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二封急报
他送去和亲的公主,杀了要娶和亲公主的一国之主!
靖平帝第一反应不是痛快,而是惊怒。
这样一来,两国岂不是结下了不死不休之仇?那别说得到西姜的援手,恐怕要把西姜推向北齐了。
这个容宁,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样的事时难道就不想想大夏,不想想皇室,不想想父母?
还有福王,明知道自己女儿不是什么恭顺性子,非要把女儿推出来,这到底是为他分忧,还是给他添乱?
等等,最匪夷所思的是容宁怎么杀得了西姜王?
西姜王年纪比他还小一些,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就算是大婚夜也不可能被容宁一个小姑娘得手吧?
难不成是西姜发生内乱,被有心人推到大夏头上?
靖平帝短短时间想了无数,还是难以置信:“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急报是戍边将领传递,他们遇到了逃回来的容宁公主一行人……”
靖平帝伸手:“朕看看。”
陶枢密双手把急报奉上。
靖平帝拿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再无侥幸:真是容宁他们杀了西姜王!
“传朱相等人即刻入宫。”
很快几处高官府邸的朱红大门被敲响,一个个重臣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行色匆匆赶往宫中。有人半路遇上,互相打听无果,等见到神色凝重的靖平帝,心中就更打鼓了。
这是出了天大的事啊,难不成又有某处发生暴乱了?
有经验的大臣都知道,倘若某地遭遇天灾,虽也是大事,却不可能让今上半夜传他们进宫议事,只有暴乱、造反这类事宜才会如此紧迫。
等人都到齐了,几位大臣余光瞄着福王,暗暗纳罕:奇怪,夜间入宫议事怎么还有福王?
莫名混入这种场合的福王心情沉重。
他又不是傻子,在场的都是重臣,就他一个宗室,对他来说定然不是好事。
难不成容宁和亲出了问题?到了西姜水土不服病了,或是收不住脾气与西姜王起了冲突?
靖平帝深深看福王一眼,扔出一个炸雷:“刚刚接到急报,容宁公主等人在大婚夜杀了西姜王,逃回来了……”
福王脸色瞬间惨白。
数道视线齐刷刷看向福王,福王一下子就跪倒了:“臣弟教女无方,请陛下降罪。”
靖平帝久久看着福王,叹口气:“朕是真的没想到,因为西姜毁约,容宁他们就负气杀了西姜王。薛全,你知不知道,薛寒还留下来断后……”
这话的意思,就是薛寒也参与其中,而靖平帝用“负气杀人”这种说法,任人都能领会他心中的不满。
请罪的又多了一个薛全。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应对?”靖平帝冷冷问。
睡了一半就被叫起来,还是这么让人头疼的事,此时的靖平帝心情差极了。
众人这一商议就到了天明,早朝上文臣武将都在,继续讨论这让人惊掉下巴的事。
靖平帝头痛欲裂听着大臣们争论,最终定下三项事宜:一是传令驻守将领加强防备,以防西姜发难。二是等容宁郡主一行人回来仔细问询,看与急报上所说有无偏差。三是再派更有分量的使臣,火速赶往西姜善后,争取不要起战事。
于是第二波使臣还在前往西姜的路上时,第三波使臣又匆匆出发了。
福王回到福王府,去了福王妃屋中,呆坐着不语。
自从女儿被送去和亲,福王妃心中对福王难免芥蒂,但福王往她这里来得比以前勤快,言语间多宽慰,那不满就少了许多。
昨夜福王被急召入宫福王妃是知道的,一直担心到现在。见福王如此,福王妃问:“王爷遇到什么事了?”
福王看看福王妃,神情复杂极了。
“王爷,到底什么事啊?你什么都不说,不是让人跟着担心?”
“容宁——”提到女儿,福王就觉得呼吸艰难。
福王妃面色大变,一把抓住福王衣袖:“容宁出事了?”
“她带人杀了西姜王,逃回大夏了!”福王咬牙说出来。
福王妃一下子愣住,猛地拽紧福王的袖子:“容宁,容宁有没有受伤?”
福王表情一瞬扭曲:“你就只想到这个?容宁杀了西姜王,要是西姜与大夏打起来,那容宁就是大夏的罪人!”
望着情绪激动的福王,福王妃忽然觉得丈夫很陌生:“当父母的担心孩子安危不是天经地义吗,王爷为何如此愤怒?”
福王甩开福王妃抓着他的衣袖:“容宁这么无法无天,就是你惯出来的!”
福王妃气得哆嗦:“王爷,我早就说容宁不合适,是你非要她去。现在出事了,又怪我宠她,又说她是罪人,合着全是我们母女的错了?那西姜王言而无信,完全是骗子行径,要我说就该杀!”
福王脸色铁青:“逞一时意气的后果呢?杀了西姜王,西姜岂能罢休!”
福王妃冷笑:“西姜向大夏索要那么多财物,还踩着大夏的脸面要公主和亲,结果人和钱收了却不出力,怎么不怕大夏不罢休?西姜不罢休那就打啊,难不成把容宁再押去西姜赔罪?”
“不可理喻!”福王在宫中受惊又受气,回来是想对福王妃发作一通出出火气的,没想到反被福王妃怼了一通,气得拂袖离去。
永清伯府中,听闻此事的永清伯第一时间冲到了千松堂。
“伯爷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淡淡问。
她以为六丫头混得风生水起,伯府能消停些,没想到又出了糟心事,看这老东西自是气不顺。
永清伯一看老夫人不冷不热的样子,也来了气,心道莫名其妙因为三丫头的事迁怒他,没事找事。现在好了,事来了吧。
“伯爷怎么不说话?”
永清伯一屁股坐下,沉着脸道:“容宁公主杀了西姜王,从西姜逃回来了!”
老夫人呆了呆,下意识问:“那六丫头——”
永清伯烦得想揪本就不多的头发:“这还用问吗,肯定少不了她啊!”
第232章 西姜故事
老夫人一把揪住永清伯衣袖:“你是说,六丫头随着容宁公主杀了西姜王?”
永清伯下意识抽了抽,没抽动,只好算了:“急报没说太细,只知道容宁公主大婚夜带人杀了西姜王逃回来了,薛寒留下断后。你想啊,六丫头为容宁公主送嫁,肯定不离公主左右的,那能少了她?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永清伯拍大腿:“说不定还是她杀的呢!”
他怕啊,要是最后弄清楚真是六丫头杀的西姜王,那永清伯府怎么办?
眼见就到年底了,该不会等不到过年,他就走在流放的路上了吧?
想着这些,永清伯老眼含泪,快把大腿掐青了。
老夫人难得没反对永清伯的话,喃喃道:“他们那么点人,还是在宫里,怎么杀了西姜王,还能逃出去……”
听老夫人问了一堆,永清伯翻了个白眼:“那些朝廷重臣从晚上讨论到早上都没想明白怎么做到的,你问我?”
老夫人突然一捶桌子,把永清伯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什么!”
老夫人一脸紧张:“逃回来的人中确定有六丫头吗?”
“急报上没专门说。”永清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容宁公主逃回来的肯定有她啊,唉——”
老夫人瞪眼:“你唉什么,巴不得六丫头出事?”
永清伯露出沉重神色:“你就没想过,咱们伯府马上要出事了吗?”
老夫人愣了愣,反应过来:“朝廷不满容宁公主他们杀了西姜王?”
“这还用问嘛。他们把人家西姜的国主杀了,西姜能善罢甘休?要是两国打起来,大夏就要出兵出钱,这是多大的损失啊,打输了损失就更大了……”
老夫人冷笑:“伯爷再说下去,容宁公主他们成千古罪人了。”
永清伯脱口而出:“可不就是——”
老夫人腾地起身,把永清伯轰了出去。
永清伯被推出门,气黑了脸,小声骂道:“死老婆子脾气越来越大了!”
