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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天将亮未亮,薛寒来到湖边,看到一人抱膝而坐,犹如一块历经风雨的顽石。


    只看一眼,只看得出朦胧身形,薛寒就知道那是秋蘅。


    他走了过去,试探着喊:“秋六姑娘。”


    没有回应。


    薛寒再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秋蘅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秋六姑娘,你没事吧?”


    秋蘅依然没有反应。


    薛寒脸色骤变,直接把人揽入怀中:“秋六姑娘!”


    他伸出去探鼻息的手在对方睁开眼睛时停在半空,那颗几乎跳出喉咙的心坠落回去。


    “薛寒。”秋蘅轻轻喊了一声,笑意浅得只浮于唇角,“又是你啊。”


    “对,又是我。”薛寒不觉把她揽紧了些,心中后怕又庆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枯坐了大半夜,衣衫被露水打湿,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凉如秋水,秋蘅却没有感觉,薛寒的到来才让她又有了真实感。


    她没有从他的怀中挣脱,甚至有些贪恋这份温暖。


    至少她知道,薛寒对她的好源于内疚,真心实意。


    而不像先生,她曾笃定的千好百好,现在觉得都是虚幻。她曾笃定的学生身份,此时想想说是棋子更合适。


    更令她痛苦的是,受过十年教导,目睹十年惨象,哪怕意识到这些,她却无法放弃要做的事。


    布局者,执棋人,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什么私心,她若置身事外,遭难的是万千夏人。


    薛寒没有隐瞒:“我看你慌张跑来有些担心,却脱不开身,就吩咐胡四暗中送你回去。后来胡四来报,说你没有返回住处,而是来到了这湖边。”


    秋蘅笑笑:“我还以为是巧遇。”


    “不是巧遇,是我特意来找你。”薛寒看着秋蘅的眼,声音温柔又坚定。


    他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痛苦与沮丧,这样的话若是平时他只会放在心里,现在却轻而易举说出口。


    她需要安慰,而他不忍她伤心。


    “薛寒,多谢你对我这么好。”秋蘅轻声说,把他抱紧了些。


    薛寒身体紧绷,动也不敢动,话也忘了说。


    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二人太过亲密,早已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薛寒。”


    “嗯。”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是不是?”


    她以为她还算幸运,虽遭好友谋害,却遇到了先生。


    可真是天真啊。


    薛寒沉默一瞬,轻声道:“是。”


    他一开始对她的好出于愧疚,这样的好终究有限,停在理智之内。而现在,他对她的好出于钟情,已在理智之外。


    秋蘅没有再说话。


    薛寒听到了怀中人清浅的呼吸。


    坐在这里一夜未睡,太乏了吗?


    发现秋蘅睡着了,薛寒才敢低下头,凝视那张睡颜。


    天光还暗,她的脸色却白得惊人,苍白的唇上有着血迹。


    薛寒盯着那抹残留的红,着了魔般移不开眼,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去触碰。


    秋蘅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薛寒狼狈收回手,强作镇定解释:“唇上有血……”


    “我太害怕了,咬破的。”短暂的闭目养神,秋蘅已冷静许多,从薛寒怀中脱出。


    被抓包的尴尬让薛寒忙转移话题:“是担心太子吗?”


    “嗯。发现起火,我很怕太子真的出事了……”


    她怕的不只是太子出事,却无法对薛寒说。


    “秋六姑娘。”薛寒直视秋蘅的眼,语气郑重,“是你救了太子。”


    秋蘅摇头:“我梦中是明日——”


    “梦只是梦,能梦到已是得天垂怜,还要与现实完全一样岂不太奢求。因为听你说了这个梦,回去后我就吩咐手下加强巡视,这才能早早发现太子居处起火,救援及时……秋六姑娘,确确实实是你救的太子。”


    秋蘅冷透的心生出暖意。


    或许,她不必对自己太苛刻,她做得是不是也还可以?


    她的难过,甚至不是惊觉自己是棋子,而是先生把她当棋子。


    一个人有再多经历,再坚硬的铠甲,最容易伤到的是心。


    “是谁把太子救出来的?”


    薛寒道:“是我把太子从摘星楼背了出来。”


    他安排手下加强巡视,却不可能直说摘星楼。当太子住处真的起火,救援的人从四方赶来,更不能说太子在摘星楼中。


    好在以他皇城使的身份,身先士卒去救人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看着秋蘅,薛寒心头一动,试探着问:“秋六姑娘的梦里……救出太子的是谁?”


    “是薛大人。”秋蘅坦言。


    薛寒垂眸,藏住眼底浮上的笑意。


    所以她惊慌跑来,除了担心太子,也在担心他吗?


    “之后怎么样了?”随着理智回笼,秋蘅的疑问也多起来。


    “火已经灭了,善后工作还在做,目前发现了两具内侍尸体……”薛寒说着情况。


    “薛大人一直忙到现在……”


    “秋六姑娘不也一夜未休息。”薛寒起身,向秋蘅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秋蘅握住薛寒的手,任由他把自己拉起。


    黎明前的山林昏暗幽静,影影绰绰,鸟语声不绝于耳。


    快要走出山林时,薛寒忽然开口:“秋六姑娘,你的旧疾……是做梦的代价吗?”


    他一直相信,得与失是分不开的。


    比如他,有了薛全这样的养父,有了世人眼中的锦绣前程,却失去了诸多自由。


    秋六姑娘能从梦中窥破天机,是有代价的吧?


    直到走出山林,秋蘅才回答:“算是吧。”


    薛寒眸光闪了闪。


    这样的话,秋六姑娘那两次发作,是梦到了什么呢?


    但他没有再问。


    “薛大人,你还要忙,就送到这里吧。这种时候,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也不好。”


    “好。”


    秋蘅告别薛寒,回到住处。


    康郡王府入住的这处宅院门还大开着,除了熬了一宿的门人,还有护卫守着。


    看这样子,康郡王很可能还没回来。


    秋蘅默默绕到后边,翻墙而入。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芳洲担心打量秋蘅,见她无事松了口气。


    “嗯,回来了。”


    那个大夏她回不去,也不想回,这里才是她的家国。


    至于先生——


    她要找到他,观察他。若他心有私念影响她做事,就不要怪她不留情。


    第122章 薛寒的决定


    薛全走出来,对守在殿前广场的重臣勋贵道:“今上和太子殿下皆安好,火也灭了,诸位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熬了大半夜的官员这才暗松口气,挪动着站麻的腿脚散去。


    薛全一眼看到走来的薛寒,温声问:“刚刚不见你,去哪儿了?”


