弩箭涂了剧毒。”


    “穷凶极恶!无法无天!”靖平帝边骂边离开了偏殿,把相关衙署的主官召来一通训斥,责令掘地三尺也要把杀害虞贵妃的凶手找出来。


    而事实证明,哪怕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要什么有什么。一日日过去,调查行刺虞贵妃的凶手毫无进展,靖平帝却病了。


    都说圣上太过思念贵妃娘娘,生病了。


    “今上对贵妃娘娘真是情深啊。”有小宫女悄悄对同伴道,语气中满是羡慕。


    同伴年纪大一些,稳重许多:“嘘,被管事姑姑听到我们议论这些,不要命了。”


    靖平帝躺在床榻上,并不知道帝王情深的这些议论,但他知道的是这场病更多是因为惊吓。


    他一闭眼,就是虞贵妃青紫狰狞的一张脸。


    怎么会那样呢,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就连脚丫都白嫩嫩如玉雕,令他忍不住亲吻,死相却那般恐怖。


    他是伤心的,可除了伤心,再想到宠妃又多了害怕的情绪。


    除此之外,还有说不出的茫然空虚。


    明明上元节还一起赏了歌舞,前一刻一同仰望半空烟火,后一刻就天人永隔。


    那是在御街上,禁卫层层守护的乐华楼上。那刺客能杀贵妃,岂不是也能杀他?


    只要想到这一点,靖平帝就觉恐惧。


    他是天子,可原来天子也那么容易死去。也许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也许是任何普通的一日。


    这样后知后觉滋生的恐惧远比上元节那日乐华楼上突然发生变故时来得要强烈,要绵长。


    靖平帝就这么缠绵病榻,迟迟没有好起来。


    一晃到了二月十五,距离虞贵妃身亡已经一个月。


    无论虞贵妃遇袭身亡多么惊心动魄,大理寺、刑部、京天府、殿前司、皇城司,这些衙署为了查出凶手多么尽心尽力,当一个月过去调查陷入停滞,一切终归慢了下来。


    贵妃之死固然重要,可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查案固然重要,可人非铁打,不可能一直废寝忘食。


    青莲湖上,一叶扁舟随波飘荡,惊飞觅食的水鸟。


    “近来没那么忙了?”秋蘅把带来的点心递给薛寒。


    “也忙,只是不像一开始那段时间了。”


    “那你不好好休息,约我泛舟。”


    “今日是十五。”薛寒看着秋蘅,眼里的心疼终于有资格光明正大流露。


    “又是十五了,真快啊。”秋蘅无奈叹口气,转了话题,“听说今上一直病着,有好转吗?”


    窥探天子病情是大忌,好在秋蘅不必担心薛寒这位皇城使把她抓进大牢里去。


    薛寒自不会隐瞒秋蘅:“不见好转,也没有加重。每日睡的时间比较长,昨日下了太子监国的口谕……”


    太子监国。


    秋蘅心中生出几分异样。


    这与史上所载真是大为不同了。


    说起来,靖平帝生病,薛全献药正是今年,但不是现在。


    而因为虞贵妃之死,靖平帝这就病倒了,那薛全献药会不会提前呢?


    秋蘅无法确定。


    从她回来,改变了许多事,曾读过的史书就只能作为参谋了。


    这么想着,秋蘅悄悄看吃着红豆糕的男人一眼,心中生出几分歉意。


    她是不准备拦着薛全献药的。


    “阿蘅,你有什么心事吗?”察觉秋蘅走神,薛寒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心事?”秋蘅摇摇头,“没有心事……我就是在想,太子殿下应该比今上要好吧?”


    薛寒愣了一下,不由笑了:“是,定然比今上要好。”


    这般大胆的言论别说被人听了去,就是说出口都会让人觉得大逆不道,可阿蘅会对他说。


    那丝莫名的不安散去,薛寒从坐上这艘小船就想说的话说出口。


    “阿蘅,你还记得两年前说的话吗?”


