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苏嬷嬷之死
苏嬷嬷一听秋蘅,脸色骤变:“不知道,不知道!”
那人拦住拔腿欲走的苏嬷嬷:“只是说几句话,银子就是你的。”
“我不要银子——”苏嬷嬷下意识去推拦路的人,衣襟突然被揪住。
那长相毫无特色的人嘴角噙笑,眼里却杀意腾腾,低低问道:“不要银子,也不要命?”
苏嬷嬷吓白了脸,左右四顾,除了他们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看什么呢?就算有人听到呼救过来,你觉得比这匕首还快?”
苏嬷嬷颤巍巍低头,看到抵在腹部的匕首,脸色更白了。
“再者说,能来这种地方的人也没那么爱管闲事,你说是不是?”
“是,是……”苏嬷嬷歇了求救的心思,声音抖得厉害。
“现在可以说说秋蘅了吧?”
“她——”苏嬷嬷脸皮颤抖,眼里涌出更多恐惧,“我觉得她不是人……”
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子愣了愣,眼神更冷:“你活够了?”
苏嬷嬷一激灵,声音不由拔高:“不是,不是,我是说真的!她,她能招魂,还轻飘飘不用脚走路……”
听苏嬷嬷说完,男子一手揪着她后衣领,把她的头按进了河水里。
前两日才下了雪,现在虽没结冰,却透骨得寒。
苏嬷嬷一瞬抽搐,头从水中抬起时,大口大口呼吸。
“还不说实话么?”
“我说的是实话!”苏嬷嬷眼泪鼻涕一把,几近崩溃,“我亲眼瞧见她给三公子招魂……我发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这么看,你没撒谎了。”
“没有没有,放了我吧——”苏嬷嬷哀求着。
她以为身陷青楼已经很悲惨,没想到还要承受这种痛苦,河水太冷了……
惊恐之际,苏嬷嬷听男子平静道:“好,放了你。”
苏嬷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头就再次被按进了河里。
“救——”苏嬷嬷一张嘴,冰冷的混着脂粉香的河水就灌入嘴中,让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往上冒。
苏嬷嬷在心里喊着救命,想着等那人再把她拉出来她不说实话了,说会让那人相信的假话。
她要活着,她不想死!
可那只按着她头的手一直没移开。
被窒息完全吞噬之际,苏嬷嬷突然清醒了些,看见一身素衣的少女对她一笑,提着灯轻飘飘飞远了。
秋六姑娘真的不是人——苏嬷嬷张张嘴,意识彻底消散。
男子见苏嬷嬷不挣扎了,松开手,抬脚如踢秽物般把她踢进了河里。
苏嬷嬷的尸体很快沉入了香沙河。
小楼中,直到入夜还不见苏嬷嬷,老鸨这才问:“苏妈妈呢?”
有人道:“苏妈妈白日出去了。”
“这个时候还不回,该不会跑了吧?这出身高门大户的人总觉得在咱们这儿委屈了,见天往外跑。”
老鸨冷笑:“她能跑哪儿去,官府记录在册的。”
外头一阵喧哗。
老鸨吩咐小厮:“去看看外面闹什么。”
小厮出去没多久就风一般跑进来:“有人溺水了,好像,好像是苏妈妈!”
老鸨一听变了脸色,忙出去看。
入夜的香沙河灯火通明,前边河段围了不少人,老鸨挤进去一看,确认了苏嬷嬷的身份。
与老鸨熟悉的人感叹:“这是你们楼里新买来的管教妈妈吧,啧啧,也不知道是失足,还是想不开。”
“定然是想不开,听说这人原是奸相府上有头有脸的嬷嬷呢……”
老鸨脸色难看,骂一句:“晦气!”
香沙河这样的地方一年死上几个人再平常不过,苏嬷嬷的死就如石子投入河中激起小小涟漪,没过多久便平息了。
薛全等来了消息。
“杨氏身边的心腹嬷嬷被香沙河一家青楼买了去,昨日投水自尽了……”
薛全听完,满心怀疑:“确定是投水自尽?”
“据说身上并无外伤,也有猜失足落水的,但认为投水自尽的更多。那位苏嬷嬷自去了香沙河,白日没事时就会出去散步,都说她受不了这样的变故……”
薛全沉着脸微微摇头。
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方家那些当主子的从云端跌落还舍不得死呢,一个老奴有这等志气?
笑话。
薛全见多了人事,再清楚不过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过得惨就寻死,那这世上要少九成老百姓。
失足落水?
薛全直觉不信。
寒冬腊月,水面不高,这种可能有,但也不大。
要是死于谋杀,那就有意思了。他正要找来苏嬷嬷问问秋蘅的情况,苏嬷嬷就死了。
这么看来,他很可能怀疑对了,秋蘅有问题!
薛全捏了捏眉心,心头沉沉。
这么一个处处透着蹊跷的小丫头,偏偏得了寒儿喜欢,是巧合,还是有心接近?
可她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薛全只觉眼前迷雾重重,看不分明。
苏嬷嬷死了,那就换人问。
秋蘅住进方家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杨氏和苏嬷嬷,还有——
薛全动了动眉梢,想到一人:还有杨氏的女儿。
“杨氏之女叫什么?”薛全想到这里,直接问。
能为薛全做事的内侍自是活络周到,不会蠢得让打听苏嬷嬷就只打听她一个,当即回道:“杨氏之女名叫方蕊,被成侍郎家买了去。”
“成侍郎?”与宫中人有关,薛全略一琢磨就想到了,“我记得成侍郎的妻子与吴昭仪是姐妹。”
内侍忙道:“成侍郎之女成素素与方蕊是好友。方家落难,成家把方蕊买了去,都说这位成姑娘仗义。”
薛全懒得评价,只在乎一件事:“所以说,方蕊现在在成家。”
“是。”
薛全当日就与成侍郎见了一面。
“听闻方元志的孙女方蕊在贵府上。”
成侍郎心一沉,忙解释:“小女与方姑娘自幼相识,女儿家心软,不忍见朋友沦落风尘。”
只是贪污受贿获罪就罢了,方元志可是通敌的罪名,一般都不愿沾上。
“咱家想见见这孩子。”
成侍郎识趣没多问,等回了家就打发人去请女儿成素素过来。
第192章 朋友
成素素进屋,笑盈盈问:“父亲叫女儿来有什么事?”
成侍郎是个疼女儿的,但对成素素执意要买下方蕊并不赞同,如今被薛全找上,就更不满了。
“方蕊还好吧?”
成素素被问得一愣,牵牵嘴角:“她挺好的。”
“你回去带上她去茶楼,有人要见她。”
成素素更纳闷了:“谁要见她?”
“这个你不要问,知道多了没好处。”成侍郎严肃道。
早知后续还有麻烦,就不该纵着这丫头。
成素素满腹好奇回了住处,喊一声:“方蕊。”
耳房里守着炉子的方蕊端着茶盏进来,低头道:“姑娘请喝茶。”
成素素瞥她一眼,语气冷淡:“我没说要喝茶。都来这么久了,伺候人还没学会呀?”
方蕊咬着唇,端着托盘的手抖了抖。
屈辱如波涛,汹涌冲击着她心房,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令人窒息。
可再窒息也只能承受,只要她还想活下去。
方蕊想过自尽的,可真的有机会了,又退缩了。
她才十几岁,人生才刚开始,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心!
她不信神佛轮回,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活着,哪怕再难,就还有可能。
比起沦落风尘,做成素素的婢女已经强多了。
成素素——方蕊在心中一字字念过这个名字,眼底深藏痛恨。
一开始知道成家买下她,在那段绝望的日子里她是感激的。她以为是成素素念着相交多年的情谊,结果却是为了羞辱她,讽刺她。
“说你伺候人就受不住了?”成素素看着方蕊的样子,只觉快意,“方蕊,你还以为自己是相府千金呢?”
见方蕊垂眸不语,成素素想到了方蕊刚来的时候,居然问她,她们不是朋友吗?