康郡王府那边,话题也是这个。
康郡王妃开口先叹气:“秋蘅为容宁公主送嫁,我就觉得会出点儿事,果不其然。”
康郡王觉得康郡王妃这话有些不合适:“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是她一个小姑娘主导的。”
康郡王妃摇摇头:“王爷不懂。”
“不懂什么?”
“关键不在谁主导,而是只要有那丫头,就特别爱出事。”
康郡王笑了:“王妃这话有些过了。”
“王爷想想秋猎的时候。”
康郡王笑容一滞。
“还有那次她和云儿一起去清风观,被假冒道士的细作劫持。还有去汤泉那次,又被细作劫持……”
康郡王妃正历数秋蘅惊人事迹,凌云进来了。
“云儿来了。”
凌云向双亲问了好,道明来意:“父王,急报可有提起阿蘅?”
“这样急迫的事,哪会写那么细。”
凌云皱皱眉。
那就是阿蘅生死未知了。
“今上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今上——”康郡王犹豫了一下,见凌云一脸认真,叹道,“自是很恼火,容宁他们回来恐怕不好交待。”
康郡王妃见凌云神色凝重,劝道:“别听你父王的提前忧心上,不然头疾更严重了。”
凌云这段时间虽用着秋蘅给的安神香,却总有突如其来的头疼,有一次在康郡王妃面前发作没有遮掩住。
“儿子知道了。”
等凌云走后,康郡王妃忍不住念叨:“云儿本来就心细,又对秋蘅那丫头上心,听了王爷那些话恐怕觉都睡不安稳。”
“朝廷里这么多人都知道了,你以为我不说云儿就不会胡思乱想?还不如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康郡王妃脸色微变:“王爷是说,今上会严惩容宁他们?”
康郡王没回答,只重重叹了口气。
凌云回到书房,静坐半晌,吩咐小厮:“去打听一下,寻三五个靠谱的说书先生……”
之后凌云又叫来两名护卫:“你们二人沿着前往西姜的官道一路过去,看能不能遇到容宁公主一行人。遇到了就找随云县主问清楚在西姜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回来报信……”
交代到最后,凌云顿了顿,再道:“倘若回来的人中没有随云县主,就问容宁公主,同样立刻赶回来。”
“是。”两名护卫领命而去。
凌云依然坐着未动,许久后双手扶额,遮住了眼底情绪。
不过两日,京城几处热闹的酒肆茶馆,说书先生情绪高昂说起西姜毁诺的事。
这朝廷上下几乎都知道的事并没往民间传播,经说书先生们这么一说,就风一般传遍了。
当日就有不少喝高了的人气得摔杯子砸碗,打架都多了好几起。
再过两日,当街头巷尾都愤怒议论着西姜的无耻,说书先生们又带来了新故事:容宁公主等人因西姜毁约,不堪受辱,愤而杀了西姜王。
“杀得好!”许多人骂出了同样的话。
此时朝中无暇顾及民间声音,上到靖平帝,下到寻常官宦,都紧绷着精神,唯恐传来西姜进犯的消息。
这日朝上,君臣没等到边关急报,等来了赵副使。
赵副使昨日到时城门已经关闭,煎熬了一夜,城门一开就冲了进去,直奔皇宫。
等见到端坐龙椅上的靖平帝,赵副使跪下来掩面而泣:“西姜毁约,薛正使命微臣回来复命。都是臣等无能,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降罪……”
赵副使表现得伤心又惭愧,心里其实不怎么慌。
急报比他早到多日,想来今上对西姜毁约的事接受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他只是副使,还有薛寒呢。要说办事不力,那也是薛寒最不力。
赵副使痛哭流涕请求降罪,迟迟没等来靖平帝开口,不解之下抬起一点衣袖悄悄观察左右,发现群臣皆以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赵副使一惊。
他远去西姜虽然差事没办好,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都拿看死鬼的眼神看着他?
赵副使心中打鼓之际,靖平帝冷冷开口:“赵庆,你和薛寒商量好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先走,减少损失,身手好的留下,配合容宁杀人?
要是这样,他先拿这混账开刀。
赵庆飞快瞄一眼靖平帝冰冷的神色,忙道:“是,是商量好的。”
不商量好,他一个副使也没办法先回来啊。
第233章 容宁回京
靖平帝勃然大怒:“混账!谁给你们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赵副使吓得心肝一抖,哆嗦着道:“臣,臣也没办法……那西姜王抓着容宁公主非陛下亲生这一点拒不履行约定,臣与薛正使据理力争,西姜王却态度冷硬。无奈之下臣只好听薛正使的先回来,留下薛正使——”
“留下他配合容宁公主杀了西姜王?”靖平帝冷冷问。
赵副使愣住。
他听到了什么?
薛寒配合容宁公主杀了西姜王?
不可能,这绝对是胡说,谁胡说八道呢?
哦,是陛下。
啊,是陛下!
赵副使一个激灵,总算反应过来朝上这些人为何这么看他了。
是真的在看死鬼!
“陛下,陛下误会了!”赵副使哭天抢地解释,“臣只是听了薛正使安排先回来向您禀报西姜毁约一事,根本不知道别的啊!”
“你是说,不知道西姜王被杀的事?”
“臣真的不知道,臣可以发誓——”
老天爷快降个雷劈死薛寒那小子吧!
靖平帝压了压火气:“把你们到西姜后的事一一道来,不得隐瞒一个字。”
赵副使哪敢隐瞒,忙事无巨细说了。
靖平帝听完,淡淡道:“赵庆办事不力,先打入天牢,等容宁公主等人回来再处置。”
赵副使猛然睁大了眼睛,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臣一路披星戴月,身体不适都不敢停歇,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靖平帝不为所动,看着赵副使被拖了出去,身心俱疲道:“散朝吧。”
离开议事殿,靖平帝去了虞贵妃那里。
玉宸宫中每日都换新香,或清新淡雅,或馥郁幽香。
虞贵妃笑着拉靖平帝坐下:“陛下还为了西姜的事烦恼?”
“今日被任命为副使的赵庆回来了,对西姜王被杀的事一无所知,蠢材一个。”
他任赵庆为副使就是看赵庆小心不冒进,没想到过于小心了,一遇到挫折先跑回来了,一点作用没发挥。
虞贵妃一笑:“陛下别因为赵副使生气了。薛寒和随云县主关系好,主意大,想来有什么安排赵副使没机会知道的。”
靖平帝心头一动。
难不成容宁杀西姜王是秋六姑娘撺掇的?
靖平帝闭闭眼,脑海中浮现出秋蘅的样子,而最深刻的就是那双眼睛。
明亮,清澈,透着生机勃勃的劲头。那是一股野劲儿,既吸引人,又让人忌惮,会担心她不知什么时候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来。
要真是她教唆容宁杀了西姜王,给大夏弄出这么大的烂摊子——靖平帝想着,眼底冷然。
赵副使回来没几日,容宁郡主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回来了。
他们在半路就遇到了去接他们的禁军,一进城就被带去面圣。
“容宁见过陛下。”众目睽睽之下,容宁郡主缓缓拜倒。
一路几乎没有停歇拼命赶路,此时的她早已心力交瘁,可自从见过堂兄凌云派去的护卫,就知道回京后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
死里逃生跨过西姜与大夏边境,踏上大夏国土,她以为是回家,却原来不是的。
但容宁郡主跪下时,还是心存着一些期望。
杀了西姜王,是会给大夏带来一些麻烦,皇伯父因此责怪也正常。或许不像堂兄所猜那么严重呢,他们此举也为大夏出了一口恶气,让大夏人挺直了脊梁。
靖平帝盯了容宁郡主许久,才开口:“容宁,西姜王当真是你杀的?”
