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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请命


    议事殿中,关于对薛寒与秋蘅的安排,差不多有了定论。


    再选使者,押着二人去西姜,与西姜议和。


    见靖平帝点头,严御史疾呼:“陛下三思啊!薛寒、秋蘅二人事迹如今无人不知,若真这么做,那朝廷会民心尽失!”


    “严大人此话严重了吧。这些百姓能有闲心议论朝政,而不是奔波生计,就是承蒙陛下恩泽,安居乐业太闲了。这样的安稳日子还要怪朝廷,那是不知足不知恩的刁民。”


    “不错。国家大事岂能由目不识丁的百姓左右,那还要我等何用?”


    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大臣很快争执起来。


    靖平帝有些烦了。


    天天争,天天争,不就是想让他拍板么,等将来,史书恐怕还要记一笔他的不是。可这些棘手事赶到一起,没有取舍能行么?


    罢了,还是把薛寒和秋蘅当赔礼送去西姜,至少有太平日子过。


    靖平帝正要开口,内侍禀报:“太子殿下求见。”


    靖平帝有些意外:“传。”


    很快太子走进来,向靖平帝行礼。


    “太子有何事?”


    太子深深一礼:“父皇,儿臣斗胆,恳请您不要把薛寒、秋蘅送往西姜。”


    靖平帝脸色微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殿中众臣亦表情精彩。


    太子这是糊涂了吗,竟然对今上说这些。


    要知道太子不预常朝是大夏历来的规矩,太子日常要学的是儒家经史,治国之道,却不能直接参议朝政。太子今日所为,定会令今上不快。


    靖平帝确实气得不轻。


    他已经够烦了,为了国家太平,宁可背负骂名,忍辱负重送薛、秋二人去给西姜赔罪。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憋屈吗?可他要顾大局,不得不牺牲薛寒、秋蘅二人。太子身为储君,他最看重的儿子,不但不体谅父亲的难处,还要来添乱。


    帝王含怒的质问如泰山压下,令太子呼吸一滞。


    他知道身为太子他不该发声,那会让父皇猜忌他挑衅皇权,野心勃勃。


    可只要一想大夏要送薛寒、秋蘅去给西姜赔罪,他再无法安坐。


    他们没有罪,他们明明是大夏的功臣,怎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是所有情况都适合忍辱负重的,倘若这一次这么做了,那只有辱,是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


    身为人子,他不愿父亲背负千古骂名。身为储君,他不愿子民被国君亲自抽去脊梁骨。


    就算令父皇猜忌,他也认了。


    “父皇,我们国库充盈,兵力充足,眼下局面虽紧张,但只要下定决心,并非不能应对。若为了一时安稳向西姜低头,那无论是西姜还是北齐,更不会把大夏放在眼里,以后定会面对更多挑衅。”


    “朕不需要你来教。”靖平帝冷冷道。


    “父皇——”


    “够了。你退下吧。”


    见太子还要坚持,有大臣劝道:“太子殿下,今上多日来为国心忧,您要多加体谅啊。”


    对众臣来说,天家父子失和,对江山社稷可不利,还是和和睦睦得好。


    太子垂眸不语,用力把手收紧。


    父皇显然是要下定决心送薛寒、秋蘅去西姜了,真的无力改变吗?


    一时间,无奈、失望、不甘……种种情绪涌上太子心头。


    靖平帝冷着脸正要打发太子出去,宫外传来急报:“陛下,有许多太学生齐聚宫门外,上书请命!”


    靖平帝大为意外:“上书请命什么?”


    报信的侍卫长立刻呈上请命书。


    靖平帝从内侍手中接过来展开,看过后脸色更难看了:“宫外有多少太学生?”


    “目测有上百人,且有更多学生赶来。”


    靖平帝又把请命书看了一遍,那些慷慨激昂的文字充满着书生意气,赤血丹心。


    送薛寒、秋蘅去给西姜赔罪的影响,竟如此之大吗?


    纵观史上,但凡发生学生请命事件,无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后世口诛笔伐的对象皆是坐在他这个位子上的君主。


    靖平帝突然觉得屁股下的龙椅有些烫人。


    在靖平帝示意下,在场大臣轮流看过请命书的内容。


    严御史见有转机,站了出来:“陛下,我大夏不缺热血之人,不能寒了人心啊!”


    另一方也有人站出:“陛下,这些学生年轻气盛,行事不考虑后果,国家大事怎能被一群孩子裹挟?”


    “陛下……”


    靖平帝一时觉得这方有理,一时觉得另一方有理,因太学生的请命心中天平悄悄向释放薛寒、秋蘅这一方倾斜,又下不了决心。


    “朕再想想。”


    靖平帝这一想,监视宫外动静的侍卫长又来报:“宫门外下跪请命的学生已有数百人!”


    宫门外,寒风如刀,天色阴沉。


    学生们沉默着跪了一片,人越来越多。


    一旁官员苦口婆心劝:“国家大事自有相公们决议,你们还是学生,要做的是好好读书,快回去吧。”


    “你们跪在这里是在向今上施压,就不怕今上震怒,没了前程吗?”


    为首少年目光清明,声音响亮:“我等只怕大夏向异国折腰,令异国以为我大夏是失去爪牙的病虎,任人宰割的羔羊!我等只怕空有满腔热血,却无粉身报国之门!”


    他高高举起交叉的双手,再深深伏地:“恳请今上释放薛寒与秋蘅,绝不向贪婪毁诺的西姜低头!”


    更多学生高喊:“恳请今上释放薛寒与秋蘅,绝不向贪婪毁诺的西姜低头!”


    秋杨也在这群学生中,喊出这话,已是热泪盈眶。


    秋蘅是他六妹,他真为她骄傲啊!


    数百人的喊声振聋发聩,传遍皇城每一个角落。


    那些负责维护秩序的禁卫,面上的严肃冷漠不知不觉转为动容。


    比起这些学生,他们才该是拿起刀枪为国浴血之人。


    只怕粉身碎骨,却无报国之门。


    殿中君臣皆听到了学生们的呼声,有人心潮澎湃,有人不以为然。


    又有传报来:“陛下,皇城外又涌来许多百姓!”


    靖平帝闭闭眼,终于下定决心:“传薛寒、秋蘅进宫觐见。”


    第242章 团圆


    秋蘅走出牢房,与薛寒相遇。


    二人对视一眼,走到一起。


    “这几日没睡好吧?”薛寒问。


    “还行,家里送来的被褥很厚,比在山里舒服多了。”


    听秋蘅提起床褥,薛寒不由弯唇:“没想到伯父还给我带了一床。”


    秋蘅脚步一顿,面上毫无异色:“家父心善。”


    “是。要是能无事,我请伯父喝酒。”


    领路的人不由悄悄看二人几眼,心道这二位真沉得住气,蹲了好几日大牢,一见面还有心情闲聊。


    秋蘅很快看到了跪在宫门外请命的学生,眼中有了惊讶。


    难道今日靖平帝突然召见他们,不是西姜那边传来了新消息,而是因为这些学生?


    他们是为了她和薛寒请命吗?


    还有围聚的百姓,也是为了他们?


    秋蘅登时想起凌云来狱中见她时说的话。


    凌大哥说他来解决,眼下情形莫非是凌大哥的推动?


    秋蘅疑惑间,秋杨一眼看到了她,激动起身:“六妹!”


    与秋杨同来请命的同窗知道他与秋蘅的关系,亦激动不已:“是秋蘅和薛寒,今上,今上听进我们的请命了!”


    “太好了,他们不会被送去西姜赔罪,不会让世人觉得大夏是软骨头了!”


    这些还很年轻的少年很容易就激动起来,所求被听见,被重视,顿时热泪盈眶。


    那些百姓伸长脖子看,关注点与学生们完全不同。


    “快看,那就是杀了西姜王的薛寒和秋蘅!”


    “哇,这么年轻!不是说二人身高九尺,能拔山扛鼎——”


    “两个人都很俊啊,真般配。”


    “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百姓们的议论传入带二人进宫的众侍卫耳中,皆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进宫面圣呢,这么严肃的事能不能别胡咧咧?