    “孩儿去巡视了行宫各处,怕有疏漏之处。”薛寒立刻察觉了薛全态度上的温和。


    “那么多人,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先去洗漱休息一下,回头今上定会召见你。”薛全抬手拍了拍薛寒肩膀,“做得不错,为父没有看错你。”


    救下储君,可是大功一件。


    他力推养子坐上皇城使的位子,很多人明面上不敢说,私下免不了不服气,毕竟寒儿到现在也不过十八岁,虽有去过战场的经历,资质和年纪上到底难以服众。


    如今那些人可以闭嘴了,寒儿确实给他大大挣了脸面。


    薛全心中畅快,看着挺拔如竹的少年越发满意了,心道可惜没有适龄公主,不然以寒儿的品貌能力和救太子的功劳,尚公主也是足够的。


    薛寒回到住处匆匆沐浴,本以为忙碌了一夜会躺下就睡,一闭眼却是那山林中静谧的小湖,湖边失魂落魄的少女,以及……令他无法不悸动的相拥。


    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忍受将来养父为他挑选一位妻子吗?


    他不能。


    他以为藏好心思,不因自己的心悦令她陷入危险就够了,会默默祝福她得遇良缘,生活顺遂。


    可现在扪心自问,他真能做到吗?


    他亦不能,他不甘心。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一手按着心口,睁眼望着屋顶。


    不甘心,那就要去争取,而不是患得患失,自怨自艾。


    或许……这次救下太子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薛寒勾唇笑了笑。


    他果然还是那个散漫肆意惯了的小乞儿,哪怕十年的灌输与打压,也从未真正接受被人控制的人生。


    就让他看看,获取太子的信任与器重,有没有抗争之力。而在此之前,要更谨慎些,不能让养父察觉他对阿蘅真正的心思。


    薛寒有了决定,轻轻闭上眼睛。


    康郡王妃苦等大半夜,终于等到了康郡王与凌云回来,急忙迎上去。


    “没事吧?”


    康郡王皱眉:“我们就守在那里,能有什么事。你不睡觉跟着熬什么?”


    郡王妃苦笑:“走水可不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我这不是怕万一么。”


    “起火的只有太子居所,没有波及其他地方。”


    “那就好——”


    收到康郡王提醒的眼神,康郡王妃意识到说错了话,忙道:“我是说大家都没事就好。”


    “母妃,嘉宜和阿蘅都还好吧?”凌云问。


    看阿蘅那时的样子,他委实放心不下,奈何那种情形脱不开身。


    康郡王妃听凌云这么问,强忍住撇嘴的冲动。


    嘉宜压根没出去,能有什么事,云儿想问的明明就是阿蘅。


    那不着调的死丫头究竟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康郡王妃只要一想到大半夜秋蘅拎着裙角披头散发飞奔的样子,就受不了。


    “嘉宜也担心你们父子,我让她回房歇着了,阿蘅后来也回来了。”


    当时太混乱,人心惶惶,等康郡王妃想起秋蘅了,只打发人去问了一声,得到回来的答复就罢了。


    当然在康郡王妃认知里,一个小姑娘好奇跑出去看热闹,最后肯定要回来的,不然和一群老少爷们爷混一宿吗?


    “都累了,洗洗歇着吧,热水一直备着。”多年养尊处优,康郡王妃早熬不住了。


    康郡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疲惫点点头。


    快到晌午时,勉强休息过来的康郡王又出门去,康郡王妃也有了精神把秋蘅喊来教育一番。


    “阿蘅,你到底喊我一声义母,那我就要说两句了。昨夜那么晚,还是走水这么危险的事,你一个女孩子跑出去干什么?让人瞧见了岂不要笑郡王府没有规矩。”


    秋蘅道:“阿蘅当时太着急了。”


    郡王妃疑惑升起:“你急什么?”


    “阿蘅担心薛大人,怕他出事。”


    郡王妃呆了呆,震惊问:“你为何担心薛寒?”


    就算担心,就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了?


    “薛大人是我朋友,自然担心他。”


    康郡王妃神色古怪:“你不是心悦林乘风——”


    秋蘅微笑:“本来心悦林乘风,结果听到薛大人说心悦我……阿蘅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薛大人也不错。”


    康郡王妃倒抽一口气。


    还能这样?


    但见秋蘅一脸理直气壮,康郡王妃突然丧失了所有劝诫的念头,无力摆摆手:“回去歇着吧。”


    “阿蘅告退。”


    等秋蘅一走,康郡王妃用力握住嘉宜县主的手,眼藏热泪,语重心长:“嘉宜啊,你可万万不要和阿蘅学。”


    “母妃是指——”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喜欢着一个,又喜欢一个!”


    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嘉宜县主不赞同摇头:“阿蘅只是想挑个最喜欢的吧,这也没错呀。”


    康郡王妃如遭雷劈。


    嘉宜这是已经被带坏了啊!


    “这是水性杨花!”


    “母妃别这么说。那男人还娶妻纳妾,同时喜欢好多个呢。”


    康郡王妃身体一晃,几乎受不住这打击:“嘉宜,你莫要被阿蘅带进沟里去,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女人能一样吗?”


    嘉宜县主叹口气:“母妃放心,女儿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不会喜欢一个又一个的。女儿只是觉得想要更好的乃人之天性,不分男女。阿蘅对母妃坦言,不正是没把您当外人吗?”


    康郡王妃怔了怔。


    该死的,竟然觉得女儿的话有几分道理,难道她也被带到沟里去了?


    “等等,什么叫对男人没兴趣?你个死丫头,准备和那些破香料过一辈子吗?”担心自己被说服的康郡王妃急急转移话题,骂起亲闺女。


    秋蘅离开主院,望了望行宫方向。


    要做的事太多,她可没闲工夫再应付别的,让康郡王妃觉得她朽木不可雕最好了。


    一个女子一旦让人觉得乖巧贞静,就会要求她更加乖巧贞静。


    可去他的吧。


    第123章 太子的感激


    薛寒不知睡了多久,胡四进来把他喊醒:“大人,宫里来传话,今上召见。”


    薛寒略微收拾,去见靖平帝。


    比起熬到天将亮才回去的重臣勋贵,靖平帝休息得更充足,见到薛寒时精神还不错。


    一旁的太子虽才经历死里逃生的危机,此时看来已恢复如常。


    “微臣薛寒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靖平帝笑着开口:“不必多礼。薛寒,你昨夜救了太子,朕要多谢你啊。”


    “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靖平帝颇满意薛寒的态度:“巡查护卫,不单是皇城司的职责,却只有你及时发现火情,救了太子。”


    太子直接起身,冲薛寒拱手:“多谢薛皇城救了吾性命。”


    薛寒忙避开:“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昨夜忙乱,朕一直没顾上问,你是如何发现太子居所走水的?”


    “回禀陛下,行宫四周多草木,微臣考虑到秋季天干物燥,容易发生火情,就安排手下多加巡视,尤其是深夜这种难以及时发现情况的时段……”


    靖平帝不由点头,看一眼太子,又问:“朕听闻,你带人赶到太子居所时不只摘星楼起火,太子睡卧之处也起了火,你怎么会猜到太子困在摘星楼呢?”