听出靖平帝语气中的冰冷,容宁郡主微微抿唇:“是。”
“谁让你这么做的?”
容宁郡主抬头看了一眼靖平帝。
她记忆中慈爱温和的伯父,此时脸上只有帝王的威严和恼怒。
那一点点期望悄无声息湮灭了。
“是容宁想这么做。”容宁郡主跪着,脊背挺得笔直,“西姜王以容宁为借口毁约,把我大夏当成没有脾气的肥羊,我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大婚夜把握机会,刺死了他。”
“你——你真是胆大妄为!”靖平帝厉声道。
福王跪下来:“都是臣弟教女无方,请陛下赐罪。”
容宁郡主垂下眼,心头一片悲凉。
早知如此,何必抛下阿蘅他们独自逃生,害那么多婢女、护卫因她丧命,就连胡指挥都因拼命护着她折损了一条手臂。
她该留下的。
那样她的人虽留在了西姜,心却能回归故土。而不是像现在,只觉心如死灰。
靖平帝没有理会福王,定定看着容宁郡主:“西姜王身强力壮,有功夫在身,你一个人能杀得了他?”
容宁郡主突然觉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不足道,唇边挂着讥笑道:“一位新娘,在大婚夜想杀睡在身边的男人总是有机会的,陛下要听细节吗?”
“容宁,你给我住口!”福王尴尬又愤怒。
靖平帝也不料侄女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压着恼火再问:“你们怎么逃出去的?”
“杀了西姜王后放了一把火,那些宫人、侍卫忙着救人救火,就趁乱逃出去了。”
靖平帝冷笑:“离不开薛寒配合吧?”
容宁郡主语气平静:“薛大人一开始并不知情,见宫殿失火前去探查,遇到了出逃的我们才施以援手。”
靖平帝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淡淡问:“那随云县主呢?”
听靖平帝问起秋蘅,容宁郡主眼眶发热,强压下泪意道:“我们逃出城后,薛大人留下断后,阿蘅也留下了……”
靖平帝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不管薛寒与秋蘅在杀西姜王这件事上是主谋还是被迫参与,看来从容宁口中是问不出来了。
不过再想想断后的人会是什么下场,靖平帝暂时不准备深究。
人要是死了,还能怎么罚?
至于要不要罚他们的亲友,就要看西姜王被杀给大夏带来的影响了。
“福王,你带容宁回王府吧,把人安置好。”
福王忙应了,心知这个安置好就是把人软禁的意思。
“容宁带回来的人暂交大理寺看管。”
容宁郡主麻木听完,被福王带回了王府。
第234章 滚进宫
福王妃见到容宁郡主,搂着她放声大哭:“容宁,母妃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我的容宁啊……”
容宁郡主也泪流不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被抽去神魂的木头人。
“容宁你怎么了?”福王妃从女儿的脸摸到胳膊,心中慌乱。
容宁这样,好像受了莫大刺激。
福王开口:“好了,你们送公主回房吧。”
几个侍女、婆子齐齐应了。
容宁郡主站着不动。
福王拧眉:“容宁,你忘了你皇伯父的话吗?”
容宁郡主直直看着福王:“我要我的婢女。”
“今上说了,除了你,其他人暂时由大理寺看管,你的两名婢女也在其中。容宁,这种时候你可不要任性。”
“任性?”容宁郡主用力攥拳,任由指甲掐痛掌心结了痂的伤口,“八名婢女……八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只……只回来了两个。在西姜她们拼死护着我回大夏,做梦都盼着回家。如今九死一生回来了,却被关进了大理寺。这是为什么?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这个拼死逃离西姜时都没掉几滴眼泪的少女此时泪如决堤,状若疯癫。
福王妃被容宁郡主的反应吓坏了,忙抱着她安抚:“容宁别急,让你父王和大理寺那边打声招呼,把你的婢女接回来。”
“这怎么行。”福王一脸不赞同,“容宁闯了这么大的祸,能让她回王府已经是网开一面,我们不能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福王妃气得冷笑,“当初要不是王爷自告奋勇把容宁推出去,哪有这些事?现在又怪容宁了,难道是容宁愿意的?”
福王指着福王妃:“你就护着她吧。”
“我是她娘,不护着她护着谁?王爷不去,我亲自去。”福王妃拍拍容宁郡主胳膊,“容宁你回房等着,母妃一定把婢女给你带回来。”
容宁郡主麻木空洞的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些光亮,动了动干枯的唇:“母妃——”
“不哭啊。”福王妃拿帕子为女儿擦了擦泪,抬脚往外走。
福王追上去拦:“不要胡闹。”
福王妃面无表情:“要么我去,要么王爷去,王爷选吧。”
触及福王妃决然的眼神,福王气势一滞:“你不怕人笑话就去。”
福王妃当即离开福王府,却不是去大理寺,而是进宫面圣,见了靖平帝就开哭。
“两名婢女随容宁出生入死,没有她们在身边,容宁饭都吃不下去。不管容宁做的是对是错,她去西姜受了太多罪,陛下可怜可怜容宁吧……”
靖平帝喜好风雅,贪图享乐,与之相应的是耳根子软,性情也软,听福王妃这么一哭,赶紧答应了。
没必要因两个小婢女听女人家哭闹,哭得他脑壳疼。
两名婢女被从大理寺接回福王府,一见到容宁郡主就一左一右抱住她胳膊,呜呜哭起来。
“殿下,婢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容宁公主自嘲一笑:“别叫我殿下,还是叫我郡主吧,是我对不住你们。”
秀英、秀玉……一个个从小陪着她玩蹴鞠长大的婢女都不在了,阿蘅与薛大人也生死未卜,这个家回的好没意思。
回到大夏京城的第一夜,容宁郡主是流着泪睡着的。
就在容宁郡主回来没多久,第三封急报到了。
西姜军进犯边城,两军打起来了。
议事殿中,靖平帝大发雷霆:“杀了西姜王还不停手,竟又杀了一位公主,一位王子,导致那位王子所在部族以为西姜王复仇的名义率兵进犯……薛全,你养的好儿子!”
薛全再没了帝王亲宠的风光得意,跪在地上灰头土脸:“都是奴婢的错,请陛下降罪。”
他深知靖平帝的脾气,这种时候越是辩解越倒霉。
薛寒啊,薛寒,你个小王八羔子真是害惨了我。要是活着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再想到急报上提及薛寒与秋蘅一同跳下悬崖,薛全又难受起来。
没良心的狗东西,把他薛家香火给断了!
他就说那个秋六是个祸害,果不其然把寒儿给害死了,只恨没有早点下定决心弄死那丫头。
靖平帝骂完薛全,怒火无法平息,厉声道:“叫永清伯滚进宫来!”
传口谕的是一位内侍,到了永清伯府一字不差传了靖平帝的话。
永清伯这些日子因西姜王之死惶惶不安,今日这口谕一来,有种石头终于砸下来的感觉。
今上这是要对永清伯府开刀了!
永清伯心情沉重随内侍进了宫,等到了议事殿门外,牢记内侍传的话,往地上一躺,从生疏到熟练,滚进了殿中。
饶是靖平帝满腹火气,见到突然滚进来的永清伯都滞了滞,一时忘了反应。
殿中大臣更是瞠目结舌。
永清伯是真豁得出去啊,有这样的脸皮,要不是摊上个特别能惹祸的孙女,说不定还真能有造化。
“臣永清伯秋武见过陛下。”永清伯最后一滚,就势趴在地上拜见。
靖平帝看着发髻都滚散的永清伯,十分的气降为八分,冷冷问:“永清伯,你可知你孙女秋蘅做了什么?”