    无数视线注视下,秋蘅与薛寒走进了大殿。


    “臣薛寒见过陛下。”


    “臣女秋蘅见过陛下。”


    靖平帝望着拜倒行礼的二人,一时无言。


    这二人虽被关进了大理寺狱,但并未定罪,秋蘅的县主封号也没被夺。


    这倒不是靖平帝仁慈,而是存了些心思。送去西姜赔罪的人身份贵重,才显得大夏付出更多。


    没想到民间反对情绪那么大,还出了学生上书请命的事。


    既然决定顺从民意,靖平帝态度温和下来:“薛寒,秋蘅,你二人虽行事莽撞,但勇气可嘉,所做之事暂且不追究。只是以后行事定要三思而行,切不可再意气用事。”


    “臣(臣女)谨遵陛下教诲。”


    “退下吧。”


    走出皇宫,学生们仍然未散。


    薛寒冲众人深施一礼:“多谢诸位为我们发声。”


    为首少年拱手还礼:“我等是为忠义公道,为国为民发声。”


    其他人纷纷还礼附和。


    秋杨拉住秋蘅的手,眼含热泪:“六妹,我送你回家。”


    秋蘅与秋杨往家走时,早有许多热心人奔跑着往永清伯府报喜,其中也有老夫人每日派出来打探动静的小厮。


    “恭喜恭喜,秋六姑娘被放出来了。”


    “恭喜贵府,秋六姑娘没事了。”


    接到好消息的老夫人立刻命人在大门外撒钱撒糖,火盆赶紧准备上。


    “来了来了,六姑娘来了!”等在门口的小厮、丫鬟一阵翻腾,挤来挤去。


    秋芙拉着秋莹跑得飞快:“让开,让开,六妹在哪儿?”


    秋蘅看到永清伯府门口乌压压一群人,脚下一顿。


    “六妹——”秋芙跑向秋蘅,却发现有人比她跑得更快。


    秋松冲到秋蘅面前,满脸崇拜:“六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


    秋芙皱眉看着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小胖子怎么回事儿,看着比她还激动,比二弟还积极。


    “六妹妹,快跨火盆。”秋莹笑吟吟拉着秋蘅。


    秋蘅利落跨过火盆,被簇拥着前往千松堂。


    老夫人等得着急,站在千松堂门口不停张望,瞧见一群人过来忙回屋坐好。


    一声声“六姑娘”中,秋蘅走进来,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回来了。”


    “你这死丫头——”老夫人想骂几句,才张嘴就眼眶一热,眼泪不受控制涌上来。


    老了老了,眼窝子浅了。


    老夫人对自己与小孙女再见面的表现不甚满意。


    “都是孙女不好,让祖母担心了。”


    “起来吧。”老夫人喊秋蘅起身,打量一番,“瘦了不少,黑了,皮肤也粗糙了……”


    活着就好。


    “你先回房沐浴更衣,好好梳洗一番再来说话。”


    “是。”


    秋蘅回到冷香居,被丫鬟、婆子围着又哭又笑,等坐进半人高的浴桶里,终于有了回家的真实感。


    芳洲举着水瓢,盯着秋蘅身上的数道疤痕出神。


    “怎么了?”秋蘅微微转头。


    芳洲红了眼:“姑娘当时伤得很严重吧?是不是很痛?”


    “你说这些疤啊?没事的,时间久了就淡了。我当时没受太重的伤,是薛寒伤得比较重,陪他养伤耽误了回来的时间。”秋蘅轻描淡写,转了话题,“芳洲,你新学了什么点心啊?不是说等我回来做给我吃。”


    “各种馅料的荷兜子,明日就做给姑娘吃。”


    “好呀,听起来就觉得好吃。”


    秋蘅仔仔细细洗了个澡,等头发干了,换好衣裳,这才由芳洲陪着前往千松堂。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也早,三房的人因为秋蘅回来都聚在千松堂,老夫人干脆留大家吃顿团圆饭。


    “蘅儿,你这几个月受苦了。”秋三老爷泪水涟涟。


    秋枫短短数月长高不少,有了小少年的模样,却不似父亲那么情感外露,只是频频看向秋蘅。


    秋杨则讲起学生们请命的事:“领头的学生出自太学,姓陈,字怀清,虽出身一般,却是个特别出色的……”


    秋大老爷更担心后续:“蘅儿,今上不会再追究了吧?”


    秋蘅语气平淡:“圣心难测,侄女也不知道。”


    “这样啊——”


    老夫人发话了:“蘅儿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都少问几句,好好吃顿团圆饭。”


    众人一听,默默拿起筷子。


    秋蘅听老夫人说起团圆饭,随口问:“祖父呢?”


    老夫人呆了呆。


    众人:!


    糟糕,忘了老伯爷还在大牢里了!


    第243章 不一样


    场面瞬间一静,秋蘅分明从秋大老爷等人面上看出几分尴尬。


    是啊,孙辈们没提起祖父,还能说年纪小说不上话。他们当儿子、媳妇的却把老父亲忘得干干净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传出去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尴尬的儿子、媳妇中可不包括秋三老爷,一看闺女开口后有些冷场,忙道:“你祖父在大理寺狱呢。”


    秋蘅面露疑惑。


    父亲第一次去大理寺狱看她的时候,她问起家里,父亲说都好,从没提起永清伯也在大牢里。


    秋三老爷贴心为女儿解惑:“你们没回来的时候今上震怒你们杀了西姜王子、公主,就把你祖父打入了大狱……”


    秋蘅嘴角微抽。


    这就是父亲说的家里都好……


    那现在就是她和薛寒都出来了,永清伯还在大牢里——


    秋蘅一时不知该说永清伯活该,还是混得太惨了。


    “咳。”老夫人咳嗽了一声,一脸淡然,“蘅儿能平安出来已是天大的造化,这个时候要是再为了伯爷奔走,今上定会觉得伯府贪心不足,恐怕再招来祸事。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今上想起来就把人放了……”


    众人听着,不由点头。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就没事了,不是他们不孝顺,是要从长计议。


    “那三姐——”


    秋莹忙打断秋蘅的疑问:“啊,六妹妹,你快多吃点这羊肉羹,补身体。”


    秋蘅眨眨眼,露出个笑容:“好,多谢五姐。”


    之后众人默默用饭,吃完天色已黑。


    “都早些回房吧。”


    众人一同离开千松堂,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蘅儿,爹爹送你。”


    “六妹(六姐),我送你。”


    秋芙白秋松一眼:“你少添乱。”


    至于同样开口的秋杨和秋枫,不是亲弟弟,瞪一眼就够了。


    秋芙对秋三老爷牵牵唇角:“三叔,六妹和我们住处挨着,我们一起走就行了。”


    秋三老爷不好和侄女争,依依不舍道:“蘅儿,明日爹爹买烧鸡给你吃。”


    秋大老爷夫妇走在前,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些话,大太太赵氏路上就忍不住抱怨:“也不知秋芙中了什么邪,对秋蘅比亲姐妹还亲,就连松儿都被她排到后面去。要不是秋蘅才从大牢出来,怕老夫人不痛快,今日非教训她一顿不可。”


    秋大老爷不愿多事,淡淡道:“芙儿一直是不受委屈的性子。她和秋蘅走得近,你别没事找事。”


    赵氏挑眉:“你当大伯的还怕上侄女了?秋蘅经了这么一遭,定然惹了今上的厌。”


    秋大老爷摇头:“你说芙儿中邪,我却觉得秋蘅邪性。她经的那些事换个人早死八百次了,偏偏她到最后一点事没有。就说去一趟西姜,西姜公主、王子、西姜王死一串,她活着回来了。大牢待了几日就出来了,因为她下大狱的父亲却还在牢里。”


    “哪有老爷说得这么邪乎……”赵氏有些说不下去了。


    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太太兰氏与秋二老爷的话题也是秋蘅。


    “萱儿传信说明日一早就回来看蘅儿。”


    秋二老爷有些担心:“萱儿不是有孕了么,这么冷的天还是别折腾了。”


    “萱儿每日都打发人来问蘅儿情况,她们姐妹聚聚也好,省得她一直挂心。”


    “大嫂那边不一定想着给芸儿送信。”


    兰氏笑笑:“那就是大房的事了,咱们也不好插手。”


    秋二老爷叹口气:“不知道大哥、大嫂在想什么。”


    冷香居里,秋莹正为秋蘅解惑:“饭桌上六妹妹是不是想问三姐怎么不在?”