    靖平帝问这话,并不是怀疑薛寒什么,而是好奇。


    昨日太子遇险,他第一时间就询问过,当时发现走水的人全都顾着扑灭太子寝居火情,要不是薛寒直奔摘星楼把太子救出,后果不堪设想。


    “微臣没有猜测太多,只是看太子居所的人全力扑救殿下寝居火情,而摘星楼无人顾及,莫名有些不安,便决定去看一看。”薛寒语气平静,令人不由更信服几分,“要说为何做出这种判断,可能是直觉吧。”


    “直觉好啊!”靖平帝看着薛寒的眼中更多了欣赏,“薛寒,这次真的多亏了你的直觉。”


    “是臣该做的。”


    “传朕旨意,皇城使薛寒救太子有功,赐紫袍金鱼袋。”


    在大夏,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紫袍,薛寒以皇城使的身份被赐紫,可谓莫大殊荣。


    “谢陛下恩赏。”


    一旁薛全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满意至极。


    以前旁人会说薛寒有个好养父,以后会说他薛全有个好大儿,还是他有眼光。


    说完赏赐,靖平帝神情严肃起来:“火虽灭了,还是要好好调查,看是怎么起的火。救火有功的要赏,疏忽大意的要罚。”


    “是。”


    “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太子起身:“父皇,儿臣送送薛大人。”


    “嗯,去吧。”


    走出大殿,太子率先开口:“薛大人要不要去吾那里坐坐?”


    “太子殿下有邀,是臣的荣幸。”


    太子新住处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内侍端上茶水,太子歉然一笑:“吾也是刚住进来,招待不周。”


    “殿下太客气了。”


    “吾以茶代酒,敬薛大人救命之恩。”太子举起茶盏。


    “殿下是储君,微臣只是尽臣子本分,怎能当殿下的谢。”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轻叹口气:“昨夜薛大人救吾,也看到了吾的狼狈。储君面对无情大火也会怕,会慌,并不比寻常人多出水火不侵的能耐,吾对薛大人是真的感激。”


    昨晚他困于高楼,浓烟滚滚,热浪逼近,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生与死,原来就是一线间。


    绝望之际,他看到了眼前的少年。


    少年没有披盔戴甲,在他眼里却犹如天兵从天而降,救他出了火海。


    臣为君死在世人眼中确实天经地义,但他身为被救的人,怎能视为天经地义。若没有薛寒出现,他的结局恐怕就如昨夜提灯陪他上摘星楼的内侍了。


    昨夜大火发现两具尸首,其中之一就是太子近侍,却不是死于火烧,而是随背着太子的薛寒逃生时失足滚落而亡。


    薛寒啜了一口茶,沉默片刻道:“殿下厚爱,那臣斗胆多说两句。”


    “你说。”


    “臣算是比较早赶到的人,发现摘星楼的火势比殿下寝居发展迅速。这两处并不相连,火情非蔓延导致——”


    太子神色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薛寒直视太子的眼睛,坦然道:“在臣看来,不临近的两处同时起火的几率并不高,殿下寝居处的火情倒像是声东击西。”


    太子变了脸色:“薛大人怀疑这场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薛寒拱手:“不瞒殿下,微臣确实有此猜测。”


    太子下意识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再把茶盏放下,心头发沉。


    他不是没有这个怀疑,却不好说出口,让他没想到的是薛寒的坦言。


    “薛大人在父皇面前为何没有提起?”沉默片刻,太子问。


    薛寒垂眸:“事关重大,仅凭猜测,臣不敢乱言令今上忧心。”


    太子点点头,沉吟着问:“既事关重大,无凭无据,薛大人为何对吾坦言?”


    薛寒神色坦荡:“虽事关重大,但殿下的安危更重。无论这场大火能不能查出什么,若殿下得到提醒从此多加防范,对臣来说就无愧了。”


    “好一个无愧。”太子再举杯,“薛大人,吾敬你的无愧。”


    “谢殿下。”


    “薛大人对调查有方向吗?”


    “敢问殿下,昨夜为何去摘星楼?”


    太子沉默许久,轻声道:“昨日,是先母的冥寿日。”


    按大夏习俗,冥寿不是年年要办,可为人子者,怎能忘了这样的日子。


    每一年的这一日,他都习惯登高追思,回忆母后还在的日子。


    “另一位死者是守摘星楼的内侍,殿下昨日见他,可有异常?”


    太子仔细想了想,摇头:“并无异常。”


    “臣觉得此人有些可疑。”


    “怎么讲?”


    “此人守在一楼,按说火起时有足够时间逃生,却困死于火中。臣打算重点查查此人。”


    “那就拜托薛大人了。”


    薛寒起身:“微臣也该告退了。”


    “吾送薛大人出去。”


    婉拒了太子相送,薛寒没有回去歇着,直接去了停放尸体处。


    第124章 我们还都年轻


    停放尸体的房间冷飕飕的,一名男子见到薛寒忙问好:“大人。”


    男子是薛寒手下,对验尸颇有经验。


    “怎么样?”薛寒大步走过去,掀开蒙盖尸体的青布看了一眼。


    “回禀大人,死者喉中干净,未见烟灰等物,依小人判断,并非死于火烧,而是在此前已经死亡……”


    薛寒听着手下所述,微微点头。


    这与他的判断相符。


    因为加强了太子居所这边的巡视,火势才起就赶过去了。火往上窜,太子受困高楼,这守楼的内侍却有足够机会逃生。


    这样看来,就是有人杀死守楼内侍,纵火烧楼。


    薛寒离开尸体停放处,喊来胡四:“守楼内侍的讯息收集好了吗?”


    “大人,这里。”胡四把册子递过去。


    薛寒翻看过,去见薛全。


    “寒儿有事?”


    “经过查验,守楼内侍在火灾前已经身死。”


    薛全脸色一变:“这么说这场大火不是意外?”


    薛寒肯定点头。


    “其他线索呢?”


    “孩儿让手下查问了死者情况,这内侍原在宫中当差,此地行宫建成后就调来,一直负责守摘星楼……”


    “多年前就离开京城,在这边无亲无故,听来并无疑点啊。”


    “是。”


    薛全抬了抬眉:“行宫这边的宫人杂役白日当值,下值后并不会留在太子居所,应该没有动手的机会。”


    不光太子居所,靖平帝那边更是如此,一入住用的还是平日用惯的,行宫这边的人是没资格靠近的。


    “在没进展之前,内侍死因就不要禀报到今上面前,惹今上烦心了。”


    “父亲——”


    薛全睨了薛寒一眼,面露不快:“怎么,为父做不了皇城司的主了?”


    “孩儿没有这个意思。”


    “太子居所起火本就引得人心惶惶,若让人知道并非意外,岂不乱了套?”


