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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大婚夜


    容宁郡主与西姜王大婚的前一日,四名西姜宫人来到容宁郡主这里,以姜国风俗为由,服侍容宁郡主沐浴更衣,除去腋下、手臂等处毛发。


    在完全陌生的人面前袒露身体,哪怕同是女子,容宁郡主还是难以接受。


    “这是我们姜国贵女成亲前都要经历的,王后不要让奴婢们为难。”为首宫人冷冷道。


    “我要是不呢?”


    “那奴婢只好禀报国主,请国主定夺。”


    容宁郡主听了,面色不断变换,一副屈辱难忍却不得不忍的样子,如此挣扎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那要我妹妹陪我。”


    为首宫婢看一眼静静立在不远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秋蘅,没有拒绝:“这自然没问题。”


    听说这位大夏公主脾气不小,还打了朵雅公主,现在看来也知道低头。


    “阿蘅——”容宁郡主望着秋蘅喊了一声,一副依赖十足的样子。


    “殿下别怕,我就在你身边陪着。”


    “嗯。”


    秋蘅看着四名西姜宫婢服侍容宁郡主洗净身体,让她赤身躺好。


    容宁郡主闭上眼睛,死死咬唇。


    不知过了多久,为首宫婢道:“王后请穿衣。”


    一旁准备好的常服,从内到外有三层。


    容宁郡主表情麻木任由她们帮着把衣服穿好,才冷冷问:“可以了吗?”


    为首宫婢这时倒客气许多:“请王后移步待嫁寝室。”


    那是另一处院落,里里外外都是西姜宫人,屋中陈设简单,一眼分明。


    “王后好好休息,奴婢们就在外间候着,有事您吩咐。”


    四名宫婢齐齐施礼,退了出去。


    容宁郡主的八名婢女虽来了新院落,看四名西姜宫婢的做派,想靠近容宁郡主反而要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了。


    里屋只剩容宁郡主与秋蘅后,容宁郡主苦笑:“果然防备重重。”


    所谓习俗不知是真是假,她从里到外被对方检查个干净,真要藏着匕首,等不到大婚就失败了。


    秋蘅握住容宁郡主的手,低声道:“再忍忍。”


    第二日,天高云淡,难得没有起风。


    从一早喜庆的鼓乐声就没有停,容宁郡主换上吉服,敷粉施朱,轻纱遮面,在一派欢腾中与西姜王举行了婚礼。


    西姜早年受大夏影响,王族婚礼的吉时亦定在黄昏。完成拜堂仪式的容宁郡主在秋蘅陪伴下被送去喜房,西姜王于喜宴上听着各方恭贺。


    作为送亲使,薛寒与送亲队伍中几名有头脸的侍卫队长被安排在一桌,见证这场婚礼。


    几名侍卫队长脸上都没什么喜色,薛寒更是面无表情。


    “薛寒。”穿着华丽衣裳的朵雅公主端着酒杯过来,丝毫不在意几名侍卫队长的异样目光,“你过两日就要回大夏?”


    薛寒颔首:“对。”


    “你为什么不留下呢?”


    其中一名侍卫队长听到这话,震惊碰洒了酒杯。


    “大夏不是还要与我国再谈结盟的事么,到时候还会来人,你没必要来回折腾。”


    薛寒冷淡道:“一码归一码,我负责护送容宁公主,如今差事已完成,自然要回去。至于之后会派谁来商谈,由谁护送,那不是我需要考虑的。”


    “要是——”朵雅公主扫视一圈。


    被视线扫过的几名侍卫队长纷纷垂眼,装作没听见。


    朵雅公主稍稍放低了声音:“你若留下,等再商谈时我可以劝一劝父皇。”


    薛寒静静听朵雅公主说完,笑了笑。


    “你笑什么?”


    “朵雅公主说的这些话,在我们大夏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


    “叫画饼充饥。”


    “噗嗤。”几个侍卫队长忍不住笑出声。


    朵雅公主顿觉下不来台,恼道:“你真是不知好歹!”


    “是,我不知好歹。”


    “你!”朵雅公主声音不由抬高,登时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黑着脸转身走了。


    “薛大人,这位西姜公主是不是想把你留下做驸马啊?”一名侍卫队长笑道。


    薛寒睨他一眼:“西姜把大夏当只能忍气吞声的冤大头,你还有心思调侃这个?”


    那名侍卫队长登时收了笑,小声道歉。


    “不要有下次。”


    “是。”


    喜房中,容宁郡主静静坐着,身边除了秋蘅,还有两名西姜宫婢。


    “阿蘅,喜宴是不是快结束了?”容宁郡主轻声问。


    秋蘅便问其中一名宫婢:“姜国主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奴婢可不敢揣测国主行踪。”


    秋蘅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歇着,殿下喝口水润润喉吧。”


    容宁郡主伸手接过杯子,在两名西姜宫婢注视下以袖遮挡,饮下半杯水,与水一同服下的还有提前藏在袖中的一粒药丸。


    “殿下,口脂化了,我帮你补一补。”


    “好。”容宁郡主回得平静,手却不觉攥紧。


    秋蘅打开妆奁,取出胭脂香粉,眉黛鸦黄。


    掉了的口脂重新涂满,淡了的秀眉仔细描补,芬芳的香粉轻轻涂抹肌肤……


    两名西姜宫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大夏女子可真是讲究啊,看那些画眉点唇的香妆,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还有各式香粉、香丸、香露,他们姜国的贵人们都很喜欢。


    外面一阵脚步声,带着酒气的西姜王大步走进来。


    两名宫婢齐齐行礼:“国主。”


    秋蘅亦屈了屈膝:“姜国主。”


    西姜王微微点头,看向端坐在喜床上的容宁郡主。


    烛火下,盛装的容宁郡主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西姜王此时不过微醺,可这一眼望去不由心中一荡,有些醉了。


    两名宫婢端来酒水,完成了婚礼剩下的仪式。


    “你们都下去吧。”


    “奴婢告退。”


    见秋蘅没有动,西姜王淡淡道:“随云县主也出去吧。”


    秋蘅福了福,抬脚往外走。


    “阿蘅——”容宁郡主忍不住喊了一声。


    西姜王轻笑:“洞房之夜,王后还舍不得让你妹妹走?”


    秋蘅无视西姜王的轻佻言语,冲容宁郡主微微颔首:“殿下不要紧张,你的近身婢女都在外间侯着呢。”


    容宁郡主看着秋蘅出去,眼帘垂下来。


    第222章 杀姜王


    充盈着朦胧烛光的喜房中,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烛光、香气、美人。


    哪怕西姜王对这位来自异国的公主不可能放下戒备,在这暧昧旖旎的氛围中,男人的本能却被点燃了。


    饮下的酒都化为了心头火,令西姜王浑身燥热,对接下来的事生出了迫不及待。


    容宁郡主垂着眼,一双穿着皮靴的脚映入眼帘。


    西姜王的靠近令她浑身紧绷,却又逼着自己放柔软。


    这是最有可能杀死西姜王的机会,无论成不成,都只有这一次机会。


    容宁,你不能失败——容宁郡主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一只手突然伸出,勾起容宁郡主的下巴。


    她本来是鹅蛋脸,下巴圆润流畅,这些日子却因消瘦而变得尖细,因而多了几分精致脆弱。


    容宁郡主侧头想挣脱,下巴被那只大手捏紧,只能睁大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西姜王。


    绷紧的面部弧度,眼中流露的情绪,都让西姜王看出来她的不情愿,又不得不顺从。


    阿蘅说,不能一味逢迎讨好,那会更让西姜王警惕。


    她想,她做得还行。


    容宁郡主不用再伪装,眼里自然而然有了泪意。


    屈辱,紧张,恐惧,不甘,这本就是她真实的情绪。


    西姜王笑了。


    不愿意又不得不忍着,倔强又脆弱,这大夏公主还真是有意思。


    新鲜有趣,哈哈哈。


    西姜王笑出声来。


    “王后忙一日,累了吧?”


    容宁郡主抿抿唇,只点点头。


    “我也累了,我们歇下吧。”


    容宁郡主再点头,往一旁挪了挪身体。


    西姜王玩味一笑:“怎么,王后不为我宽衣?”


