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芳洲的秘密
“这是什么?”永清伯骇了一跳,抓着黑驴蹄子问。
老夫人劈手把黑驴蹄子夺过,塞入袖中,一本正经道:“新买的痒挠,没拿稳。”
黑驴蹄子竟不管用!
永清伯神色狐疑:“哪有那么短的痒挠?”
还没看清就被老婆子拿走了,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不大像痒挠。
“新出的样子。”老夫人转移话题,“伯爷为何对六丫头如此纵容?那丫头惯会惹事,再不严加管束,将来还不定闯出多大的祸来。”
“六丫头有分寸。”
“分寸?”老夫人又有掏出黑驴蹄子的冲动了,“伯爷说的分寸,就是出个门把相府大太太身边的嬷嬷打了?别说是芳洲打的,上行下效,六丫头要是个老实的,芳洲会有那个胆子?”
“我听六丫头说了,她明日起就去相府给那嬷嬷上药。相府提出这样的要求六丫头都一口答应,可见是个有担当的,夫人莫要太苛责了。”
“这叫苛责?那萱儿她们学规矩时挨的戒尺算什么?”
“六丫头和她们不一样。”永清伯见老夫人扯着不放,沉下脸来,“别没完没了,你不信六丫头有分寸,总该相信我有分寸吧?我做的事都是为伯府好。”
“伯爷——”
“这个家我还能做主吧?”永清伯淡淡问一句,甩手走了。
老夫人窝火不已,呼吸都重了几分。
一路沉默回到冷香居,秋蘅接过青萝奉上的茶水喝了几口。
鱼嬷嬷突然深施一礼:“六姑娘,奴婢身为教养嬷嬷,却没及时拦下芳洲,以致被人找上门来,让老夫人难堪,让六姑娘受辱,实在没脸再留在冷香居了……”
“鱼嬷嬷。”秋蘅平静喊她一声,“祖母今日十分生气。”
鱼嬷嬷迎上少女淡然的目光,不解其说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祖母正在气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鱼嬷嬷愣了一下。
她请辞六姑娘的教养嬷嬷,当然要去和老夫人说。可六姑娘说得对,老夫人正气着,且是非常气,她一个仆妇因着自己的事去打扰,不是自寻倒霉么?
那……这个教养嬷嬷继续干着?
可话刚说出去,鱼嬷嬷一时下不来台。
好在少女平淡如水的声音再响起:“我很满意鱼嬷嬷,换人再适应很麻烦的,鱼嬷嬷继续教我吧。”
鱼嬷嬷大松口气:“六姑娘不嫌弃,奴婢就厚颜先留下了。”
“出去一趟鱼嬷嬷也辛苦了,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等去了歇息的厢房,鱼嬷嬷回过味来:她与六姑娘的相处情形,完全不是教养嬷嬷与学生,而是寻常仆妇与少主人。
怎么不知不觉混成这样的?
鱼嬷嬷揉了揉松弛的脸皮,脑海中浮现少女从容淡定的样子。
是六姑娘!
六姑娘从来没个学生的样子,遇事也从不见慌乱。六姑娘不是处于下风的求学者,而是顶事的梁柱。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鱼嬷嬷反而心安理得了:她当的既然只是普通仆妇的差,就不必用教养嬷嬷的责任来要求自己了,这样她和六姑娘都轻松。
里屋中,只剩下秋蘅与芳洲。
“芳洲,喝口茶。”秋蘅倒了杯茶,递过去。
芳洲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握着茶杯发呆。
秋蘅拉着芳洲来到梳妆台前,推她坐下,拿起木梳。
芳洲这才醒神:“姑娘——”
“打架打得头发都乱了。”秋蘅说着替芳洲解开头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我自己来。”
秋蘅按着芳洲:“别动,很快就梳好了。以前在家里,咱们不就经常互相梳头发吗?”
刚把芳洲带回家的时候,明明相仿的年纪,芳洲却会做好吃的吃食,梳好看的发髻。
而她呢,只会调皮玩乐。
芳洲虽然坚持叫她姑娘,其实她们是一起成长的朋友。
芳洲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长发被挽起,眼泪流下来。
“姑娘,你不问我为何发疯吗?”
秋蘅把梳子放下,语气轻松:“每个人都有秘密啊,但你要是想说,我很愿意听。”
芳洲抹了一把泪,把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我的曾祖父曾是宫中御厨,后来受牵连出了宫,南下定居凉水。祖父继承了曾祖父的手艺,开了一家点心铺……有一日来了一女二男,那女人就是苏嬷嬷。”
提到苏嬷嬷,芳洲不再掩饰恨意:“她用很挑剔的口吻说她家公子不舒服,想吃咸口的点心,听说我家点心铺最有名就来看看。当时她尝了几样点心,看起来很满意,还多给了银钱,第二日又来了,竟要我祖父关了铺子以后专门给她家公子做点心去!”
“她家公子就是杨夫人的儿子?”
“应该是。她说她们是京城来的,路过凉水她家公子不舒服才暂留几日。当初曾祖父带祖父南下本就是避祸,祖父开点心铺轻松自在,还有我爹娘葬在凉水,当然不肯抛下这些去伺候一位金贵公子……”
芳洲咬咬唇,才说下去:“祖父拒绝后,苏嬷嬷带来的护卫就砸了我家铺子。祖父去报官反被打了板子,知道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匆匆带我离开凉水到了随云县。可祖父挨了板子,心中又窝火,很快就一病不起……我叫天天不应,只好自卖自身安葬祖父,却连买我的人都没有,直到遇到姑娘……”
她跪着求人买的时候好些人都摇头。
“这大胖丫头定是又懒又馋,买回去还不把家吃穷了。”
她又委屈又伤心。
不是的,她只是被祖父养得太好了,整日点心吃不停。以后她没有祖父了,也吃不到祖父做的点心了,她会瘦的。
求求有人买下她,让她葬了祖父吧。
绝望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童指着哭鼻子的她:“爹,我不要毛驴啦,我要她。”
她是姑娘放弃了买毛驴买下的,她会做许多事,不会让姑娘后悔的。
姑娘叫阿蘅。
采芳洲兮杜若,姑娘说杜若就是杜蘅,你叫芳洲好不好,以后阿蘅和芳洲一直在一起。
她有了新名字,新家。
她的新名字叫芳洲。
芳洲和阿蘅会一直在一起。
第132章 我们
把身世说出来,芳洲再没有掩饰情绪的力气,抱着秋蘅嚎啕大哭。
“怎么能这么坏啊,就因为她家公子满意我祖父做的点心,祖父不愿意去她家当点心师傅,就毁了我祖父,害我没了家……”
秋蘅任由芳洲抱着哭,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芳洲的时候。
头发乱糟糟跪在地上的女童哭红了鼻子,脸蛋也是红的,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她从没见过那么胖的小姑娘,这是吃了多少好吃的养出来的肉啊。
家人一定很爱她吧,为何会孤零零一个人跪着求人买她?
怪可怜的。
心生同情的小阿蘅放弃了买毛驴,把胖丫头带回了家。
现在她们都长大了,她也失去了为了哄她开心,攒钱给她买毛驴的爹娘。
芳洲的祖父因苏嬷嬷而死,仅仅因为相府公子满意他做的点心,想随时能吃到而强逼人家上门伺候。
她的爹爹是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之子韩子恒害死的。甚至都没有原因,韩公子鲜衣怒马去玩乐,急着回城撞了人。
她和芳洲的仇家不一样。
但其实,是一样的。
“芳洲,你有什么打算?”
芳洲哭声一滞,眼神凶狠:“我要报仇,我要杀了苏嬷嬷!”
报官是没用的,祖父早用报官这条路证实过了。
秋蘅摇摇头。
“姑娘不赞同我报仇?”芳洲擦了擦眼泪,“我不会像今日这么冲动了,我会很小心,不连累姑娘……”
“我是说,杀了苏嬷嬷没意义。几年前因为相府公子想吃你祖父做的点心,一个相府的嬷嬷就能害你家破人亡。以后因为一道吃食,一件衣裳,还不知多少人受害。”
芳洲听着,不觉点头。
“不是苏嬷嬷,也可能是张嬷嬷,李嬷嬷。他们借相府之威,视平民如蝼蚁,是相府的根子烂了。”
“那,那该怎么办?”