    秋蘅一怔。


    薛寒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你说给你两年时间……今年是靖平二十八年了。”


    秋蘅静静看着说着话的男人红了耳朵,被他握在掌中的指尖动了动。


    薛寒不由抓紧了些,屏住呼吸望着眼前少女,等一个答案。


    “那话是靖平二十六年腊月说的,如今才靖平二十八年二月,你忘啦?”


    “我记得。”薛寒把头抵在秋蘅肩头,闷声道,“我就是有些……迫不及待。”


    秋蘅沉默一瞬,伸手环住薛寒的腰。


    熟悉的灼痛传来。


    薛寒立刻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阿蘅?”


    “没事,老毛病犯了。”秋蘅推开薛寒,跃入了湖中。


    很快水花飞溅,薛寒也跳了进来。


    “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薛寒把人再次拉入怀里:“和你一起。”


    他不能替她承受痛苦,至少在她痛苦时能陪着她。


    “薛寒,过段时间我们一起游船吧。”


    “好。什么时候?”


    “再等等吧。皇城司还在追查刺杀虞贵妃的凶手,你身为皇城使,光明正大玩乐不合适。”


    秋蘅打算把游船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一,书上所载薛全献药的日子。


    “啊,有人殉情啦!”一声尖叫声从湖边传来。


    秋蘅与薛寒对视一眼,瞳孔皆是一震,默契往水中一沉,游向水草茂密处。


    闻讯赶来的人们什么都没找到,只有一开始的那对年轻男女信誓旦旦,说看到湖面上有两个脑袋。


    “哎呀,该不会是水鬼找替身吧,专门在你们这样的有情人面前显形……”


    “你们胆子真大,跑来青莲湖幽会。”


    没过两日,出门采买食材的芳洲回来,神神秘秘对秋蘅道:“姑娘你听说没,青莲湖又闹鬼了。”


    秋蘅:“……”


    第290章 为什么


    靖平帝迟迟没有痊愈,病情时好时坏。


    宫殿中赏心悦目的歌舞不再有,靖平帝常去的造香阁也沉寂下来,道士的身影开始频频出现在宫中。


    皇家道观,几大名观,靖平帝经常召见那些真人,听他们讲经论道谈长生。


    宫中宜人多变的熏香渐渐换成了降真香。


    这样的变化前朝后宫都有察觉。


    各宫的妃子们,有儿女的悄悄叮嘱孩子谨言慎行,无子的越发安静低调。


    她们不知道靖平帝能不能好起来,不知道这样的平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在最初虞贵妃死后后宫上方散去的乌云重新聚拢,不知何时惊雷就会落下来。


    正如这多雨的春夏。


    相比后宫的压抑沉闷,群臣心态要好很多。


    圣上身体固然令人忧心,好在有太子监国,这段时间观太子处理政务颇为妥当。


    也是,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有六了,比今上当初继位时的年纪还要大上好几岁呢。


    想到这一点的大臣立刻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往深处想,这太大逆不道了,可与同僚一个对视,一个眼神,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两分心照不宣。


    不知怎么,就有了太子比靖平帝贤明的风声。


    四月初一这日官员休沐,秋蘅约了薛寒游船。


    游的不是青莲湖,是碧波河。


    这个时节气候宜人,河面游船来来往往,沿岸小贩吆喝声不绝,也有撑船叫卖的船家,时而还有歌声隐隐传来。


    秋蘅微微仰头,任清风拂面:“这碧波河比青莲湖热闹多了。”


    薛寒咳了一声:“青莲湖也挺热闹的。”


    闹鬼的故事他都耳闻好多个了。


    “薛寒,今日我们玩久一些吧。”


    薛寒高兴应了,却发现身边人有些心不在焉。


    他把船靠岸买了糖葫芦,阿蘅咬了一半就拿在手里忘了吃。他从船娘那里买了一束鲜花,阿蘅接过,聊着天时松了手。


    薛寒接住险险掉入河中的鲜花。


    “阿蘅,身体不舒服么?”


    秋蘅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是有些不舒服。”


    “那我送你回去吧,也出来挺久了。”


    秋蘅仰头望了一眼天际绚丽的晚霞,收回目光:“好。”


    薛寒把秋蘅送到永清伯府门外,与她道别。


    秋蘅问:“你是回家,还是去衙门?”