真是可笑,她们是朋友不假,可方大姑娘对朋友的态度就是对跟班的态度。
她成素素也是高门贵女,亲姨母是宫中正二品昭仪,多年来被方蕊呼来喝去,以为她喜欢吗?
所以她坚持要家里把方蕊买下,想亲眼看一看方蕊为奴为婢的样子,毕竟教坊司那些地方她又去不了。
“行了,随我出一趟门。”成素素翘了翘嘴角,去换衣裳。
外头冷得厉害,成素素穿着轻盈保暖的狐裘,捧着手炉上了马车。
方蕊默默坐在靠门口处,猜测着成素素带她出门的原因。
她自进了成家,连成素素的院门都不许出,纯粹是为了供成素素取乐,现在总不能是带她去逛街。
那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要去见什么人——想到这里,方蕊心头一跳,隐隐生出期待。
她已经这么惨了,有变化说不定是好事。
马车停下,成素素带方蕊走进茶楼,由伙计领着进了订好的二楼雅间。
“不用伺候了。”屏退伙计,成素素喝了半盏茶,才对方蕊道,“你去一趟隔壁雅间。”
方蕊犹豫了一下,在成素素面露不耐时走出去,来到隔壁房门前。
门口小厮打扮的人问一声:“方姑娘?”
方蕊瞬间眼睛一热。
她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是……是我……”
小厮把门打开。
方蕊走进去,看到坐着的人不由愣了:“薛,薛公公?”
薛全对方蕊有些印象,确认是她,温声道:“来坐。”
方蕊轻轻坐下,忐忑极了。
要见她的人怎么会是薛公公?
是了,都说祖父与薛公公交好——不,不,强闯相府害他们家落得这个下场的可是薛全的养子薛寒!
方蕊脸色发白,心乱如麻。
“外面冷吧,喝杯茶暖暖。”薛全见方蕊焦虑不安的样子,把茶盏推过去。
方蕊下意识碰触茶盏,杯身传来的热度令她一惊,不由看向薛全。
这位有隐相之称的宦官面白无须,眉眼细长,虽唇边含笑,方蕊却觉惶恐。
原来失去家族的庇护,她胆子这么小——闪过这个念头,方蕊眼中热意更深,险些落泪。
但她知道不能哭,以薛全的地位会见她,定是她还有用处,哭只会让对方觉得她没用。
“别紧张,咱家问你几句话。”
“薛公公请问。”
“你对秋蘅了解么?”
方蕊瞳孔一缩,不受控制加重了呼吸。
秋蘅,竟然问她秋蘅!
她想到那日成素素踢翻凳子,咬牙切齿对她说秋蘅受封县主了。
成素素是气,而她是恨。
秋蘅的县主之位是踩着她家人尸骨得来的,她恨不得把秋蘅碎尸万段!
“她有问题!”激动之下方蕊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薛全的养子薛寒和秋蘅是一对狗男女,他们是一路的!
薛全一听,表情更温和了:“她哪里有问题?”
方蕊惊疑看着薛全。
薛全见方蕊如此,露出苦恼神色:“不瞒方姑娘,咱家总担心秋蘅接近薛寒不单纯,就想多了解一些,为人父母就是操不完的心啊。”
方蕊明白了:薛全不喜秋蘅。
她如今与秋蘅身份云泥之别,奈何不了对方,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
稳了稳急促跳动的心,方蕊开口:“薛公公,秋蘅肯定有问题。我母亲素来疼我,且最不喜行事乖张之人,尤其是女子,可偏偏对秋蘅竟到了处处维护,超过我这个女儿的地步,这绝不是秋蘅讨人喜欢能解释的。”
“不合常理的喜欢?”薛全皱眉。
“我母亲看秋蘅的眼神不像是那种喜欢。”方蕊摇摇头,“因为哥哥病逝,母亲大受打击,自秋蘅来了竟突然好了许多……薛公公,我觉得秋蘅会巫术,蛊惑了我母亲!”
薛全心头一震,对方蕊这话竟不觉得荒唐。
巫蛊之术吗?
袁成海他们是不是就因此出事的?
还有寒儿,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这么上心,是不是也是因为中了蛊?
“这是你的猜测?”薛全很快冷静下来,肃然问。
“不是猜测,是推测,直觉!”方蕊有些急了,举起一只手:“薛公公,我家出事前那几日,除了我母亲与苏嬷嬷,与秋蘅接触最多的就是我,我若胡说,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第193章 三娘登门
看着情急发誓的少女,薛全笑了笑:“咱家知道了,多谢方姑娘告知。”
方蕊看不出薛全信了没有,可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说个不停只会让人觉得她是为了报仇失了理智,话的可信度在别人心里就低了。
“方姑娘回去吧。”薛全端了端茶。
方蕊抹了抹眼尾的泪,对着薛全福了福,退出了雅间。
薛全静静坐着,目光落在方蕊未动的茶水上。
巫蛊之术么?
苏嬷嬷亲眼见证过,所以把她灭口了?
秋蘅是从南边乡下来的,一开始人们都以为她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村姑。现在想想,正是来自南边山野,才有接触旁门左道的机会吧。
而这样一个女子,竟打起寒儿的主意。
薛全眼神冰冷,勾了勾嘴角。
方蕊回到隔壁,成素素打量她好几眼,起身:“走吧。”
马车中,成素素几次想问要见方蕊的是谁,想到父亲的警告强忍住了,冷哼道:“不要以为有人找你,就能攀上高枝。你祖父是什么罪名,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我知道。”方蕊低低道。
大夏律法对罪臣女眷还算宽容,如果只是寻常罪名,甚至不会牵连女眷。就算祖父这样的,女眷或是赐给有功之臣,或是供人挑拣买走,再就是没入教坊司。
说到底不认为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权当货物罢了。对货物有什么避不避的,真正要避的男丁早就在流放的路上了。
成素素一边折辱她,一边想让她感激,真是恶心人。
“什么我我我的,你的规矩呢?”成素素正因为好奇心不得缓解而憋闷,闻言登时发作。
方蕊咬了咬牙,垂眸道:“奴婢知道了。”
成素素这才一笑:“算你识趣。”
方蕊没再吭声,心中冷笑:成素素这个蠢货以为这一趟出行没什么改变,但她知道,从此以后至少她的安全有保障了。
那可是薛全,以后成素素想变本加厉也不敢太过分。
要是她那番话被薛全听进去,将来让薛全对付秋蘅那贱人,就更好了。
总会听进去一些吧,哪个当父母的听了这样的话能毫无芥蒂?
这般想着,方蕊终于觉得黑暗的前路有了一丝丝光亮。
而就如方蕊所想,回去后成素素就被成侍郎叫过去,特意叮嘱。
“方蕊现在是你的婢女,你使唤她无妨,但要有分寸……”
成素素不情不愿点点头。
香沙河畔的小小风波,秋蘅并不知晓,这两日窝在冷香居中热热闹闹吃暖锅。
肉片是芳洲用秘制调料腌制的,往滚开的锅子里一涮,吃起来能把人香迷糊。
这样的冬日吃着这样的美食,冷香居上下都心里暖暖的,嘴角笑意不断。
“姑娘不会再出去了吧?”芳洲语气轻松问。
大仇得报,衣食无忧,每日醒来都是开心的,唯一惦记的就是姑娘。
“不出去了,好好过一个年。”秋蘅知道芳洲在问什么,笑着道。
本来想去那座山间野观看看那位道号长清的道长会不会是先生,但马上要过年了,不如出了正月十五再说。
这是她回来后第一个新年,安安稳稳的吧,尤其老夫人年纪也大了。
“姑娘,门人传话说有位女子登门,说您在她家店里订了香料一直没去拿,就给您送来了。”婢女进来禀报。
订了香料?