“还记得韩子恒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纨绔害死了郎君!”芳洲眼圈更红了,用力攥紧拳头。
姑娘也报官了,也没用。
“但我没杀他。”
芳洲瞳孔一缩。
与她年纪仿佛的少女,语气那般平淡,神色也淡,可这话却如惊雷,落在她心上。
想起来了,姑娘没有杀韩子恒,姑娘杀了韩子恒的父亲,韩悟!
那是她和姑娘没有挑明却早有默契的秘密。
“姑娘,你是说,我应该杀的不是苏嬷嬷,而是——而是方相?”
哪怕只是说说,芳洲都觉得难以呼吸。
那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她一个孤女如何能杀了他?
“不是你。”秋蘅顿了顿,一字字道,“是我们。”
就如她与香沙河畔的芷兰携手,解决了韩悟;与陶大他们合作,除掉了袁成海。
现在,到了方相。
听了秋蘅的话,芳洲却摇头:“我不能把姑娘拖进来。”
秋蘅莞尔:“不是把我拖进来,而是我一直在其中。芳洲,我做这些不单是为了帮你报仇,你不要有负担。”
芳洲低头沉默许久,迟疑着问:“姑娘,那袁成海——”
“也是我杀的。”
芳洲呼吸陡然加重几分,愣愣看着秋蘅。
少女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碰触秋蘅的脸颊,对方肌肤传递来的柔软与温热让她不觉松口气。
是姑娘!
可姑娘怎么做到的?
“芳洲,我不保证能做到,但会拼尽全力去做。不能急,不能冲动,慢慢来。”
芳洲用力点头:“我知道了。不能急,不能冲动,慢慢来。”
二人对视,笑起来。
转日天晴,临出门前秋蘅前往千松堂打算和老夫人说一声,却没见着人。
“六姑娘,老夫人不舒坦,歇着呢。”
看来是真生气了。
秋蘅没有吃闭门羹的尴尬,一个人上了停在二门外的马车。
“六姑娘怎么说的?”避而不见的老夫人等秋蘅走了,问春草。
“六姑娘说明日就不来打扰老夫人了,请您好好歇着,养好身体。”
老夫人一阵心堵:“这个不孝的死丫头!”
相府中,几名少女坐在园中凉亭内,刚来时的兴奋已转为疲惫。
那种一直等着人来,却迟迟不见人的疲惫。
这其中,成素素最心急:“蕊儿,秋六该不会不来了吧?”
这是在相府,可没有什么郡主、县主、皇城使之类的护着秋六那贱人了。
她可真怕她不来。
“不来?她敢不来么?”方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中窝火。
她昨日就给几位朋友下了帖子,请她们早早过来,结果午饭都吃了,还不见秋蘅过来。
这下好了,秋六的笑话没看成,反显得她们傻等的是笑话了。
“姑娘,秋六姑娘到了。”一名婢女走来,向方蕊禀报。
“人呢?”
“被带去苏嬷嬷那里了。”
苏嬷嬷脸上有伤暂停了差事,专等着秋蘅过来。
“秋六姑娘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这脸上的伤口可要化脓了。”
秋蘅仔细看看苏嬷嬷的脸,表情古怪:“竟然一直没上药啊,还好天凉了,不然真要烂脸的。”
为了折辱她,未免太拼了。
苏嬷嬷黑了脸,想说哪有那么严重,几道抓痕早早处理的话这丫头来不了两次就该好了,那她可不好向主人们交代。
竟然诅咒她烂脸!
“那我开始上药了。”
苏嬷嬷冷眼瞧着秋蘅神态自若,动作轻柔,费解极了。
这位秋六姑娘,就没一点身为大家贵女的自尊心吗?
“哎哟,疼死了!”苏嬷嬷手一挥拍开秋蘅的手,把药瓶扫落在地。
秋蘅心知苏嬷嬷故意发作,弯腰把滚落的瓷瓶捡起,笑盈盈道:“没破,药膏还能用。”
苏嬷嬷一拳打在棉花上,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她甚至有点不敢让秋蘅继续上药,万一这丫头狠狠按她伤口,疼的可是她!
“秋六姑娘还真是能屈能伸。”
秋蘅转过身去,看向站在门口的方蕊几人。
“方姑娘来监督我上药吗?”
“秋六姑娘想多了,我还没这么闲。你毕竟是伯府贵女,登我相府的门,我总要来打声招呼。”
“哦。”秋蘅点点头,冲苏嬷嬷微笑,“苏嬷嬷靠近点,我继续给你上药。”
苏嬷嬷下意识后退一步。
第133章 五贼之首
面对笑靥如花的少女,苏嬷嬷却觉得紧张。
这丫头不会把她毁容吧?
不是她多想,这丫头的婢女都敢抓花她的脸,何况当主人的呢?
就算过后这丫头受到责罚,可毁了脸的她别想在大太太身边伺候了,前程就完了。
她跟在大太太身边威风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那么失心疯的小婢女。
方蕊对苏嬷嬷的反应很不满意。
苏嬷嬷是怎么回事儿,瞧着竟有些畏缩?
“苏嬷嬷脸还疼吗?”方蕊淡淡问。
这听起来关心的话令苏嬷嬷心一紧,强压下不安:“还疼得厉害。”
“劳烦秋六姑娘快些给苏嬷嬷上药吧。苏嬷嬷是家母最得用的人,如今伤了脸不能当差,家母很是头疼呢。”
“行。苏嬷嬷不要动,我手上没有轻重。”秋蘅仿佛听不懂方蕊的讽刺,也看不到几名贵女调侃讥笑的眼神,挑出药膏轻轻涂到苏嬷嬷伤口上。
成素素盯着片刻,噗嗤一笑:“秋六姑娘真是谦虚了,你这手法很熟练嘛,莫不是经常纵容婢女伤人,有经验了?”
“好了。”秋蘅放下药瓶,拿出手帕擦擦手。
“秋六,你是聋子吗?”没得到回应,成素素恼羞成怒。
秋蘅走过来,一脸无辜:“刚刚专心给苏嬷嬷上药,没听到成姑娘说什么。”
“我说你手法挺熟练,是不是经常纵奴伤人得来的经验?”成素素说着,掩口笑起来。
其他人也轻笑出声。
秋蘅抿着唇,一言不发往外走。
成素素怎么舍得放过这种机会,嘻嘻笑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秋六,你的薛大人、林都头、崔公子,知不知道你这般跋扈呀?”
一名贵女以团扇遮着嘴巴轻笑:“秋六姑娘都来方姐姐家给苏嬷嬷上药了,想必全京城都知道的。”
秋蘅脚下一停,不敢置信看着方蕊问:“我今日才来贵府,全京城就知道了?”
这样的反应让方蕊舒坦了,淡淡道:“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秋六姑娘纵奴伤人的时候,不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么?”
“有人做了丑事,还想让人保密不成?”成素素亦觉痛快极了,“你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哄得那么多男人为你相争。”
“你们,你们羞辱我!”秋蘅跺跺脚,捂着脸从成素素身边跑过。
她跑得太快,如一阵风掀起成素素的碎发,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几人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成素素才震惊出声:“她,她就这么跑了?蕊儿,这不是相府吗!”
秋蘅这么一跑,给方蕊带来的震惊比其他人还大。
对啊,这是相府,是她家,秋六怎么敢就这么跑了?
而且,她跑去哪儿了!
想想一言不合就冲过去把苏嬷嬷揍了一顿的芳洲,方蕊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秋蘅该不会去打她母亲吧?
“快去找!”方蕊快步往外走,还不忘叮嘱丫鬟婆子,“不许传到长辈们耳中去!”