永清伯趴着抬头,面上茫然,心中却委屈。
现在说是他孙女了,当初封六丫头为随云县主的时候,可没人记得他这个祖父。
“臣不知。”
“她和薛寒杀了西姜公主和王子,导致边境战乱!”
永清伯大惊失色:“陛下,是不是传报有误?秋蘅长在乡下,是比寻常女子皮实灵活些,可要说杀人,那,那是薛寒干的吧?”
这种时候,怕薛全也顾不得了。
薛全一听气歪了嘴,却不敢跳出来争辩。
“说的是他们两个!”靖平帝怒道。
实际上,西姜军说的是秋蘅杀的朵雅公主与赤焱王子,还是大夏边城将领觉得蛮野之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在急报上理所当然把薛寒放在了前面。
“朕之前就在想,容宁娇宠长大,怎么会生出刺杀西姜王的胆子。现在看来,恐怕是受秋蘅蛊惑,而薛寒为了救她们不得不配合……”
永清伯听了这话,如遭雷劈。
第235章 伤心人
永清伯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寒意从心头窜向四肢百骸。
容宁公主是受蛊惑的,薛寒是不得已配合的,这意思六丫头是西姜王之死的罪魁祸首?
滑天下之大稽!
可那愤怒甚至都无法从心房破芽而出,就被憋死了
这是今上的意思。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要是敢和今上争辩,那才是作大死。
永清伯趴在金砖上,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靖平帝眼神冰冷:“你可知现在大夏与西姜边境起了战乱,这都是秋蘅他们肆意妄为引来的。”
为朝廷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他对容宁也不满,但容宁毕竟是他的亲侄女,且福王这个弟弟素来贴心,自不好责罚太重,暂且禁足在福王府就是。
倘若以后与西姜战事激烈,到了不得不求和的时候——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有,用大量金银和容宁平息西姜人的怒火。但太快这么做,到底难堪。
曾经秋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靖平帝会因为这个少女的特别而生出几分欣赏,如今人都不在了,对永清伯可没有半点情面。
“永清伯。”
“臣,臣在。”永清伯声音颤抖,心猛地提了起来。
“你身为一家之主,秋蘅如此当负很大责任,暂打入大理寺狱,待祸乱平息再作处置。”
永清伯猛睁大了眼:“陛下,陛下——”
苍天无眼,天理何在!秋蘅那死丫头立功的时候赏赐是她自己的,等闯祸了,蹲大牢是他的。
永清伯气得一口血喷在了大理寺牢房里。
靖平帝发作了永清伯,指指薛全:“你也给朕去大理寺待着去。”
薛全丝毫不敢申辩,老老实实去了大理寺,只是心里把大半是死了的养子狠狠骂了一顿。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别人养儿子传宗接代,老有所依,他养儿子英年早逝,还把他坑去了大理寺。
他是个宦官啊,犯了事还有内侍省,何德何能去大理寺。
这第三封急报因为带来了战事消息,搅动得朝中人心浮动,气氛紧张。
康郡王回到王府,看到了等着他的凌云。
“云儿怎么等在这里?”
凌云脸色有些苍白:“儿子听说西边边境又来了急报,想知道具体情况。”
康郡王深深看儿子一眼。
云儿这是想问秋蘅的消息啊。
“西姜军进犯了边城,急报发出时形势正紧张……”
“那阿蘅呢?她怎么样?”
康郡王犹豫了一下,心知消息早晚传开,叹道:“阿蘅与薛寒身陷绝境,一同跳了崖。”
猜测得到证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的时候,凌云才明白再多的准备都不够。
山中初遇,道观读书,京城重逢……一幕幕从脑海中快速闪过,剧痛毫无防备袭来,天旋地转。
“云儿,云儿你怎么了!”
凌云眼皮微微颤动要睁开时,耳边是父母的争执声。
“王爷明明知道云儿把他那个义妹看得重,为何还直接告诉他秋蘅的死讯?”
“这又不是秘密,瞒不住啊。与其让云儿从别处打听到,还不如和他说清楚。”
“王爷倒是说清楚了,把云儿刺激得昏迷了!”
“父王、母妃,阿蘅真的死了吗?”
不会的,阿蘅不会死——凌云听着妹妹的哭声,努力睁开了眼睛。
“云儿,你醒了!”康郡王妃第一个发现凌云醒来,忙在他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刚刚是头疾发作了,现在没事了。”
康郡王妃别过脸,眼泪掉下来。
头疾不就是最大的事么,现在都痛到昏迷了,偏偏太医束手无策。
“母妃不要担心。”凌云看向康郡王,“父王,今上看过急报,有什么安排?”
“把永清伯打入了大理寺狱,薛全也关到大理寺去了。”
“永清伯府只关了永清伯吗?”
康郡王点头:“暂且如此,他是一家之主。”
一个家族,一家之主都蹲大牢了,这处置已经不轻了。
凌云一听只有永清伯,放松了些。
阿蘅在意的人中想来没有永清伯,暂时先不必为此奔走了。
“云儿,你要放宽心。你要有什么事,叫母妃怎么办?”
“儿子知道了。”
“那你好好休息。”康郡王妃向康郡王和嘉宜县主使了个眼色,一同出去。
没过多久,门帘外传来嘉宜县主的声音:“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嘉宜县主红着眼睛走进来,吧嗒吧嗒掉眼泪。
凌云眼神温和看着妹妹:“嘉宜在为阿蘅担心吗?”
“大哥,阿蘅真的像急报上说的那样跳崖而亡吗?”
“不会的。”
嘉宜县主擦擦眼泪:“大哥为何这么说?”
“阿蘅是我见过最有生命力的人,我相信她吉人自有天相。”
嘉宜县主含泪问:“大哥,你就凭感觉吗?”
凌云滞了滞,无奈问:“嘉宜不相信大哥的直觉吗?”
嘉宜县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心回答:“不太信。”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么一想,嘉宜县主又哭了。
永清伯府自永清伯被带走就人心惶惶,等接到永清伯被打入大牢的信儿,一下子炸了锅。
“老夫人,老伯爷不会有事吧?”
“母亲,父亲下了大狱,咱们该怎么打算?”
秋三老爷哭着就往外走。
老夫人喝问:“老三,你要干什么去?”
“我回去收拾包袱,去找蘅儿。”
老夫人嘴角狠狠一抽,骂道:“你少给我添乱。蘅儿在西姜坠崖,倘若人无事,一定会回来。倘若……倘若有事,你怎么找?你一进西姜就被人家弄死了!”
“那什么都不做吗?”
老夫人闭闭眼,沉声道:“这种时候多做多错,就等着吧。”
秋大老爷问:“父亲那边呢?”
老夫人瞥长子一眼,淡淡道:“你要想探监就去,我不拦着。”
如果今上对永清伯府的责罚只是让那老东西蹲大牢,她甚至觉得挺好。
就是蘅儿——想想秋蘅,老夫人心中发闷。
六丫头去一趟西姜,克死了西姜王,西姜公主,西姜王子,按说就不该克她自己了啊。
第236章 逃难二人组
秋大老爷还是决定去一趟大理寺。
大太太赵氏颇有微词:“自打伯府得罪奸相害老爷你丢了官,到现在也没个差事,反倒是三弟因为六姑娘成了领俸禄的人。现在出事了,三弟只知道哭,奔走的却是你。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合着荣没有我们的份儿,一损俱损倒是真的!”