秋蘅立刻反应过来登门的女子是谁:聂三娘。
这是先前约定好的,如果秋蘅没有出门而他们有事,就以这个借口来找她。
“把人领到冷香居来。”
聂三娘在门厅等了一会儿,就等来了接她去冷香居的婢女,心中吃了一惊:六姑娘在家中这么随意吗,能直接把外人带去闺房而不怕长辈责备?
门人对此丝毫不觉奇怪。
这么冷的天六姑娘出屋多冷啊,还要换衣裳拿手炉,当然是这女子去六姑娘那儿。
其他姑娘?那肯定不行,姑娘家怎么能随便把人领去住处呢。
不提门人的区别对待,聂三娘随着婢女一路往里,看到了题着“冷香居”的小院。
原来六姑娘住这里。
聂三娘一路走来的紧张莫名散了。
“姑娘,人来了。”
聂三娘走进屋中,看到了面带笑意的秋蘅。
“三娘来啦,我瞧瞧你带的香料。”
秋蘅一开口,聂三娘越发放松了:“店里一来货,就给您送来了。”
芳洲接过盒子打开,秋蘅认真看起香料。
聂三娘留意到屋中再没旁人。
看过香料,秋蘅示意芳洲拿走收好,这才问聂三娘:“三娘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三走街串巷,听说了一件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处,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来和六姑娘说一声。”
“你说。”
“就是奸相府上那位苏嬷嬷被香沙河旁一家青楼买了去,陈三听人议论那嬷嬷前两日溺水死了……”
秋蘅铲除奸相虽然没对他们明说,但也心照不宣。聂三娘几人都知道方家与秋蘅打交道多的一个是大太太,一个是方蕊,再有一个就是苏嬷嬷。
陈三无意中听了这消息,便记在了心上。
轻响声传来,聂三娘闻声望去,是芳洲走路绊了一下,一只茶盖滑落到托盘上。
秋蘅冲芳洲轻轻点头。
芳洲收敛心神走过来,为聂三娘端上茶水:“三娘喝茶。”
聂三娘不知道六姑娘的这位婢女是否知情,道谢后接过茶盏抿了两口,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了,劳烦三娘跑一趟。”
等婢女送聂三娘离开,芳洲握住秋蘅的手:“苏嬷嬷竟然死了!”
曾经仗着相府威风轻飘飘一句话就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原来也如蝼蚁一样,说死就死了。
芳洲觉得解恨,还觉得不值,却说不出哪里不值,心中被酸楚的情绪填满,忍不住哭了。
秋蘅给了芳洲一个拥抱。
“芳洲你看,我说她不会有善终吧,不要再因为这种人不开心了。”
芳洲狠狠点头:“嗯。”
秋蘅则琢磨起苏嬷嬷的死。
三娘带来的消息,有说苏嬷嬷是失足落水,也有说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那会有第三种可能吗,死于谋杀?
第194章 画眉
意外或寻短见都没什么,若是死于谋杀,秋蘅就不由多想了。
苏嬷嬷那样的人,得罪人必然不少,但在京城狐假虎威总有个限度,杨夫人不会让个仆妇带累了名声。
相府倒了,恨苏嬷嬷一个下人到要她性命的可能应该不大。
那会与她有关吗?奸相倒台前,苏嬷嬷接触最多的外人就是她……
秋蘅不是多疑之人,但她深知所谋之事如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需要步步小心,处处谨慎,由不得她不多想。
“姑娘在想什么?”芳洲问。
“在想苏嬷嬷的死。”
芳洲一愣,反应过来:“姑娘怀疑苏嬷嬷是被人害的?”
秋蘅托腮:“不排除这个可能。”
芳洲在一旁坐下:“真要是被人杀的,那是以前得罪了人遭了报复?”
“不好说。”秋蘅摇摇头,有了决定,“我去找薛寒,请他先去香沙河那里了解下。”
方相就是被皇城司揭发的,听闻相府有头有脸的仆妇横死,皇城司过问一下再正常不过。
见芳洲表情有些古怪,秋蘅问:“怎么了?”
“姑娘才说年前不出去了。”芳洲笑道。
秋蘅也笑了:“看来不能把话说太满。那我出去了,万一有人来冷香居找我,就说我在研究新香……”
芳洲对此早已得心应手:“姑娘放心,我晓得怎么说。”
秋蘅换了一身方便衣裳,轻车熟路翻墙而出,先联系上胡四。
“秋六姑娘——啊,应该叫随云县主——”胡四面对秋蘅,一时不知怎么称呼。
“胡指挥还是叫我秋六姑娘吧,在外面别人听到县主这类称呼,容易留心。”
胡四一想也是,干脆提议:“那叫你六姑娘吧,‘秋六姑娘’也挺容易让人留意的。”
一开始认识红豆糕的时候,谁能想到如今这般大名鼎鼎。
“六姑娘找我们大人?”
“嗯,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那肯定有时间啊,六姑娘你稍等。”
秋蘅没等多久,薛寒就来了,胡四识趣退出去。
“是不是还在忙着搜捕细作?”
薛寒点头:“齐人在京城定然有据点,这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次,可惜晚了一步。阿蘅找我什么事?”
见他神情肃穆,显然这些日子一直紧绷心弦,秋蘅笑问:“薛寒,没事不能找你吗?”
少女笑意盈盈,如此直白,薛寒不受控制红了耳尖,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时候找我都行。”
明明简单一句话,可薛寒这么说着,却觉每一个字都滚烫,数日来搜捕细作的紧绷、疲惫就被这令人心跳加速的热给烧没了。
秋蘅收起玩笑:“确实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
“我听说,苏嬷嬷死了。”
薛寒意外扬眉:“死了?”
“溺水而亡。有说是意外,也有说是寻短见,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怀疑是谋杀?”
“这种可能不小。苏嬷嬷若真是被害,那对方是寻仇,还是别的呢?”
秋蘅不怕苏嬷嬷对人说她的异处,怕的是如果有人冲着她来,她在明,敌人在暗。
这个世道,她没有世人最看重的家世做筹码,靠的只有自己。
重任在身,她很惜命,有一点点怀疑也不敢放过。
“我去一趟香沙河,了解一下情况。”
秋蘅试探提出来:“能不能带我去?”
薛寒稍一迟疑就答应了:“你换上皇城卒的衣裳,和胡四一起。”
“好。”秋蘅不由扬唇,“薛寒,多谢你。”
薛寒眼神柔软带着无奈:“我在外面等。”
明明他们都那般亲近过,等再见面又觉得远了,这让他难免患得患失。
阿蘅是不是没那么喜欢他……
薛寒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
身后少女声音传来:“薛寒,我换好了。”
薛寒转过身去,看着男装打扮的秋蘅微微拧眉。
“怎么了?”秋蘅偏头问。
少年定定看着她,认真道:“太秀气了,不像。”
秋蘅叹气:“没办法,手头没有能修饰眉眼脸型的东西。”
“有炭灰,等一等。”
薛寒出去又进来,拿着一截焦黑的木炭:“闭上眼睛。”
秋蘅闭眼,微微抬头。
薛寒举着炭条,视线不觉落在她的唇上。
可能是天冷,也可能是受怪疾折磨,她的唇色很淡,淡得令他的心不觉揪紧,忘了其他。
秋蘅等了等没有动静,睁开眼睛:“薛寒?”
薛寒回神,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我在想怎么画——”
“我自己来吧。”秋蘅去拿薛寒手中炭条,抓着炭条的那只手下意识捏得更紧。
秋蘅先是不解,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什么。
他该不会又想——
正胡乱想着,薛寒却把炭条往秋蘅手中一塞,故作平静解释:“我没画过。”
秋蘅哭笑不得,捏着炭条对着水盆描描画画,最后捻了一些黑灰涂抹在脸上。
“还行吗?”
薛寒颇为意外:“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
秋蘅弯唇:“看来手艺没生疏。”
那十年里夏人难,大夏女子难上加难,她在外行走几乎都以男装示人。
“阿蘅以前常扮成男子?”