秋六不要脸,她还要呢,传出去秋六被她们言语挤兑跑了,固然会笑秋六行事冲动,她脸上也无光。
方蕊等人迟迟找不到人而心态渐崩时,秋蘅已经把相府逛了小一半。
外面看起来不算出挑的府邸,内里却一步一景,金银堆出来的精致奢华。
秋蘅躲在假山后,脑海中勾勒着刚刚在相府走过的地方。
被后世认定加剧了大夏灭亡的五贼,其中殿前都指挥使韩悟荒废训练,所掌禁军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都城沦陷。
袁成海以为靖平帝搜集奇花异石为由大肆敛财,致民不聊生,起义迭起,重创东南人口与经济,极大削弱了国力。
宦官薛全仗着靖平帝宠信左右朝政,在这乌烟瘴气的时期本混不进五贼队伍,可他献上要了靖平帝性命的“灵药”,使得年幼皇子不得不匆匆继位,令北齐下了奋力攻打大夏的决心。
被列为五贼之首的宰相方元志,是秋蘅最不齿的人。
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已不算什么,这位把主和精神发扬到极致的宰相,是能在大夏将士打了胜仗还向北齐让步的人才。
世人痛骂方元志贪生怕死软骨头,可后来发现这个“贪”不只是贪生怕死的“贪”,更是贪财的“贪”!
他那些令人无法理解的求和之举,一方面是求安稳,再就是收了齐人好处。
大夏宰相,收受贿赂竟收到了北齐头上,这比是细作还要讽刺。
方元志的惊天之贪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这就是更讽刺的地方了。
是齐军围攻都城之际,北齐将领亲自揭露的,可想而知对大夏君臣将士的打击。
愤怒的大夏将士踏平宰相府,翻出了方元志与北齐往来的书信账目。
秋蘅借着为苏嬷嬷上药的机会熟悉相府,目的就在那些书信。
倘若找到方相与齐人往来的证据,方家人都跑不了,他们将为践踏百姓的恶行付出代价。
有无辜者吗?
秋蘅从假山缝隙看着奔来的华服少女,抿了抿唇。
什么样的无辜算无辜呢?
她抬手敲了敲假山壁,眼中尽是冷意。
在她眼里,这方府的假山都不无辜。
“在那儿,秋六在那儿!”成素素眼尖,发现了藏在假山中的秋蘅。
以方蕊为首的几名贵女快步走过去。
“秋六姑娘,这是相府,不是你家,你说跑就跑,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
怎么会有这么随心所欲,不管后果的人?
抱膝埋首坐着的少女缓缓抬头,眼眶通红:“抱歉,说我别的就罢了,成姑娘说我使手段引得男人相争,我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羞辱……”
她猛然站起来,手中簪子抵着脖颈。
方蕊脸色大变:“你,你要干什么?”
“我找了半天,就找到这么个合适的地方,没想到就被你们寻到了。”
方蕊懵了。
不但说跑就跑,还要死在她家?
这哪里是大家闺秀,分明是乡野村妇!
等等,秋六确实是乡下来的,所以她真敢说死就死。
意识到这一点,方蕊声音都不觉放轻了:“你把簪子放下,我让素素给你道歉!”
第134章 小贼是女子
秋蘅面露迟疑:“要成姑娘给我道歉?”
“对,你莫要冲动。”
成素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蕊儿!”
方蕊冲成素素使了个眼色:“素素,秋六姑娘还是闺阁少女,你说那些话是有些过分了,向她赔个不是吧。”
成素素咬唇没吭声。
秋蘅握着簪子的手动了动,看得方蕊心惊肉跳,不由推了成素素一下。
成素素咬了咬牙,冲秋蘅微微屈膝:“秋六姑娘,对不住,是我口不择言,还望你别放在心上。”
秋蘅见好就收,把簪子插回发间。
方蕊暗暗松了口气。
“方姑娘,苏嬷嬷脸上有伤,不能当差。除了替她上药,还需要我做别的吗?比如替她当差之类的?”
“不必了。”方蕊立刻拒绝。
“既不需要我做别的,那我就告辞了。”
“送秋六姑娘出去。”方蕊吩咐婢女。
一个婢女觉得不稳妥,安排了两个。
等秋蘅走远,成素素憋着的委屈发出来:“蕊儿,你怎么被秋六拿捏了?让她死啊,我才不信她真敢死!”
方蕊面色微沉:“那她万一死了呢?”
“怎么可能,她就是吓唬你呢。”
“我说的是万一。这是我家,哪怕只是万一,我也丢不起这个人。何况她婢女那么疯,焉知她会不会比婢女更疯?”
“我就说有其仆必有其主!”成素素黑着脸,嘴上不说,心里对方蕊有了几分埋怨。
就为了个万一,不顾她的脸面,真是没意思。
几名贵女早早来相府,又是等人,又是寻人,此时已是身心俱疲,纷纷告辞离去。
方蕊打发人喊来苏嬷嬷。
“姑娘找奴婢。”苏嬷嬷屈膝行礼。
“明日秋六姑娘还来给苏嬷嬷上药,苏嬷嬷对她客气些。”
苏嬷嬷愣了愣。
她之前领会姑娘的意思,是要趁机为难一下那丫头,难道会错意了?
“姑娘,您说的客气些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方蕊皱着眉,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秋六这个人疯疯癫癫的,在别处也就罢了,在咱们府上还是要注意些。”
“奴婢知道了。”
秋蘅回到冷香居,去了西屋书房,取来纸笔细细勾画。
一旁研墨的芳洲好奇打量:“姑娘,这画的是什么?”
二人说开后,秋蘅更没必要瞒着芳洲:“是一部分方府的布局图。”
她不是按照常规画的景物,一些线条涂抹看不出像什么,不怪芳洲认不出。
秋蘅拿起画纸看了许久,对芳洲道:“今晚我出去一趟。”
“姑娘要去方家?”根据刚刚的对话,芳洲自然而然生出这个猜测。
“对,我先去探探路。”
芳洲面露忧色:“姑娘——”
“别担心,我有经验。”
芳洲想想秋蘅那么多次夜里出去,稍稍放松:“我等姑娘回来。”
夜深,秋蘅轻车熟路出了伯府,直奔方相府。
天上明月皎皎,朦胧月色下的相府如沉睡的巨兽,高墙威严。
秋蘅在墙外一处站定。
这是她白日走过相府那些地方,选出的最适合潜入之处。
提了一口气,秋蘅纵身一跃攀上墙头,几乎在变了脸色的同时铃声响起。
清脆的铃音打破深夜寂静,显得格外刺耳。
“有贼!”
低喝声后,数道黑色身影从各处围墙屋顶往这边奔来。
秋蘅毫不犹豫跳回墙外,拔腿狂奔。
她轻身功夫好,很快把追赶的相府暗卫甩开,却见前方出现了两道熟悉身影。
薛寒和胡四!
秋蘅表情麻木跃上屋脊,往前奔去。
明明只是短短一瞥,薛寒却莫名生出熟悉的感觉。
是那交手两次的小贼!
薛寒同样跃上民宅屋顶,追逐着前方的人。
胡四原地跳了跳,放弃了加入。
算了,等他爬上屋顶天亮了,还是交给大人吧。
脚下瓦片发出轻微响动,背后有破空声袭来,秋蘅急忙往一侧避让。
薛寒甩出的暗器有多快多准,她早有领教。
飞刀贴着身体而过,秋蘅暗道一声糟糕,脚落下的那处竟少了一片瓦,踩空了。
稳住身体之际,薛寒已追上。
“是你。”少年笃定的声音响起,在这冷月高悬的夜里如霜雪般清寒。
秋蘅一言不发,挥掌而出。
薛寒不睡觉么,白天上衙,夜里还在街上乱逛?