    “可今上那边——”


    薛全面脸色微沉:“为人臣者要为君分忧,而不是为君添忧。除了这名内侍死因有疑,一场大火烧没了各种痕迹,想要深查下去就要把太子身边的人查个底朝天。寒儿我问你,这样的动静皇城司能担下吗?太子殿下乐意见到吗?到最后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薛全一连三问,薛寒沉默着。


    “寒儿啊,很多时候多做多错,不要把本来的功劳最后变成过错。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害你的。”


    “孩儿知道了。”


    “去吧。”


    薛寒往外走,微不可察扬了扬唇角。


    这个结果他有预料,是养父会做的选择。


    “薛大人。”


    薛寒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走过来,神色亲切:“薛大人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寒看太子一眼,欲言又止。


    太子走在薛寒身边,温声道:“薛大人的尽心吾看在眼里,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薛寒迟疑了一瞬,压低声音:“守摘星楼的内侍并非死于火烧……”


    太子脚下一顿,看向薛寒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这样的内情,薛寒并不需要向他透漏。而大火不是意外,说明是奔着他来的。


    谁会要他性命?


    这就太难说了,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观史上,君父要儿子性命的不是没有。这不是说他怀疑父皇,而是薛寒对他说这话的难能可贵。


    “多谢薛大人提醒。”太子正色道。


    害他的人很可能就在身边,无论是皇城司还是其他衙署很难大张旗鼓查下去。但对他来说,从此有了防备是最重要的。


    弟弟们或是早夭,或是年幼,他以为他这个储君当得安稳,原来并不是。


    这大概就是一场历经生死的大火给他带来的收获了。


    太子看一眼身姿笔挺的少年,眼底有着笑意。


    他还年轻,薛寒也还年轻。


    在以前,薛寒对他来说就是薛全的养子,薛全在宫外的耳眼。而对以后,他很期待。


    “见过太子殿下。”一道女声传来。


    太子看过去,笑问:“秋六姑娘又进宫来看望秋美人?”


    “是。”


    “那去吧。”


    秋蘅垂首站在一侧,等太子走过,与薛寒目光相碰,冲他扬扬唇。


    薛寒也不由弯了唇角。


    一直留意秋蘅的内侍见到这一幕,无语望天。


    这个秋六姑娘,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他觉得她对太子殿下有心思,居然又与皇城使薛寒眉来眼去,他最看不惯这样的。


    可要说起来,这丫头还救了他一命。


    这内侍就是刘棋,因为嚼舌秋蘅惹得太子不快,太子去摘星楼时服侍在身边的换了另一人,而那名内侍在火中逃生时失足跌落而亡。


    刘棋眼神复杂看秋蘅一眼,随太子离去。


    “六姑娘来了。”郑玉热情迎上来。


    同样是内侍,看到秋蘅的心情完全不同。


    见到秋美人,秋蘅行礼:“姐姐。”


    秋美人拉秋蘅起来:“还以为六妹今日不过来了。”


    太子居所起火这么大的事,后宫自是传遍了。


    “想着姐姐昨夜或许没睡好,就没有上午过来。”


    每日进宫见秋美人是过了明路的,秋蘅自是不会放弃这样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


    摘星楼这场火,她还想问问薛寒。


    走完见秋美人这个过场,秋蘅出宫去,就看到了薛寒。


    秋蘅走向他,直接问:“薛大人,昨夜那场火有查出什么吗?”


    “是人为……”能及时救出太子离不开秋蘅的提醒,薛寒没打算瞒她。


    “这么说,是有人想要太子性命啊。”秋蘅拨弄着腰间流苏,喃喃低语。


    原来书上所载这场大火不是意外,太子的死不是意外。


    谋害储君的人会是谁?


    “薛大人不会放弃调查吧?”


    “不会,但不一定有结果。”薛寒眼中是葳蕤草木,天高地阔,“这场大火扫了今上兴致,恐怕很快就要回京了。”


    “出来这么久,回去也好。”


    这一场秋猎之行,总算有惊无险,做到了要做的事。


    “薛大人,等回到京城,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道长,教我做香佩的人。”


    她曾拜托凌大哥寻找先生,可惜没有找到。论找人,皇城司或许容易些。


    第125章 六姑娘回府


    几日后,秋猎的队伍启程,返回京城。


    离京时还是九月,如今已进了十月。枫红似火,银杏一地金黄,妆点着京城的美丽。


    秋蘅与嘉宜县主同乘一车,一路上二人聊香道,聊将来,少了许多赶路的无聊与疲惫。


    “多谢义母这些日子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离家这么久家人也惦记着,早些回去吧。”康郡王妃吩咐人送秋蘅回永清伯府,暗暗松口气。


    总算把这丫头送走了。


    康郡王府的马车停到永清伯府门前,门人忙去禀报。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矜持端起茶盏:“让她进来。”


    不多时秋蘅走进来,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仔细打量秋蘅几眼,老夫人问,“没给康郡王府添麻烦吧?”


    “没有。”


    老夫人直觉不信,正要细问,永清伯大步走进来了。


    “蘅儿回来啦,给祖父说说围场那边有意思的事。”


    作为整个永清伯府唯一去了秋猎的,秋蘅现在就是永清伯瞧着最顺眼的人。


    “有意思的事?”秋蘅想了想,“每日都差不多,说不上什么特别。就是太子居所着火了,太子被困高楼——”


    “噗——”永清伯一口茶水喷出,茶叶挂在胡子上,“太子住的地方起火了?”


    这还不叫特别吗!


    “那后来呢?”


    “薛大人把太子救出来了。”


    老夫人忙问:“就是那位皇城使薛寒?”


    秋蘅点头。


    老夫人忍不住笑:“薛大人年纪轻轻,还挺有本事。”


    永清伯纳闷看老夫人一眼,心道姓薛的小子有本事,老婆子乐什么?


    “祖父,祖母,孙女出门这么久,现在回来了,想去给父亲请个安。”


    “去吧。”老夫人点了头,等秋蘅离开后淡淡道,“伯爷总惦记着去秋猎,瞧瞧有什么好,连太子住的地方都走水了,这要是出什么事,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永清伯听着不舒服:“以前什么时候出过事,就让六丫头赶上了。”


    老夫人呆了呆:忘了六丫头的邪门了!


    没过多久,下人进来禀报:“老伯爷、老夫人,福王府来人了。”


    福王府?


    永清伯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忙去见了福王府的人。


    来的是一位管事,一见到永清伯和老夫人就客气行礼,道明来意:“贵府六姑娘救了我们小郡主,王爷、王妃特命小人送来谢礼。”


    永清伯又是激动又是疑惑,等王府的人放下谢礼离开,立刻把秋蘅喊来。


    “蘅儿,你救福王府小郡主是怎么回事儿?”永清伯一见到秋蘅就迫不及待问。


    “您说容宁郡主啊?那日容宁郡主进山林玩,不料遇到了受伤流窜的黑熊,我就去把熊引走了……”


    老夫人听得窒息,再看秋蘅轻描淡写的样子,更窒息了:“你这死丫头,简直是——”


    “蘅儿做得好啊!”永清伯开怀大笑。


    看到福王府送来的谢礼他都不敢高兴,生怕弄错了,没想到六丫头真的救了小郡主!