    秋蘅点头。


    秋莹看秋芙一眼。


    秋芙冷笑:“看我做什么,我懒得提她。”


    秋莹叹口气:“三姐她……嫁人了。”


    秋芸嫁人?


    看看秋莹的无奈和秋芙的鄙夷,秋蘅有了猜测:在她前往西姜的这段时间里,秋芸可能走上了原定的命运轨迹。


    “三姐嫁了吏部一位侍郎做续弦。”秋莹提起此事,仍然无法接受,咬唇道,“若对方年貌相当,续弦倒也罢了,可那位侍郎都是不惑之年了!”


    比父亲小不了几岁,想想就窒息。


    果然如此。


    秋蘅微微蹙眉:“把三姐嫁给一位侍郎,祖父所图是——”


    秋芙忍不住开口:“六妹,这次你可误会祖父了。那位侍郎是我爹给秋芸挑的好女婿,为了让那位侍郎给他安排个好差遣。”


    竟然与永清伯无关?


    秋蘅面露意外。


    秋芙心知她这个六妹看似行事肆意,实则是个热心肠,怕秋蘅为了秋芸难受,完全没有为大房的人遮掩的意思:“你不用为秋芸惋惜。得知我爹想把秋芸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当续弦,我拉着去找祖母,结果人家甩开我的手,嫌我耽误她的前程呢。”


    到现在秋芙提起此事都气得咬牙,那日情景历历在目。


    “三姐你别怕,祖母拦不住祖父,父亲还是能管住的。祖母疼爱我们,定不愿你给一个老男人当续弦。”


    她对秋芸说这番话时,想到的是六妹。


    她身陷绝境时是六妹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出了泥潭。现在六妹不在,那就换她来拉住三姐的手。


    秋芸却挣脱她的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四妹,我们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嫡庶有别吗?你别傻了,看看大姐,二姐,还有我,祖父想要拿孙女换取利益时才不管嫡庶。三姐,你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庶女,直接认命?”


    明明秋芸比她们当时面对的困难要小。一个“孝”字压着,祖母是能拦住父亲的。


    秋芸被问得支支吾吾,含糊道:“我觉得还好……那人年纪虽大了些,嫁过去便是从三品的诰命夫人……”


    那时的秋芙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她还以为秋芸因为自己庶女的身份不敢反抗,原来是她们对良缘的看法不一样。


    收回思绪,秋芙笑笑:“别说她了。六妹,说说你在西姜的事吧。”


    “西姜啊?那就从见到西姜王说起吧……”


    第244章 梦


    与秋蘅回家后的热闹比,薛寒这边就冷清多了,面对的只有薛全。


    上下打量养子一眼,薛全不冷不热道:“你这趟西姜之行,倒是精彩。”


    薛寒垂眸:“都是形势所迫,连累了您。”


    “你知道就好。”薛全撇了撇嘴,“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


    想想在大理寺的那几日,薛全就气不打一处来。


    早年当小内侍时的记忆已经模糊,身为今上最亲近的宦官,他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真是托了倒霉养子的福才有机会去大理寺蹲着。


    “你的差遣让人顶了,西姜的乱子没有结果之前,就不要想着找今上谋差事了。”


    “孩儿能得自由已经知足,辛苦您为孩儿奔波。”


    “我可没做什么。”薛全深深看薛寒一眼,“你们运气好,遇到那些热血学生。”


    至于朝中之事为何在民间传得如此快,张贴麻纸的是何人,深究无益。


    “别的我不问。这些日子你和秋蘅没有逾矩吧?”


    薛全把薛寒问沉默了。


    薛全大惊:“难道你们私定了终身?”


    眼下寒儿虽没了差遣,等过了这阵子风波再谋一个就是,而秋六那丫头显然得了今上的厌,绝不能让她带累了寒儿。


    “我和阿蘅历经生死,一同回京,有无私定终身在世人眼中没有区别吧?”


    薛全张张嘴,脸色难看极了。


    是啊,一对年轻男女同生共死,朝夕相处,更可怕的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同生共死了,就算再清白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薛全生出哑巴吃黄连的苦闷,冷冷警告:“今上迫于学生请命暂不追究你们,你这段日子安生些,莫要再惹人注意。”


    “孩儿知道了。”


    “还有!”


    “您说。”


    “不得叫她阿蘅。你们成亲了吗,就叫得这么亲近,不怕让人笑话。”


    望着甩袖而去的养父背影,薛寒扬唇。


    他也没想到一趟西姜之行,他和阿蘅在世人眼中成了理所当然的一对,养父的反对就没那么容易了。


    转日一早,秋萱就过来了。


    秋萱是春末成的亲,到现在九月有余,怀孕已三个多月。


    她还没显怀,一来就被老夫人说:“天寒地冻,你怀着孕乱跑什么。”


    秋萱瞬间红了脸:“六妹九死一生回来,不亲眼见见,总不放心。”


    正说着,秋蘅进来了。


    “祖母,二伯娘,二姐。”秋蘅打着招呼,把食盒放在桌几上,“芳洲新学的点心,你们尝尝。”


    老夫人一听是芳洲做的,笑道:“你刚去西姜的时候,听说芳洲时不时去外面的食肆食摊,这是偷师有成啊。”


    秋萱看着秋蘅,眼睛发涩:“六妹瘦了许多。”


    “二姐也瘦了,是害喜吃不下东西吗?”


    “最近好多了。”与未出阁的妹妹谈这些难免尴尬,秋萱脸又红了。


    老夫人睨秋蘅一眼:“就你懂得多。”


    也不知和姓薛的小子什么情况,害羞是没有的,提亲是没动静的。


    秋芙这时进来了,一见秋萱就问:“二姐,听说你怀小娃娃了!”


    老夫人:“……”


    知道还是新妇的秋萱聊这些不自在,老夫人转移话题:“莹儿呢?”


    秋芙皱皱眉:“接到传话我就过来了,五妹还没来?她平时不是跑得最快吗。”


    过了一会儿秋莹到了,看起来恹恹的。


    “莫不是病了?”老夫人打量着秋莹脸色。


    老夫人不爱折腾人,自进了寒冬腊月就免了孙辈们一大早的请安。


    昨晚吃团圆饭的时候这丫头不还活蹦乱跳的?


    秋莹飞快看秋蘅一眼,垂眼道:“就是没睡好,可能是六妹妹回来太兴奋了。”


    “没生病就好。”老夫人注意力回到秋萱身上,“不要逞强装贤良,该养着就养着,没必要的委屈不要受……”


    “祖母放心,婆母和夫君对我都挺好。”


    等秋萱用过午饭告辞,秋蘅姐妹三人也离开千松堂往住处走,秋芙问秋莹:“五妹,你怎么了?”


    “没事——”秋莹犹豫了一下,改了主意,“要不去六妹妹那里说吧。”


    她就不是能藏住话的人,不说出来难受的是自己。


    到了冷香居,秋莹喝了几口热茶,在秋蘅和秋芙注视下开了口:“我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


    秋芙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怕祖母担心随口说的,原来真没睡好。做噩梦而已,怎么还魂不守舍的?”


    秋莹咬咬唇,眼中流露出后怕:“可那噩梦太真了,我醒了后心跳得厉害,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五姐做了什么梦?说出来就过去了。”秋蘅提壶给秋莹添了茶。


    “我说了,你们不要笑我,也不要生气。”


    秋芙面露不耐:“什么又笑又生气的,梦又不是真的。”


    秋莹默默吸了口气,看着秋芙:“四姐,我梦到你没有躲到外面去,而是真的进了相府给方三公子做妾,结果方三公子一死,你就……”


    “就什么?”