这皇城使当得未免太辛苦些。
秋蘅满心无奈,掌风越发犀利。
薛寒欺身而上,警惕小贼再从手下溜走。
二人在房顶过招,秋蘅瞥见下方越来越近的胡四,心知拖得越久越不利,只好故技重施。
薛寒无声冷笑,一手捏住踢向他下身的脚踝。
他与人交手无数,这小贼是最没底线的,好在吃了一次亏,早有防备。
感受到脚踝处传来的力道,秋蘅果断拧身主动靠近,去抱薛寒腰身。
薛寒提防她手中藏着伤人之物,急急避开。
这些说来话长,实则在瞬息间。谁都不甘被对方占据上风,齐齐摔向屋顶。出于本能的控制,二人倒下时没有发出很大动静,薛寒却愣了一下。
秋蘅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灵活如鱼儿挣脱薛寒的控制,迅疾而去。
薛寒心知追不上了,眸色沉沉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那小贼,竟是一位女子。
从屋顶跳回街面,薛寒的心思还在没擒住的小贼身上。
“大人,没抓住人?”胡四走到薛寒身边,有些不可思议。
现在的小贼都这么能耐了吗,以他们大人的身手竟然拿不下?
薛寒薄唇微抿,语气听不出喜怒:“还是那个小贼。”
“是他啊,难怪了。”胡四恍然,心道还好没白费力气爬屋顶。
“是个女贼。”薛寒喃喃。
女子有这般身手,还这般没底线,实在少见。
胡四错愕不已:“大人你说什么?是个女贼?”
薛寒没搭理胡四,默默往前走。
胡四跟在一旁,发出深深疑问:“大人,你怎么知道那小贼是女贼?”
“感觉。”
胡四更困惑了:“那小贼一身黑,都没露脸,这怎么感觉到的?”
薛寒面无表情看胡四一眼,岔开话题:“明日起加强夜间巡视。”
第135章 粉角
秋蘅回到冷香居,扯下面罩。
“姑娘,喝口水吧。”坐立不安的芳洲等到秋蘅,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秋蘅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气息微乱:“我先沐浴。”
“水准备着呢。”
秋蘅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宽衣解带,走向半人高的浴桶。
准备巾帕等物的芳洲一声低呼:“姑娘,你的脚踝——”
秋蘅低头,看向隐隐作痛的右脚踝。
脚踝纤细,肌肤如玉,几道指痕分外鲜明。
秋蘅扯了扯唇角。
薛寒还真是下手狠,难怪当时痛得厉害,好在她能忍。
“没事,被人抓了一下。”
“是相府的护卫吗?”芳洲脸色发白。
姑娘要做的事,果然很危险。
“相府——”秋蘅语气拉长,轻轻叹口气,“确实很多护卫啊。”
竟安排了暗卫彻夜巡查蹲守,堵住了她夜探相府这条路。
看来想拿到那些书信账册,只能走光明正大去相府这条路。
秋蘅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了棘手。
“芳洲,当初苏嬷嬷见过你吗?”
“见过的。”芳洲是个聪慧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姑娘担心苏嬷嬷认出我?”
秋蘅确实有这样的担心。
方相她要除,她和芳洲的安危她也要保。
芳洲摆手:“姑娘放心,她认不出的。那时候苏嬷嬷眼睛翻到天上去,看一眼我祖父都像施舍,从没正眼瞧过我,在她印象里最多只记得我是个胖丫头。再说我瘦下来后和当时区别好大,又过了这么多年,就是相熟的人也认不出的。”
芳洲能一眼认出苏嬷嬷,是因为五六年的变化于中年人来说并不大,可十来岁的女童长成妙龄少女,变化就大了,何况还是由胖丫头变成现在的窈窕少女。
听芳洲这么说,秋蘅这才继续问:“那你还记得方家公子喜欢吃的点心吗?”
“当然记得。”提起那段往事,芳洲就恨意汹涌,“苏嬷嬷说她家公子没食欲,想吃咸口开胃的点心,祖父推荐了粉角……”
薄得近乎透明的粉皮,包裹的肉馅中加了剁得碎碎的马蹄与鲜菇,蘸着秘制酸汁,鲜香可口又解腻。
祖父做的粉角一绝,她曾经最喜欢吃,也跟着祖父学得认真,但她到了陈家这些年从没做过。
她爱吃的粉角,是她的伤心处。
“姑娘还没吃过吧,明日我给你做。”芳洲舀了一瓢水,轻轻浇在秋蘅肩头。
粉角有什么错呢?错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人。
姑娘说了,她们会一起,亲手除掉那些人。
“芳洲做的粉角,比当年方家公子吃到的如何?”
芳洲未加思索道:“当然比不上祖父做的。”
秋蘅抬头看着芳洲:“关乎之后安排,我想知道切实的评价。”
芳洲愣了愣,沉默一会儿道:“应该有祖父八成口味。”
粉角的调味很关键,而她于调味上很有天赋,祖父不止一次夸赞过。
“明日多做些粉角,我带给苏嬷嬷尝尝。”
芳洲眼睛睁大几分:“要下毒吗?慢性毒药什么的?”
秋蘅莞尔一笑:“不,就是让苏嬷嬷尝尝美味的粉角,所以芳洲要做得好吃点儿。”
“好,明日一早我先做一些练练手。”
这一夜,秋蘅睡得不算安稳,脚踝处虽涂了药,疼痛却持续传来。
薛寒这个克星——她在心里骂了好几次,才迷迷糊糊睡了。
转日一早,芳洲就把刚蒸好的粉角端到秋蘅面前。
秋蘅看着芳洲眼下青影,有些心疼:“再急也不必熬夜。”
“粉角皮需要提前准备,又不是天天熬,就这一次。”芳洲夹起一只粉角蘸上料汁,“姑娘尝尝看。”
秋蘅一口吃下,眼睛一亮:“好吃!”
芳洲眼睛笑成月牙:“太久没做有些手生,我还能做得更好吃。”
“那等下午,你带着做好的粉角去找我……”秋蘅交代一番,出了门。
赶车的还是张伯,先前芳洲和伪装成秋蘅的婢女青萝去城外接秋蘅时那位车夫。
伯府不只张伯一个车夫,但张伯年纪最大,反应最迟钝,话最少,深得秋蘅青睐。
“张伯,换个方向,去灵微观。”
“六姑娘不去相府啦?”
“先去灵微观,再去相府。”
“好嘞。”张伯应一声,控制着缰绳调转方向。
今日是灵微观那位妙清真人主持法会的日子,她必须去瞧一眼。
去往灵微观的路上车马不少,香客不绝。
秋蘅早早让张伯停下马车,戴上帷帽前往观中。
观门大开,经声阵阵,秋蘅混在众多香客中,随着人流来到坛场。
身着法衣的道士正掐诀念咒,凝聚了众人目光。
只一眼,秋蘅就失望了。
主持法会的这位道长看起来花甲之年,论年纪倒是能向先生靠一靠,可样貌身形没有一点熟悉的影子。
她与先生认识时先生有百岁了,此后十年,眼瞧着先生越发衰老,老到眼皮垂叠,让人忘了那双眼睛本该是什么样子。
但对秋蘅来说,见到一位与先生神似的或许不能肯定就是先生,而不是的人一眼便能确定。
“请问坛上主持法会的道长是妙清真人吗?”以防疏漏,秋蘅低声问旁边人。
那人诧异看秋蘅一眼,语带不满:“你这小娘子,来妙清真人的祈福法会,主持法会的不是真人还能是谁?”
秋蘅默默退出去,察觉有人走近,看了一眼主动打招呼:“薛大人。”
薛寒走到秋蘅身边:“秋六姑娘来看妙清真人是不是你要寻的人?”
“嗯。”秋蘅取下帷帽,拿在手中,“薛大人呢?”
“这种法会来人颇多,皇城司需要留意。”薛寒看着眉眼间隐有倦意的少女,“秋六姑娘没休息好吗?”
秋蘅闻言,深深看薛寒一眼。
明明是白日忙夜里也忙的人,看起来却眼神清亮,神采奕奕。
“是没休息好。薛大人最近忙吗?”