    “去衙门看看。今日虽然休沐,皇城司常会有突发之事需要处理。”


    “那不要太累了。要是——”


    “要是什么?”薛寒看着秋蘅的眼睛问。


    “要是明日你不忙,等下了衙一起去吃面吧。芳洲发现了一家新开的面馆,说是味道极好。”


    真正想问的,并不能问出口。


    薛寒不觉扬唇:“应该不忙,到时候给你传信。”


    秋蘅在薛寒目送下走进伯府,在回冷香居途中的凉亭坐下。


    四角凉亭的檐角挂了铃铛,风吹铃动,清脆悦耳。亭外花团锦簇,风光正好。


    秋蘅单手托腮,目光投向亭外,却没有落到实处。


    有些不对劲。


    书上记载,靖平帝是今日晌午过世的。


    帝王死如山陵崩,现在快到傍晚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无?


    难道是记错了?


    不可能,那些关键的人与事早就深深刻入脑海,绝不会记错。


    是靖平帝去得太突然,鸣钟宣告的时间有争议?


    不应该,太子已经监国一段时间,很受认可,不是皇帝一死后继无人的混乱局面。


    那是为什么?


    当排除了多种猜测,就只剩了一个答案:一切风平浪静还能是为什么,只能是靖平帝没有死。


    靖平帝竟然没有死么?


    推测到这里后,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


    为何没有死?


    身体状况比本来的这个时间点要好?服下的灵药有了变化?还是薛全压根没有献药?


    无论何种情况,想要昏君按着书上所载驾崩,太子继位的期待落空了。


    天上乌云流动,雷声响起,很快大雨倾盆。


    秋蘅仿佛没有听到雷声、雨声,仍在亭中枯坐。


    她插手,改变了太子的英年早逝。她什么都没做,靖平帝没有死。


    荒谬感包裹着亭中少女,哪怕那瓢泼而下的雨没有落到她身上,却让人觉得她是走在无边雨幕中的旅人。


    “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呀?”秋莹收了伞,抖抖伞面的水珠,走进亭中。


    “五姐怎么下着雨出来了?”


    “汤圆跑出来了,我不放心带人出来找,瞧见六妹妹坐在凉亭里就来看看。”


    汤圆是秋莹养的狸花猫。


    秋蘅顺口解释:“坐这里赏赏景,被雨困住了。”


    “那我先送你回冷香居吧。”


    “五姐,之前你做的那个噩梦,后来还做过吗?”


    秋蘅问得突然,秋莹怔了怔才摇头:“再没做过那么吓人的梦了。”


    见秋蘅神色莫名,秋莹靠近了些:“六妹妹,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秋蘅沉默许久,道:“如果有件事本来会发生,结果最终没有发生,五姐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秋莹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想想秋蘅刚刚提起的那个宛如真实的噩梦,随心道,“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吧,就比如我做的噩梦与现实,最大的不同是噩梦中没有六妹妹。”


    不同——秋蘅在心中喃喃。


    最大的不同就是太子还活着!


    太子活着,靖平帝一死就会顺利继位。而若是太子不在——秋蘅用力攥拳。


    没有太子,靖平帝一死就是年幼的五皇子继位。


    不想让靖平帝死在此时的是谁?五皇子身后的势力?希望大夏政权动荡的敌国?还是其他?


    “多谢五姐解惑。”


    秋莹一头雾水:“我没说什么呀。六妹妹,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送你回去吧。”


    “好。”


    秋莹撑开伞,把伞向秋蘅倾斜大半,一起步入雨中。


    “五姐,把伞往你那边挪一挪。”


    “我淋点雨没事,六妹妹先前病了许久,要仔细着身体。”


    二人躲在竹伞下渐行渐远,天彻底黑了下来。


    一夜风雨,转日雨后初晴,秋蘅没耐心等着薛寒传信,直接去了皇城司外面等着。


    皇城司位于皇城中,宫城外,入目便是熟悉的朱色宫墙,虞贵妃一死,她应该鲜少再踏入皇宫了。


    秋蘅这般想着,等到了薛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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