    “就没了!相府对外的说法和那位姓刘的姑娘一样,说是为方三公子殉情了!”


    “狗屁!”尽管知道是梦,秋芙还是气黑了脸,“我有那么贱么,为一个强迫我做妾的病秧子殉情?五妹,你这做的什么破梦啊。”


    秋莹讪讪:“就说不要生气嘛。”


    不知怎的,秋芙有些心慌,就好像这个梦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是啊,要是她没在六妹的帮助下逃出去,那结局不就如五妹梦中这样吗?


    秋芙这般想着,脸色发白。


    “五姐还梦到了什么?”


    “还梦到了二姐……西平侯府来提亲,家里没有发现赵四的不妥把二姐嫁了过去,后来就传回了二姐意外落水而亡的消息。”


    秋莹脸色比秋芙还白:“我梦醒后琢磨许久,赵四与表妹厮混,还珠胎暗结。要是二姐不知情嫁过去,那表妹不会被西平侯夫人灌药堕胎,孩子定会悄悄生下来。二姐早晚会发现的吧,或是赵四不甘表妹和孩子一直没名没分,总之梦中二姐的落水很大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被害了!”


    “若二姐真嫁去西平侯府,这梦大概就成真了……你们还记得么,赵四因为西平侯夫人给他表妹堕胎,就迁怒二姐,去年七夕把二姐推下水,在甘泉寺又对二姐下杀手……”秋芙喃喃,脸色越发难看。


    “我还梦到了三姐。”提到秋芸,秋莹平静了些,“她就如实际这样,嫁给了那位侍郎做续弦,就是有一点不同——”


    秋芙问:“哪里不一样?”


    秋莹不用回忆,梦中情况格外清晰:“梦里四姐不是殉情了么,相府对伯府却不满,认为方三公子病逝是被四姐克的。祖父另攀关系,就把三姐嫁给那位侍郎做续弦。”


    秋芙冷笑:“我还当什么不一样,原来没区别。”


    她父亲和祖父,不都一个样。


    一直安静听着的秋蘅忽然问:“那五姐呢,有没有梦到自己?”


    第245章 谢


    外面天寒地冻,冷香居中温暖如春。


    尽管秋莹做的梦令她自己心有余悸,令听着的秋芙心惊肉跳,可她们终究把这当一场噩梦罢了。


    只有秋蘅清楚,这噩梦本是真的。


    也因此,她很好奇秋莹在梦中如何想。


    按着本来发展,秋莹与人私奔,后沦落烟花柳巷。可与秋莹接触这么久,秋蘅很难想象她会这么做。


    “我——”被问到自己,秋莹顿了顿。


    秋芙推她一下:“快说。总不能我们都说了,不说你自己。”


    秋莹面露羞窘,抿唇道:“说好了,你们不许笑我。”


    “不笑不笑,在你梦里我们都死那么惨了,哪有资格笑你。”好奇心下,秋芙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秋莹小声道:“梦里你们是死了,我是生不如死……”


    秋芙眼睛睁大几分:“比死还惨?”


    秋莹微微点头:“梦里,我见二姐和四姐你惨死,三姐还嫁了那么个老男人,而这些都是因为祖父。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我太害怕了,为了活命就带着春鹃兄妹跑了。”


    秋蘅眸光微闪。


    原来不是私奔,而是带着丫鬟护卫离家出走了。


    “春鹃和她哥哥?”秋芙比秋蘅更了解伯府的下人,“我记得他们爹娘都不在了,就剩下他们兄妹两个。五妹你还挺聪明,挑了春鹃陪你离家。”


    伯府生活优渥,一位姑娘有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头伺候着,五妹带走没了爹娘的春鹃,就多了春鹃兄长这个护卫。


    秋莹惨笑:“我也觉得自己挑了最合适的人。谁知逃到外地,春鹃急病而亡,就剩了我和她兄长春山——”


    秋芙脸色一变:“他欺负你了?”


    没有了家族庇护,逃到了外地的弱女子和护卫,谁是主,谁是仆,端看良心了。


    可她们的祖父、父母都没有良心可言,指望一个男仆有良心吗?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梦里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很模糊,隐约发生了战乱,我们一直往南边跑,等安定下来日子难熬,他……他就把我卖到了青楼——”秋莹哽咽,说不下去了。


    秋芙听得脸色铁青:“那个畜生!”


    秋莹双手掩面,泪如雨落:“我知道那是梦,是假的,可还是好害怕。姐姐们那么惨,我以为逃离了这个家总不会更坏了,谁知还能更坏……”


    那样的噩梦,想一想就如堕炼狱,无法呼吸。


    秋芙听得心情沉重,嘴却硬:“梦又不是真的,别哭了。”


    秋莹赧然一笑:“我想着这个梦就难受,现在说出来好多了。”


    秋蘅递过去一方手帕,心情反而轻松不少。


    秋莹若是因痴恋某个男子私奔,想要改变她的命运说不定还会不领情,少不了费些心思。既然是出于害怕带着丫鬟护卫离家,就不必担心了,秋萱和秋芙命运已改变,秋莹自然不会再做出那样的选择。


    秋莹接过帕子擦擦眼泪:“多谢六妹妹。”


    “等等。”秋芙突然想到什么,看向秋蘅,“五妹的梦中,六妹怎么样了?”


    六妹这么勇猛,总不能也被祖父害了吧?


    秋莹后知后觉反应回来,面露茫然:“梦里……梦里好像没有六妹妹。”


    “没有六妹?”秋芙不由点头,“难怪梦里我们那么惨,原来没有六妹。”


    秋莹眨眨眼,猛吸一口冷气:“我知道了,最大的噩梦是没有六妹妹!”


    秋蘅突然被秋莹抱住。


    “五姐?”


    秋莹把秋蘅抱得更用力了些:“六妹妹,幸亏你被找回来了,有你在太好了!”


    秋芙嫌弃扯开秋莹:“鼻涕眼泪都蹭六妹身上了。”


    二人离开后,秋蘅久坐不语。


    芳洲凑过来:“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我要是没被永清伯府找回来,会是什么样,又在哪里呢?”


    “当然会在云峰村呀。”


    “芳洲,比起京城,你是不是更喜欢云峰村。”


    芳洲想了想,笑道:“姑娘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她喜欢的从来不是哪个地方,而是与阿蘅在一起。


    “对了,收到两张帖子,一张福王府的,一张康郡王府的,怎么回话?”芳洲把两张精美请帖拿给秋蘅。


    “先去康郡王府,再去福王府吧。”


    秋蘅写了回帖,安排人给两府送去。


    一夜无梦到天明,秋蘅乘车去了康郡王府。


    凌云等在门口,见秋蘅下车,迎过去。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凌大哥怎么等在这里。”


    “想着你快到了,出来看看。”凌云撑开绘着墨莲的油纸伞遮到秋蘅头顶,“先去母妃那里吧,嘉宜和母妃在一起。”


    秋蘅躲在伞下与凌云并肩向前走,见郡王府的下人落在后面,低声道:“多谢凌大哥。”


    凌云微怔,而后一笑:“撑个伞,阿蘅和我客气什么。”


    “凌大哥知道,我要谢的不是这个。”


    凌云沉默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护着你是应该的,不需要谢。”


    秋蘅抬眸望着凌云侧颜,那张脸如月皎洁,不染红尘。


    “看什么?”


    “就是想象不出凌大哥会做那些……”


    凌云轻笑摇头:“在你心里,难道我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外人?”