“不忙。”
秋蘅微抽嘴角,语气不变:“不忙挺好。”
“秋六姑娘要是得闲,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下午有事。”
“那来得及,正好说一下虞贵妃的事。”
“好。”秋蘅答应下来。
第136章 带你去一个地方
离开城区,二人骑马一路向西,进了山中。
说是山里,放眼可见楼宇屋舍掩映在林木间。
秋蘅跟着薛寒走入山谷,停在一处水潭旁。
水潭白玉砌就,清可见底。
“这是——”秋蘅伸手拨动了一下池水,望向薛寒的眼神有了异样,“温泉?”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寒陡然生出被窥破心事的尴尬,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对,这里的水常年都是温热的。京中一些人购置此处土地建造别院,冬日得闲时会来小住。”
“还真是会享受。”秋蘅感叹。
“这也是活水,应当与青莲湖一样可缓解秋六姑娘旧疾发作时的不适。”
秋蘅听了沉默一瞬,露出明媚笑容:“多谢薛大人为我考虑这么多。”
“秋六姑娘客气了,此处平日无人使用,若能帮上秋六姑娘,再好不过。”
谢来谢去没意思,秋蘅问起正事:“虞贵妃那边,薛大人查到了什么?”
“根据目前查到的,虞贵妃与林家并无恩怨。”
“并无恩怨啊。”秋蘅喃喃。
“虞贵妃这边我查了一下,右相姚真曾因劝诫今上莫要耽于和后妃享乐招致今上不满,后来被罢相。除此外,没有外臣因虞贵妃丢官获罪。至于后宫——”
薛寒拿出信笺递给秋蘅:“深宫中许多事都不会浮上水面,能查到的有限。从得到的这些讯息看,一些嫔妃、宫人因虞贵妃受罚都不是因为什么大事,更像是运气欠佳,撞上了虞贵妃的喜怒无常……”
秋蘅接过信笺,打开来慢慢看完。就如薛寒所说,看起来虞贵妃不是针对哪个,而是随心所欲。
秋蘅不觉得自己怀疑的一定对,既然虞贵妃暂时没查出问题,那就再看看。
“秋六姑娘要找的长清真人,等把京畿地区各道观查过,再和你说。”
在大夏,道士须持有官府颁发的度牒,想查京畿地区道士的讯息,礼部会有记录。
薛寒借着搜查异国细作的由头去礼部翻阅过相关名册,但要想没有疏漏,还是要派人去看看。
律法是人定的,可总会有人不遵守,完全相信名册就太天真了。
秋蘅再次道谢,提出返程。
分别时,薛寒犹豫了一下问:“明日就是十五了,秋六姑娘的旧疾是不是常在这时候发作?”
他急着带秋蘅去山谷温泉,就是因为明日便是月圆时。
“也不一定……薛大人别担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秋蘅含糊过去,上了马车。
车轮转动,马车向前,素青的车窗帘突然掀起,露出少女俏丽的脸庞。
薛寒果然还牵着马,站在原处。
探头回望的少女冲他招招手,马车渐渐远去。
提着食盒的芳洲等在半路,叫停了马车。
张伯很是纳闷:“出门的时候怎么不和六姑娘一起啊?”
芳洲一边上车一边道:“那时要做点心,走不开。”
张伯摇摇头。
现在的小丫鬟不得了,做点心还排在服侍主人前头了。
“张伯尝尝。”进车厢前,芳洲从食盒中取出一份淋上料汁的粉角递过去。
张伯没吃过这种南边的点心,但看卖相就觉得好吃,等一口吃下去,眼睛都睁大了。
“好吃,好吃!”张伯发出最朴素的夸赞,一下子就理解了做点心更重要。
是真的好吃,他一个车夫能吃到这样美味的点心,真是托了六姑娘的福!
“下次我再做别的点心请张伯吃。”芳洲笑盈盈说完,进了车厢。
姑娘常出门,与车夫打好关系无疑会方便许多。
“姑娘看看。”
芳洲把食盒打开,里面除了粉角,还有桂花糕,牛舌酥。
“辛苦啦。”
“姑娘用过午饭没?”
秋蘅想到回城时薛寒塞给她的烧饼,不觉弯唇:“用了。”
那烧饼真干啊,好在薛寒又给了她水喝。
芳洲看秋蘅唇边含笑,放下心来:“看来姑娘午饭吃得不错。”
秋蘅默了默,没反驳:“嗯,吃着还不错。”
没多久马车停下,相府到了。
秋蘅让芳洲留在车中,一个人进了相府。
“姑娘,秋六姑娘来了。”专门留意着的婢女把消息报给方蕊。
经过昨日那么一出,方蕊今日是没心思喊朋友们来看笑话了,也不想再去刺激那疯丫头。
反正秋六纵仆伤人的恶行定会传开,她不信这样名声的人还有前程可言。
“盯紧了,别让她再惹事。”
秋蘅顺畅见到苏嬷嬷,冲她微笑:“苏嬷嬷等久了吧,我来给你上药。”
苏嬷嬷想着方蕊的交代,勉强笑笑:“有劳秋六姑娘。”
要她说,姑娘还是太要脸了,才被这种贱东西拿捏住。
苏嬷嬷绷着脸等秋蘅涂了药,矜持道谢。
“应该的。”秋蘅擦擦手,把带来的食盒放到苏嬷嬷面前,“我的丫鬟伤了苏嬷嬷,我越想越过意不去,带了些家中做的点心给苏嬷嬷尝尝。”
苏嬷嬷扫一眼食盒,飞快压下眼中嫌弃,拒绝道:“秋六姑娘太客气了,我不爱吃甜腻的点心。”
秋蘅一笑:“巧了,今日一共带了三样点心,其中两样都是咸口的。”
她说着打开食盒,把点心一一摆出来:“牛舌酥,桂花糕,粉角。牛舌酥和粉角都是咸口的,粉角苏嬷嬷吃过么?是南边特有的点心……”
苏嬷嬷视线在那盘粉角上停留,悄悄撇嘴。
她是相府有头有脸的嬷嬷,什么没吃过。
粉角是南边的点心不错,公子曾吃着好,回京后特意找了大厨来做。她吃着那大厨做的粉角也不错,可惜公子不大喜欢。
粉角啊——苏嬷嬷隐约想起去南边时有些不愉快的往事,但已不记得那不识抬举的点心师傅长什么样了。
这种事,这种人多了,哪有那个闲心都记在心上。
苏嬷嬷很快把这点不值一提的回忆抛在脑后,再次拒绝秋蘅:“才用过午饭不久,我还不饿。”
秋蘅面露失望,直直盯着苏嬷嬷:“苏嬷嬷不愿吃,其实心里还怪罪我吧?”
苏嬷嬷被秋蘅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想想方蕊的叮嘱,不情不愿拿起点心。
第137章 鱼饵
苏嬷嬷拿的是牛舌酥,一口咬下不由意外。
味道竟然不错。
当然,相府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苏嬷嬷只是惊讶永清伯府居然也有手艺这么好的点心师傅,牛舌酥本身并没让她到惊艳的地步。
“秋六姑娘请回吧。”敷衍尝过牛舌酥,苏嬷嬷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秋蘅笑盈盈问:“苏嬷嬷不尝尝桂花糕吗?我家做的桂花糕一绝。”
一绝?
以相府为豪的苏嬷嬷最听不得这种话。
一个落魄户的小丫头,是没吃过好的吧,还一绝。
为了有资格评价,苏嬷嬷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嘴角下撇:“回头秋六姑娘尝尝相府的桂花糕。”
就这平平常常的桂花糕,真是井底之蛙。
不想再听到秋蘅说粉角味道一绝这种好笑的话,苏嬷嬷主动夹起一只粉角尝了尝。
这一尝,就愣住了。
“苏嬷嬷?”秋蘅瞧着苏嬷嬷反应心里踏实了,不动声色喊了一声。
苏嬷嬷没理会秋蘅,又夹起一只粉角吃下,闭目细细品味。
这粉角与三公子喜欢吃的味道很像!
没错,就是那个味道!
苏嬷嬷睁开眼,目光灼灼看着秋蘅:“秋六姑娘,这粉角是你家厨子做的?”
“是芳洲做的。”
“芳洲?”苏嬷嬷怔了一下,反应过来。
是打她的那个贱婢!
苏嬷嬷难以相信:“秋六姑娘的婢女竟有这样的好手艺?”