想想太生气了,秋蘅有了功劳,自己得封县主,亲爹混上五品官衔。秋蘅惹祸了,把老伯爷抓到大牢里去了,整个伯府都可能完蛋。
“那能怎么办?”秋大老爷也不痛快,“母亲对父亲不满,看样子是不管了。我是长子,这个时候要是不出面会被人说既无担当,又不孝顺,以后想出头就更难了。再者说,怎么也要见父亲一面,听他说说今上的态度。”
若只夺去父亲爵位,虽然难受,好歹还有日子过。要是抄家流放,那就完了。
赵氏一听觉得有理:“那老爷去吧。”
冷香居中,丫鬟婆子都红着眼,一片愁云惨雾。反而芳洲一脸平静,待在厨房中做着点心。
看一眼小厨房方向,青萝有些担心:“鱼嬷嬷,芳洲姐姐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不会做傻事吧?”
鱼嬷嬷也觉得芳洲状况不对。
芳洲与六姑娘感情多深,她是看在眼里的,听闻六姑娘出事要是哭闹还好,毫无反应绝对不正常。
怕芳洲想不开,鱼嬷嬷凑到她身边:“芳洲啊,点心做好了吗?”
“马上就好了。”
“是什么点心啊,之前我瞧见备了羊肉馅。”
“是羊肉馅的荷兜子。”芳洲说着掀开屉子,把一个个蒸熟的兜子摆入盘中,端去堂屋放到桌上。
“都尝尝,有不好的地方和我说,我再调整,等姑娘回来就能吃到味道正好的点心了。”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鱼嬷嬷先开口:“芳洲,你难受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芳洲笑笑:“我不哭,我等着姑娘回来。姑娘答应了,回来要吃我新学的点心。”
“芳洲姐姐——”青萝拉着芳洲的手。
“我真的不想哭。我相信姑娘一定会回来的。”
在南边的时候,姑娘失踪不过十日,回来后却变得精通香道,身手高强。她常忍不住想,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成了半仙、半妖,甚至半鬼之体?
但她只是想一想,绝不会问。她怕像话本故事中那样,一旦开口问了,被点破的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就出事了。
只是掉下悬崖而已,没关系的,姑娘一定能回来。
要是不回来——芳洲用力咬了一下唇。
要是超过三个月姑娘还不回来,她就去西姜找她,亲自去那山崖下看一看。倘若姑娘被留在了那里,她就带她回家,不回京城的永清伯府,而是山清水秀的云峰村。
姑娘说了,芳洲和阿蘅要一直在一起。
青萝到底年纪小些,见芳洲说得笃定,竟也有些信了:“那我向王妈妈好好学梳头,等姑娘回来给她梳一个特别漂亮的发髻。”
鱼嬷嬷和王妈妈听了对视一眼,努力控制着没让眼泪掉出来。
边陲小镇,天寒地冻,酒馆中坐满了人,热火朝天喝酒聊天。
门推开,带进一阵寒风,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
酒馆中的人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大半又收回目光。
“两壶酒,两碗面。”其中男子道。
“二位吃什么下酒菜?咱们这里的招牌是红焖羊肉——”
没等小二说完,男子便道:“不用。”
小二后面的话憋了回去,视线在二人面上一扫,撇了撇嘴。
穷得蓬头垢面,还敢来酒馆,该不会吃白食吧?
这么一想,小二淡淡道:“诚惠四百二十文。”
这个价格,是他按着店中最贵的酒报的,把这二人吓走最好。
果然男子皱眉:“这么贵?”
“是呢,就是这么贵。二位要是——”看到男子递过来的一锭银子,小二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
随手这么大一锭银子不吃下酒菜,就要两壶酒、两碗面?
小二收了银钱去拿酒,靠角落的一桌,几人互相看了看。
嘈杂的环境里,放低说话并不担心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其中一人低声道:“看着像两个逃难的,没想到竟是两只肥羊。”
“说不准钱是捡来的,最近乱子多,死的人也多。”
被劫的人逃跑时失足滚落某处,尸体没被打劫的找到,或是两边人同归于尽的,这不就便宜了遇上尸体的幸运儿么。
“再看看。”
“面来喽。”小二喊了一声,把两个大海碗放在二人面前。
碗中面堆得冒尖,有几根菘菜。
这么一碗没有油水的面,秋蘅见了却两眼放光,大口吃起来。
在深山养了半个月的身体,吃了半个月的煮肉、烤肉,吃得瞧见肉都犯恶心了。
薛寒也是如此。
二人埋头吃面,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完又添一碗。
角落那桌的几人传递着不怀好意的眼神。
看来就是运气好得了一笔钱迫不及待来填肚子的两个憨货,但凡有点本事,吃个素面不至于像饿死鬼投胎。
就他们两个了!
眼神交换间,几人确定了打劫的目标。
“还要再吃一碗吗?”见秋蘅把第二碗都吃光了,薛寒问。
秋蘅摇摇头:“吃饱了,我们走吧。”
两壶酒只喝了半壶,剩下的全都倒入水囊,二人走出了酒馆。
天寒风大,好在二人有兽皮衣御寒,就是看起来更像是逃难的了。
“再往前面有个马市,到了那里挑两匹马,赶到大点的县城再收拾安顿吧。”薛寒找人打听过,提议道。
“好。”
牵着马的几人挤眉弄眼。
“听见没,还有钱买马,咱们一人还分不到一匹马呢。”
“两个傻子,居然找咱们打听。”
“快跟上,别放跑了。”
说是小镇,其实也就零散几十处屋舍,秋蘅和薛寒很快走出去,放眼皆是冻土枯木。
“薛寒,你说身后的尾巴打算什么时候露出来?”
薛寒轻笑:“现在吧,这段路没见过往的人。”
话音才落,身后一声喝传来:“站住!”
第237章 回京面圣
秋蘅与薛寒齐齐转身。
五个人,三匹马,很快靠近。
薛寒客气问:“大哥有什么事?”
为首的人一脸络腮子,先前薛寒打听马市,正是找他问的。
此时络腮胡子再不掩饰眼神中的狠厉,冷冷道:“把你们的钱交出来。”
薛寒错愕:“那我们就没钱买马了。”
“买马?”
五个劫匪互看一眼,嚣张大笑。
“傻小子,你说我们是什么人?”络腮胡子用铁棍戳了戳薛寒胳膊,一脸戏谑。
“马贼?”
络腮胡子表情古怪:“你既清楚,还不把钱交出来?”
“那交出来,你们会放了我们吗?”
“放,肯定放,赶紧交出来。”
薛寒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钱袋,递过去。
络腮胡子接过来打开,发现钱袋中不止有银子,竟还有金叶子,眼神骤然一紧,看向薛寒。
“那我们走了。”
薛寒拉住秋蘅的手,转身往前走。
络腮胡子打了个手势,两个兄弟得到指示,齐齐举刀斩向秋蘅和薛寒,随后惨叫声响起。
络腮胡子下意识露出笑容,嘴角咧到一半猛然凝固。
两个人高马大的兄弟捂着脖子,却堵不住涌出的鲜血。随着二人踉跄两步栽倒,惊醒了剩下的三人。
“看走眼了,上马!”