    真是傻丫头。


    他也有所求,有所谋,有在乎的人和事,有难以对旁人道的心思和手段。


    说话间,已到了康郡王妃屋外。


    听到婢女禀报,康郡王妃看向门口,嘉宜县主快步过去,挽着秋蘅的手进来。


    “路上好不好走?外头雪有些大。”


    “还好,街面没有积雪。”秋蘅回了一句,向康郡王妃行礼,“义母,好久不见,阿蘅甚是想念。”


    康郡王妃:“……”大可不必。


    扫一眼把伞收拢交给婢女的儿子,康郡王妃唇边含笑,冲秋蘅招招手:“阿蘅来我身边坐。”


    秋蘅走过去坐下。


    “真是受委屈了,在西姜遭遇那么多事,一回京又进了大理寺狱,好在现在没事了……”康郡王妃一副慈爱模样,笑眯眯看着秋蘅,“阿蘅,你和薛寒何时定亲啊?到时候义母好给你准备添妆。”


    第246章 你怎么睡得着


    秋蘅心思灵透,立时明白了康郡王妃为何有了好脸色。


    这是觉得她和薛寒已成了世人公认的一对,放心了。


    “母妃,男婚女嫁都是长辈张罗,您想为阿蘅准备添妆,就约老夫人聊聊。”凌云淡淡开口,眼里有着不赞同。


    康郡王妃一阵心塞。


    她还没说什么呢就护上了,云儿对嘉宜这个亲妹妹都没这么周到。


    还好秋蘅眼光不咋样,喜欢的是那个薛寒,而且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么一想,康郡王妃放平了心态。


    “母妃,我想带阿蘅去看看我做的香。”


    “去吧,等用午饭的时候叫你们。”


    “等会儿采月表姐她们会过来,午饭我们自己吃吧。”


    康郡王妃乐得如此:“那你好好招待阿蘅。”


    “大哥去我那儿坐坐吗?”


    “你们姐妹小聚,大哥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我们走啦。”


    等嘉宜县主拉着秋蘅离开,凌云也起身:“母妃,我回书房了。”


    “云儿,你这些日子好像一直在忙。不管忙什么,不要影响了身体。”


    “之后不忙了,母妃别担心。”


    很快屋中安静下来,康郡王妃叹了口气。


    之前提防云儿被那丫头缠上,现在又愁云儿的身体,真是操不完的心。


    到了嘉宜县主住处,嘉宜县主献宝般把新制的梅香拿出来。


    二人围绕着制香聊不完的话,等冯采月、冯采星姐妹到了,话题转到秋蘅身上。


    秋蘅不得不再把西姜之行说了一遍,引得三人时而惊呼。


    “也不知为你和薛寒贴麻纸发声的义士是谁。”冯采星提到麻纸,眼神晶亮。


    当初为了揭露袁贼恶行,她还是贴麻纸义士中的一员呢,没想到还有麻纸再现的时候。


    秋蘅笑道:“这样的义士可能有许多吧。”


    “对了,有件事阿蘅你应该还不知道。”


    “什么事?”


    冯采星把玩着一只香橙:“还记得方蕊吗?”


    “当然记得。听说她被成家买去,成了成素素的婢女。”


    “她现在不是成素素的婢女了,成了虞贵妃的宫女了。”


    秋蘅实在想不到方蕊还有这种变化,不由错愕。


    “是不是很惊讶?”


    秋蘅点头:“是。”


    冯采星有种说八卦找对人的成就感:“听说是成素素进宫看她姨母吴昭仪的时候遇到了虞贵妃,不知怎么说到了方蕊身上,虞贵妃就把方蕊传进宫中,又不知怎么就给留下了……”


    “这个‘不知怎么’,能仔细说说吗?”


    冯采星叹气:“宫里发生的事,细节哪能知道呢,只能是不知怎么了。”


    秋蘅喃喃:“还真是出乎意料。方蕊是罪臣之女,竟还能成为宫女。”


    “是虞贵妃的宫女。”冯采星纠正。


    秋蘅莞尔:“采星,你这话与白马非马有异曲同工之妙。”


    “哪里啊,那可是虞贵妃。别说虞贵妃要罪臣之女当宫女,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今上也会召集能人异士想办法的。”


    “采星。”冯采月警告看妹妹一眼,“怎可妄议今上。”


    冯采星不大服气:“茶馆酒肆议论的人多着呢。”


    西姜毁诺,大夏准备捏着鼻子认了的事,包括今上在内的那些人,百姓们可没少骂。


    “采星!”冯采月面色严肃起来。


    “好了,不说了,我就是想提醒阿蘅方蕊的事。方家倒了,方蕊最恨的人肯定是阿蘅和薛寒。薛寒是男子,与虞贵妃没什么见面的机会,阿蘅就不同了,说不定哪日虞贵妃就传她进宫呢。”


    “多谢采星提醒。”


    离开康郡王府,秋蘅还想着方蕊成为虞贵妃宫女的事。


    因去西姜而暂停的一些事是该继续了,比如调查虞贵妃是不是细作,薛寒为何会杀福王,还有寻找先生。


    “张伯——”


    张伯的声音传进来:“六姑娘有什么吩咐?”


    车门帘被掀起,秋蘅探了探头:“我有事找薛寒,去一趟薛宅看他在不在家。”


    听秋蘅报了住址,张伯没有多问,叮嘱道:“六姑娘把帘子放好,莫要让风雪钻进去。”


    “张伯也慢一点,不急。”秋蘅放下车门帘隔绝了风雪,听着车轮转动声,不由想到了胡四。


    以前找薛寒,大多都是通过胡四,也不知他伤养得如何,什么时候回京。


    “六姑娘,薛宅到了。”


    “麻烦张伯帮我去问问,薛寒在不在家。”


    张伯把马车停好,走过去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请问薛大人在家吗?”


    “你是——”门人扫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我们是永清伯府的,我们六姑娘有事找薛大人,想问问薛大人在不在家。”


    “永清伯府六姑娘——”门人喃喃,猛然反应过来。


    这是少将军未过门的媳妇儿秋六姑娘啊!


    “在在在,快请进!”


    张伯站着没动:“六姑娘在车中等着,薛大人在的话,麻烦传报一声。”


    “哦,稍等!”门人拔腿飞奔。


    张伯看出门人腿脚好像有些问题,面上毫无反应。


    他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没有好奇心,管得少,烦恼少。


    正是午后,薛寒靠着矮榻,展开的书压在脸上,闭目想着新得来的消息。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薛寒听出是肖叔的脚步声,便没有动。


    脸上压着的书突然被拿起,眼前一亮。


    “少将军,你这个年纪大白天是怎么睡得着的?”


    薛寒睁开眼,无奈问:“肖叔什么事?怎么亲自来传话了?”


    “秋六姑娘来了!”


    一听秋蘅来了,薛寒立刻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转身返回,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衣匆匆穿好。


    前往大门口的路上,薛寒不由想了许多。


    阿蘅怎么会突然来他家?是有什么急事么?难道西姜一事又起波澜?


    来到大门口,薛寒认出给秋蘅当车夫的张伯,立刻往外看去。


    秋蘅掀着车窗帘,冲薛寒招招手:“薛寒,去喝茶吧。”


    薛寒走过去,见秋蘅眉宇间并无急切之色,这才放下心来:“好,去松风居吧。”


    “陶然楼对面那家茶楼?行,上车吧。”


    薛寒咳了一声,婉拒:“离着不远,我走着去就行。”


    第247章 炙鸭


    之前养伤赶路,非常时期也就罢了。如今回到京城这繁华熟悉之地,他实在做不出钻阿蘅马车的事。


    秋蘅并没想这么多,想到其实也不会在意:“下雪呢。”


    “我撑伞去,茶楼见。”薛寒替秋蘅把车窗帘放好,对张伯微微颔首,“雪天路滑,张伯驾车慢一点儿。”


    目送马车驶动,薛寒接过门人递过来的竹伞,撑开向松风居走去。


    秋蘅乘坐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松风居,问伙计要了一间二楼临街的雅室,捧着茶盏等薛寒。


    茶喝了一杯,薛寒就到了。


    望着收拢青伞带来一身寒气的薛寒,秋蘅弯唇:“难怪不坐车,走得不比乘车慢多少。”


    上了茶的伙计从薛寒身边走过,退出了雅间。


    薛寒扫落衣衫上的雪,在秋蘅对面坐下,想了想还是说出口:“与走得快慢无关,没成亲不好同乘一车。”


    秋蘅神情一瞬古怪,猛喝了一大口茶。


    竟是她太不拘小节了……


    “别喝那么急。”薛寒竭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成亲”二字却如火花,勾起心头的热。


    那热一点点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绯红没入领口。


    薛寒迅速转了话题:“阿蘅找我,是有急事吗?”