“人有所长。我的婢女心思纯粹,最在意的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厨艺。”说到这里,秋蘅叹口气,“就是太单纯了,那日见苏嬷嬷对我不客气,才忍不住护主。”
苏嬷嬷嘴角狠狠一抽。
她做了什么,就不客气了?不就是说先等等再进去,别打扰她家夫人上香。
她家夫人可是相府的大太太,这点要求过分吗?竟招致一顿毒打,疯狗护主也没这么厉害的!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做点心时格外用心,就怕苏嬷嬷放在心上,为难我。”
“秋六姑娘说笑了,我一个当下人的怎么敢为难你。”
“宰相门前七品官嘛,苏嬷嬷是相府大太太身边得力的,那不是比七品还大。”
“哎呦,秋六姑娘这话可不敢当。”苏嬷嬷嘴角上扬,听说粉角是打她的婢女所做而生出的那点抵触不觉散了。
现在重要的是这粉角能不能让三公子有食欲。
想到让三公子胃口大开的功劳,苏嬷嬷就按耐不住了,等秋蘅一走立刻把粉角装盒,去见杨夫人。
“秋六姑娘给你上过药了?”杨夫人扫一眼苏嬷嬷脸上结了痂的抓痕,就觉伤眼睛。
“是,秋六姑娘刚走。”苏嬷嬷把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那盘粉角,“您尝尝。”
杨夫人瞥一眼:“离着饭点儿不是还早?”
“不是咱们厨房做的,是秋六姑娘带来给奴婢赔礼的。”苏嬷嬷自是不敢对杨夫人隐瞒。
杨夫人拧眉:“外头带来的东西也敢随便吃?”
苏嬷嬷往日挺妥帖的,挨了一顿打,莫不是伤了脑子?
“秋六姑娘带来好几样点心,这粉角……奴婢吃着不一样。”苏嬷嬷犹豫了一下,“您还记得那年去南边,奴婢偶然买到的粉角吗?”
杨夫人略微想了想,点头:“难得让三郎开胃的点心,自是记得,可惜后来再吃的粉角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奴婢吃着这粉角就是那个味道,所以斗胆拿来请夫人尝尝。”
关乎爱子的胃口,杨夫人顾不得嫌弃了,伸手接过苏嬷嬷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只粉角,送入口中。
片刻后,杨夫人微微颔首:“吃着确实像。”
苏嬷嬷不觉露出笑容:“那三公子——”
“三郎体弱,不好随便吃外头的东西。”杨夫人微一沉吟,“明日秋六姑娘过来,带她来见我。”
“是。”
回永清伯府的马车上,秋蘅提醒芳洲:“你可能很快就要去相府了。”
芳洲立刻反应过来:“因为粉角?”
“嗯。”
“姑娘,那我以后是不是留在相府做厨子了?”芳洲说这话时有忐忑,却没有退缩。
她不怕相府是龙潭虎穴,只是难受要与姑娘分开。
“说什么呢,真要留在相府也是我们一起,不会让你一个人。芳洲,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做点心,其他的交给我。”
芳洲不觉松口气:“我会好好做的。”
只要与姑娘在一起,去哪里都不怕。
转日一大早秋蘅就去了相府。
苏嬷嬷很是意外:“秋六姑娘今日这么早?”
“今日有别的事,就先来给苏嬷嬷上药了。”
秋蘅会一早过来,就是因为十五到了。她虽没有锄奸,但救了太子,想来要吃一番苦头。
就是不知道何时发作。
等秋蘅上过药,苏嬷嬷便道:“我们夫人想见见秋六姑娘。”
秋蘅好奇问:“杨夫人见我何事?”
“秋六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杨夫人的院子在东边,秋蘅由苏嬷嬷领着过去,默默留意四周。
“夫人,秋六姑娘到了。”
杨夫人刚料理了一些杂事,闻言命人把秋蘅请进来。
“杨夫人。”秋蘅屈膝行礼。
杨夫人看秋蘅一眼,淡淡道:“秋六姑娘日日过来,也是辛苦了。”
“应当的。”
杨夫人一笑:“昨日秋六姑娘带来的粉角我吃着甚好,听说是你的婢女做的。”
“对。”
“不知能不能请你的婢女来相府现做一些?这粉角啊,还是新鲜出锅的口味最佳。”杨夫人说得客气,却透着不容拒绝。
在她看来,秋蘅既然带来点心向苏嬷嬷示好,她当主人的乐意尝尝,是抬举这丫头,怎么可能会被拒绝。
“我的婢女冲动在先,做些点心赔礼也是应当。只是——”
“只是什么?”杨夫人问。
秋蘅面露歉意:“只是我今日有事,明日才能带她过来。”
“那便明日吧。”
等秋蘅离开,杨夫人挑挑眉:“这有主儿的丫鬟,用起来就是不方便。”
且等明日看那婢女做的粉角能不能入儿子的口。若是儿子喜欢,那她就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第138章 不是故意骗你
秋蘅乘坐马车到了永清伯府门外,喊张伯停下。
“六姑娘怎么了?”
“张伯先进去吧,我去货郎那儿买些小玩意儿。”秋蘅一指不远处停下的货郎。
“好嘞。”张伯笑呵呵应一声,驾着马车进了伯府。
秋蘅走向年轻的货郎,佯作慢慢挑选,等围着的其他人散了,低声问:“青莲湖那边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陈三整日走街串巷,黑了许多,好奇心却丝毫不减,“姑娘喜欢一个人去青莲湖泛舟啊?”
先前还不知道鹊就是秋六姑娘的时候,鹊就曾传话让他们去青莲湖租船藏好,当时他就和陶大哥他们讨论过鹊这样做的目的,陶大哥让他闭嘴。
秋蘅轻叹口气:“压力太大了,偶尔就想没人打扰,一个人泛舟发呆。”
“也是。”陈三理解点点头。
秋六姑娘比他还小好几岁,要做的事却惊天动地,压力大才是正常的。
陈三看着秋蘅的眼神有些变化。
秋蘅笑问:“陈三哥怎么这么看我?”
陈三不好意思挠挠头:“就是突然发现姑娘也会有压力,和之前不一样。”
曾经的鹊,他还会因为不服气拌嘴,等到鹊真的除掉了袁贼,还表露了身份,在他心中就成了仙人般的人物。
现在又觉得秋六姑娘其实和他们是一样的,也会怕会疼会有压力。
“当然啦,我又不是草木石头。”秋蘅莞尔,与陈三告别,“陈三哥也不要太辛苦。”
“没事,脚力越练越好。不是我吹,现在这城里就没有我不熟的路。”陈三说起这个时很骄傲。
他是要和姑娘一起干大事的,对京城熟悉的用处可就大了。
“那挺好,以后做事更方便。”秋蘅不负陈三期待给出认可,独自前往青莲湖。
初冬的青莲湖,湖风沁凉,因闹鬼的传说深入人心,只零星一些游人。
秋蘅找到藏在隐蔽处的小船,摘了片树叶放在唇间,躺在小船上悠悠吹响。
叶笛空灵,若隐若无,乍听缥缈无踪,再听又似乎只是风声。
本就不多的游人听了又听,嘀咕了又嘀咕,全吓跑了。
阳光只有微微暖意,洒落在人身上,是刚刚好的舒适。
秋蘅半睡半醒,忽而坐起。
小船因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荡起层层涟漪。水草间的鸟儿展翅飞走,一片羽毛飘飘而下。
秋蘅艰难翻身没入水中,双手攀着船沿,汗如雨下。
是从未有过的痛。
是因为救下太子的改变太大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晃,就被剧痛粉碎了。
那样的疼痛,仿佛如潮的流浆涌向四肢百骸,一波接一波,越来越痛,痛得人失去理智。
秋蘅放开了抓着船沿的手,任由自己坠向湖底。
意识模糊之际,整个人被揽着向上而去。
破水而出,冬阳明媚,秋蘅勉强睁开眼,模糊中看到的是薛寒惊骇欲绝的脸。
果然还是薛寒。
薛寒……为何这么害怕?