秋蘅与薛寒却不给三人逃走的机会,纵身而上,寒光闪过,三人轰然倒地。
秋蘅冷眼看着地上五具尸体,心中毫无波澜。
刚刚给了这五人机会的。
如果这些马贼拿了银钱放人走,那他们把钱袋子收回来后反打劫一番,让这几人尝尝破财的教训就算了。
可五个马贼行事过于狠辣,抢了钱嘴上说放人走,而后毫不犹豫就捅刀子,可见是做惯这种事的。
那她和薛寒也只好如数奉还了。
薛寒走到络腮胡子的尸体旁,探手把钱袋子拿回来,再摸了摸一般人在身上藏钱的几个地方,把搜到的财物收好,一转头就看到秋蘅向一名马贼的尸体伸手。
“阿蘅。”
秋蘅看过来:“怎么了?”
“你刚刚杀人也累了,歇歇吧,正好把马儿看好。”
从尸体上摸钱这种活儿还是他来吧。
秋蘅笑吟吟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薛寒面上有了可疑的红色。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见过彼此最狼狈,最脆弱的样子。阿蘅发热昏迷时,他为她喂药、换药、擦身……在他心中,阿蘅已经是他真正的妻子。
可一见阿蘅笑意温柔,就不免心虚。
那些没有说破的亲密之举,阿蘅都是知道的吧。
秋蘅当然知道发热昏睡时薛寒做了什么。虽然那时意识模糊,思绪混沌,但多少也有感觉。
就和薛寒一样,只能默契不提。
可薛寒好像变得特别爱脸红。他一脸红,就让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了。
就想踢他。
秋蘅默默打量马贼留下的三匹马儿。
是三匹好马,看来赶路不成问题了。
没多久薛寒搜出一堆财物,把五个马贼的尸体往路边一踢,来到秋蘅身边:“收获足够回京的路费了,走吧。”
二人翻身上马,空着的一匹马跟在一旁,直奔下一个城镇而去。
牵挂京城情况,二人除了必要不做停留,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城,等到了时已到年底了。
风尘仆仆的二人牵着马经过城门,就被皇城司的人围住了。
“薛寒,秋蘅,今上命你二人立刻进宫。”
薛寒看说话的人一眼,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那人冲薛寒笑笑:“在下新任皇城使狄昇。”
他说这话时观察薛寒反应,而薛寒只是抬了抬眼,平静道:“劳烦带路吧。”
皇宫他去过无数次,而看这位新任皇城使的态度,这一次去显然是龙潭虎穴。
薛寒看了看秋蘅,秋蘅冲他弯了弯唇角。
他们分析过,这个时候京城这边已经知道他们杀了朵雅公主的事了。而根据他们在边镇听来的消息,以赤焱王子的父亲为主的西姜军突袭夏军,是为西姜王和赤焱王子报仇。那看来赤焱王子的死也扣到了他们头上。
今上会怎么对他们两个呢?
阿蘅说,她想看一看。
他也想看一看。
还有容宁公主,胡四,那些一同浴血奋战的人,他和阿蘅都很牵挂。
二人沉默跟着狄昇走,却不知狄昇此时心情紧张、激动、警惕,恨不得立刻把人带到靖平帝面前去,以免横生变故。
一行人前往皇城时,城门附近一名不起眼的男子悄悄离开,直奔康郡王府。
“世子,薛寒与秋六姑娘回来了,一进城就被皇城司带走了!”
凌云听了这话,手中书卷掉到桌上,瞬间红了眼。
他不相信阿蘅就这么死了,可又无数次怀疑、推翻自己的判断。每一次推翻,便是痛苦。
阿蘅只要活着,肯定会回来的。
他安排了人守在城门处,从城门开到城门关,一日又一日,期盼阿蘅回来他能最早知道。
终于等到了。
凌云抬手扶额,就连突然而来的头疼都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宫中,靖平帝接到薛寒与秋蘅活着回来的传报,震惊不已。
他们竟然还活着!
一旁薛全更是瞠目结舌,脸色精彩。
没错,薛全在大理寺待了没几日,又被靖平帝召回来了。
他服侍靖平帝二十多年,宫中内侍调教得服服帖帖,靖平帝突然离了人根本不适应。
靖平帝是从不在生活方面委屈自己的,既然不适应,那就让薛全回来呗。
此时薛全心情是复杂的。
他能回来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既无庞大家族,又无儿孙满堂,薛寒闯了祸但已身死,对今上来说依然是放心可用之人。
没想到薛寒活着回来了。
有香火接上了的喜悦,又有可能马上要断了的担忧。
“传薛寒、秋蘅觐见——”
没过太久,秋蘅与薛寒并肩而入,向靖平帝跪拜行礼。
靖平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下方的二人,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薛寒。”
“臣在。”
“既然无事,为何现在才回京?”靖平帝面无表情问。
第238章 下狱
靖平帝面上难辨喜怒,薛寒却从这第一个问题里听出了这位帝王的心思。
若关心他和阿蘅的生死,不会上来就质问为何才回京。
“回禀陛下,为了摆脱西姜追兵,臣与随云县主一同跳下悬崖,侥幸未死但身负重伤,一养好身体就片刻不敢耽误赶回来了……”
“你可知,你们惹了多大祸事?”靖平帝语气更冷了。
“臣不知。”
“不知?”靖平帝扬声,“你们杀了西姜公主也就罢了,还杀了一位王子,导致赤焱王子的父王率兵进犯大夏,挑起两国战事,令大夏内忧外患,雪上加霜……”
薛寒眼神冷了冷,垂下眼眸:“回禀陛下,赤焱王子是被朵雅公主所杀,想来是朵雅公主一方为了避免得罪赤焱王子部族,推到了我们身上。”
靖平帝听了,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赤焱王子在追杀你们的时候死了,不是你们杀的也成了你们杀的,难道他们会相信大夏的解释?”
面对靖平帝的质问,薛寒很想说,不相信又如何呢?
但他与阿蘅不是能飞天遁地的神仙,这话自然不能说,只是淡淡悲哀涌上心头,让他只有沉默。
靖平帝看向秋蘅,没有叫随云县主,而是喊她的名字:“秋蘅。”
“臣女在。”
“朕一直以为你只是比寻常女子多些灵活力气,竟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秋蘅冷静道:“人到绝境,都是被逼出来的。”
她与薛寒做了什么,靖平帝得来的消息都是出自西姜,对其真实性本就存疑,她自不会上赶着承认她比靖平帝想得还能打能杀。
“那杀西姜王呢?”靖平帝微挑眉梢,紧盯着秋蘅,“你鼓动容宁这么做的?”
秋蘅抿了抿唇。
这话中恶意太过明显,是要让她背上杀死西姜王的主谋之名。
可是,杀西姜王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
秋蘅只觉可笑。
先生你看,是你错了呢。如此昏君多活上几年十几年,恐怕不会如你所想使江山平稳传递给你匡扶的新君,而是让大夏更快灭亡。
江山社稷被这样的昏君多糟蹋几年,也许连南逃又撑了几十年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要好好留着薛全,等他给昏君喂药。
这么想着,秋蘅看了薛全一眼。
此时殿中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秋蘅与薛寒身上,薛全自不例外,被秋蘅突然看了一眼,人都愣了。
怎么,要他帮着求情?
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没有这死丫头,薛寒就不会去西姜,更没有后来这么多祸事,他恨不得弄死这害人精。
薛全闭紧嘴,回给秋蘅一记眼刀。
秋蘅收起思绪,回答靖平帝的问题:“杀西姜王是容宁公主所愿,亦是臣女之所愿。”
靖平帝微微摇头。
这丫头还真是伶牙俐齿,滴水不漏。
可惜这件事不是靠嘴巴说能过去的,除非西姜对大夏的进犯停了。
“来人,暂把薛寒与秋蘅押去大理寺狱,等议过后再作定论。”
薛寒与秋蘅对视一眼,齐声道:“叩谢圣恩。”
很快二人被押往大理寺,靖平帝急召众臣来议事殿商议。
接到口谕的大臣无不大吃一惊。
薛寒和秋蘅竟然活着回来了!