    容宁郡主眼中露出惊恐,刚要挪更远,手腕却被抓住。


    西姜王手上稍稍用力,容宁郡主撞进了他怀里。


    他箍着少女纤细腰肢,笑道:“王后不愿,那就我来。”


    容宁郡主只觉身体一轻,被抛到了喜床上。


    层层衣裳太过繁琐,西姜王没有耐心解开,就随便一扯,埋进少女白皙脸颊、颈窝,亲吻起来。


    容宁郡主死死咬着唇,努力压下胃中翻腾,承受着令她作呕的亲吻。


    喜烛爆了个灯花,西姜王几乎沉溺在那片香腻的肌肤间。


    他那些嫔妃也会用从大夏高价买来的香粉,为何没有这等好闻的香?


    这个念头迷迷糊糊晃过,西姜王伸手下探的动作停住,头埋在容宁郡主肩头一动不动了。


    容宁郡主忍耐的表情凝滞,而后眼中有了光亮。


    成,成功了吗?


    她难以置信,任由西姜王压在她身上,一动不敢动。


    好一会儿后,容宁郡主试探喊:“姜国主。”


    没有人回应。


    又等了片刻,容宁郡主一点点把西姜王推开,见他依然在昏迷中,咬了咬唇,随后毫不犹豫拔下簪子,对准西姜王颈部用力刺下。


    雄鹰也好,雄狮也罢,当毫无防护陷入昏睡,与待宰的羔羊并无多少区别。


    同样会流血,会死。


    容宁郡主死死捂着嘴,伸出手探向西姜王鼻息,眼神狂热与恐惧交织。


    他死了,最终还是被她磨得尖锐的簪杀死了!


    不——容宁郡主抬手摸了摸颈间,那里香腻湿滑,提醒着她关键。


    最重要的还是阿蘅涂抹在她脸颊、脖颈上的香粉,和她提前服下的解药!


    “阿蘅——”容宁郡主喊了一声。


    秋蘅与容宁郡主的八名侍女,还有数名西姜宫婢留在外间,听到容宁郡主喊她,就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好像听到殿下喊我,我进去看看。”


    秋蘅说完这话往内走,把几名西姜宫婢的注意力引过来。


    “随云县主,还是不要打扰国主——”开口的西姜宫婢话未说完,喉咙就一痛,套在脖子上的布带越收越紧。


    “呜呜——”西姜宫婢双手扒着缠绕在脖颈间的布带,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声,惊恐中吃力晃动脑袋,就见其他同伴竟和她一样的境地。


    那些宫婢身后都有一名容宁郡主的侍女,正收紧勒着她们脖子的布带。


    怎么回事?


    西姜宫婢发出最后的无声的疑问,身体软软倒下去。


    动手的侍女踉跄后退两步,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敢置信盯着咽了气的宫婢。


    她杀人了?


    侍女看看自己双手,再看向别处。


    又一名宫婢倒下去,没过多久四名宫婢就成了四具尸体。


    秋蘅这才放心,顾不得安抚初次杀人的侍女们的情绪,快步走进里间。


    容宁郡主坐在喜床边,一看到秋蘅进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落:“阿蘅,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到现在,她还觉得在做梦,哪怕从西姜王身体中流出的鲜血刺红了眼,血腥味直钻鼻腔,依然觉得不真实。


    这是统治西姜近二十载,对大夏毁约而毫无心理负担的西姜王,就这么死在她们手里了?


    秋蘅走过来,向容宁郡主伸出手,冷静道:“还没有完全成功,西姜王要死,我们要努力活下去。”


    “好,我们要活下去。”容宁郡主起身时双腿还有些软,却毫不迟疑握住秋蘅的手。


    走出里间,容宁郡主扫过地上的宫婢尸体,竟不觉得多么惊惧。


    八名侍女围过来,红着眼小声喊她:“殿下——”


    容宁郡主眼睛也红着:“是我连累你们了。”


    她再清楚不过,因为身份,她会得到更多保护,而她的婢女们却是保护她的人。


    等踏出这寝宫,大多便是死别。


    “殿下别这么说,能死在回家的路上,婢子们高兴。”


    秋蘅冷静提醒:“先把她们拖进里间,动作要轻。”


    她没有插手,而是默默看着八名侍女两人一组,轻手轻脚把四具尸体抬进里间。


    八名侍女视线不由往喜床上瞄,容宁郡主也忍不住看过去,唯恐西姜王又活过来。


    “先出四人换上她们的衣裳,然后就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声。”


    见秋蘅要出去,容宁郡主拉住她:“阿蘅,你要小心。”


    秋蘅点点头,向外走。


    寝宫中除了四名宫婢,还有六名内侍值夜,寝宫外围则是巡逻的侍卫。


    天亮前,要先解决了那些内侍。


    第223章 逃


    六名内侍中,四名内侍待在最外间,随时等候里边传唤,或是递送需要的物品,两名内侍则守在寝宫门口处。


    这个时候四名留在外间的内侍已经有些犯困了。


    国主大婚,处处讲究,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也累。


    “我们两个先去眯一会儿,等下半夜换你们两个歇着。”两名内侍进了一旁的小室。


    “又是他们先歇着,凭什么?”被留下的其中一人不满嘀咕。


    “算了,谁让他们伺候国主的时间长呢。夜里反正没事,国主有什么吩咐那几个宫婢就做了,一般传不到咱们这儿。”


    “虽然没事做,这么熬着也难受啊。奇怪了,今晚好像特别困。”内侍说着,打了个呵欠。


    被他这么一说,另一名内侍也觉得睁不开眼了,小声道:“趴桌子上眯会儿吧。”


    对这些宫人来说,多少个负责值守的夜里都无事,趴在桌子边打个盹儿是常有的,只要警醒些,里边宫婢传话及时答应就好。


    两名内侍不再硬撑,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很快睡了过去。


    秋蘅脚步无声,幽魂般来到二人身边。


    二人都是趴着的姿势,把后颈完完全全露出来,这给秋蘅提供了极大便利。


    人的后颈有一处,以尖锐之物斜向上刺入就会一瞬失去意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福伯教她的杀人技巧,她早已练熟了。


    尖刺入肉的声音很轻微,那名内侍头一仰,很快没了气息。


    隐隐约约听到动静的另一名内侍迷糊睁眼:“怎么了——”


    眼睛陡然睁圆后,便是永久的黑暗。


    秋蘅走进另外两名内侍临时歇息的小室,那两名内侍睡得更沉,不费力气就结果了二人性命,回到里间时距她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而这短短时间对与五具尸体共处一室的容宁郡主等人来说却度日如年。


    一见秋蘅进来,容宁郡主眼神一亮:“阿蘅,怎么样?”


    秋蘅微一点头:“外边的四名内侍解决了,去把他们衣裳扒了换上,动作小心些,尽量避免衣裳沾上血迹,我去解决守着门口的那两个。”


    八名侍女震惊看着秋蘅,容宁郡主也震惊,却丝毫不怀疑她的话,等看到死去的内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阿蘅怎么这么会杀人!


    许是绞杀西姜宫婢练出了胆量,八名侍女配合着扒下四名内侍的衣裳,手都不怎么抖了。


    容宁郡主静静看着动作利落的侍女们,紧紧抿唇。


    “殿下。”


    容宁郡主闻声立刻转身,就见秋蘅抱着衣物回来了。


    “殿下,我们一人一套,也换上吧。”


    不久后,四名宫婢,六名内侍的外衣全都套在了秋蘅等人身上,就连头发也照着那些人的样式重新梳好。


    门口处两名内侍的尸体也被抬进来,与同伴们的尸体堆在一起。


    “殿下,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一名婢女问。


    容宁郡主看向秋蘅:“你们都听随云县主吩咐。”


    以特殊的香粉迷昏西姜王再杀之,解决宫人并换上他们的衣裳,一步步都按着阿蘅的计划实现了,继续走下去就是了。现在已经不亏,多走一步都是赚的。


    秋蘅问众人:“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婢子们不累。”


    这不是客气的时候,听侍女们这么说,秋蘅就安排下去:“殿门口那里去两个人守着,其他人把寝殿中的酒水都找出来集中到这里……”


    寝宫的门是从内栓上的,没有异常动静的话殿外巡视的侍卫不会靠近,更不可能强闯。但以防万一,两个人去门口守着还是必要的。


    一番忙碌后,能被找到的酒水都被集中到了一起。


    “都休息吧,积蓄体力,时间到了我喊你们。”


    “你呢?”