秋蘅眼神微闪:“年少时调皮,觉得扮男装有意思。”
“肤色涂得不太均匀。”薛寒指出小小瑕疵。
秋蘅睨他一眼:“这里镜子都没。”
“我帮你弄一下。”薛寒抬手,指腹轻轻拂过秋蘅脸颊。
秋蘅屏息一动不动,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很高,肩膀却还是少年人的单薄,清凌凌的眼神收起了平日锋锐,温柔专注。
秋蘅突然有些开心。
好像被繁重课业压着的学子,偶尔发现窗外枝头停留着漂亮的鸟雀,明知不应该,却忍不住分去心神。
薛寒真好看。
“好了——”对上秋蘅的眼神,薛寒愣住。
阿蘅为什么这样看他……
“薛寒。”
“嗯。”薛寒回应。
“你要不要……学学画眉?”
秋蘅说完,不等薛寒反应,快步走出去。
胡四见秋蘅出来,大为震惊:“六姑娘?”
“像吗?”秋蘅笑问。
“像!”胡四猛点头,往内张望,“我们大人呢?”
红豆糕扮成这个样子肯定有事去办,却不见大人出来,莫非是让他陪着去?
第195章 乱葬岗
胡四还在向内看:“六姑娘装扮成这样有什么事啊?大人不去吗?就咱们两个?”
薛寒出来,正听到胡四最后一个问题:就咱们两个?
“大人。”
薛寒语气淡淡:“走吧,去香沙河。”
“是。”胡四迈出一步猛然顿住,看看秋蘅又看向薛寒,“六姑娘也去?”
薛寒“嗯”一声。
胡四暗暗摇头:带着心上人逛青楼,大人也是独一份了。
正是下午,香沙河畔那些小楼静静矗立,鲜少有人进出。
薛寒来到买下苏嬷嬷的那家青楼,向老鸨亮明身份:“皇城司。”
老鸨吓白了脸,勉强堆出笑容问:“大人有什么事?”
“罪臣方元志家中一位姓苏的嬷嬷被你们买下,前几日溺水死了?”
老鸨神色一僵,忙道:“她想不开寻了短见,不关我们的事啊——”
薛寒抬手阻止老鸨说下去:“方元志与齐人勾结,他家中仆妇横死,皇城司要了解一下情况。你不必紧张,问过后没有异常,不会耽误你们做生意的。”
“是,是,大人尽管问。”
“苏嬷嬷来到你们这里反应如何?”
老鸨犹豫了一下。
胡四喝道:“我们大人问你,你就照实说,你要没害人怕什么?要是撒谎,自己掂量掂量。”
老鸨这才老实说了:“刚来的时候不愿意做事,还拿鼻孔看人,被奴家几个嘴巴子下去就老实了,后来调教楼中丫头还挺勤快用心……”
薛寒又问当日被苏嬷嬷教导的两个小姑娘。
“苏妈妈十分严厉,稍微不合她的要求,就拿长针扎我们……”小姑娘哽咽着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片红点。
另一个小姑娘抽泣着说起那日的事:“苏妈妈罚过我们,要我们继续练站姿,就出去了。”
看到苏嬷嬷出门的是一位粗使丫头:“苏妈妈白日都会出去走一走,当时就她一个人,正是大家休息的时候……”
青楼妓馆作息与寻常人颠倒,白日冷清,夜里热闹。
“自苏嬷嬷来了你们这儿,有没有人找过她,或是打听过她?”
老鸨摇头:“没有。”
“带我们去看看发现尸体的地方。”
薛寒发话后,老鸨亲自领路,走到一处停下来:“那日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这两日天气更冷,河面已结了冰,白花花一片晃人眼睛。河边数不清的脚印有深有浅,层层叠叠,十分凌乱。
“苏妈妈的尸体呢?”
“这——”老鸨犹豫了一下,顶着薛寒淡漠的眼神,吭哧道,“草席卷着丢到乱葬岗去了。”
问清具体位置,胡四警告老鸨:“皇城司过问的都是要案,不许对旁人多嘴。”
“是,是,奴家绝不乱说。”
离开香沙河,见薛寒直接往乱葬岗的方向走,胡四忍不住问:“大人,六姑娘还去啊?”
又是青楼,又是乱葬岗,大人难不成把红豆糕当手下用了?
秋蘅指指自己的脸:“折腾半天,只去一个地方岂不亏了。”
胡四:“……”吃亏是这么算的吗?
三人赶到乱葬岗,放眼望去白骨累累,陈尸数具,好在滴水成冰的天气,味道尚能忍受。
一只大黑耗子突然窜过,把胡四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察觉不对,低头看到踩着一截手臂,飞快跳到一旁。
“不是人来的地方啊!”胡四忍着恶心欲哭无泪,再看薛寒和秋蘅一个面不改色一个云淡风轻,一下子沉默了。
合着他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
“在这里。”薛寒拿木棍扒开已经松散的草席,露出里面的尸体。
秋蘅看了一眼:“是苏嬷嬷。”
“胡四,你叫陈仵作来一趟。”
胡四离开后,薛寒指指来时路:“去那边等吧,这里不适合久待。”
秋蘅点点头。
二人走到上风口,顿觉呼吸顺畅许多。
“苏嬷嬷借着调教人发泄怨气,不像是会自杀的。”秋蘅望着那卷草席,语气冷漠。
都沦落到青楼了还欺辱更弱势的人,苏嬷嬷的恶刻在骨子里,死不足惜。
“是不太可能自杀。陈仵作很有经验,等他来了看看。”
“薛寒,要是苏嬷嬷死于谋杀,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风有些大,秋蘅拢了拢微红的指尖。
薛寒拉秋蘅走到避风处,松开她的手:“倘若是被人谋害,而香沙河那边没有线索的话,只能先调查方家女眷、仆役如今情况,再盘问苏嬷嬷与哪些人结过仇……”
“那太兴师动众了。”
薛寒没有否认:“除非有目击者,不然确实不太好查。方家人目前自顾不暇,外面的人对苏嬷嬷下杀手,寻仇报复的可能不大,更像是——”
秋蘅接话:“更像是苏嬷嬷知道什么秘密,盘问过后灭口?”
薛寒看着秋蘅,眼底情绪涌动,声音却冷静:“阿蘅,苏嬷嬷知道的……是你的秘密吗?”
如果苏嬷嬷死于谋杀,方家出事前与苏嬷嬷打交道最多的外人就是阿蘅了,是有人怀疑阿蘅什么吗?
阿蘅也是这么想,所以找他调查?
“薛寒,你也觉得苏嬷嬷的死很可能是冲我来的?”
薛寒一时没有回答。
关心则乱,他反而不能轻易给出答案。
胡四带着陈仵作来了。
“大人。”
薛寒微微颔首:“劳烦陈仵作。”
陈仵作细致检查过,回禀情况:“没有明显外伤,但在后脖颈处有几道较深痕迹,看起来像是——”
胡四心急问:“像是什么?”
“死者符合生前溺水,后勃颈处出现的深痕,推断很可能是有人抓着她后脖颈,按入水中溺毙……”
听陈仵作说出推测,胡四啧啧两声:“还真是被人弄死的啊。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你和陈仵作先回去。”
怕陈仵作留意到女扮男装的秋蘅,胡四应声是,带陈仵作离去。
秋蘅深深看一眼重新卷起的草席,有了决定:“薛寒,我们也走吧。”
倘若苏嬷嬷是被人报复,她没有闲心帮着申冤。而要是冲她来的,把陈仵作检查的情况告知官府定会打草惊蛇。
一卷破草席留在这里,挺适合苏嬷嬷的。
第196章 阴差阳错
这样的天,街上行人稀少,秋蘅与薛寒慢慢走着。
“薛寒,苏嬷嬷的死,我觉得没必要耗费大力气调查下去。”秋蘅理着思绪,“如果是她作恶招来的报复,那是她咎由自取。如果是冲我来的——”
薛寒看着少女沉静的眼眸。
秋蘅微微一笑:“你刚刚不是问苏嬷嬷知道的是我的秘密吗?我想了想,苏嬷嬷可能认为我不是人。”
薛寒眼神微变,想到数月前他发现阿蘅总在月圆之日泡在湖水中,也生出过阿蘅是精怪的荒唐念头。
见薛寒神色有异,秋蘅莞尔:“是不是觉得苏嬷嬷的想法挺荒谬的?”