秋蘅不知,此刻的薛寒比她所想的还要怕。
他伸出手,触到少女从鼻中、从嘴角淌出的血。
那血是热的,她的脸颊却是冷的。
那个活生生的姑娘,他悄悄放在心上的姑娘,好像随时要离去了。
“阿蘅,我能做什么?”薛寒紧紧揽着秋蘅问,“快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薛寒想,倘若不能做什么,倘若留不住她,那就一起留在这里好了。
也许是疼过头了,秋蘅反而有些清醒了,顶着满脸血痕冲薛寒笑笑:“别担心,我感觉还好……”
薛寒怒而咬牙,揽着她的手却不敢加大力气:“秋蘅,这个时候能不能别再骗我!”
“怎么了……怎么骗你了?”因疼痛带走了全身力气,秋蘅缓缓问。
薛寒伸手触摸她脸颊,把沾了血迹的指尖举到她眼前。
秋蘅微微睁大双眸,这才意识到流血了。
“难怪有些奇怪……”
“怎么让你好起来?”薛寒咬牙再问。
“不用做什么。”秋蘅把头靠在薛寒肩头,不用自己再耗力气支撑,“这样就行了。”
“湖水凉。”说这话的少年语气带着恼火。
思绪渐渐恢复,秋蘅反应过来薛寒为何生气了,却还没完全恢复灵光,因而喊的还是他的名字:“薛寒,不是故意骗你。”
少女的呼唤就在耳边,轻如湖风,却令薛寒心头悸动。
她还在说:“山谷的温泉很好很好,可我的怪疾随时会发作……薛寒,不是骗你,是不想让你觉得心意被辜负……”
薛寒张张嘴,却觉有巨石堵在胸腔,令他闷痛难言。
好一会儿,他问:“今日我若不来青莲湖,你怎么办?”
心意被辜负算什么,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有想过沉入湖中的结果么?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以后不会了。”秋蘅微微闭着眼,在薛寒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沉入湖底啊,也不会死。
湖水对她与别人不一样,就如在将来的那个大夏,岁月独独忘了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无论在哪一边,她都是一个异类。
这样的她,怎么做到完全不骗薛寒呢?
“薛寒,我有点累,带我去船舱里吧。”
薛寒把秋蘅抱上小船。
湿透的衣衫不断往下淌水,风一吹,凉意透骨。
“备用的衣衫在里面?”
“在的,我等会儿换。”
猜到秋蘅此时没力气换衣,薛寒挣扎一瞬,下了决心问:“我帮你换,行吗?”
秋蘅眼里有了诧异。
“我会负责。”薛寒鼓起勇气道。
秋蘅看着神色严肃的少年,缓缓摇头:“不要你负责,等会儿我可以自己换。”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负责,尤其不需要薛寒来负责。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薛寒紧绷的心弦悄悄断了,胡乱道:“好,那你先好好休息。”
他拧了拧衣摆、裤脚的水,心乱之余下意识伸出手想替秋蘅拧干裙摆,视线却忽地停在她卷起的裤腿处。
少女脚踝白皙纤细,几道青色指痕分外显眼。
第139章 阿蘅是细作?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那一幕在薛寒脑海中浮现:二人交手,小贼抬腿踢向他,他用力抓住小贼脚踝,最后一起倒向屋顶……
那样亲密的接触,他立刻察觉到小贼是女子。
少年盯着秋蘅的右脚踝眼神深沉。
阿蘅的脚踝处……为何有淤痕?
“薛寒——”秋蘅眼皮沉重,闭着眼喊了一声。
喊声虽轻,薛寒却一惊,飞快收回落在秋蘅脚踝处的视线。
“我在。”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异,明明秋蘅才是被怀疑的人,自己却莫名心虚起来。
“带了帕子吗?麻烦帮我擦擦脸。脸上都是血,不大舒服……”
“哦,好。”薛寒忙伸手入怀,取出一方手帕。
帕子已经随着衣衫湿透了,就着湖水把帕子揉搓几下,薛寒靠近秋蘅,轻轻擦拭她脸上血渍。
洁白的手帕染上腥红,少女的脸恢复白皙。
拿着帕子的少年静静看着她。
因为闭着眼,她的眉舒展修长,浓密纤细的睫毛忽而颤动,那种脆弱感格外强烈。
这样的阿蘅,他实在难以与那小贼联系到一起。
阿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是……异国细作?
倘若是,他又该怎么办?
薛寒自嘲一笑。
他从没想到,当初为了确认阿蘅是十年前送他红豆糕的小姑娘,以怀疑被寻回来的秋六姑娘是细作为由登了永清伯府的门,这个借口竟可能成真了。
“薛寒。”闭目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眼神比秋水还温柔,“你在发呆吗?”
薛寒晃了一下神,心思起伏,语气却温和依旧:“嗯,我在发呆。”
“在想什么?”
“在想——”薛寒看着面色苍白却唇角含笑的少女,“在想你这次发作好像比以前严重许多,是旧疾有了变化吗?”
这旧疾,会不会是一种毒?
以毒来控制细作或死士,本就是常见手段。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秋蘅实话实说。
她不知道老天会容忍她这个异类到何时。也许等真正改变大夏走向灭亡的命运,老天就把她这个异类收走了。
秋蘅目不转睛看着薛寒,眼神柔软。
趁现在,她要多看一看薛寒。
本以为很熟悉的人,眼里却有了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秋六姑娘。”
“嗯?”
“我认识一位归隐山野的太医,医术高明,你若需要,我带你去看一看。”薛寒说到这里,语气微顿,“这位太医很有医德,不会把病人的情况对旁人说。”
“我这种怪病,就不去浪费大夫时间了。”怕薛寒再劝,秋蘅抬抬手,“身体恢复了些,我进去换下衣服。”
薛寒扶她起身,背对船舱望着湖面。
湖水澄澈,涟漪不绝,一直荡进他心里。
少年从钱袋子中摸出一枚铜钱,发泄般甩向湖面。
铜钱在湖面几个跳跃,掀起细碎水花,最终沉入湖里。
“薛大人,你水漂打得真好。”身后,少女轻快声音传来。
薛寒霍然转身,看到的是挽起头发,换上干爽衣裙的秋蘅。
也不过是换个衣裳的功夫,她看起来就和刚才全然不同了,虽然脸色还苍白,眼神却明亮透着生机。
薛寒一时恍惚。
也许刚刚那个濒死痛苦的阿蘅只是他的幻觉,那白皙脚踝上触目惊心的青痕也是他的幻觉。
薛寒把夹在指尖的另一枚铜钱甩出去,垂眸藏住嘲弄。
他可真会自欺欺人。
秋蘅把叠放整齐的衣裳递过去:“你也去换一下吧。”
薛寒默默接过进了船舱,很快换好衣裳出来。
“很合适。”他说了一句,语气莫名。
秋蘅神色坦然:“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薛寒眼里闪着疑惑。
“薛大人总会在我旧疾发作的时候出现,容易弄湿衣衫,我就给你备了一套。”
“多谢。”薛寒胡乱应了一句,目光转向湖面。
“刚刚薛大人用什么打水漂?”秋蘅坐在薛寒身边问。
薛寒手伸进钱袋,摸出一枚铜钱:“用这个。”
“竟然用铜板啊。”秋蘅接过铜钱把玩着,“薛大人好舍得。”
薛寒定定看着调侃他的少女,闷声道:“平时不会。”
“也是,对着湖水才会突然生出兴致。”
薛寒牵了牵唇角,心道:不是生出兴致,是心乱如麻,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也会。”
秋蘅扬手把铜钱甩出,铜钱在湖面弹跳,如灵动活泼的小鱼儿。
“不如用石片跳得多。”
薛寒笑笑:“秋六姑娘会的东西很多。”
“薛大人会的也很多。”
“我幼时混迹街头,打水漂这些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常玩的。”
秋蘅弯唇:“我也是。爬树捉鱼,打水漂蹴鞠,都是乡间孩童爱玩的。”
薛寒陷入了沉默。
他害她与至亲分离,流落他乡,若是沦为异国细作,也是他造的孽。
“我该回去了。”秋蘅用双手支撑船板,往后微微仰了仰。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这一次发作过后,还是很疼,很累。
但她不想让薛寒担心。
薛寒……会为她担心吧?