    秋蘅笑笑:“我恢复得快,闭目养神就可以。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逞强。”


    容宁郡主犹豫了一下:“好。”


    横陈的尸体,渐渐浓郁的血腥味,容宁郡主等人本以为身处这样的环境会睡不着,谁知心弦一松,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秋蘅对此并不奇怪。


    她往那些内侍待着的地方点燃了迷香,效果虽温和,渐渐飘散到这边来也有令人好眠的作用。


    等天亮,真正的恶战才开始。


    时间一点点过去,秋蘅睁开眼,把众人喊醒。


    熟睡后的众人只觉精神抖擞,体力充沛。


    “把这些地方都泼洒上酒水。”


    很快酒味遮掩了血腥味。


    “你们去寝殿门口等着,不要抽走门栓。”


    等八名侍女簇拥着容宁郡主出去,秋蘅把点燃的布巾掷向几处,很快火苗流窜,火势如龙蔓延开来。


    秋蘅这才去与众人汇合。


    这寝殿全是木制,幔帐床褥,助燃之物比比皆是,没多久浓烟滚滚而起,火光冲天。


    殿外巡视的侍卫们见状大惊失色,奔向殿门处。


    “开门,开门!”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规矩了,侍卫们用力拍门。


    “今日殿门开得是不是比平时晚一些?里面的人该不会都——”


    “不许胡说!快把门砸开!”


    天还未亮,但已经到了各处宫门开启,宫里宫外的人开始一日差事的时候。这冲天火光被许多人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往此处赶来。


    秋蘅示意众人分避两旁,抽出了门栓。


    门一下子开了,撞门的侍卫们冲进来,烟火滚滚中喝问:“国主呢?”


    捂脸哭泣的“宫婢”回答:“国主在里面没出来——”


    侍卫们一听,骇得魂飞魄散,完全顾不得管这些宫人,直冲火海。


    早已得到秋蘅交代的众人趁乱离开寝殿,两人为一组分散开来降低存在感,借着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的人掩护,直奔宫门而去。


    所有人都清楚,离开王宫才是踏上生路的第一步。这也是秋蘅等到宫门打开才行动的原因。夜里宫门锁闭,就算杀光寝殿的人也插翅难逃。


    宫门近了,就在眼前。


    宫门口立着两名侍卫,再往外按距离站有十数名护军,哪怕知道有宫殿失火,也不能随便走动。


    看着飞奔而来的内侍,门口一位侍卫厉喝:“站住,哪个宫里的!”


    第224章 血


    穿着西姜内侍衣裳的秋蘅跑到宫门口,面对守门侍卫的质问,大口喘息着道:“国主,国主出事了——”


    两名侍卫因西姜王出事的消息震惊时,秋蘅缠在腰间的软剑抽出,利落划过二人脖颈。


    鲜血飞洒,两名侍卫下意识捂着脖子踉跄两步,栽倒在地。


    不用秋蘅提醒,容宁郡主与一名婢女立刻俯身把两名侍卫尚未来得及抽出的长刀拿到手。


    到了这一步,再多的伪装已无用,只剩下硬闯。而除了秋蘅,容宁郡主她们都没利器在手,杀人夺刀是早计划好的。


    也因此,秋蘅必须冲在最前面。


    宫门是开着的,两名守门侍卫死得突然,秋蘅等人立刻冲过了宫门。


    宫门外那些站岗的侍卫已经冲了过来,统一样式的长刀举在手中,阳光下锋芒闪闪,令人心悸。


    秋蘅却毫无恐惧之情,手中软剑如灵活的蛇,一曲一伸,离她最近的侍卫脖子上就多了一条血线。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不过瞬息间,四五名侍卫已死于秋蘅之手。


    “不要纠缠,往前冲!”


    拿到长刀的侍女把仍空手的侍女护在中间,跟着秋蘅往前跑。


    更多的侍卫从各处赶来,但要说人数,比平时要少得多,一大半忙着救驾灭火去了。


    领头的少女如一柄尖刀,抢占时机把皇城的防护撕开一道口子,迅速往前移动。


    “殿下小心!”一名侍女用刀撞开斩向容宁郡主的长刀,眼见另一名侍卫举刀砍来急忙闪避,还是被划破了胳膊。


    “秀英!”容宁郡主红着眼挥刀斩向那名侍卫。


    秋蘅听到了婢女的惨叫声,但她没办法一一搭救。她要做的是劈开挡路的一切荆棘阻碍,尽快与薛寒会合。


    那名叫秀英的婢女在拼命斩杀了两名侍卫后倒了下去,自知活命无望,死死抱住一名侍卫的腿。


    离她最近的同伴想要搭救,被她通红着眼怒吼:“快走,保护殿下快走!”


    那名婢女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甚至顾不得看倒在地上承受刀砍的秀英,挥刀迎向靠近的侍卫。


    秀英见此笑了笑,抱着侍卫脚踝的手上更用力了。


    “松手!”那名侍卫用另一只脚猛踹过去,可那身体明明比男子纤细许多,却如韧性十足的藤,怎么都甩不开。


    侍卫毫不犹豫举刀砍下去,一刀,又一刀……


    鲜血顺着秀英嘴角涌出来,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了,也没了力气。


    不能松手,她多拖住一个人,殿下她们就能跑得再远一些。


    秀英张开嘴,死死咬在那名侍卫的腿肚子上。


    她的牙齿还是尖的,还能用。


    口腔中充斥着血腥味,秀英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对方的,就连那人的叫骂声都听不到了。


    眼前已经黑了好像很久,可又突然亮起来,看到的不是异国草原青青,牛羊成群。


    是街头的人流如织,入夜的万家灯火,是王府中蝴蝶翩飞的花园,伴随着笑声高高飞起的鞠球。


    郡主,我们回家了。


    秀英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容宁郡主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也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有尽头。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片红。


    那是从人的身体里溅出来的鲜血。


    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这样的血雨腥风中,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受伤,溅落在衣衫上的血有没有自己的。


    麻木,冷静,夹杂着一丝后悔。


    早知有今日,她该好好练武,而不是把大多时间花在蹴鞠上。


    刀光斜劈而来,容宁郡主躲开时身体一晃,被秋蘅一把拽开。


    “往前跑!”


    听到秋蘅的喝声,容宁郡主没有任何质疑,举着刀往前冲。


    前方一片混乱,利器碰撞,那道已在眼前的王城门大开着,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薛寒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容宁郡主。


    “保护殿下出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名男子一边与西姜侍卫厮杀,一边去往容宁郡主身边。


    那些男子皆是青壮,身上所穿竟是大夏工匠的衣服。


    容宁郡主没有惊讶。


    阿蘅告诉她,从一开始住进西姜王城的就不是作为她陪嫁的能工巧匠,而是伪装成工匠的护卫。至于那些工匠,早已混在保护赵副使的队伍中,踏上了回大夏的路。


    送她和亲的侍卫有数百名,随赵副使离开了一部分,还有大部分驻扎在城池外十数里处。而包括薛寒在内几位有头脸的官吏则入住礼院中。


    冲天的火光就是讯号,见到火光,薛寒就会带着那些伪装成工匠的护卫杀进来接应她们。


    知道有援兵,容宁郡主等人一直心存着希望,也让她们更有勇气往前。


    “殿下保重。”与容宁郡主错身而过时薛寒说了一句,毫不犹豫赶到秋蘅身边,一刀挑开偷袭秋蘅的西姜侍卫。


    秋蘅正对付着数名侍卫,匆匆与薛寒对视一眼,便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厮杀中。


    二人各挡一面,斩杀侍卫的速度快起来。


    这给了容宁郡主和侍女们离开的机会。


    “出城!”