    激动过后,永清伯觉得只有福王府的谢礼不太够:“这样的事,应当传到今上耳里了吧?”


    “今上听说了,还召见了我,问我要什么赏赐。”


    永清伯紧张起来:“你怎么说?”


    “我说明年想和家人一起来,今上说那等明年秋猎永清伯府同来。”


    永清伯一下子沉默了,甚至有点想哭。


    他惦记这么久的事,就轻而易举实现了?


    “蘅儿真给伯府长脸了。”永清伯感叹着,“刚回来时你怎么不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时没想起来。”


    “你这孩子。”永清伯摇摇头,不放心问,“没有别的事了吧?”


    “还有一件。”


    明明是永清伯问的,听秋蘅这么说,他却吃了一惊:“还有事?”


    秋猎的日子都这么多姿多彩吗?以前没听那些回来的人说过啊!


    “虞贵妃安排人送了个大姐模样的木娃娃给林乘风——”


    “什么?”


    秋蘅话未说完,永清伯和老夫人就齐齐惊呼。


    “然后当众从林乘风身上把木娃娃搜了出来,把人押到了今上面前。”


    永清伯眼前发黑,声音打颤:“然后呢?”


    这一刻,永清伯无比庆幸当时没在现场。


    那个压力,他一把老骨头受不了。


    “我说木娃娃是我送给林乘风的,今上相信了。”


    老夫人狠狠松一口气,又变了脸色:“六丫头,今上该不会,该不会给你和林乘风赐婚了?”


    本来的大孙女婿成了六孙女婿?


    造孽啊!


    永清伯则心情一松:还好还好,伯府不会大祸临头了。


    至于孙女婿是哪个孙女的,相比家族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一桩小事了。


    “也没有。薛大人和崔二公子对今上说心悦我,今上可能一时觉得不好选吧。”


    老夫人用力一拍大腿。


    就是这样,六丫头又没事了!


    死丫头一个多月不在,她险些忘了这熟悉的感觉!


    永清伯斜眼看着老夫人:老婆子被六丫头刺激疯了?


    “祖父,咱们伯府得罪过虞贵妃吗?”秋蘅会对永清伯夫妇坦诚冒领木娃娃,自是因为一损俱损,掉脑袋是一起的。


    “没有,伯府怎么会有机会得罪虞贵妃,除非你大姐——”提到秋美人,永清伯只剩嫌恶。


    “那林家呢?林家得罪过虞贵妃吗?”


    “林家的男丁常年戍边,留在京城的就林乘风一个幼子,上哪儿去得罪贵妃娘娘?”永清伯后怕不已,“定是你大姐这次得了去秋猎的恩赏,惹了贵妃娘娘不快。”


    秋蘅默默抓起一个梨子啃着。


    “蘅儿,木娃娃的事除了我和你祖母,莫要再对任何人说,便是你父亲都不能。”


    “孙女知道了。”


    晚饭还未开始,因为福王府送来的大手笔谢礼,六姑娘大战黑熊的事迹就传遍了伯府。


    秋松拉着秋枫跑到秋蘅面前,看着她的眼神激动与敬畏交织:“六姐,听说你一巴掌拍死了黑熊,是真的吗?”


    第126章 飞向福王的鞠球


    秋蘅冲目光热烈看着她的秋松一笑:“是真的。”


    一旁芳洲:?


    秋松激动摇着秋枫的胳膊:“二哥你听见没,六姐真的一掌拍死了黑熊。”


    秋枫眼神满是怀疑。


    “六姐,求你收我为徒,我想学打黑熊的本事!”秋松忽然跪下,抱住秋蘅脚踝。


    秋蘅默了默。


    没想到这小胖子还挺有雄心壮志。


    “你要先练基本功。”


    秋松仰头问:“怎么练?”


    “请个靠谱的拳脚师傅,不怕吃苦。”


    “我不怕苦!”秋松站起来,拍着胸脯,“等我练好了基本功,六姐要教我。”


    秋蘅嫣然一笑:“行。”


    “那我们走啦。”秋松去拉秋枫。


    秋蘅看着血缘上的亲弟弟,突然道:“二弟可以和三弟一起练。”


    乱世若不能避免,有身手的人活下去的几率终究大一些。


    秋枫愕然:“我……也可以么?”


    “六姐说你可以就可以。”没等秋蘅说话,秋松就大声道。


    晚饭摆在千松堂,除了大公子秋杨上学未回,三房人都聚到了一起。


    “蘅儿救福王府小郡主得了今上赞赏,等明年咱们伯府的人都能去秋猎了。”永清伯当众宣布了这件令他心情大好的事。


    秋大老爷笑着附和:“那我们都沾蘅儿的光了。”


    永清伯目光扫过孙辈们:“你们也要向蘅儿学学,时刻把伯府记在心里。”


    一顿饭吃完各自散去,秋三老爷怕扫女儿的兴,又忍不住担心,放软了声音道:“蘅儿啊,你有本事爹爹高兴,可比起这些,爹爹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爹爹也没有很想去秋猎。”


    “父亲放心,女儿会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


    “那就好。”


    大太太回屋后,语气复杂:“没想到六丫头本事这么大,又成了福王府的救命恩人了。”


    秋大老爷哈哈一笑:“这不是好事么,反正是咱们伯府得好处。”


    “是啊,是好事。”大太太没有反驳,心里却不得劲。


    若这风光是自己儿女挣来的,就更好了。


    两日后,老夫人带秋蘅去福王府赴宴。


    路上,老太太有些心烦。


    早上二十年,不,早上十年,能与康郡王妃、福王妃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会,脸上有光。


    可她都这把年纪了,每日只想喝喝茶吃吃点心,不想再费心费力讨好别人了,万万没想到被六丫头逼着上进了。


    “蘅儿,在福王妃面前不要多话,省得让人笑话咱们伯府没有规矩。”


    “是。”


    马车停下,祖孙二人下了马车,早有管事等在那里。


    “老夫人、秋六姑娘,王妃一直盼着呢。”


    福王妃等在花厅,听闻老夫人到了起身相迎:“老夫人快坐。在定北的时候我就惦记着见一面,好好道个谢,今日可算见到了。”


    老夫人看出福王妃的诚意,愉悦扬唇:“王妃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是真的感谢老夫人教导出六姑娘这样勇敢聪慧的孙女。我就容宁一个女儿,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天都塌了……”


    一旁容宁郡主向老夫人福了福。


    老夫人一下子不烦闷了。


    原来她只是烦单方面讨好,这有来有往的还挺有滋味。


    饭后福王妃与老夫人喝茶闲聊,容宁郡主邀请秋蘅去园中玩。


    “这是我专门练蹴鞠的地方。”容宁郡主一指园中开阔处,“要不要比一场?”