等到众臣齐聚殿中,靖平帝便道:“都说说吧。”
很快有人提议:“陛下,西姜进犯皆因薛寒、秋蘅而起,或能以这二人安抚西姜,平息战乱。”
这些日子关于西姜的议事就没停过,已经有大臣试探提出把容宁郡主送去西姜赔罪了,只是被靖平帝驳了。
薛寒和秋蘅活着好啊,活着才有用。
薛全默默听着,心中一凉。
他就说这香火随时要断。
站出来求情?至少这种场合不能。
靖平帝深深看了提议的大臣一眼,暗暗点头。
想要平息战乱,要么打,要么谈。东南和北齐那边还打着呢,西姜这边自是能谈则谈。
谈的话,大夏就要有所表示了。把容宁送去赔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么做,也许送薛寒、秋蘅过去就差不多了。
“陛下,臣以为不可。”严御史站出来。
靖平帝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百姓都在议论西姜之事,对西姜毁约愤愤不平,对薛寒等人杀西姜王、杀西姜王子拍手称快。若把薛寒、秋蘅二人送去西姜换取西姜停战,恐怕难平民意啊。”
靖平帝一听,迟疑了。
见靖平帝犹豫,赞同者与反对者纷纷各抒己见,拉扯不停。
薛寒与秋蘅到了大理寺,因男女有别,押往不同牢房。
薛寒走着走着,脚步一顿。
铁栅栏内的永清伯也看到了薛寒,窜过来扶着铁栏震惊问:“薛寒,你还活着!”
薛寒在宫中见到薛全时还以为靖平帝没理会他们的亲友,发现永清伯在牢里也觉意外。
“秋蘅呢,她活着吗?”
“阿蘅没事。”
永清伯听了这消息完全不觉高兴,反而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蹲了这些日子大牢,他有点琢磨明白了,六丫头要是死了,今上把他关一关,除爵应该就差不多了。可六丫头要是活着,那就难说了。
被西姜千军万马包围都负伤跳下悬崖了,怎么就还活着呢!
“她在哪儿?”
“去另一边牢房了。”薛寒虽看不上永清伯,眼下只能问他,“伯爷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可还有其他人?”
永清伯登时哭了:“只有我!”
“走了,走了。”狱卒催促。
薛寒往前走去,留下独自一间牢房的永清伯伤心欲绝。
秋蘅与薛寒是上午面圣的,等到下午,他们活着回来被打入大理寺狱的消息差不多就传遍了。
老夫人收到消息时抚掌大笑:“我就知道六丫头没事的!”
老太太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笑声大得把停在窗台外的家雀儿都吓跑了。
秋三老爷高兴得呜呜哭,不停用衣袖擦眼泪:“母亲大人英明!”
“就说让你不要无头苍蝇乱撞。”
“是是是,母亲说得对。”
老夫人当即道:“老三,趁天还没黑,你多带些东西去大理寺,看能不能见到蘅儿。”
第239章 探监
秋三老爷收拾好给女儿的东西,直奔大理寺。
“要见秋蘅?”大理寺狱丞听了秋三老爷请求,瞥一眼他背的巨大包袱。
秋三老爷忙解释:“给小女的吃用。”
狱丞咧嘴一笑:“还以为把家搬来了呢。秋蘅可是要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还望行个方便。”秋三老爷虽然不灵光,但也知道来这种地方想见到人要钱财开路,把一锭银子塞到狱丞手中。
狱丞掂了掂银子分量,满意滑入袖中:“秋三老爷想见女儿也是人之常情,我要拦着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不过要排队。”
“排队?”
“是啊,排在你前头的有康郡王世子,福王府婢女,长春侯府的管事……”
听狱丞掰着指头说了一串,秋三老爷呆了呆。
竟然有这么多人来看蘅儿么?
早知道少花些时间收拾东西了。
“好,好,我排队。”秋三老爷突然想起来永清伯也在牢里,于是问,“那我先探视一下家父,需要排队吗?”
“永清伯?”
秋三老爷点头。
“那不用,没人看他。不过——”狱丞捻了捻手指。
秋三老爷不舍递过去一角碎银。
狱丞眼都睁圆了。
就这么点儿?
等了等不见秋三老爷有加钱的意思,再想想这么些天除了一开始秋家来过人,后来永清伯那里就无人问津,只好凑合了。
“走吧。”
永清伯见到三儿子,险些感动哭了:“你一个人来的?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秋三老爷拍拍大包袱:“父亲问这个啊,这是给蘅儿准备的。”
永清伯表情一瞬扭曲:“那你带这里来干什么?”
秋三老爷老实回答:“狱丞说见蘅儿要排队,儿子想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看看您。”
永清伯气歪了嘴:“你给我滚!”
秋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
“凌大哥。”
凌云向打开牢房的狱吏道了谢,抬脚走进来,凝视着荆钗布衣的少女。
这样的阿蘅,倒更像是在云峰村的时候。
“凌大哥怎么不说话?”秋蘅笑问。
凌云抬手揉了揉秋蘅发顶,哽咽开口:“阿蘅,这一路很辛苦吧?”
秋蘅愣了愣。
凌大哥哭了?
“凌大哥,我没事。”
这句安慰的话却让凌云更压不住情绪,泪无声而落。
秋蘅熟悉的凌云从来是云淡风轻,见他如此,一时无措。
“凌大哥,我真的没事,受的伤都养好了。”
“我相信你会回来的。”凌云声音艰涩。
可还是担心。
“阿蘅,我给你说说京城的情况吧。”凌云恢复冷静,从第一封急报说起,“……自接到第三封急报,关于如何平息西姜进犯一直在争论,有人提议送容宁去赔罪,今上还在犹豫。如今你和薛寒回来了,恐怕这赔罪的人选就要换了……”
“多谢凌大哥告知,我知道了。”
“阿蘅,你不要忧心,这件事我来解决。”
秋蘅面露惊色:“凌大哥如何解决?”
“回来你就知道了。现在不要多思,免得伤身。”
秋蘅摇摇头:“凌大哥,我不想你为我犯险。”
“不光是为你。”凌云眼神温柔看着清减许多的少女,“阿蘅做了那么令人钦佩的事,我若什么都不做,如何心安?我也为了我自己,为了大夏千万人不凉热血。”
“那凌大哥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放心吧。”
凌云把带来的吃用等物归置好,这才离去。
第二个来的人秋蘅一眼认出来:“秀琼?”
秀琼跪下来,泪如雨下:“县主,婢子替郡主来看您。”
秋蘅拉秀琼起来,眼中有着喜悦:“你们都平安回来就好。殿下怎么样?其他人呢?”
秀琼一听,眼泪流得更凶:“郡主身体无碍,其他姐妹……都死了,就婢子和秀芝陪着郡主回来了……”
压抑的哭声在阴暗的牢房中响起,久久不息。
秋蘅只觉心中堵了石头,沉重酸楚。
“那些护卫呢?胡……胡指挥如何?”
问出这话,秋蘅一颗心不由揪紧。
人终归亲疏有别,对胡四的担心与对那些不知姓名长相的护卫自然不同。
秀琼双目含泪,哽咽道:“胡指挥为了保护郡主断了一只手。”
秋蘅面色一变,心中一阵难受。
印象中与胡四每次见面,看到的都是一张热情洋溢的脸,爱说笑,爱吃点心,爽朗自信。
她很难想象断了一只手的胡四是什么样子。
“胡指挥也在这大理寺关着吗?”