    烟信于空中绽开,提醒着城外那些大夏护卫。


    还是清晨,宫殿失火和救西姜王造成的混乱越来越大,这让追杀秋蘅等人的西姜侍卫也处于组织不力的混乱中。


    而秋蘅一行人目标明确,速战速决,一路厮杀虽有死伤,却终于冲出城去。


    胡四是负责接应容宁郡主的。


    数百大夏护卫在城外扎营,毫无疑问会受到西姜营军的严密监视。当看到空中绽放的烟信,按早计划好的,大半护卫去接应,小半护卫阻拦西姜将士。


    双方人数悬殊,己方唯一的优势就是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得越远越好。


    策马飞奔的胡四看到了容宁郡主。


    “殿下,上马!”胡四一刀砍翻追赶的西姜侍卫,把容宁郡主拉到马背上掉转马头。


    “阿蘅和薛大人他们还在后面!”容宁郡主喉咙似火烧,嘶声喊道。


    胡四心中一痛,却毫不犹豫一夹马腹:“殿下抓稳了!”


    他家大人和红豆糕要留下阻拦追兵,不能和他同走了。


    第225章 不悔


    秋蘅一手持着她从未来那个大夏带回来的至宝软剑,一手拿着随意夺过来的长刀。


    一刀一剑不知挥出去多少次,收割走多少条性命。


    可那扑来的西姜侍卫犹如蜂蚁,层出不穷。


    人总有力竭之时,秋蘅举起刀剑开始感到吃力。


    “阿蘅,不阻挡了,我们走!”薛寒的声音响起。


    以胡四为首前来接应的护卫,大半人接到容宁郡主后就护着容宁郡主逃走,小半人赶到秋蘅他们这里,一起拖住西姜侍卫的脚步。


    此时拖延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薛寒果断下了决定。


    “好!”秋蘅应了一声,毫不犹豫把一名西姜侍卫斩落马下,跃上马背往前冲去。


    与她并驾齐驱的是薛寒,他同样杀人夺马,默契十足。


    二人冲在最前方,如尖锥凿穿屏障,趟出一条血路。


    跟在他们后面的大夏护卫已不足百人。


    更多的是西姜侍卫紧追不舍,人越来越多,渐呈包围之势。


    马儿已经跑不动了,人也快撑不住,连绵山脉出现在眼前。


    这处山脉位于大夏与西姜边界,与他们送亲前来时的路相距甚远,是隔离两国小部分交界的天然屏障。


    秋蘅一行人果断弃马,逃入山林。


    山中无路可走,但不进山,只有绝路。


    数百西姜侍卫紧随其后追进来。


    “他们没多少人了,一个都不要放走!”追杀的队伍中领头的是勇士大会上与薛寒交过手的赤焱王子。


    山林茂盛,随着这么多人进入,惊走无数飞禽走兽。


    两日后的夜里,秋蘅蹲在溪水边,掬起冰冷的溪水洗去脸上血污,再卷起划痕无数的衣袖,清理手臂上的伤口。


    被利刃与山林中的树枝荆棘划出的伤口有深有浅,纵横交错,一沾上冷水就是刺骨的疼。


    薛寒拉过秋蘅的手,把金疮药小心涂在她伤口上。


    看着为她涂药的少年,秋蘅轻声道:“小伤口就不要管了,太浪费,你自己的伤口也要上药。”


    “疼吗?”薛寒手上动作不停,低声问。


    秋蘅无奈笑笑:“这话你昨日就问过了。”


    薛寒勉强弯了弯嘴角。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他以为与阿蘅共进退,同生死就可以,可看着遍体鳞伤的阿蘅,只恨敌我悬殊,个人的力量太微不足道,让他无法保护好她。


    “薛寒,你呢?疼不疼?”秋蘅其实不爱说废话,可这样的形势下,己方的人越来越少,让她想与薛寒多说说话。


    废话也很好啊,至少还能说。


    薛寒定定看着她:“疼。”


    很疼很疼。


    “不知道胡指挥有没有带容宁公主逃脱。”


    “胡四虽然爱贫嘴,但是个靠谱的,有他护着容宁公主,脱身的可能很大,放心吧。”


    秋蘅微微点头:“能逃回去就好。”


    薛寒从布袋中摸出一块冷硬的饼子递过去:“垫垫肚子。”


    夜里山林中一片黑暗,无论是他们,还是穷追不舍的西姜人,都只能停下来等待天明。


    这是难得的恢复体力的时间,但不能生火,有冷硬的饼子啃已是难得。


    秋蘅接过饼子掰开,把其中一半递给薛寒,低头咬了一口,牙齿硌得疼。


    “没有芳洲做的点心好吃。”浑身是伤的少女小小抱怨着,又咬了一口硬饼子,“芳洲做的红豆糕又香又软,甜而不腻,薛寒你也很喜欢吧?”


    “嗯,我也很喜欢。”被问的少年笑笑,“特别喜欢。”


    他后悔了。


    不该听阿蘅的,与他一起留下阻拦追兵,应该让阿蘅与胡四他们一起走。


    “薛寒,你在想什么?”秋蘅突然问。


    “没想什么。”


    秋蘅靠近了些,借着漫天星光看清薛寒的眉眼:“你是不是觉得我该和胡指挥他们走?”


    很多事不必刨根问底,但到了这种时候,有些话不说,可能就会成了遗憾。


    不远处传来浅浅呼吸声,是所剩无几的大夏护卫,陆续睡去了。


    除了她与薛寒,护卫只剩下十多名。


    短暂的沉默后,薛寒开口:“是,我后悔没有坚持。”


    当初说起计划时,他不同意阿蘅留下,阿蘅一番花言巧语让他犯了傻。


    “我不后悔。”秋蘅看进薛寒的眼睛,“这个事是我谋划的,真要走,应该你走。薛寒,你为什么不走?”


    一直眉头紧锁的少年不由笑了,没有说多么深情刻骨的话,只道:“这还用问吗?”


    秋蘅也弯唇一笑,语气轻快:“所以啊,我们都别后悔。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她完全可以等容宁郡主大婚后,与薛寒轻轻松松离开。


    “好,不后悔。”薛寒抬手,轻轻抚了抚秋蘅的脸颊。


    他不敢用一点力,怕触痛她的伤口:“进山林搜查的西姜人越来越多了,明日定是一番苦战,早些睡吧。”


    秋蘅已疲惫不堪,听薛寒这么说点点头,靠在他怀中很快入睡。


    薛寒反而没了睡意,垂眼看着怀中的少女。


    她累得狠了,呼吸有些粗重,神色间却很平静,坦然等待明日朝阳升起。


    经过苦难流离也享过富贵权势的少年在这一刻,眼里突然有了泪。


    他要阿蘅活着,无论如何,都要他的阿蘅活着。


    他轻轻把怀中人抱紧了些。


    天亮了。


    简单收拾后,秋蘅一行人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队追兵。


    “在那边!”为首的队长兴奋大喊,吹响号角知会其他队伍。


    这样近的距离,己方逃了三日,人人带伤,对方却是轮流休息精力不减,一味逃跑最终定会因脱力被追上。


    秋蘅与薛寒对视一眼,冲向对方。


    西姜这支队伍有四五十人,人数占尽优势。


    陷入包围中的秋蘅等人不知疲惫挥出刀剑,倒下的西姜侍卫越来越多。到最后对方只剩下数人,队长果断选择放弃这难啃的功劳,带人逃之夭夭。


    而这时,己方也不足十人了。


    一行人按着辨别出的方向继续走,穿过一片林子豁然开朗,眼前却是上百西姜侍卫。


    那被侍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赤焱王子。


    第226章 绝境


    赤焱王子看着狼狈从林中出来的一行人,冷笑出声:“总算堵到你们了!”