    “好。”


    见秋蘅答应得痛快,容宁郡主一笑,拍拍手,两队婢女走过来。


    “来吧。”容宁郡主把鞠球高高一抛。


    论蹴鞠技巧,容宁郡主技高一筹,但秋蘅有功夫在身,力量与灵巧哪怕刻意掩饰也差不了。


    两队人旗鼓相当,热火朝天。


    容宁郡主情绪高涨,只觉痛快至极。


    “看着!”她一个后翻,把鞠球踢向半空中的风流眼。


    秋蘅一跃而起把鞠球接下,用力一踢。


    鞠球如流星,越过众人头顶向外飞去。


    “小心!”容宁郡主下意识喊了一声,就见跟在福王身后的护卫身形一动,把飞来的鞠球挡落。


    福王站定,看过来。


    容宁郡主走过去,笑盈盈问:“父王没吓到吧?”


    “容宁又蹴鞠呢?”


    这时秋蘅走到近前,向福王屈膝行礼:“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福王笑呵呵摆手:“无妨无妨。秋六姑娘原来也擅长蹴鞠啊?”


    “只是会玩几下。”


    “能和容宁有来有去,那定是不错的。”


    “父王,您这不是自卖自夸嘛。”


    “哈哈,女儿蹴鞠好,当爹的高兴不是理所当然么。”福王语气满是宠溺。


    容宁郡主好奇看福王身边的道士一眼:“父王是要出去么?”


    “灵微观新来了一位真人,道法精深,父王去拜访一下。”福王冲容宁郡主和秋蘅点点头,“你们玩吧,注意别伤着。”


    直到福王走远,秋蘅目光还追逐着他的背影。


    “秋六姑娘看什么呢?”容宁郡主笑问。


    秋蘅随口胡诌:“王爷身边的道长我瞧着眼熟,好像见过一样。”


    鞠球是她故意踢过去的,就是想看看出现在福王身边的道士长什么样。


    她反复想过,以先生的学识能力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国都南迁就在几年后,这个时候的先生就算没有国师之名,也该与大夏的权力中心有交涉了。


    也因此,对出现在重臣勋贵身边的道士她不得不留意。


    “那位道长出自灵微观,秋六姑娘去道观时许是见过。”容宁郡主对佛道没什么兴趣,向秋蘅发出邀请,“来来来,再比一场。”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秋蘅问老夫人:“祖母,您去过灵微观吗?”


    新来的道法精深的真人,她必须去看看。


    “去过啊,就在西山。”老夫人纳闷问,“怎么突然问起灵微观了?”


    “今日和容宁郡主蹴鞠,险些砸到福王,听福王说要去灵微观,就好奇问问。”


    老夫人一窒,喉咙发紧:“你蹴鞠差点砸着福王?”


    天爷,她就说这次出门怎么顺顺当当怪不习惯的,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第127章 灵微观


    秋蘅默默听完老夫人一顿训,递过去一块点心:“祖母,尝尝芳洲做的桂花糕。”


    老夫人板着脸接过点心:“不要转移话题,去福王府时我怎么叮嘱你的?”


    “那下次容宁郡主邀我蹴鞠,我就拒绝了,省得鞠球不长眼……”


    “不是拒不拒绝的事——”老夫人说不下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这丫头天生惹事精!


    “祖母。”


    “说。”


    “明日我想去灵微观逛逛。”


    老夫人下意识反对:“姑娘家天天想着往外跑,给我安生在家待着。”


    秋蘅表情纠结:“祖母,有个事孙女一直没敢说。”


    老夫人心一紧:“什么事?”


    “太子居所起火,孙女看到了死于火中的内侍尸体,有一个是从高处摔下去的,脖子都断了……”秋蘅声音微颤,双手绞着帕子,“后来我就总做噩梦,想着回来后去道观请个平安符……祖母要是不放心我自己去,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老夫人悄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既如此,明日你就早去早回,记得多带些人。哦,把鱼嬷嬷带上,有个行事稳当的婆子陪着你,祖母也放心些。”


    秋蘅眨眨眼:“祖母不去吗?”


    “咳,祖母一把年纪了,天天出门身体受不住。”


    “那您好好歇着,明日我带鱼嬷嬷和芳洲去。”


    “嗯。”


    秋蘅弯弯唇角,咬了一口桂花糕。


    她这位祖母特别信鬼神,生怕沾上晦气,看准这一点还挺好使的。


    转日一早,秋蘅带着芳洲与鱼嬷嬷坐上马车,前往灵微观。


    路上鱼嬷嬷吃着糕点,心情舒畅。


    可算是等到芳洲回来,又有点心吃了。


    六姑娘也稳重了,知道出门带着她,而不是让她一个教养嬷嬷偷偷给外面的男人送东西。


    “六姑娘,灵微观到了。”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传进来。


    秋蘅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前方道观。


    灵微观建在半山腰,山势缓和,石阶平整,这个时间说不上早,有人如秋蘅这般刚到的,也有已经出来的。


    秋蘅提着裙角拾级而上,芳洲和鱼嬷嬷紧紧跟在后。


    “鱼嬷嬷来过灵微观么?”


    “早些年来过,这里的符挺出名的。”


    秋蘅一笑:“那我来求平安符是来对了。”


    一进道观,烟香袭来,是清冽的柏香。


    在知客引领下,秋蘅在三清殿前上了香。


    “道长,听闻观中来了一位道法高深的真人,不知如何能见到?”


    这样的问题知客近来听过许多次,但被一个小姑娘问还是第一次。


    知客不由多看秋蘅一眼,道:“过两日会有一场法会,便是由妙清真人主持。”


    妙清真人——秋蘅心头一动。


    先生道号长清,与妙清一字之别,这位引得福王拜访的妙清真人会是先生么?


    “多谢道长告知。”秋蘅没再多问。


    既然有对外的法会,到时候来看看就知道了。


    之后知客去接待其他香客,秋蘅带芳洲与鱼嬷嬷向后走去。


    后方设有星君殿,是祈求消灾延寿,请符箓之处。


    还未靠近,一名穿戴体面的仆妇拦住秋蘅,傲然道:“这位姑娘请留步,我们夫人正在殿中上香。”


    秋蘅扫一眼殿门,微微蹙眉:“灵微观还有清场一说吗?刚刚知客并未提醒。”


    仆妇上下打量秋蘅一眼,微抬下巴:“我们夫人诚心拜神,不喜被人打扰,可能是知客忘了提醒姑娘吧。”


    鱼嬷嬷见仆妇穿金戴银,优越感满满,定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不愿秋蘅惹上麻烦,小声道:“姑娘,咱们等等——”


    “吧”字未说出口,就见芳洲冲了过去,扑倒了仆妇。


    仆妇一声惨叫,接着是更多声惨叫。


    芳洲压在仆妇身上,连踢带打,状若疯狂。


    鱼嬷嬷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听到动静,一位妇人从殿中走出来,看清外头情形震惊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秋蘅快步走过去,拉起芳洲喊她的名字:“芳洲!”