薛寒沉默一瞬,点头:“是挺荒谬,怎么会有人这么想?”
“所以被问去了,又怎么样呢?”秋蘅语气淡淡,很看得开,“抓大放小,知道苏嬷嬷死于谋杀,可能存在一个留意我的敌人,已经是收获了。”
薛寒皱眉:“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找出来才能放心。”
秋蘅摇头:“对苏嬷嬷动手的人如果是为了打探我的事,而与苏嬷嬷自身无关,围着苏嬷嬷调查没有用的。”
薛寒明白秋蘅的意思。
凶手认为苏嬷嬷可能知道阿蘅的事而找上她的话,苏嬷嬷本人的关系网就没了价值。
“若真有这么个人,那他后面定会有动作,以静制动是最省力的。”秋蘅避开路面泥泞,“也可能苏嬷嬷的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那就最好不过了。”
“那你多加小心。”
秋蘅扬唇:“我好好做秋六姑娘就是。”
她也好奇,假如那人存在,听苏嬷嬷说她是鬼魂精怪,会是什么反应呢?
与薛寒告别回到伯府,秋蘅洗脸梳头,恢复了本来模样。
“四姑娘来找你,我说姑娘研究起香来就忘了其他,她就没打扰。”芳洲把一个匣子拿来,“四姑娘给姑娘的。”
秋蘅打开,匣子中是数朵绢花。
“做得真好,像真花似的。”芳洲轻轻碰了碰花瓣,不由惊叹,“这是四姑娘做的吗?”
“不管是不是,都是心意。”秋蘅很喜欢收到的这份礼物,“马上要过年了,我也做些香佩吧。芳洲,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我吗?”芳洲没和秋蘅客气,“我喜欢鸟雀,过年了,要是喜鹊就更好了。”
“芳洲喜欢喜鹊样式啊。”秋蘅生出微妙的喜悦。
芳洲可不知道她是“鹊”,这种感觉就像她们是注定的好友。
芳洲眼神明亮:“鸟雀多好啊,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还不用干活。”
“原来是想偷懒了,那你快收个徒弟。”
“没瞧见合适的嘛。姑娘,要不要吃羊肉羹?”
与冷香居的轻松温馨不同,薛寒回到皇城司,只觉处处都冷。
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在,是因为方相倒台,注意到阿蘅的吗?
那除了苏嬷嬷,有没有其他人被找上呢?
薛寒默默思索,心中浮现一人:方蕊。
阿蘅在方家接触最多的,除了杨氏与苏嬷嬷,就是方蕊。
薛寒喊来胡四:“安排人悄悄打探一下成侍郎之女成素素近日有没有出过门,务必谨慎低调,莫要让人察觉。”
方蕊被成家买去给成素素当婢女,若真有人想接触她,恐怕绕不开成素素。
胡四应下,忍不住道:“大人,要是不想惊动人,很可能查不到什么。”
凡事有利有弊,想要查得快查得深,就要靠皇城司的名头与人手,要是悄悄调查,等于放弃了这些优势。
薛寒当然清楚,但敌人在暗,甚至可能不存在,大张旗鼓反而容易坏事。
“先查查看。”
皇城司的人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开天眼,遇到可疑事只能先查,至于能查到什么,谁都无法保证。
运气不错,没过两日胡四禀报:“大人,成素素前几日是出过门,还带着方蕊。”
“具体哪一日?”
“苏嬷嬷溺死的第二日。”
薛寒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苏嬷嬷被杀的第二日,成素素就带着方蕊出了门……
“成素素去了哪里,见了谁?”
“去了陶然楼,见了谁没查出来。”
陶然楼是京中有名的茶楼,去的多是富贵之人,在不亮明身份的情况下打听去茶楼的客人,不但问不出什么,还会引起警惕。
薛寒略一沉吟,起身:“走,去喝茶。”
陶然楼坐落在内城繁华处,伙计打扮干净利落,一见薛寒就热情迎上:“薛大人稀客,快请进。”
这样的高档茶楼,掌柜、伙计都有一双好眼,来过一次的贵客都会有印象。
“雅间还有吗?”
“还有,大人楼上请。”
另有一名伙计过来,领薛寒和胡四上楼。
进了雅间,等上了茶水点心,薛寒问伙计:“近日成侍郎府上,可有人来过?”
胡四低头猛喝一口茶。
大人叮嘱他们悄悄调查,自己这么直接的吗?
伙计也被问愣了:“这……小人有些记不清了……”
“你再想想,十九那日。”薛寒手指轻叩桌面,面无波澜。
伙计心一紧。
连日子都说出来了,这位薛大人明显已经知道了。他要再撒谎,会不会抓走蹲大牢?
一锭银子推过去,薛寒语气淡淡:“只是问一问,与你们茶楼无关。”
伙计看看银子,再看看薛寒,小声道:“那日成侍郎是来过。”
说的不是成素素,而是成侍郎?
薛寒面上不露声色:“他和谁来的?”
“不是一起来的,成侍郎先到,他朋友后到。后来成侍郎先走了,那人又待了许久才离开。”
“男人?”
伙计觉得薛寒这个问题好奇怪,疑惑看他一眼:“自然是男人。”
成侍郎那个年纪那个身份,要和女子相约也不会来茶楼吧……
“那人长什么样?”
“穿戴很体面,长什么样没看到,是带着帷帽来的。”
成侍郎在陶然楼与一位遮掩了面容的朋友喝茶,而在同一日同一家茶楼,女儿成素素也来过。
薛寒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暖茶入腹,默默思索:那位朋友真正要见的是成侍郎?成素素?还是被成素素带出门的方蕊呢?
第197章 父子
薛寒又问了伙计几个问题,并无收获。
“辛苦了。”薛寒示意伙计收起银锭子。
伙计哪里敢收,忙拒绝。
胡四伸手搭上伙计肩膀:“我们大人赏你的,你就收着,管好你的嘴巴就是。”
伙计这才收了,就差指天发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管好嘴巴,绝不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关上门问他的问题,又没旁人瞧见,还有好大一锭银子收,他失心疯了才会对别人说。
“出去吧。”胡四收回手。
伙计揣好银子退了出去,体贴关好房门。
薛寒一言不发喝着茶。
胡四好奇问:“大人,又是苏嬷嬷,又是方蕊,是方家的事还有后续吗?”
“别的事。”
别的事?难道与红豆糕有关?
胡四下意识想着,见薛寒没有多说的意思,识趣没再问。
“留意一下成侍郎行踪,禀报我。”
“是。”
……
临近年关了,成侍郎应酬多起来,每日下衙都会与同僚亲友小聚,到天黑才回家。
这日与朋友在丰味楼吃酒,三五杯后想要小解,前往净房。
专供二楼雅间客人的净房设在后院,下了通往后院的楼梯,走过一小段连廊就是。
成侍郎喝的不多,下楼后风一吹,就更清醒了。
真冷啊,幸亏喝了点酒暖身——这个念头才闪过,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捂着成侍郎的嘴把他拖到廊外奇石后。
“呜呜呜——”成侍郎惊恐挣扎叫喊,却发现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中。
酒楼灯火通明,酒客的谈笑声,伙计的传菜声,还有那混着酒香、饭香的满满烟火气,明明如此热闹,如此正常,甚至连廊尽头的净房都贴心挂着两个散发着橘光的灯笼,成侍郎却如坠冰窟。
完了,完了,竟然在酒楼遇到劫匪了!