    秋蘅等人转头想要找出适合逃脱的路,却见另外两个方向也出现了一队队西姜侍卫。


    “看什么,你们已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赤焱王子狞笑着,心中激动。


    有了活捉杀害国主凶手的功劳,父王对国主之位的争夺就大占优势了。


    “真没想到啊,你们有这样的心思与本事……”


    连日的追杀,对赤焱王子来说也是不小的苦头,此时曙光就在眼前,兴奋之下话不由多了些。


    秋蘅与薛寒对视一眼,一个字都没说,几乎同时向前冲去。


    两道身影如离弦的箭,无论是赤焱王子身边的侍卫,还是己方护卫,两边人还没反应过来,两支箭就插入了敌群中。


    薛寒长刀横扫,把离赤焱王子最近的侍卫清除,秋蘅眼中没有其他,只有赤焱王子。


    她相信有薛寒在,在这短短时间内那些西姜侍卫伤不到她,正如薛寒相信她会拿下赤焱王子。


    西姜侍卫反应过来了,数不清的长刀砍向薛寒。


    所剩寥寥的大夏护卫也反应过来了,明知冲入队伍中就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却还是毫不犹豫冲来,支援薛寒。


    秋蘅在这顷刻间把身手灵活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身体弯折避过赤焱王子的杀招,软剑犹如延伸的臂膀卷住赤焱王子手腕狠狠一拉,另一只手握着尖锥,抵住他咽喉。


    “都住手!”


    随着秋蘅一声冷喝,在场之人都看到了赤焱王子被敌国少女挟持的情景。


    一时间,西姜侍卫震惊、不解、耻辱……表情五彩纷呈。


    他们姜国今年勇士大会第一的赤焱王子,被大夏一个小姑娘俘虏了?


    这不是做梦吧?


    秋蘅推着赤焱王子往前走,薛寒与仅剩的三名大夏护卫围在她身边,提防西姜侍卫的偷袭。


    到这时,赤焱王子仍无法相信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挟持了。


    “你要干什么?”


    秋蘅并不回答,带着他一步步脱离敌群,向前走着。


    当看到一队队西姜侍卫,她就知道突围不可能了,唯一的生机在赤焱王子身上。


    这位赤焱王子是这些西姜侍卫的领头人,还是一位王子,以他的性命才可能威慑这些侍卫,从而脱身。


    庆幸薛寒与她心有灵犀。


    秋蘅这才有余力看了薛寒一眼,这一看,心不由一沉。


    薛寒受伤了。


    先前也有伤,但此刻肩头伤口狰狞,鲜血湿透了衣袖。


    这样下去不行。


    “金疮药有没有?”秋蘅冷冷问着,动了动手中尖锥。


    赤焱王子愤怒极了,可这种情形下不得不低头:“有,在我斜挎的袋子里。”


    一名伤势最轻的大夏护卫从赤焱王子随身的皮袋中摸出金疮药和一卷干净细布,金疮药撒在薛寒不断涌血的伤口上,再用细布扎好。


    “你们也上药。”处理过伤口的薛寒脸色苍白,注意着周围。


    这一片还算开阔,山林有疏有密,悬崖峭壁,地形复杂。


    也是因为这样,以赤焱王子为首的这些西姜侍卫只能徒步而行,没有骑马。


    这样一来,以赤焱王子交换骏马逃生就行不通了。


    一时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控制着赤焱王子先走着,那些西姜侍卫则在赤焱王子的要求下留在原处。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赤焱王子咬牙问。


    秋蘅倒也没不理他:“回大夏。”


    “回大夏?”赤焱王子忍不住笑起来,“你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以为劫持了我就能回大夏?你们知道追杀你们的有多少人吗?知道这山脉多么险峻连绵根本没有通路吗?”


    “你高兴什么?”身上又累又痛,秋蘅简单粗暴拿尖锥戳了赤焱王子一下。


    赤焱王子嗷一声惨叫。


    秋蘅皱眉:“你现在落在我们手里,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赤焱王子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有追兵。”薛寒侧耳聆听,忽然道。


    “追兵?”秋蘅握着尖锥的手动了动,声音冰冷,“赤焱王子,你的人好像不太听话。”


    赤焱王子也变了脸色。


    追兵中可不止他的人,难不成是其他势力追过来了?


    就如赤焰王子猜测的这般,很快追兵进入了视野。


    秋蘅一眼看到了被护在中间的朵雅公主。


    朵雅公主带来的侍卫不算多,却人人穿甲,手持弓弩。


    这是有备而来。


    秋蘅与薛寒碰了一下视线。


    己方皆是精锐,对方只剩数人如丧家之犬,巨大的优势下朵雅公主气定神闲喊话:“薛寒,你们这就投降,本公主暂饶你不死。”


    薛寒往后退着,回应朵雅公主:“如果不呢?”


    “不投降?”朵雅公主只觉好笑,“难不成你以为能躲过箭雨?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们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赤焱王子还在我手里,你不在乎他的死活?”秋蘅问。


    朵雅公主盯着站在赤焱王子身后的少女,一脸痛恨:“竟然真的是你。”


    到现在,她都觉得父皇的死是一场梦。


    当她听说容宁公主与随云县主带着侍女杀出宫去,一万个不信。


    可她亲眼看到了父皇被烧毁的尸体。


    这几日她流干了泪,冷眼看着那些人来来回回,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


    都想抓住杀害父皇的人,以这个功劳去抢父皇的位子罢了。


    哭够了,她也来了,她要亲手抓住随云县主和薛寒,要他们为父皇陪葬。


    令她没想到的是赤焱竟然落在薛寒他们手里了,怎么会有这种蠢材?


    “你可真会装啊,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是诚心送公主和亲,而是要刺杀我父皇吧?”朵雅公主咬牙问。


    秋蘅冷笑:“这话应该我们来说。从一开始你们西姜就打着骗人骗财的主意,把我大夏当做没有脾气的绵羊!”


    “那你们就杀了我父皇,还妄想活着回去?”朵雅公主双眼猩红,最后看了薛寒一眼。


    薛寒意识到朵雅公主下一步动作,低唤一声:“阿蘅!”


    朵雅公主无视被推到最前面的赤焱王子,手一挥:“放箭!”


    第227章 生死


    箭雨铺天盖地,射向秋蘅几人。


    挡在秋蘅身前的赤焱王子瞬间就被射成了马蜂窝。


    秋蘅一手抓着这“盾牌”,一手抡起软剑卷起飞来的羽箭。


    惨叫声响起,是无处可躲的大夏护卫被箭射中,不过一个停顿,就是万箭穿心。


    耳边是羽箭飞来的破空声,自己人的惨叫声,惊走的飞鸟展翅声。


    在这杂乱残酷的各式声音里,秋蘅听到了一声闷哼。


    那声音被压得低低的,可因为太熟悉,她还是一下子听了出来。


    是薛寒!


    秋蘅一眼望去,就见薛寒以长刀挡落无数羽箭,救下了离他最近的一名护卫。可飞来的箭太多,一支箭直直没入他肩头。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不是铁石做的,薛寒因中箭而动作一缓,更多的羽箭疾射而来。


    不知怎的,明明这样危机的时刻,秋蘅却想到了来西姜前薛寒说的话。


    “你发誓,要是还存了别的心思却不告诉我,就让薛寒万箭——”


    万箭穿心么?


    秋蘅绝不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她眼前。如果真的躲不过,那就让她先来,是她把薛寒带到这里来的!


    秋蘅把赤焱王子的尸体推向飞来的无数羽箭,软剑如灵蛇游走,卷落射向薛寒的箭。


    身体上的伤影响了动作,而这并不是意志顽强就能控制的,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大脑。薛寒清醒意识到这样的绝境多留一瞬,死亡的危机就增大一分。


    “阿蘅,跳!”危机时刻连沟通都是奢侈的,薛寒喊了一声,抓着秋蘅奔向悬崖。


    四周地势早已深深印刻在薛寒脑海中,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时候,只有跳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绝对的优势下,朵雅公主以看比试的轻松心情看着困兽之斗的秋蘅几人。三名大夏护卫陆续倒下,当看到薛寒拉着秋蘅向悬崖奔去,朵雅公主脸色大变:“放箭,快放箭,拦下他们!”