    “算不上急事,就是去康郡王府的时候得知了一个消息,就想和你聊一聊。”


    “什么消息?”


    “我们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方蕊进了宫,成了虞贵妃的宫婢。”


    薛寒眉梢微动,把新得来的讯息告诉秋蘅:“先前我安排人盯着虞贵妃宫里外出的人,发现一名负责采买的内侍每月初都会去陶然楼买炙鸭。”


    “陶然楼?”秋蘅望向窗外。


    他们坐在临街的雅间,街对面正是陶然楼。


    与不甚起眼的松风居相比,陶然楼气派许多,是京城富贵之人惯爱的去处。


    临近过年,亲友聚会繁多,陶然楼门口客人进进出出,皆衣着光鲜。


    “每月初几?”


    “这个倒不固定,但没超过初八。”


    秋蘅目光停在街对面,以手托腮:“说起来,我还没吃过陶然楼的炙鸭。”


    总不会因为炙鸭太好吃,虞贵妃每个月不吃上一次就难受吧?


    “小二——”薛寒扬声喊了一句。


    伙计轻轻推门而入:“贵客有什么吩咐?”


    薛寒递过去一锭银子:“去陶然楼买一只炙鸭来,我们等着吃。”


    伙计呆了呆。


    来他们松风居喝茶,要松风居的伙计去陶然楼买炙鸭?


    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薛寒淡淡道:“剩下的钱都归你。”


    伙计迅速把银子收好:“二位贵客稍等,小人一买好就端上来!”


    伙计回来的时间比预想要短,语气带着收获意外之财的雀跃:“陶然楼的炙鸭,二位贵客请慢用。”


    打开食盒,取出炙鸭,伙计恭敬询问:“需要把炙鸭分割好吗?”


    薛寒开口:“不必了,你下去吧。”


    伙计轻手轻脚关好门,退了出去。


    秋蘅端详着完整的一只炙鸭:“看这炙烤的色泽,味道应该不错。”


    薛寒用筷子边拆分边道:“陶然楼的炙鸭,里面会塞上一些食材一同烘烤,味道确实可以。”


    随着他把炙鸭拆开,藏在鸭腹中的食材露出来,菌菇、莲子、栗子、笋丁、火腿……


    各种食材被炙烤激发了香气,融合成诱人的味道。


    “还真丰富。”秋蘅赞了一句。


    “尝尝怎么样。”


    秋蘅夹起一颗栗子吃下,不由点头:“香甜软糯,好吃。”


    二人专心吃了一会儿,秋蘅拿帕子擦拭嘴角,喝了口茶。


    “薛寒,你说这种肚子里塞满填料的炙鸭,藏个什么挺方便吧?”


    薛寒视线落在散开的鸭肉上,语气平静:“是很方便。宫中情况难以窥测,我如今不在皇城使的位子,宫外调查也不好再用皇城司的人。虞贵妃这条线想要摸出什么,恐怕就要从这炙鸭入手了。”


    秋蘅拿筷子敲了敲鸭头:“把鸭子打劫了?”


    “是有此意。我们先要确认的是虞贵妃是不是细作。只靠这么盯着太被动了,倒不如干脆点,看一看虞贵妃每月都要吃的炙鸭是否另有乾坤。”


    秋蘅想了想,点头:“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打草惊蛇不一定是坏事。那就干吧,打劫了这鸭子。”


    随着又敲了鸭头一下,鸭头默默破了一个洞。


    秋蘅默了默:“这鸭头真酥……你吃吗?”


    “吃。”薛寒夹起鸭头,并把鸭屁股扔到了桌上。


    秋蘅:“……”她也没有敲鸭屁股的爱好,倒不必这么提防。


    “薛寒,你暂时不会有差事吧?”


    “应该不会。养父不会在西姜与大夏动干戈的时候为我谋划差事。”


    “那等过了年,陪我去那处山间野观吧,我想看看那位长清道长是不是我要找的先生。”


    “好。”薛寒拎起茶壶为秋蘅续茶。


    秋蘅捧着茶杯,热茶通过杯身把热度传递到指尖。


    吃了炙鸭,喝茶刚刚好。


    秋蘅啜了口茶,忽听薛寒道:“阿蘅,等开春,我想请媒人去永清伯府提亲。”


    秋蘅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咳出了眼泪。


    薛寒见她如此反应,信心骤降:“是太快了吗?”


    总不能是对他不够喜欢。


    一趟西姜之行,薛寒不再忐忑秋蘅对他的感情。


    不需要怀疑,不需要反复确认,阿蘅对他的心意,便如他对阿蘅的心意。


    秋蘅缓了缓,哭笑不得:“喝茶呢,你突然说这个。”


    薛寒垂眸:“阿蘅不想定亲?”


    “你养父愿意?”


    “只要你愿意,养父那边我来说服。”


    那日看养父态度,已没那么强硬。


    “我们当前要做的事挺多,亲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没必要再添阻力枝节。”秋蘅温声拒绝。


    她还等着薛全给靖平帝送药呢,靖平帝服了“灵药”驾崩,薛全恐怕性命不保,薛寒说不定会怪她冷眼旁观。


    若是成了夫妻,与其那时心生嫌隙而离心,不如保持现状,进退都方便。


    薛寒眸光深深,望进秋蘅眼里:“阿蘅是想海晏河清,才与我成亲吗?”


    第248章 再登福王府


    薛寒这一问,秋蘅听出了郑重与苦涩。


    “海晏河清——”秋蘅语气柔软,心却冷。


    海晏河清是她的心愿,却与做梦无异。她和薛寒等到白发苍苍,都不一定等到。


    她怎么忍心让薛寒等那么久。


    等到靖平帝服药而死,太子继位,若薛寒不怪她放任养父去死,她就和他成亲。


    “你等得了?”秋蘅笑吟吟问。


    薛寒心中一痛,面上却不露分毫,认真道:“多久我都等。”


    秋蘅伸出两根手指:“给我两年时间。”


    两年?


    薛寒眼中迸出喜悦之色,握住秋蘅伸出的手指。


    少女的手指纤长白皙,如春葱般撩人心弦。


    薛寒难以自禁低头,亲吻落在她手背上。


    秋蘅脸似火烧,往回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阿蘅。”薛寒凝视着霞飞双颊的少女,“说好了两年。”


    秋蘅微微垂眼:“嗯。”


    薛寒只觉春雷在心头乍响,心花怒放。


    “要不带两只炙鸭回去,给老夫人和伯父尝尝?或者松风居的点心,也别有特色——”


    看薛寒藏不住眉眼间的喜色胡乱提议,秋蘅忙摆手:“不用了,他们只知道我去了康郡王府,不知道约你见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我打发人去陶然楼买就是了。”


    薛寒这才冷静下来。


    二人结账走出松风居,雪还在下。


    秋蘅钻进马车,掀起车窗帘:“薛寒,年后见。”


    “年后见。”


    目送马车远去,薛寒这才撑开伞,步行回了薛宅。


    肖叔拉开门,震惊:“少将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薛寒明白肖叔在想什么,颇为无语。


    他从没发现战场上少言寡语、勇猛杀敌的肖叔,对他娶媳妇这么积极。


    “家里饭又不好吃,少将军何不用过晚饭再回来?”肖叔嘀咕着,不死心往外看了看。


    真的是少将军一个人回来的。


    薛寒微抽嘴角:“肖叔觉得家里饭菜不好吃,回头换个厨子。”


    “不必不必,咱们大老粗吃什么不行。等以后有了女主人,再换合女主人口味的厨子就是。”


    “突然想起有个信要回,我去书房了。”薛寒快步走了。


    肖叔回到门房,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操媒婆的心,可少将军眼看就二十了。


    他还记得战场上的小少年,都说是被权宦送来混军功的,那时大家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没少瞧不起。那孩子一副不畏死的劲头,一刀又一刀,为自己挣来了尊重与战功。


    他的腿就是战场上废的,那点恤银只够一年生活,是少将军给了他安身之所。


    世人眼中,那孩子是隐相养子,是皇城使,薛大人,但在他心里永远是少将军。


    少将军什么都好,就是缺一个媳妇。


    秋蘅不知薛寒早早回去让肖叔生出多少可惜,回到伯府往老夫人眼前打了个晃,黄昏时又悄悄溜出去了。


    街上积雪皑皑,行人寥寥,凛冽寒风吹得酒旗猎猎,灯光渐渐亮起。


    带着帽兜遮掩住眉眼的秋蘅步履匆匆,叩开了一处院门。


    开门的聂三娘喜出望外,忙把秋蘅拉进屋。


    “六姑娘,可算等到你来了!”