成侍郎的眼睛没有被遮住,适应了所处昏暗后,很快就看清了劫持他的人。
一名只露出眼睛的男子。
后心口有什么动了动,成侍郎很快意识到那是抵着他的匕首,无法控制浑身颤抖着。
他想问你是不是要钱,要多少,只要别伤害我,我保证不喊,而那只捂着他嘴的手却没松开。
歹人不言不语也不提要求,成侍郎抖得更厉害了。
薛寒静静等了片刻,这才收回手。
嘴巴得了自由的成侍郎猛出了口气,压低声音问:“你,你要干什么?”
“问你一个问题,照实回答,你就可以继续回去喝酒。”
那声音听起来比这外面的天还冷,成侍郎颤声道:“您问,您问……”
“十九那日,你约了谁喝茶?”
成侍郎眼神一缩,不由浑身紧绷。
“不想说?”
那声音带了凛冽,旋即成侍郎就感到后背一痛,脱口喊出一个名字:“薛公公!”
身后突然没有动静了,这让成侍郎恐惧更甚,不敢回头。
他怕下一瞬,那匕首就捅进他身体。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男子声音才再次响起:“薛公公要见的是谁?”
“是——”成侍郎稍一犹豫,咬牙道,“是新给小女买的婢女,罪臣方元志的孙女方蕊……”
“为何见她?”
“这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单独见的面……”成侍郎深恐歹人不信,语气颤抖。
后心被尖锐之物抵着的感觉消失了,没等成侍郎松口气,身后人淡淡道:“今晚的事,忘得掉吗?”
成侍郎一愣,猛点头:“忘得掉,忘得掉!”
许久没有回应,成侍郎鼓起勇气缓缓转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掉光叶子的树枝随风摇晃,夜色中恍如鬼魅。
成侍郎双腿发软,扶着奇石踉跄后退,劫后余生的喜悦很快被惊恐填满。
挟持他的人是谁?
薛公公见方蕊为了什么?
问方蕊——不行,一旦被薛全知道他打探这个,肯定要被报复。
还有盘问他的歹人,要是知道他没管住嘴,会再来找他吧?
这般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怎么可能躲得过。
寒气从脚底冲向脑门,化作冷汗湿透了里衣,就连一开始出小恭的感觉都没有了。
都是素素那个死丫头非要买下方蕊,招来这些麻烦!
成侍郎后悔不迭,打定主意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维持现状。
缓了一会儿身上有了力气,成侍郎整理一番,回了雅间。
“成兄出去有点久啊,要罚酒。”
另一人发现成侍郎脸色不好,关心问:“成兄怎么了?”
成侍郎知道经过刚才那么一吓,再怎么都有痕迹,苦笑道:“出去一吹冷风有点不好受,我先回去了。今日扫了大家兴致,改日我做东赔罪。”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不好强留,纷纷起身相送。
成侍郎坐上回家的马车,心有余悸吁了口气。
夜风刺骨,薛寒回到住处,带回满身寒气。
除去伪装,他静静坐在窗边,任烛光笼罩着半边脸颊,耳边回荡着成侍郎给出的答案:薛公公!
原来见方蕊的是养父。
那杀了苏嬷嬷的也是养父么?
少年垂眸许久,扬起的唇角挂着讥笑。
不是养父还能是谁?
他想自欺欺人,却做不到。
接下来养父会如何做?也像对苏嬷嬷那样对阿蘅吗?怕他不听话执意与阿蘅在一起?
薛寒抬手按在心口上,压下痛楚。
翌日见到薛全,薛寒面色如常问好。
薛全问起追查细作的事。
“抓到几个小杂鱼,没问出他们上头的人藏身何处。”
“这不奇怪,北齐多少年的潜伏经营,哪有那么好查到的。”薛全拍拍薛寒肩膀,“尽力就行。”
说到这,薛全一笑:“你先前抓到的那三个人,不是网到了一条大鱼。北齐那边来了使臣,要把人换回去,今上为此心情很不错,对你印象更好了……”
薛寒默默听着。
“寒儿。”薛全疑惑看着他,“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孩儿还在想那些细作。”
“别想了,除非齐人死绝了,不然层出不穷,哪能抓得完。”薛全语气温和,“马上过年了,咱们好好热闹一下。过了这个年你就十九了,真快啊,刚遇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第198章 过年
过年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浓,眨眼就到了除夕。
秋蘅把冷香居的人都喊来,不忘叫上鱼嬷嬷,一人给了一把小金鱼儿。
“大家都辛苦了,年年有余。”
“多谢姑娘赏。”得了金鱼儿的人个个喜笑颜开,吉祥话说个不停。
鱼嬷嬷离开冷香居,走路带风,遇到一脸严肃的朱嬷嬷,得意理了理鬓边绢花。
朱嬷嬷早在一次又一次打击中对秋蘅老老实实了,可实在受不了鱼嬷嬷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嗤笑道:“莫不是六姑娘赏你的绢花?绢花是好看,可这颜色啊还是更衬小姑娘,而不是咱们这样的老脸。”
明明是教养嬷嬷,还戴花涂粉,不嫌寒碜。
“朱嬷嬷说这绢花啊?”鱼嬷嬷抬手碰了碰,“颜色衬不衬不知道,但这是宫里的呢,六姑娘赏了两朵,冷香居人人有份。”
说到这,鱼嬷嬷手伸进荷包:“另一朵也水灵——呀,拿错了。”
朱嬷嬷盯着鱼嬷嬷摸出来的金鱼儿,眼都直了。
“也是六姑娘赏的,一人一把。”鱼嬷嬷显摆够了,心满意足走了。
朱嬷嬷嫉妒得心口痛。
明明一开始是她去冷香居的!
六姑娘赏了冷香居一人一把金鱼儿的事风一般在伯府下人中传开了,以至于去千松堂的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个个热情似火,恨不能在身上刺下“冷香居”三字以明心志。
秋蘅无论遇到哪个,随手就是两颗银花生。
鱼嬷嬷窜出来,苦口婆心劝:“六姑娘手不能这么松啊,传出去会有人说闲话的。”
那些贵夫人、贵女恐怕会觉得六姑娘是暴发户的做派。
“说闲话不会少块肉。鱼嬷嬷开心不?”秋蘅见鱼嬷嬷为了赶来劝她跑出一脑门汗,又塞了一把银花生。
鱼嬷嬷不由拔高声音:“开心!”
这谁能不开心啊!
“能开心就够了啊。”秋蘅笑吟吟说着,走进千松堂。
鱼嬷嬷留在原地,怔怔看着一把银花生,突然有些想哭。
“祖母。”
老夫人睨一眼走进来的少女,皱眉:“你又乱撒钱了?”
这是钱多烧的吧,怎么会有这么败家的玩意儿!
“过年了呀。”秋蘅完全无视老夫人的脸色,走过去挽住老夫人胳膊,“大家都开心多好。”
过了这个年,如果按着书上记载那般发展,南边很快就要爆发民乱了。
那是一场持续了一年多,席卷数十个县的灾难,虽然最后平息了,却留下了千疮百孔的东南,动摇了大夏江山。大夏最终亡于北齐,与此息息相关。
回来不到一年,除掉三贼,秋蘅目前能接触到的第四贼就是薛全。
而薛全为何会被先生他们列入五贼,要她铲除,主要就是靖平帝的死。
靖平帝服下薛全所献灵药后身亡,导致年幼的五皇子不得不匆匆继位,难以稳住摇摇欲坠的局势。
可现在秋蘅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与书上记载不同的是,太子还活着!