秋蘅从凌云那里听说了,随容宁郡主逃回来的人几乎都被关进了大理寺,就连薛全都来待了几日。
“胡指挥留在边城养伤了,现在还未回京。”
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断了一只手。
秋蘅叹息:“这样也好。”
“县主,我们郡主让婢子跟您说,无论今上如何处置你们,她都会和你们共进退。”
“那也请你转告郡主,事情会有转机的,不要冲动行事。”
“转机?”秀琼神色一动,眼中有了光亮,“婢子一定转告郡主。”
只有经历了那个血腥的夜晚的人,才知道随云县主多么可靠。而这成了活下来的她们共守的秘密。
“回去吧,不要在这种地方待太久。”
正好狱吏来催,秀琼跪下,郑重给秋蘅磕了一个头才离去。
秋蘅见到秋三老爷时,已近黄昏,牢房里更昏暗了。
秋三老爷把大包袱一甩,握着秋蘅的手泪流不止:“蘅儿,爹爹好担心。”
“父亲别哭了,女儿这不是回来了。”
“你掉下悬崖受伤了没?很疼吧?”
“受了些伤,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家里怎么样?”
“家里都好,都好,就是惦记你。”秋三老爷把包袱打开,“这是床褥,脸盆……还有芳洲做的点心……咦,牢房里的床褥这么新吗?”
“是凌大哥带来的。父亲,您带来的床褥帮我给薛寒送去吧。”
“给薛寒?嗯,这些日子有他照顾你,是该去看看。”秋三老爷利落把凌云带来的床褥抱起,“蘅儿你用爹爹带来的,我把这个给他送去。”
第240章 民愤
“还要见薛寒?”狱丞听了秋三老爷的请求,有些不耐烦。
“多出一套床褥,给他送去用。”
狱丞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老父亲还睡破烂上呢,多出来的床褥你给别人送去。
不是,这永清伯府的人都怎么回事儿?
“行个方便。”秋三老爷塞过去一角银子。
狱丞看看手中银子,表情更古怪了。
连贿赂他的银子都比去见永清伯时的大。
想想那一点点碎银,狱丞甚至同情起永清伯了:明白了,合着对这位秋三老爷来说,老父亲能见就见,见不着拉倒,可真够孝的。
收下银钱,狱丞让狱吏把秋三老爷领到了薛寒那里。
“不要待太久。”
薛寒见到秋三老爷,颇为意外。
“伯父。”
秋三老爷把床褥往他怀中一塞:“多谢你照顾蘅儿了。”
“伯父客气,应该的。”薛寒抱着床褥客套道。
秋三老爷不乐意听这话:“我照顾蘅儿才是应该的,别人理应道谢。”
薛寒:“……”
“还有点心,蘅儿让分你的。”秋三老爷不情不愿把一包点心递过去。
这小子是家里没人管吗,还要分蘅儿的东西。
一点东西不算什么,但看出这小子在蘅儿心中的分量好像比他这个老父亲还重,就让他没法高兴了。
“多谢伯父。”薛寒伸手去接,发现秋三老爷拿着不松手,默默加大力气。
秋三老爷手中一空,板着脸走了。
薛寒打开油纸包,与猜测一样,里面是红豆糕。
薛寒默默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
点心软糯香甜,是熟悉的味道,要是胡四一定会连吃好几块。
想到胡四,薛寒心中一痛。
秋三老爷不是第一个来看薛寒的,晌午的时候薛全就来过了。
但不管怎样,人活着就好。
薛寒慢慢吃着红豆糕,如是想。
秋三老爷一回到永清伯府,就去了千松堂。
千松堂里三房都有人在,等着听秋蘅情况。
“蘅儿瘦了,精神挺好的。去看她的人挺多,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上……”
老夫人松口气,叮嘱秋三老爷:“明日你再给六丫头送些吃的,牢饭定然难以下咽。”
秋三老爷连连点头。
“祖母,明日让我去给六妹送饭吧。”秋芙开口。
秋莹忙道:“我和四姐一起去。”
老夫人瞥两姐妹一眼,拒绝:“不要添乱,等蘅儿回家,你们好好招呼就是。”
秋莹忍不住问:“祖母,六妹妹真的会没事吗?”
老夫人语气笃定:“会的。”
离开千松堂回闺房的路上,秋莹抓着披风系带,心中难安:“四姐,你说祖母为何那么自信?据说蹲大理寺狱的都是重犯、要犯。”
秋芙白她一眼:“你问祖母的那个问题,在六妹没回来的时候问了有十几遍了。”
“那是重兵包围之下跌落悬崖啊!”
如果不是怕祖母烦,她可以问一百遍。
秋芙望向灯火通明的冷香居,张口呼出白气:“那样的情况下六妹都活着回来了,现在只是蹲大牢,我相信她一定会没事的。”
六妹可是不费吹灰之力使她摆脱方家那个泥潭,重获新生的人,六妹的本事大着呢。
“四姐。”秋莹突然放低了声音。
“怎么?”
秋莹不由揪紧披风带子:“你说,要是六妹妹一直在京城,三姐是不是就不会——”
没等听完,秋芙就冷下脸:“不要提她,是她自己乐意的!”
秋莹轻轻叹了口气,放眼望去,寒冬夜色下的庭院处处萧索。
“希望六妹妹快些回家吧,家里越来越冷清了。”
京城却因秋蘅与薛寒的回来热闹起来。
朝中对二人的安排还在争议,茶楼酒肆已有了新传言。
“听说了吗,杀死西姜王的两位忠义之士一回京就被下了大狱,朝廷要把他们二位押去给西姜赔罪?”
“还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一夜间大街小巷的墙壁上贴了好多写有两位义士英雄事迹的麻纸,还有朝廷的打算。”
“走,去看看。”
街头巷尾,处处可见围在墙壁前的人,对着张贴的麻纸指指点点。
“你们还记得吗,当初姓袁的狗贼,就有人把他的恶行写在麻纸上,到处可见,至今也不知是谁贴的。”
“哎呀,后来袁贼的恶行果然大白天下了。这么说,麻纸写的肯定是真的。”
“这等英雄,九死一生回到京城不但不嘉奖,反倒要送去西姜赔罪,我们大夏都是软骨头吗?”
“呸,软骨头可不是我们,是袁贼那样的狗官啊!”
“这位小相公,你们当了官老爷,就没有脊梁骨了吗?”围观人群中一个地痞模样的年轻人指着一位少年问。
那少年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头戴儒巾,身穿白色襕衫,一副太学生的打扮。
少年被这么指着鼻子问,一道道鄙夷目光犹如刮骨刀,刮着他的廉耻心。
涨红了脸的少年狼狈逃离包围,等与同窗们相聚,脸上红晕犹未消褪。
羞愧愤怒令还年轻的他目光灼灼,胸膛似有火烧。
“不能什么都不做。”少年一字字,从充满愧怒的胸膛中挤出声音。
“我等读圣贤书,学圣人道理,不只是为了升官发财,光耀门楣。诸位同窗,这几日百姓们如何议论,你们都听到了吧?”
少年们皆面露惭愧。
以往穿着这身太学生的衣裳走在街头,那些目光都是羡慕尊重,现在却是鄙夷质问。
他们还只是学生,并非官员。但百姓不会分那么清,以前把他们当官宦敬,现在把他们当狗官骂。
“怀清兄,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少年把手收紧,掷地有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们去宫门前请命,请今上放了薛寒和秋蘅,绝不能送他们去给西姜赔罪!”
很快附和声一片:“好,我们去请命!”
一群人从太学而出,前往皇城上书请命。途中陆续有太学生加入,经过国子监时又加入了许多国子生,浩浩荡荡队伍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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