    更多的羽箭如织成的天罗地网,罩向牵手飞奔的二人,朵雅公主看到一支箭没入薛寒后背,那个少年往前栽倒时奋力一推,把与他并肩的人推向更远。


    秋蘅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坠落的瞬间回头,就见羽箭遮天蔽日,追逐着她。而薛寒趴倒在地,微微抬头看着她。


    时间很短,可好像放慢了,秋蘅清楚看到一滴泪从薛寒眼角流下,可他却努力扬了扬唇角,想对她笑。


    “薛寒!”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喊声,被薛寒用尽全力推出去的少女如收敛了翅膀的鸟雀,消失在崖边。


    朵雅公主抬手,示意举着弓的侍卫们停下。


    地面上是层层羽箭,还有数具尸体,以及伏在悬崖边不知是生是死的薛寒。


    朵雅公主走到一具尸体旁边,是赤焱王子。


    勇士大会上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此时浑身扎满了箭,早已死透了。


    好像一只刺猬啊,死了还这么难看。


    朵雅公主居高临下看了看,眼里是嫌恶与痛快。


    觊觎父皇位子的人都该死。


    朵雅公主吩咐道:“把他丢下去。”


    在场的都是她的亲信,把赤焱的尸体丢下悬崖,到时候就能推说是随云县主挟持赤焱跳崖。


    死无对证。


    很快两名侍卫一人抬头,一人抬腿,把赤焱王子的尸体抛下悬崖。


    朵雅公主走向薛寒。


    “还活着么?”停在薛寒身边,朵雅公主轻轻踢了踢他。


    薛寒微微动了一下身体。


    朵雅公主意外挑眉:“竟然还活着呀,真是命大。”


    没有等到回应,朵雅公主也不恼,兴致盎然围着薛寒绕了一圈,任由崖边的风吹起她的裙摆。


    “薛寒。”她喊了一声,有兴奋,也有痛恨。


    “你不是自视甚高么,还不是半死不活躺在我脚边。还有那个随云县主,你宁可自己死也要给她挣一条活路,莫非她是你的小情人?可惜啊,这万丈悬崖掉下去也是死呢。”


    朵雅公主笑起来,笑得恶劣极了:“反而是你,我要救活你,然后每日割一刀你的肉喂鹰,让你生不如死!”


    薛寒平静看了笑容狠厉的少女一眼,缓缓伸出手,用尽力气向悬崖边爬去。


    穿着鹿皮靴的脚毫不留情踩在薛寒手上。


    “怎么,想跳下去殉情啊?”


    薛寒动了动手,那踩在他手背上的脚碾了碾。


    “你看你,连死都做不到呢。不如你求我吧,你求我,我可以考虑把你丢下悬崖,送你和你的小情人团聚。”


    薛寒闭了闭眼,没有吭声。


    朵雅公主火气上涌:“哑巴了?行,给你的机会你不要,那就带你回去喂鹰!来人——”


    话音未落,身后有动静响起,朵雅公主看到的是侍卫们震惊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


    她想回头,肩头却剧痛传来,紧接着是少女冷冰冰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你的人都后退!”


    “随云县主?这怎么可能——”朵雅公主下意识转头想看一看。


    “别动。”


    刺伤朵雅公主肩膀的尖锥抵在了她脖颈上。


    朵雅公主僵住了身体,难以置信:“你不是掉下悬崖了?”


    她没办法回头,嘶声问侍卫们:“她怎么上来的,怎么上来的?”


    为首的侍卫同样是匪夷所思的表情:“她,她突然飞上来了!”


    只有薛寒,比震惊更多的是不赞成。


    阿蘅应该留着力气逃生,而不是救他这垂死之人。


    “朵雅公主,我耐心有限,让你的人放下弓弩后退。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种情势,我拉着你一起跳崖轻而易举。”


    朵雅公主不甘极了,可生死掌握在对方手里,不得不妥协。


    “你们放下弓弩,退后!”


    侍卫们互看一眼,慢慢把弓弩放到地上,一步步往后退。


    秋蘅扬声道:“还不够,再退。”


    侍卫们犹豫着看向朵雅公主。


    已经到了这一步,朵雅公主反而不纠结了,厉声道:“听她的,再退!”


    秋蘅面无表情看着那些侍卫退出了数十丈,轻轻吸了口气。


    朵雅公主这时出声:“这样满意了吗?你放了我,我放你们两个走。”


    “真的?”身后惊喜的声音响起。


    “真的。”


    朵雅公主随口应付着,忽听低低的声音响起:“可我不想放了你呢。”


    什么意思?


    一瞬的茫然后,朵雅公主猛然睁大了双眼,却什么疑问都问不出了。


    秋蘅迅速拔出刺入朵雅公主脖颈的尖锥,任由飞溅出的热血喷了她满身,把朵雅公主用力往前一推。


    离她们数十丈远的侍卫们面色大变,一边往悬崖边跑一边喊着朵雅公主。


    秋蘅在推出朵雅公主后毫不犹豫抱起薛寒,从悬崖边倒下去。


    侍卫们赶了过来。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朵雅公主脖子上一个血淋淋的洞,嘴里呼哧呼哧着。


    意识彻底消散前,血泪从她眼角流下,只剩下一个念头:好恨!


    第228章 求生


    悬崖深深,云雾缭绕,秋蘅抱着薛寒落到了一棵横伸的老树上。


    这是她被薛寒推下悬崖后发现的落脚处。


    “薛寒,你怎么样?”


    薛寒慢慢睁开眼,看着秋蘅焦灼的表情,轻声道:“阿蘅,不要管我了,你自己小心下到崖底,慢慢找出路。以你的本事一定会走出群山,回到大夏……”


    “还能说废话就好。”秋蘅抹了一把泪,伸手去解薛寒腰带。


    饶是薛寒重伤反应迟钝,也被秋蘅的动作惊住了:“阿,阿蘅,你要做什么?”


    “把你绑在我身上,我们一起下到崖底。”


    “那太危险了——”


    “闭嘴!”秋蘅表情凶狠,“要么一起活着下去,要么一起死着下去。你说其他,我不会听。”


    必须激起薛寒的求生欲,他们要一起回大夏。


    薛寒强撑着眼皮看着凶神恶煞的少女,心头被悲伤和甜蜜冲击。


    同生共死么?


    “阿蘅,不要解,解我腰带——”


    秋蘅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是——”薛寒说话艰难,缓了缓道,“我随身的布袋里有……有绳索……”


    秋蘅顿了一下,默不作声伸出手探向薛寒挂在腰间的布袋,很快摸到了一卷绳。


    不得不说,薛寒随身袋子里放各种实用物件的习惯很好。


    没时间多说,秋蘅用麻绳把薛寒绑到背上,提醒一声:“薛寒,我要慢慢下去了,你要还有力气就尽量抱紧我。”


    “好。”背上的少年低低回应她,已是半昏半醒。


    薛寒的腰带到底还是用上了,一头缠在秋蘅手上,一头系着尖锥,有攀附落脚之处时缓缓往下爬,没有借力处就甩出尖锥缠绕到凸出的岩石树木,再迅速荡过去。


    如此艰难万分,好几次险些摔落,总算下到了崖底。


    秋蘅就这么趴在地上,脸颊贴着石头,背上缚着薛寒,一动不动。


    是比以前练武时自以为到了极限还要累百倍的感觉。力竭的不止她的身体,还有精神。


    好累,好疼,好难受。


    秋蘅气喘吁吁,艰难动了动手指:“薛寒,你还好吗?”


    没有人回答她。


    心猛地坠下去。


    “薛寒——”


    悬崖底有水流飞溅声,掩去了少女声音中的哽咽,泪水悄然从她眼角滑落。


    “薛寒——”


    她一声声喊着,无声痛哭。


    薛寒怎么不回应她呢?


    薛寒……是不是死了?


    “薛寒——”


    再多的话说不出,秋蘅一遍遍喊着薛寒的名字,心如刀绞。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她回到这里的第一日就失去了爹娘,现在又要失去心上人?


    她做了那么多,不能给她一点小小的奖励吗?