她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判断,是救下靖平帝对大夏有利,还是坐视靖平帝驾崩,由太子继位更好。
而她心中倾向的是后者,这样的话,她完全没有必要除掉薛全。
在新的一年,如何对薛全可以放一放,反而是东南的动乱更值得她关注。
袁成海死了,代替他的人也不是什么好的,东南的动乱恐怕还是会发生。
也许最终,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无论她在乎的人,还是不在乎的人,都会成为卷入飓风中的一粒尘埃。
现在的开心多么轻松简单,何乐不为。
“你呀你。”老夫人点了点秋蘅额头,没再数落。
也是,过年了啊。
“明日一早你随我进宫朝贺,穿戴好县主朝服,五更时就要动身,可不要睡过了。”
“五更?”秋蘅表情复杂。
老夫人瞥她一眼:“嫌早?你可知那些上朝的官员,日日都是这个时候动身。外命妇能进宫朝贺是无上荣耀,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你务必谨言慎行,万万不能惹事。”
说到这,老夫人心情沉甸甸的。
往年伯府有资格进宫朝贺的只有她一人,她还心酸伯府后继无人,如今有做伴的了,提心吊胆,还不如她自己。
“我是觉得这么冷的天起那么早,祖母太辛苦了。”
“这种话也不许说。晚饭不要吃太多,尤其少饮水……”
秋蘅摆出认真聆听的样子,足足听老夫人叮嘱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放走。
除夕宴设在千松堂,秋蘅在老夫人时不时的扫视下吃个半饱,带着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回了冷香居。
天还漆黑时,被委以重任的鱼嬷嬷进屋来喊秋蘅。
秋蘅在鱼嬷嬷进来时就睁开了眼,在鱼嬷嬷和芳洲帮忙下穿戴好礼服,坐进了前往皇城的马车。
老夫人紧张得双手交握,神色紧绷。
“祖母放宽心,那种场合定然有很多人,跟着大家做就是了。”秋蘅怕老太太紧张出个好歹来,体贴安慰。
老夫人横秋蘅一眼,心道为什么紧张这丫头心里没个数吗?
临下车前,老夫人最后一次叮嘱:“没有人问你,一句话都别说。”
秋蘅乖巧点头:“知道了。”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在心中长叹一声下了马车。
天色仍漆黑如墨,好在数不清的灯笼亮着,百官勋贵,以及有封号诰命的女眷们排着队缓慢进入皇城。
秋蘅与老夫人分开了,被安排和嘉宜县主这些宗室女一起。
后宫没有太后和皇后,以虞贵妃为首的一众嫔妃在殿中接受朝贺,之后设宴招待。
品级高的夫人们开始向众妃敬酒,比起朝贺时的步步小心,此时就轻松多了。
因秋蘅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嘉宜县主时不时提点两句,此时望了一眼正被母妃敬酒的虞贵妃,低声道:“去年和前年,贵妃娘娘只接受了朝贺就走了,没留下用膳。”
“宴席还要很久才结束吗?”秋蘅看着虞贵妃,随口问。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虞贵妃眼波流转,对上了秋蘅的视线,而后嫣然一笑:“那是秋六姑娘吗?”
第199章 新岁如意
虞贵妃突然这么一问,众人视线皆投向秋蘅。
老夫人不由捏紧了筷子,心高高提起。
怎么回事,贵妃娘娘为何突然问起六丫头?
无数目光下,秋蘅只好起身行礼:“臣女秋蘅,恭祝贵妃娘娘新岁康宁。”
“本宫听说,你受封县主了?”
“承蒙今上恩典,臣女受之有愧。”
听秋蘅一番对答,贵夫人们暗暗交换眼神。
都说秋六姑娘行事粗野,胆大包天,此时看来应对很得体嘛。这可是贵妃娘娘,许多诰命夫人与贵妃娘娘说话都不免紧张。
“受之有愧?”虞贵妃莞尔一笑,“真是谦虚了,秋六姑娘做的可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嗯,你的封号是——”
“臣女封号随云。”
“随云——”虞贵妃一手懒懒支撑着下巴,仿佛不是诰命朝贺的庄重场合,而是私下闲聊,“封号不错,本宫喜欢。”
贵夫人们面面相觑,大为困惑。
性情不定,呼风唤雨的贵妃娘娘,对秋六姑娘竟如此和善?
可是不对啊,秋猎的时候贵妃娘娘还发作过秋美人呢。
众人想到秋猎,虞贵妃正好提起:“秋猎的时候有随云县主,每日都新鲜有趣,这一回宫就觉得没什么新鲜了。等过了元宵不忙了,随云县主进宫来陪陪本宫吧。”
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心中掀起惊涛。
随大流来朝贺已经提心吊胆了,竟然要六丫头过了十五进宫?
秋蘅也没料到虞贵妃会这么说,一瞬沉默。
虞贵妃挑眉:“怎么,随云县主不愿意?”
场面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
老夫人一颗心揪起,紧张盯着秋蘅。
六丫头该不会当众拒绝贵妃娘娘吧?完全不敢想这样的后果!
好在秋蘅很快笑道:“能进宫陪伴贵妃娘娘,是臣女的荣幸。”
紧绷的气氛随着虞贵妃一笑而消散:“那本宫就等你了。”
之后虞贵妃收回对秋蘅的关注,浅笑着接受贵夫人的敬酒。
宴散,绝大多数外命妇被宫人领出宫去,有女儿在宫中的就可以留下说说贴己话。
秋蘅随老夫人去了秋美人那里。
领二人进去的还是郑玉,向老夫人打过招呼后,对秋蘅是发自内心的热情:“六姑娘过年好。”
“郑公公过年好。”秋蘅熟练从荷包中摸出几条金鱼儿,塞给郑玉。
老夫人看得眼皮直跳。
“六姑娘——”
秋蘅笑容轻快:“过年啦,郑公公年年有余。”
郑玉这才收了,亦步亦趋走在秋蘅身边。
老夫人因小孙女的如鱼得水心情复杂,等见到一瞧就过得灰头土脸的长孙女,心情就更复杂了。
“祖母,六妹。”能见到老夫人和秋蘅,秋美人眼中多了些神采。
没有外人在,老夫人仔细打量秋美人,低声问:“有人为难你了?”
秋美人笑笑:“没有,这些日子很清净。”
木娃娃的事后,虽然没有受处罚,但宫中都知道她失宠了。无须刻意为难,日子也不可能好过。
但这些就没必要对家里人说了,秋美人甚至觉得能这样风平浪静也不错。
“今日宴上,虞贵妃提出要你六妹过了十五进宫陪她,荷儿你怎么看?”
秋美人没资格赴宴,听了这话惊愕一阵,生出不祥的预感:“虞贵妃深得帝宠,喜怒不定,六妹定要多加小心,不要逆着她。”
年前一位才人仗着有孕在虞贵妃面前稍稍张扬了一些,一碗堕胎药就喂进了她嘴里。
宫中人更意识到了虞贵妃的可怕。
宠妃践踏低阶嫔妃自来不稀奇,可光明正大残害皇嗣,今上还丝毫不怪,那就令人胆寒了。
这意味着对上虞贵妃没有道理可讲,她的话就是道理。
听秋美人说了那位才人的事,回伯府的路上,老夫人看着秋蘅就想叹气,可偏偏不是秋蘅主动惹来的,想骂也没理由。
回到伯府,自家的新年这才热热闹闹过起来。
秋蘅收到了许多礼物,送出去的是各式香佩。
芳洲把印着喜鹊图案的香佩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姑娘觉得挂红色的络子好看,还是橙色的?”
“红色的吧。”
“嗯,喜鹊登梅,红色正好。”芳洲满意点点头,瞥见一枚深褐色系着靛青穗子的香佩,好奇问,“这香佩姑娘要送给谁呀?”