秋蘅不想自欺欺人,刚刚痛不欲生之际,哪怕神智并不清明,依然能感觉到薛寒的失态。
关心一个人,才会为之失态。
“要劳烦薛大人为我撑船。”
薛寒深深看面色如纸的少女一眼。
她的眼神那么亮,会让人下意识忘了才刚刚遭受那般痛苦。
如此心志,百中无一。
细作的嫌疑在少年心中增大,可他却痛恨不起来,只恨自己情难自禁。
薛寒拿起竹蒿,小舟往湖边而去。
“薛大人留步吧。”快要到伯府时,秋蘅停下脚步。
“秋六姑娘慢走。”
薛寒目送秋蘅从角门走进伯府,这才赶回皇城司。
“胡四。”
“卑职在。”胡四瞄一眼薛寒,随口道,“大人换了衣裳啊,这衣裳颜色衬你。”
薛寒沉默一瞬,淡淡道:“从今日起选两个嘴巴严、擅隐蔽的,去盯着秋六姑娘。”
胡四震惊:“盯着谁?”
盯着红豆糕?他是不是听错了?
“秋六姑娘,秋蘅。”
胡四眨眨眼。
没听错。
那就是他误会了,下意识以为去盯梢细作呢。
“大人,你这样不合适吧?”
就算想了解红豆糕,也不能盯人家姑娘的梢啊!
第140章 再入相府
在胡四心里,他们大人年少有为,人品端方,比京中那些纨绔好上十万八千里。
这样好的大人,可不能走歪路啊!
“大人,你心悦秋六姑娘,就该时不时去秋六姑娘眼前晃晃,而不是让人盯着人家姑娘啊。”
跟踪盯梢喜欢的小娘子,这不是登徒子吗?
薛寒忍耐抬了抬眉,语气冷淡:“这是命令。”
“大人?”胡四错愕,难以理解,“那是红,不,那是秋六姑娘啊,要是被秋六姑娘知道你派人盯着她,那——”
“那如何?”薛寒皱眉问。
“那你就完了呀!”胡四恨铁不成钢。
那么多赢得小娘子芳心的手段,大人偏偏选了最上不了台面的,莫不是光棍久了,急疯了?
“胡四。”
“卑职在。”
“记得你的本分。还是说,你想换个上峰?”
胡四一激灵,不敢再多说了:“卑职知道了。”
“下去吧。”
胡四偷瞄寒着脸的少年一眼退出去,摇摇头。
大人肯定会后悔的!
薛寒静静坐了一会儿,从带回的一团湿衣中拣起那条手帕。
染了血的手帕被仔细洗涤过,却再不能洁白如初,轻轻一嗅就有湖水与血腥交织的气味钻入鼻中。
无论阿蘅知道了会怎样看他,在发现阿蘅有细作嫌疑后倘若因为情爱便当作不知,那他就不是薛寒了。
少年攥着手帕仰躺到矮榻上,望着承尘轻轻叹了口气。
秋蘅回到冷香居,就把芳洲吓到了。
“姑娘,你的脸色好难看。”
“是么?”秋蘅抬手轻抚脸颊,摸了一手凉。
“姑娘头发是湿的,我去拿手巾来。”
“帮我打桶水,我直接沐浴吧。”
屏风后,秋蘅坐进浴桶,发出低低的呻吟。
剧痛过后麻木的感觉重新被热水唤醒,浑身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好在这疼痛能够忍受,反而让她有种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姑娘,你受伤了?”芳洲颤声问。
“没有。”
“还说没有!”芳洲把巾帕、胰子等物往旁边一放,抓起秋蘅的手,“姑娘你看!”
秋蘅垂眸,看到手臂上遍布蛛丝般的血痕。
“这是伤口吗?怎么会这么多?”芳洲试探般伸出手去触摸,临到靠近又缩回手指,声音带了哽咽,“姑娘,是不是很疼?”
“不怎么疼。”见芳洲担心得要哭出来,秋蘅扬唇,“真的不怎么疼。”
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芳洲吸了一下鼻子,语气严肃:“姑娘,我一直没问过你失踪的那十日遇到了什么。可现在我想问了,你的变化,还有这些伤,都与那次失踪有关系吗?”
秋蘅沉默片刻,点头:“是。不过你别担心,这些伤是一时的,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稍稍难受些。”
“真的?”
“真的。”
这一夜,秋蘅睡得安稳,芳洲却烙饼般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觉得姑娘在骗她。
可就算这么想,她也不能为姑娘做什么,她只会做吃食。
要是姑娘真的出事,她该怎么办?
天刚亮,秋蘅就醒了。
晨曦明亮,从推开的窗子洒进来,扫去一夜暗沉。
秋蘅挽起衣袖,手臂已恢复了白皙,昨日那交错的血痕仿佛没存在过。
“姑娘醒了。”芳洲顶着黑眼圈走进来。
秋蘅举起胳膊给她看:“没骗你吧,已经好了。”
芳洲抓着秋蘅手臂看了又看:“真的没了。”
可她的心却没真正放下。
姑娘浑身伤痕来得蹊跷,消失得又快,怎么想都不对劲。
难道是中毒?
突然闪过这个猜测,芳洲心中一咯噔。
“就说让你别担心。”秋蘅嫣然一笑,捏捏芳洲脸颊,“快收拾一下,我们去相府。”
看着秋蘅明媚的笑容,芳洲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与其问了让姑娘为难,不如做好自己的事。
反正她总是要和姑娘在一起的,无论生死。
“嗯,这就去收拾。”
二人收拾妥当,乘车前往相府。
这一次,苏嬷嬷直接等在二门处。
“秋六姑娘来得早。”苏嬷嬷打了招呼,瞥一眼芳洲,“秋六姑娘的婢女瞧着气色不大好呢。”
小贱婢瞧着就晦气。
“听说要来为贵府大太太做点心,她紧张得一夜没怎么睡。”
“我们夫人待人宽厚,不必这么紧张。”苏嬷嬷翘了翘唇角。
这秋六姑娘说话还算中听,真不知怎么纵出这种张狂婢女。
苏嬷嬷一瞧见芳洲这张脸就恨不得除之后快,奈何还要靠这贱婢做点心,不得不忍。
“秋六姑娘随我来吧。”
苏嬷嬷把二人领到杨夫人院中厨房外:“食材已经按着秋六姑娘昨日送来的单子准备好了,打下手的人都在,是叫芳洲吧,可以做粉角了。”
芳洲看秋蘅一眼。
“你去吧,我就在这院中待着。”
“秋六姑娘不进去啊?”
秋蘅笑笑:“我也需要进贵府厨房吗?”
苏嬷嬷动动唇,到底不好强求一个伯府贵女下厨房:“那就请秋六姑娘在此稍候,我进去看看。”
给三公子吃的点心,她必须亲自盯着才好向大太太交差。
秋蘅等苏嬷嬷进了厨房,在院中溜达起来。
方相那些书信账册不大可能在此处,但多熟悉一下相府没什么不好。
“秋六姑娘?”
秋蘅转过身去,颔首打招呼:“方姑娘。”
方蕊神色狐疑看着她:“你怎么在我母亲院子里?”
“苏嬷嬷请我来的。”
“苏嬷嬷请你?”方蕊只觉好笑,“苏嬷嬷人呢?”
“在厨房。”
方蕊望了望厨房方向,吩咐婢女:“去看看。苏嬷嬷要是在里面,请她出来。”
婢女领命而去,很快与苏嬷嬷一起回返。
“姑娘。”
方蕊看着行礼的苏嬷嬷,不解问:“秋六姑娘给你上药,怎么上到母亲这里来了?”
“昨日秋六姑娘送了些家里做的点心,夫人吃着好,就请秋六姑娘把人带来再做一些。”
“什么样的点心相府吃不到?”方蕊难以相信。
母亲不是贪嘴的人,就为了吃口点心把别人府上的厨子叫来?
这太奇怪了,她要去问问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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