    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秋蘅费力解开绳索,不敢直接翻身,一点点从薛寒身下挪出来,这才看清薛寒的情形。


    后背还插着羽箭的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身上衣裳已成了血衣。


    无论结果多么难以承受,但秋蘅知道,她总是要面对的。


    手慢慢伸出去,去探薛寒鼻息,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息令秋蘅的眼睛亮起来。


    这让已经筋疲力尽的她陡然生出了力气。


    秋蘅从薛寒随身的布袋中翻出了金疮药,观察扎在他身上的那支箭。


    离后心较远,可以取出来。风险当然有,但要放任不管伤口化脓,同样危险。


    不远处是瀑布溪流,水质清澈。


    秋蘅走过去把巾帕洗干净,按在薛寒后背伤口旁,心虽因担心而狂跳,手却极稳,迅速把那支箭拔了出来。


    鲜血溅出的瞬间巾帕就堵到了伤口处,巾帕很快被浸透。直到大半瓶金疮药撒上去,血才渐渐止住了。


    秋蘅凑到薛寒耳边:“薛寒,我要给你上药了。”


    也许是拔箭的疼痛拉回了薛寒一些意识,双目紧闭的少年突然颤了颤睫毛。


    他能听到!


    秋蘅不由扬起唇角,一字字道:“薛寒,你要坚持住。我也受伤了,没有你,我走不出这片山脉的,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这里了。”


    薛寒眼皮动了动。


    秋蘅小心翼翼解开薛寒的衣裳,用打湿的布巾清理过一道道伤口,再撒上金疮药。


    两瓶金疮药用完了,薛寒身上的伤口也处理得差不多,秋蘅喂他喝了些水,找到一处山洞栖身。


    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体力,秋蘅摸摸薛寒苍白的脸:“薛寒,我去找些草药,很快就回来。”


    把山洞口用一块石头堵住,留出一点缝隙,秋蘅走了出去。


    崖底草木茂盛,秋蘅捡了一根木棍探路,发现有止血解毒功效的草药就采集起来,走着走着闻到了血腥味。


    是比自己身上伤口浓郁许多的血腥气。


    秋蘅抓紧了手中木棍,小心翼翼往前走,脚下一顿。


    不远处的草丛间躺着一人,等再走近了,就看清了那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确定是尸体,秋蘅反而放心了,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人已摔得稀烂辨不出样子,但从穿戴以及扎在身上的一把把羽箭不难推测是赤焱王子。


    死得惨,死后也惨。


    对赤焱王子,秋蘅谈不上厌恶,立场不同罢了。但要她出于同为人的怜悯把他埋葬,也不可能。


    静站了片刻,秋蘅以木棍把散落一旁的皮袋挑远一些,翻看其中之物。


    火石,金疮药,驱虫蛇的药,还有一瓶药丸看不出是什么,秋蘅闻了闻气味,猜测是解毒的药物。


    甚至还有包裹严密的牛肉干和牛乳做的点心。


    赤焱王子随身带着这些,显然是为了进山捉拿他们准备的,现在却帮了秋蘅大忙。


    秋蘅把翻出来的东西收回皮袋回到山洞,看了一下薛寒情况,把清空的皮袋带去溪边洗涤。


    皮袋沾染的血渍在水中氤氲开,很快消散无痕,秋蘅把皮袋放到石头上晒着,忍痛清洗伸手能够到的伤口。


    无数擦伤、刮伤让她浑身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不致命,却很疼。


    秋蘅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力咬着唇,仔仔细细清理伤口中的脏污。


    把伤口清理干净好好上药,尽最大可能降低恶化的风险。她活下去,薛寒才能活下去。


    他们要一起回大夏。


    第229章 发热


    同样的时节,西姜本就比大夏京城要冷一些,山中的夜里就更冷了。


    山洞中生了火,秋蘅还是感到寒意袭人。


    薛寒仍昏迷着,火光照到他脸上,把苍白的脸色显露无疑。


    秋蘅虽然又困又累,却不敢睡,时不时就摸一下薛寒的额头。


    薛寒没受致命伤,慢慢养着总会好转,就怕发热。


    “薛寒,你冷不冷?”知道薛寒无法回应,秋蘅还是轻声问。


    “不知道容宁公主他们到哪里了。”


    “京城那边应该接到西姜毁约的消息了吧?”


    ……


    眼皮渐渐合拢,头猛然点了一下,秋蘅一个激灵睁开眼,拧了自己一把。


    险些睡着了。


    她又伸手碰了碰薛寒额头,叹气:“薛寒,你早点好起来吧,我很担心。”


    火光渐渐小了,秋蘅又添了一些柴,紧挨着薛寒坐着。


    本来冷寂的山洞随着火堆维持而有了暖意,秋蘅意志力虽顽强,可几日逃亡厮杀到底累惨了,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了天亮。


    晨光从洞口缝隙钻进来,洒在少女血痕遍布的脸颊上。


    感受到光亮,秋蘅猛然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薛寒,对上一双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眸。


    “薛寒,你醒了!”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她本就急促跳动的心跳得更快了。


    薛寒慢慢眨了眨眼,冲秋蘅牵唇微笑:“醒了。”


    昏迷的时候,他不是完全没知觉,一片混沌中时而会听到阿蘅唤他,拉回他走向更深处的脚步。


    他知道,那是走向彻底沉睡的路,是生命消散之处。


    可他不能死。


    其实在他当乞儿的那些年,当薛全养子的那些年,他想好好活,但对死亡也没有多大恐惧。


    人总归要死的,执念不必那么深。


    可现在阿蘅成了他的执念,他舍不得死了。


    要努力活下去,要与阿蘅一直在一起。


    “感觉怎么样?”秋蘅问着,伸手摸了摸薛寒额头,心中万分庆幸。


    也许是伤口处理及时,金疮药效果好,也许是薛寒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无论因为什么,只要不发热,等于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薛寒望着秋蘅,声音嘶哑:“浑身痛,想喝水。”


    秋蘅拿过放置一旁的水囊,喂薛寒喝了些水。


    “饿了吗?”


    “不饿,只想喝水。”


    “不饿也要吃些东西,才能恢复快。外边有条小溪,我去看看有没有鱼。”


    从赤焱王子那里翻到的牛肉干虽能果腹,以薛寒目前的情况却不如鱼汤合适。


    “薛寒,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薛寒点点头,目送秋蘅走出山洞,微微转头打量四周。


    山洞不小,外窄内阔,燃尽的火堆旁有一个皮袋,薛寒认出来是赤焱王子的。


    对昨日如何下到崖底,薛寒几乎没有印象了,回应阿蘅只是出于本能,意识其实是迷糊的。


    但他知道,背着他一个大男人下来是何等艰难。


    山洞口处一亮,秋蘅回来了。


    “溪中果然有鱼,运气不错。”


    秋蘅不仅带回了两条鱼,还找到一个有凹洞的扁平石头。


    石头已用溪水洗干净,鱼也剖去内脏处理好,等重新点燃火堆架上石头锅慢慢煮着鱼汤,就有了许多空闲聊天。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感觉精神还不错。”薛寒不全是安慰秋蘅,而是昏睡一夜,确实强了许多。


    “我杀了朵雅公主,你有印象吗?”