    芳洲浑身一震,眼神恢复了清明:“姑娘,我——”


    “没事。”秋蘅飞快握了一下芳洲的手,低声安慰。


    “秋六,是你!”跟在妇人身边的少女含怒开口。


    秋蘅稳住心神,看过去。


    出声的是方蕊,相府千金,与旁边妇人一眼就能看出相似之处。


    秋蘅秋猎时曾见到方蕊跟在一位夫人旁边,但不是这一位,一时拿不准二人关系。


    “方姑娘。”


    妇人姓杨,乃相府长媳,见二人认识,冷声问:“蕊儿,她是——”


    “母亲,她就是那个秋六姑娘!”


    “永清伯府的?”知道了秋蘅身份,杨夫人脸色更沉了,看一眼刚爬起来的仆妇,冷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打得披头散发的仆妇委屈不已:“刚刚这位姑娘要进去,奴婢说您正在上香,请她稍微等一等,不想这位姑娘的丫鬟就冲了过来,对着奴婢一顿拳打脚踢……”


    仆妇越说越愤怒。


    苍天呀,身为相府大太太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嬷嬷,她何尝受过这种气。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杨夫人面色阴沉看向秋蘅:“秋六姑娘不愿稍等,大可直说,竟直接纵奴伤人,未免太跋扈了吧?”


    “母亲,她就是这样,先前还当众狠狠打了素素一巴掌。”


    察觉芳洲要开口,秋蘅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对杨夫人微微屈膝:“是我没有约束好婢女,还望夫人见谅。”


    “见谅?”杨夫人今日为了儿子的身体来上香求符本就心情不好,遇到这么一出就更差了,加之早就耳闻过秋蘅名声,自是更加厌恶。


    当然,不愿轻轻放过而宣泄情绪的前提是知道了眼前少女出自永清伯府。


    对杨夫人来说,就算永清伯府老夫人到她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凭什么让她忍一个小丫头。


    “秋六姑娘一句见谅,我的管事嬷嬷就白受辱了?”杨夫人面无表情看着秋蘅,“你的婢女代表的是你的脸面,我不与你一个小姑娘掰扯,就让人去问问贵府老夫人是怎么管教的孙女。”


    第128章 找上门


    鱼嬷嬷一听杨夫人的话,扑通跪下去:“夫人息怒,我们姑娘年纪小面皮薄,对下人太过宽厚才让婢女失了分寸。还望夫人高抬贵手,等回去我们姑娘定会严罚这丫头!”


    杨夫人看着鱼嬷嬷挑眉:“这又是秋六姑娘的什么人?”


    “奴婢是姑娘的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呵。”杨夫人唇角挂着讥笑。


    秋蘅淡淡开口:“鱼嬷嬷,这位夫人说了,我的婢女代表的是我的脸面。你是我的教养嬷嬷,代表的也是我的脸面啊。这位夫人都不愿和我一个小姑娘掰扯,要打发人去和祖母说,你苦苦哀求没有必要。”


    “六姑娘——”秋蘅的镇定令鱼嬷嬷困惑不已。


    芳洲有错在先,得罪的还是相府的太太,这要闹到老夫人面前,六姑娘还不知会受怎样的责罚。


    现在好好服个软把此事悄悄揭过,对六姑娘来说才是最好的。


    鱼嬷嬷不懂秋蘅的心思,可听她如此说了,只得默默爬起来。


    秋蘅看向杨夫人:“夫人说打发人去我家交涉,不知安排哪位随我一同回去?”


    杨夫人盯着神色平静的少女,眼底压着厌恶。


    一个纵容奴婢直接动手打人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底气不慌不乱?


    她最烦的就是这种出身平平却无知无畏的小丫头。


    “母亲。”方蕊开口。


    杨夫人看向女儿。


    “您不知道,秋六姑娘伶牙俐齿,很会说道的。要是让苏嬷嬷他们去永清伯府,说不得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苏嬷嬷就是被芳洲打的那位嬷嬷,闻言狠狠瞪了秋蘅一眼。


    杨夫人领会了方蕊的意思,略一沉吟道:“也算顺路,那就直接去趟永清伯府吧。”


    她说这话时看着秋蘅,想捕捉到预料中的慌乱,看到的却是一双淡如秋水的眼眸。


    前往永清伯府的路上,鱼嬷嬷心头沉重,忍不住数落芳洲:“芳洲啊,你怎么那么冲动呢,那嬷嬷虽倨傲,也不至于冲上去就打啊……”


    陪六姑娘出一趟门就闹出这种事,她这个教养嬷嬷可怎么办啊!


    芳洲靠着车壁,一言不发。


    “鱼嬷嬷,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让芳洲静一静吧。”


    秋蘅心知芳洲的反常,但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芳洲听到秋蘅的声音,眼里有了泪,喃喃道:“姑娘,对不住……”


    “没事。”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真的没事。”


    正愁与方相搭不上关系,如今倒是有了机会。


    坏的关系,对她来说也比毫无关系要好。


    鱼嬷嬷瞧着秋蘅温声宽慰芳洲的样子,暗暗叹气。


    六姑娘如此宽宏,难怪芳洲这小丫头气性这么大。


    可做下人的,谁不想遇到六姑娘这样的主人呢。


    但她这个教养嬷嬷恐怕干不下去了,她都不敢想老夫人知道芳洲把相府大太太的管事嬷嬷打了会是什么反应。


    对鱼嬷嬷来说格外煎熬的路程,很快到了。


    老夫人正在院中散步,传话的婢女匆匆赶来:“老夫人,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因婢女匆忙的样子眼皮一跳,不悦道:“六姑娘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


    本来沾上六丫头的事她就忍不住乱想,这不是吓她嘛。


    婢女低着头,声音却不低:“老夫人,和六姑娘一起来的还有方相府上的大太太!”


    相府大太太?


    老夫人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妇人模样。


    永清伯这几年一心巴结方相,老夫人对相府的人有所了解,这位大太太姓杨,是个自矜身份,不苟言笑的。


    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来永清伯府?还是和六丫头一起来?


    老夫人心中打鼓,前往花厅见到了面容严肃的杨夫人。


    “杨夫人前来寒舍,有失远迎,失礼了。”


    面对老夫人的寒暄,杨夫人扯了扯唇角:“今日冒昧登门,是因为贵府六姑娘。”


    老夫人心一咯噔,面上还带着客气的笑:“是舍孙女惊扰杨夫人了吗?”


    杨夫人扫一眼管事嬷嬷。


    老夫人视线随之望去,只见那衣着体面的仆妇头发散乱,脸上数道猫抓样的红痕,不由眼前一黑。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告诉她是六丫头抓的!


    “苏嬷嬷,你向老夫人说清楚吧。”


    管事嬷嬷冲老夫人行了一礼,语气沉痛:“当时我们夫人在殿中上香,奴婢见秋六姑娘要进去,就请她略微等一等,没想到——”


    管事嬷嬷一指跟在秋蘅身后的芳洲,恨声道:“没想到秋六姑娘的丫鬟就一声不吭冲出来,把奴婢打成这样了!”