她没看错的话,这香佩上头也有喜鹊,不过她的是鸭蛋形的,这块是长方的,颜色形状一瞧就是适合男子佩戴的。
“姑娘给薛大人的?”芳洲突然反应过来。
秋蘅握着香佩,大方承认:“是啊,给薛寒的。”
芳洲为秋蘅抱起不平:“姑娘用心准备了新年礼物给他,可他年前年后都没现过身。还不如凌世子呢,除夕给了姑娘一匣子金珠当压岁钱。”
秋蘅笑着附和:“是不如凌大哥。”
自那日同去了乱葬岗,就再没见过薛寒。不怪芳洲这么想,她也以为一年之始,会见面的。
他们都长大了一岁。
秋蘅若替薛寒解释,芳洲会骂得更狠,但听秋蘅这么说,反而心疼了。
“要不我做些点心给胡四送去,问问情况。”
“胡指挥帮我们不少忙,送年礼是应当的,你咸的、甜的各做几样,让鱼嬷嬷送吧。”
“那薛大人——”
“不用问。他行事有数,可能分不开身。”
秋蘅收起为薛寒准备的香佩。
一晃就到了上元节,姐妹几人相约去逛花灯。
足有三层楼高的灯山璀璨绚烂,引得无数人驻足。
秋莹跃跃欲试猜灯谜,却想不出答案,拉着姐妹们帮忙。
一位戴着虎面具的男子从秋蘅面前走过。
秋蘅看了一眼,以买糖堆儿的借口追过去。
灯节人山人海,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男子身影。
秋蘅蹙眉。
难不成认错了?
可他虽戴着面具,给她的感觉却再熟悉不过。还有那身衣裳,分明见薛寒穿过——
疑惑间,一道声音传入耳中:“阿蘅。”
秋蘅转头,就见薛寒站在不远处,唇边含笑看着她。
秋蘅走过去,看看薛寒手中面具,纳闷问:“薛寒,你在考验我的眼力吗?”
薛寒把另一个面具递过去:“阿蘅,新岁如意。”
第200章 面具
秋蘅接过薛寒递过来的狐狸面具:“是送我的新年礼物?”
逛灯会的人有不少戴着面具,时不时就有戴狐狸面具的人走过。
“面具是顺手买的。”薛寒又递过去一物,“这是礼物。”
“是什么?”秋蘅打开布兜,往里看了看,里面是个木盒。
“异域来的沉香。”
“异域沉香啊。”秋蘅明白这份礼物的贵重,不吝表达,“薛寒,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还有这狐狸面具,我也喜欢。”
她说着把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双明亮眼眸。
薛寒晃了一下神,嘴角上扬:“你喜欢就好。”
秋蘅莞尔:“还以为过年时就能见面,还好我带在身上了。”
她垂眸从荷包中取出喜鹊香佩,错过了少年听到这话时眼中一瞬的暗淡。
“薛寒,新岁如意。”
薛寒接过香佩,仔细收好:“多谢,我也很喜欢。”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元宵节这样的人流,说是巧遇就太离谱了。
“嗯。过了十五,年就过了。”
“我们去买糖堆儿吧,等会儿带回去给姐姐们吃。”秋蘅又把面具戴上了。
薛寒也戴上虎面具。
身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二人自然而然靠得很近。
“最近很忙吗?”秋蘅避让着路过的人,顺口问。
“是挺忙的,过年各衙门虽封印,但皇城司这样的衙署还是有不少事情做。”
“难怪你没来找我。”
薛寒深深看身边少女一眼,可她戴着狐狸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语气,还是闲话家常的轻松,听不出抱怨。
他往前走着,沉默了一会儿道:“之后也忙,可能见面会少一些。”
知道了养父的暗中动作,他不想刺激养父现在做出伤害阿蘅的事来。
哪怕他能阻止,一旦养父和阿蘅彻底撕破脸,他该如何自处?
养父虽严苛强势,但养育栽培之恩无法抹杀。他若选择与阿蘅携手对抗,当前既无足够筹码,良心亦过不去。
至于告诉阿蘅,薛寒不敢冒这个险。
阿蘅敢杀韩悟、袁成海,就敢杀养父。若是失败,他会护着阿蘅,那与养父之间定是难以收场的局面。若是成功——
戴着虎面具的少年自嘲一笑。
若是成功,他与阿蘅该怎么办?
维持现状,等他掌握能压制养父的力量,难题或许会迎刃而解。
“薛寒。”
“怎么?”
狐狸面具戴在少女面上,只露出一双盛着璀璨灯火的眼睛,那种轻灵狡黠似精怪的感觉莫名强烈起来:“你好像有心事。”
薛寒心头一紧,生出被窥破心思的狼狈。
有孩童追逐嬉笑,跑在前头的孩子直直冲向秋蘅。薛寒下意识抓着她的手,把她往身边一拉。
三五个孩童风一般跑了过去,惹来一片骂声。
秋蘅半边身体撞在薛寒身上,面具掉落。
一只手伸出,把面具接住。
薛寒默默替秋蘅戴好狐狸面具。
“薛寒,你怎么想着买面具呢?”
少年声音平稳无波:“我看好多人戴。”
秋蘅抬手,戳了戳老虎额头。
“怎么了?”
“就是觉得这虎头好质朴。走了,去买糖堆儿。”
卖糖堆儿的摊位就在不远处,人群拥挤,又有面具遮掩,秋蘅大大方方抓着薛寒的手往那边走。
薛寒悄悄看看二人交握的手,不觉扬唇。
“十二串糖堆儿。”
小贩震惊:“小娘子买这么多啊?”
“人多。”
小贩下意识往二人身后看看,心道这小娘子真有意思,两个人贪吃,非要说人多。
当然有钱赚求之不得,小贩利落把糖堆儿包好:“拿好了。”
“多谢。”秋蘅把铜板递过去。
“客人慢走。”小贩收好铜板,望着二人背影摇摇头。
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成亲了没,一起来的,怎么让人家小娘子付钱呢?
等看到狐狸少女递给虎头少年两串糖墩儿,小贩眼都直了:那虎头定是个油头粉面嘴巴甜的穷小子!
薛寒被塞了两串糖堆,有些错愕:“不是给你姐姐们买的吗?”
“也能请你吃啊。过年了吃点甜的,心情好。”秋蘅感觉出薛寒有心事,但见他避而不答,没再追问,“我去找她们了,省得时间久了她们担心。”
“好。”
秋蘅冲戴着虎面具的薛寒摆摆手,举着一把糖墩儿往灯山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取下狐狸面具,塞进挎着的布兜里。
“六妹妹回来了!”玩了一会儿不见秋蘅回来,秋萱几人已有些着急,秋莹眼尖看到往这边走的秋蘅,踮着脚尖冲她招手。
秋蘅弯唇,刚加快脚步就听到了哭喊声。
“拐子抓了我女儿,快拦住他!”
好巧不巧,腋下夹着女童的拐子往秋蘅这边跑来。
不能暴露武功,不能让拐子跑了。
“六妹小心!”
在秋萱几人的惊呼声中,秋蘅果断出手把糖堆儿掷了出去。
十串糖堆儿准准砸在拐子脸上,拐子惨叫一声,鼻血飙出。
这么一阻拦,拐子就被一群热心人制住了,赶过来的女子抱着吓懵的女童嚎啕大哭。
秋萱几人目瞪口呆,听到女子哭声才如梦初醒,围到秋蘅身边。
“六妹妹,你拿什么砸的拐子?”秋莹震惊问。
“给你们买的糖堆儿。”
秋萱姐妹:!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女子抱着女童过来,扑通跪下,“敢问恩人高姓大名,小妇人定铭记在心,竭力报答。”
“举手之劳,大嫂不必放在心上。”
秋芙却开口:“我六妹是永清伯府六姑娘,最是怜贫惜弱,大嫂不必放在心上。”
“永清伯府六姑娘?”女子重复一遍,郑重道,“小妇人记下了。”
看热闹的人一听,议论纷纷。
“永清伯府六姑娘?啊,是不是那位秋六姑娘?”
“哪位秋六姑娘?”
“就是说书先生讲的啊,娇女郎夜探奸相府……”
“想起来了,竟然是那位秋六姑娘,我看看——”
秋蘅赶紧带着秋萱她们逃回停在远处的马车那儿。
秋芸不解秋芙的做法,小声道:“没必要提六妹身份的。”
都是些粗人,被他们一通议论,就算是夸赞也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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