    “听到了。”


    那时的他已经没力气睁开眼睛,听力却格外敏锐。


    “我还在崖底发现了赤焱王子的尸体,拿了他随身带的皮袋……”秋蘅语气轻松讲着薛寒昏迷时的事。


    薛寒眼神温柔看着浑身是伤的少女,轻声道:“阿蘅,是我拖累你了。”


    秋蘅睨他一眼:“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鱼汤好了,你多喝些,等有了力气帮我上药。”


    鱼汤没有放盐,秋蘅丢了两块牛肉干进去,汤就有了一点咸味。二人分吃了鱼汤,薛寒因失血过多,很快陷入了沉睡。


    秋蘅见他情况不错,终于放下一半的心,扛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二人这一睡就到了日头偏西,山洞中昏暗一片。


    “阿蘅,你醒了。”


    秋蘅睁开眼,发现薛寒在生火。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坐起来了,当心扯到伤口。”


    薛寒最严重的伤有两处,一是肩头刀伤,一是后背箭伤,凑巧都在右侧,就用左手拿木棍拨弄着火堆。


    “我小心一些没事的。”


    “那你不要逞强,我弄些吃的。”


    填饱了肚子,又内服了化瘀解毒的草药,秋蘅觉得山洞中有些闷热。


    离火堆远了些,她把捣烂的药汁递给薛寒:“后背我不太方便,帮我上一下药。”


    薛寒接过装着药汁竹筒的手一顿,只敢点头,不敢说“好”。


    秋蘅转过身去,缓缓脱下外衣,露出白色里衣。


    说是白色里衣,其实已辨不出颜色,干了的一团团血渍刺痛着薛寒的眼。


    “薛寒,后背上的伤我怕有清理不到的,麻烦你了。”秋蘅把里衣掀起来。


    薛寒第一反应是移开视线,旋即移回来。


    这不是迂腐守礼的时候。


    “浅些的划痕结了痂,有几处较深的可能比较疼,阿蘅你忍一忍。”薛寒尽量放轻动作,全程没听到秋蘅喊痛,只是偶尔加重了呼吸。


    薛寒紧紧绷着嘴角,心疼得厉害。


    秋蘅整理好衣裳回头,见薛寒脸色难看,冲他笑笑:“已经不怎么疼了。”


    “早些休息吧,我有一位当大夫的长辈说过,多睡觉堪比良药。”


    秋蘅确实困顿了,闻言一笑:“那睡吧,你也睡。”


    不多时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山洞中清晰可闻。


    薛寒凝视了秋蘅一会儿,在她身边慢慢侧躺下,很快也睡着了。


    许是白日睡多了,薛寒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梦接一个梦,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人在半睡半醒中。


    突然他睁开眼,莫名心悸,第一反应去看睡在身边的人,


    火堆熄灭了,山洞中一片黑暗,薛寒看不清秋蘅的脸,只听到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薛寒伸手碰了碰秋蘅额头,惊坐而起。


    阿蘅发热了!


    第230章 京城


    “阿蘅。”薛寒忍着心慌喊秋蘅,却没有回应。


    他摸黑抓住秋蘅的手,那只柔软的手滚烫,烫得他心惊。


    “阿蘅,你怎么样?”


    昏睡中的少女动了动,含糊出声:“薛寒——”


    得到回应,薛寒理智回笼,凭着印象找到火石,把火堆点燃。


    有了火光,山洞中很快就亮堂起来,让他看清了秋蘅的样子。


    她闭着双目,蹙起的眉显然并不舒服,双颊不抹胭脂,却绯红一片。


    薛寒伸手落在她额头,脸颊,脖颈,处处滚烫似火,令他的心越坠越深。


    水囊中还有剩水,薛寒拿过来凑到秋蘅唇边:“阿蘅,喝点水。”


    秋蘅迷迷瞪瞪张嘴喝了几口,更多的水顺着嘴角淌下,流到脖子上。


    薛寒用帕子擦了擦,再把帕子完全打湿拧干,敷到秋蘅额头上。


    他右手不能用力,只能用左手来做,做完后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阿蘅,还喝水吗?”


    秋蘅闭着眼,没有回应。


    薛寒静静坐着,被恐惧席卷。


    就算是高门府邸,及时请来太医,发热都是让人不敢掉以轻心的事,是会要命的,何况在这里。


    清热解毒的草药山洞中就有,是白日秋蘅采来的,薛寒也认识。


    他还记得两个清热的药方,是当过太医的徐伯告诉他的,都是常见草药,就是为了在不便寻医问药时救急用。


    薛寒一番挑拣,用那煮过鱼汤的石锅开始熬药,期间把敷在秋蘅额头的帕子数次重新用冷水打湿,为她降温。


    “薛寒——”


    专注熬药的薛寒心头一颤,看向秋蘅。


    双颊通红的少女仍闭着眼,嘴唇翕动:“我热。”


    薛寒握握她的手:“药很快就熬好了,等喝了药就不热了。”


    “薛寒,你养父对你好不好?”


    薛寒愣了愣,细看秋蘅表情,却发现她并没有清醒。


    原来阿蘅在说梦话。


    那阿蘅听得见他的回答吗?


    薛寒不知道,但不忍心不回应:“养父对我还可以。”


    养父是宦官,性情难免有些难测,对他也是打压远比慈爱多。但薛寒不是生来锦衣玉食的,本就出生在穷苦人家,后来沦为乞儿,他再清楚不过穷人家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许多父母或是出于生活磋磨,或是见识局限,对子女打骂甚至不给饭吃都常见。养父让他衣食无忧,学到安身立命的本领,就算有私心利益,也不能说对他不好。


    “薛寒,要是我和你养父对立,你会站在哪一边?”


    薛寒呆了呆。


    “薛寒,你帮我,还是帮你养父……”秋蘅呓语,把压在心底的话问出来。


    薛寒沉默一瞬,试探问:“阿蘅,你要杀了我养父吗?”


    这话在阿蘅清醒时他不会问,却藏在心中许久了。


    当察觉到阿蘅弄死了韩悟,袁成海,方相,而养父突然打听起阿蘅,他就自然而然生出了这种猜测。


    薛寒看着昏睡的少女,既怕听到她的答案,又迫切想知道。


    “杀了薛全?不会——”


    听到这个回答薛寒下意识松口气,就听秋蘅接着道:“暂时不杀。”


    薛寒:“……”


    “那什么时候杀?”


    “不知道……再看看吧。”


    得到这样的答案,薛寒心情十分复杂。


    杀不杀还要临时决定吗?


    药好了。


    用不惯左手,薛寒费了不小工夫才把药汁舀到竹筒中,等到可以入口,呼唤秋蘅:“阿蘅,喝药了。”


    薛寒把秋蘅的头枕在他腿上,端着竹筒小心翼翼喂她。


    秋蘅动了动唇,如喂水那样喂进去一些,更多药汁却流出来。


    薛寒停下来。


    此时清水易得,汤药难得,这些药经不得浪费,阿蘅的热也要尽快退下来。


    稍稍犹豫后,薛寒抿了一口药,低下头去。


    ……


    药顺利喂完了,看着昏睡中的秋蘅,薛寒心中并无旖旎,只有担心。


    “阿蘅,你说过的,只有一个人走不出这片山脉,你不好起来,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这里了。阿蘅,我们还要一起回大夏,你不要忘了……”


    闭目昏睡的少女眼皮动了动,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西姜毁约的消息经过八百里加急,比赵副使一行人回京要快得多。


    靖平帝把急报重重摔在龙案上,怒气冲冲:“西姜欺人太甚!”


    有血性的大臣站出来:“陛下,西姜以容宁公主并非您亲生为由毁约,分明是早就想好的借口,他们一开始就存着只占便宜不出力的心思。臣认为,应当调遣驻军向西姜施压,方不堕我大夏之威……”


    立刻有人跳出来反对:“万万不可!我们之所以以厚礼请西姜出兵,就是因为东南民乱一直未平,北齐趁机生事,要是再与西姜对上,不但没得到助力,反而多一个敌人,那情况就不妙了啊!”


    “刘大人所言有理。两国来往不是邻舍吵架,一举一动牵扯万千,断不能意气用事……”


    等众臣纷纷表达了看法,靖平帝捏捏眉心:“众卿觉得再派贤能与西姜重新商谈更合适?”


    看到急报他当然生气,可冷静后只能把怒火压下。


    正如大多臣子所言,难不成还要与西姜打起来?那不是原本的麻烦没解决,又添了新麻烦。


    “陛下圣明。”


    几位不愿对西姜示弱的大臣本就寡不敌众,此时看出靖平帝的心思,不得不闭紧了嘴巴。


    之后就是商议再选何人前往西姜,商量了两日才选出人来。


    新选出的使者就不可能像护送容宁郡主时那般行进了,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


    就在靖平帝时不时想到西姜而气闷,琢磨新派出的使臣到了何处时,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到了他手里。


    急到什么程度呢,枢密使带着急报直接夜叩宫门。


    靖平帝听了内侍禀报心突突直跳,见到人沉着脸问:“陶卿连夜入宫,所为何事?”


    陶枢密也算沉稳之人,此时却声音颤抖:“陛下,边关急报,容宁公主等人于大婚夜杀了西姜王,逃了回来!”


    靖平帝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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