    “陶大哥他们都在家吗?”


    “在呢。知道六姑娘出狱,我们合计着这两日你肯定会来一趟,就没到处跑。”


    “那让他们过来吧。”


    很快陶大三人过来了。


    陈三激动得手脚无处安放:“六姑娘,我们劫狱的计划都快定好了,没想到你就出来了!”


    秋蘅:“……是我出来太早了。”


    聂三娘踹了陈三一脚:“胡说什么呢。六姑娘平安出狱,是天大的好事。”


    陈三挠挠头:“我就是见到六姑娘近在眼前,太高兴了。六姑娘你不知道,那日你从宫中出来,我们也在人群里呢。”


    秋蘅莞尔:“我知道。”


    陈三愣住:“六姑娘看见我们了?”


    “不用看见,我也知道你们会在呀。”


    秋蘅说得平淡,陈三却险些掉眼泪,忙别开脸去。


    聂三娘默默翻个白眼。


    陈三这冲动爱哭的性子看来是改不了了。


    “六姑娘是不是想问福王的情况?”陶大开口问。


    秋蘅点头。


    她明日会去福王府,今日问问福王情况,说不定有用处。


    “福王府我们进不去,只能在外盯着,福王去过的地方让三娘记下来了。”


    聂三娘把一个小册子递给秋蘅。


    秋蘅翻开来看,册子上按日期记录了福王去过的地方,茶楼、酒肆、勾栏、道观……有的详细记录了同伴身份,有的只记录了人数,还有一些只有地点。


    福王常去的茶楼有三四处,其中去陶然楼是最多的,但从记录看不出特别之处。


    秋蘅视线停留在道观上,喃喃:“灵微观。”


    陈三笑道:“这灵微观每日香客很多,倒是为跟踪福王提供了方便,我还在观外叫卖过。”


    刘二开口:“福王去灵微观,多是见妙清真人。”


    “我看册子上的记录,福王见妙清真人时大多有旁人在。”


    刘二道:“是,那妙清真人深受贵人推崇,福王往往约上数位朋友听其讲经论道。我留意了一下,围着妙清真人的大人物还不少……”


    秋蘅带着小册子回了伯府,把上面所记烂熟于心,转日一早和老夫人说了一声,乘车前往福王府。


    邀请秋蘅的是容宁郡主,那日去探监的秀琼早早等在门口,一见马车停下就迎上去,亲自扶秋蘅下车。


    “县主来了,我们郡主一直等您呢。”


    “殿下最近怎么样?”


    秀琼面露苦涩:“郡主自回了京城就少言寡语,今日县主过来才精神些。”


    穿过重重月亮门,进入屋中,秋蘅见到了容宁郡主。


    容宁郡主比在西姜分别时更瘦了,脸色苍白如雪,似是随时能被风吹走。


    见到秋蘅,她沉寂的眼中有了亮色,一把抱住秋蘅:“阿蘅,你回来太好了!”


    她都想好了,若皇伯父不放过阿蘅,她就去皇伯父面前自尽。


    九死一生,无数牺牲,才回到大夏,回到家,她绝不接受把阿蘅再送去西姜的荒唐结果。


    第249章 暗箭


    秋蘅也难掩激动:“嗯,回来了。”


    从放眼皆是西姜人的西姜王宫,到景物依旧的福王府,她做到了想做的事,带回了想救的人,如何能不动容。


    这样的重逢,当浮一大白。


    “殿下瘦了许多。”


    “阿蘅也瘦了。你还是叫我郡主吧,郡主听着顺耳。”


    每一声“殿下”,都提醒着她去当和亲公主的那场噩梦。


    她回来了,但她知道那场噩梦带来的阴影不会消失。


    比如父王,现在对她慈爱更甚,她却忍不住怀疑那副慈父面容下的样子。


    还有她的兄长们,口口声声的心疼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何她回京的路上见到的是凌云堂兄派去的护卫,而她的三位兄长明知皇伯父对她刺杀西姜王的态度不善,却什么都没做?


    她以为千难万难回到家,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结果不是的。


    她无时无刻都在怀疑,都想发疯。


    见到阿蘅,那颗饱受煎熬的心才突然平静了。


    容宁郡主倒了一杯酒递给秋蘅:“敬我们都活着。”


    秋蘅举杯相碰:“敬我们都活着。”


    热酒入喉,驱散了寒意。


    容宁郡主再举杯:“阿蘅,这一杯敬你。”


    她没说敬什么,秋蘅也没自谦推辞。两杯酒相碰,一饮而尽。


    秋蘅提出告辞时,容宁郡主执意要把她送到大门口。


    雪未停,屋檐廊顶白雪覆盖,皑皑生光。


    福王迎面走来,视线落在秋蘅面上。


    秋蘅微微屈膝:“见过福王。”


    “随云县主来找容宁玩啊,怎么不多坐坐?”


    “来了好一阵了,再不回去家人该念了。”


    “以后常来。”


    客气过后,福王看向容宁郡主:“天冷,送过随云县主就赶紧回屋,省得着凉。”


    “知道了。”


    福王对女儿冷淡的态度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无奈笑了笑,从二人身边走过。


    秋蘅嗅到了清烈香气,是道观最常用的降真香,


    “阿蘅,怎么了?”


    “刚刚令尊走过,闻到了降真香,品质不错。”


    容宁郡主一笑:“我都忘了,阿蘅你是香道高手。家父应该才从灵微观回来,衣裳沾了道观的香。”


    “皇家道观是玉昭观吧,这灵微观好像更受推崇。”


    “以前家父常去玉昭观,应该就是妙清真人来了之后,就多去灵微观了。据说妙清真人擅炼丹,我对这些不怎么关注,听母妃提过几句。”


    擅炼丹——秋蘅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了史上服用“灵药”而死的靖平帝。


    莫非薛全献给靖平帝的“灵药”,就是出自妙清真人之手?


    从目前得来的讯息,对妙清真人推崇备至的显然不只福王,还有不少信奉道教的京中权贵。


    这其中,有没有薛全呢?


    “郡主留步吧,我上车了。”


    容宁郡主停下,犹豫了一下问:“阿蘅,以后我能常邀你来玩吗?”


    秋蘅露出个笑容:“当然。”


    薛寒刺杀福王的原因如迷雾,若能常来福王府,自是求之不得。


    上了马车,秋蘅闭目琢磨着年后打算。


    山间野观要去,灵微观也要去,还有先生可能在的那些道观,有时间都要走一遍……


    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一晃,急促的嘶鸣声中,马车横冲直撞起来。


    秋蘅扶着车门探头望去,就见拉车的骏马发疯急奔,任张伯拼命拉着缰绳呼喝都不起作用。


    秋蘅一眼看到了惊马后臀处插着的羽箭。


    不是意外!


    前方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让开,快让开!”张伯声嘶力竭大喊。


    街上一片惊呼尖叫声。


    受了伤的惊马在街头发疯,斩杀是最快遏止险情的办法。可秋蘅随身带的利器就是那把特殊的软剑,一旦软剑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定然少不了麻烦。


    只有退而求其次,跃上马背控制惊马。这样虽会暴露身手,总比暴露软剑强。


    眼见迎面而来的马车越来越近,秋蘅纵身而出,却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抢了先。


    薛寒!


    秋蘅硬生生转了方向,拉着张伯以被甩出的样子摔向路边。


    跃上马背的薛寒手起刀落,尖刀狠狠刺入惊马后颈。


    惊马几乎瞬间瘫痪,惯力往前冲了几步轰然倒地。


    对面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扬蹄嘶鸣,好在有车夫控制,很快就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车厢中的人惊魂甫定,匆匆下车。


    秋蘅扶住张伯:“张伯,你没事吧?”


    张伯忍着眩晕,急忙问:“六姑娘没事吧?”


    一道声音传来:“秋蘅,竟然是你!”


    秋蘅闻声望去。


    从对面马车上下来的少女扶着一位贵妇人,一脸怒容瞪着她。


    是成素素。


    “实在抱歉,惊扰了成姑娘和令慈。”


    “一句抱歉就行了?”成素素一指倒在血泊中的马尸,“我和我娘好好坐在车中,险些被你家的马撞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见到我家马车过来,纵马行凶!”


    因惊马而停下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纷纷议论。


    “听起来是那位秋六姑娘啊!”


    “哪个秋六姑娘?”


    “还有哪个,杀光西姜王室,蹲了大理寺狱的秋六姑娘啊!”


    “嘶——竟是那位秋六姑娘!秋六姑娘不可能纵马行凶吧?”


    一群人听了这话异口同声:“不可能。”


    成素素险些气歪了嘴。


    她和母亲才是受害者,怎么这些个贱民都帮着秋六说话?


    “秋六,你真是打得好算盘,想让我们母女受惊,又不想承担后果,就安排薛寒救场——”


    “你这小娘子怎么无理搅三分,没看见那马屁股上扎着一支箭吗?”


    箭?


    成素素看向马尸,果然看到一支没入马身的羽箭。


    人群中有人道:“那支箭飞过去时我瞧见了,分明是要害秋六姑娘性命!”


    “我也瞧见了,那马儿一中了箭就发了狂,要不是被及时斩杀,发狂撞上车马或树木,就可能车毁人亡!”


    薛寒走过去,冲发声的人拱手:“敢问小兄弟在何处看到暗箭?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你是杀西姜王室的薛寒?”


    “我是薛寒。”


    “好,我带你们去。”


    第250章 守株待兔


    眼见秋蘅要走,成素素不干了:“秋六,你就这么走了?”


    “成姑娘也看到了,我家的马中了暗箭才受惊狂奔,并非有意为之。等处理了眼下的事,我会登门赔礼。”


    “呵,你说登门赔礼,转头不去了呢——”


    “素素。”成母没让成素素再说下去,对秋蘅露出个疏离客气的笑容,“今日之事是个意外,我们也没受伤,登门赔礼就不必了,随云县主且去忙吧。”


    “母亲——”


    成母警告瞪了一眼,成素素撇撇嘴:“便宜你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巡检司的人过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为首的巡检喝问一声,看到了薛寒,“原来是薛大人。”


    薛寒虽没了皇城使的差事,却有四品虚衔在身,称一声“薛大人”不会出错。


    薛寒也认识为首之人:“杨巡检。”


    “薛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走在街上,见前方一片混乱,眼看两车要相撞,就出手斩杀了惊马。”


    “受惊的马是——”


    秋蘅出声:“是永清伯府的。”


    太学生宫门外请命事件让以维持城中治安为责的杨巡检记住了秋蘅这张脸:“秋六姑娘!”


    他猛看向薛寒,眼里有了惊疑。


    不是说走在街上凑巧遇到了乱子?


    薛寒淡定道:“确实很巧。”


    杨巡检动了动嘴,心道全京城都知道你们是一对有情人,这个巧合有点把人当傻子啊。


    “杨巡检,今日惊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意图谋杀。”


    杨巡检听秋蘅这么说,登时变了脸色:“秋六姑娘是不是多心了?”


    等看到马尸上的羽箭,杨巡检暗暗叫苦。


    只是例行巡逻,怎么摊上这种麻烦事。


    “我今日受邀前往福王府做客,回家路上就遭遇了暗箭,险些撞上成侍郎家的马车……”


    杨巡检听得冷汗直冒,忙道:“事关县主,非同小可,需上报京天府与皇城司。”


    可不关他们小小巡检司的事。


    “杨巡检上报吧。刚刚有几位热心人说看到了暗箭飞来的方向,我们先去看看。”


    杨巡检自然不会拦着薛寒,吩咐手下把情况上报,又安排人把马尸抬走。


    眼见秋蘅和薛寒走了,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成素素好奇心起:“母亲,我去瞧瞧。”


    成母沉下脸:“这种热闹你也凑,快上车回家。”


    见母亲态度坚决,成素素只好上了马车,回去的路上还想着这事:“母亲,你说谁想要秋蘅的命啊?”


    成母伸手点了点成素素额头:“你啊,好奇心别那么重,免得惹祸上身。”


    “我又不往秋蘅身边凑。”成素素声音放小了些,“母亲,我有个猜测——”


    “什么?”


    “我觉得贵妃娘娘把方蕊要去当宫婢,没准就是因为秋蘅。”


    不然方蕊凭什么能到虞贵妃身边去。最好是方蕊借着贵妃娘娘之威和秋蘅来个两败俱伤,她就有热闹看了。


    成母轻轻拍了拍成素素手背:“不要议论宫里贵人。”


    “知道了。”


    成家的马车渐渐远去,秋蘅所乘马车被拖去路边,由张伯守着。


    “就是这儿。”带路的年轻人停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我买了一些杂货,走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忘了买醋,停下来翻了翻篮子,正准备返回铺子,突然一支箭就飞了过去,吓得我把篮子都扔了,还好没摔坏东西……”


    秋蘅与薛寒对视一眼,按着年轻人所指的方向走去,停在一株粗壮槐树旁。


    冬日槐树叶子掉光,枝干苍劲,挡不住落雪在树下堆积,也留下了凌乱脚印。


    薛寒观察片刻,顺着一双脚印走到墙根,没了痕迹。


    “歹人应该是先在这里待着,看到马车过来,走到槐树旁射出冷箭,直接逃遁。”


    因而先前在墙根处留下的脚印被落雪覆盖,只有一双足迹从墙根到槐树处。


    “马上过年了,虽然下着雪,出门买东西的人不少,应该会有人看到等在这里的歹人。”


    许是秋蘅和薛寒在民间名声大好,很快有人开口:“我去杂货铺买东西,随意瞥见墙根站着一人,心想下着雪的天怎么还有人在那儿待着……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个头和我好像差不多……”


    杂货铺一个伙计道:“我出来泼水就有人在那儿了。时间?大概巳正的时候吧。”


    秋蘅用过早饭去的福王府,与容宁郡主小酌闲谈,没有留下用午饭就离开了。


    从巳正到午初,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肯定的是行凶者不是躲在福王府附近见秋蘅所乘马车出来才过来这里的。


    行凶者知道秋蘅今日会去福王府,提前选中了此处守株待兔。


    问得差不多了,京天府与皇城司的人先后到了。


    薛寒把掌握的情况说了。


    京天府的推官客气问秋蘅:“哪些人知道县主今日去福王府?”


    秋蘅淡淡道:“永清伯府和福王府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咳咳。”京天府推官听了这话咳嗽两声,不由深深看秋蘅一眼。


    少女一脸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番危机。


    不愧是干翻了西姜王室还活蹦乱跳回来的秋六姑娘。


    “县主乘坐有着永清伯府标记的马车,从伯府到福王府这一路,有心人想知道不难。”皇城司这边过来的是新任皇城使狄昇,给足了秋蘅和薛寒面子,态度更是与第一次见面时大不一样。


    秋蘅对狄昇所言并不反对:“是,我出门光明正大,难以据此推测出什么。”


    “我们再把附近的人都问一问,有线索会及时告知二位。”京天府推官说着场面话,暗暗叹气。


    歹人刚放出暗箭时立刻去追还有几分希望,惊马后一番混乱,还有这么多凑热闹的,人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有劳了。”薛寒冲京天府推官和狄昇拱拱手,看向秋蘅,“我先送你回去吧。”


    秋蘅点点头,谢过提供讯息的那些热心百姓,与薛寒一起走向停靠在前头的马车。


    嗯,只有车,没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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