    老夫人震惊看着芳洲:“芳洲,你当真打人了?”


    芳洲跪下来:“是我一时冲动,不关姑娘的事。”


    “你这胆大包天的贱婢!”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而后向杨夫人赔不是,“这贱婢是乡下来的,没有学好规矩。惹了杨夫人生气都是她不对,杨夫人要打要杀,老身绝无二话。”


    杨夫人淡淡一笑:“一个小婢女,要打要杀是贵府的事儿。苏嬷嬷是我的陪房,在相府也是人人敬着,却不料被令孙女的婢女一顿打。老夫人若是没个说法,我这脸上也难堪。”


    老夫人狠狠剜了秋蘅一眼,不得不低头陪笑:“这丫头流落在外多年,比不得那些温婉娴静的闺秀。杨夫人莫要因这孩子影响了心情,回头我就罚她去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杨夫人微微抬眉:“老夫人莫要把我高高架起。去灵微观上香本就是去求心静,结果遇到这种事,谁能不糟心?”


    她去道观是祈求儿子健康长寿,横生波澜意味着不顺,让她如何咽下这口气。


    “是,确实是舍孙女没约束好丫鬟。”老夫人扬声,“春草,去拿戒尺来。”


    很快春草取来戒尺。


    老夫人拿起戒尺看了看秋蘅,突然把戒尺往杨夫人手中一塞:“杨夫人尽管打,让这死丫头好好长个教训!”


    杨夫人表情一瞬扭曲,把戒尺还给老夫人:“老夫人说笑了,我自己的儿女都从未打骂过,怎能打别人家的。”


    老夫人一颗心沉了下去。


    跪祠堂不行,打一顿不行,这位杨夫人要如何才满意?


    第129章 贴心


    老夫人一时难住了。


    杨夫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为了不把相府得罪死,她该问一句依杨夫人的意思要如何处理。


    可这话要是说出去,就等于把对六丫头的责罚交到了对方手中,结果如何就失了掌控了。


    这个死丫头,真能给她找事啊!


    老夫人在心里狠骂秋蘅。


    “母亲,女儿倒有一个建议。”方蕊眼波扫向秋蘅,突然开口。


    杨夫人看着女儿。


    “秋六姑娘纵奴打伤苏嬷嬷,但咱们相府可不是喊打喊杀的作风。不如就让秋六姑娘每日去给苏嬷嬷换药,直到苏嬷嬷伤好。”方蕊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等着秋蘅反应。


    让一名贵女去给其他府上的奴婢换药,这样的折辱不知道秋六受不受得了。


    更妙的是,这么一日日去相府,其中原因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这个圈子就都知道秋六姑娘纵奴伤人的恶行了。


    而要是拒绝,永清伯府就要给出令母亲更满意的结果。


    “行。”秋蘅一口答应,甚至觉得方蕊有些可爱了。


    如此贴心,万万没想到。


    老夫人不由皱眉:“蘅儿——”


    好歹是伯府贵女,去给别人家的奴婢换药,未免太侮辱人了!


    在老夫人看来,去祠堂跪上半个月都比这样强。


    “祖母,我觉得方姑娘的提议很合理。人是我的丫鬟打伤的,怪我没约束好,我去照顾被打伤的人也是应当。”唯恐老夫人坏了好事,秋蘅忙道。


    老夫人难以理解。


    这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骨气呢?尊严呢?名声呢?


    秋蘅看向杨夫人:“这样处理,杨夫人觉得如何?”


    杨夫人扫一眼老夫人难看的脸色,微微一笑:“既然秋六姑娘愿意,那就这样吧,我也不是咄咄逼人之人。”


    见杨夫人放下茶盏起身,秋蘅上前一步:“我这就随杨夫人去相府。”


    “今日就不必了,秋六姑娘明日过来即可。”


    回相府的路上,方蕊与杨夫人同乘一车,提起秋蘅:“母亲为何不让她今日就来?”


    杨夫人深深看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急什么?总该给永清伯府老夫人处理家事的时间。”


    若不是坏了她为儿子上香祈福的心情,永清伯府这一趟她是不会亲自去的。


    “母亲说得是。”方蕊弯了唇角。


    “蕊儿很不喜那个秋六?母亲鲜少见你这般喜恶外露。”


    方蕊抿唇:“母亲不知秋六在定北闹出多少事,能喜欢她才怪。”


    “说说看。”杨夫人随口道。


    往年秋猎她都会跟着去,今年儿子身体抱恙,当母亲的自是没了出门的兴致,去的是妯娌孙氏。


    听方蕊仔细讲完秋蘅在定北的事迹,杨夫人抬抬眉梢:“倒是个能耐的,这样的人来相府可要留意。”


    “母亲放心,女儿会盯紧她。”


    明日来也好,正好给她时间邀请朋友们来瞧稀奇。


    回到相府,杨夫人换了身衣裳,去了儿子那里。


    杨夫人一子一女,儿子行三,平日都叫他三郎。


    一进院子,杨夫人便问:“三郎如何了?”


    被问的婢女眼神闪烁:“公子他——”


    杨夫人心一沉:“说!”


    “回禀大太太,公子他有一阵难受得厉害,服了药好些了。”


    “我出门前还算平稳,怎么突然难受得厉害?”


    面对杨夫人的追问,婢女压力极大,低着头道:“太医也没说出什么……”


    杨夫人心头一动,问道:“是什么时候难受的?”


    “大概是辰正时。”


    杨夫人深深拧眉。


    那正是她上香祈福,听到外头的闹腾时。


    果然求神不顺是有预兆的!


    杨夫人眼中闪过冷光,快步走了进去。


    床边伺候的年轻女子迎过来,恭顺行礼:“婆母。”


    杨夫人先看了看睡着的儿子,走去外间。


    年轻女子亦步亦趋跟出去。


    杨夫人转身看着儿媳,面色沉沉:“金氏,你是怎么照顾的三郎!”


    金氏垂着头:“婆母息怒,是儿媳的不是。”


    “三郎是你夫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自己掂量着。”杨夫人心忧儿子的身体,看着唯唯诺诺的儿媳就觉堵心,说罢拂袖走了。


    金氏默默送到院门口,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身边婢女忍不住抱不平:“为了照顾姑爷,您都两日没好好合眼了——”


    “不许多嘴。”金氏抬手扶额,脸色惨淡。


    杨夫人回府后心情阴云密布,千松堂中,气氛更是风雨欲来。


    “给我跪下!”老夫人一指秋蘅。


    秋蘅默默跪下去。


    “要你安分在家待着,你非要去上香。一出去就惹祸,一出去就惹祸,你是不气死我这老婆子不罢休吗?”


    “祖母息怒,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很快全京城都知道永清伯府的姑娘纵奴打人,为了赔罪每日去人家府上给一个嬷嬷换药!”老夫人气得太阳穴直跳。


    担心老太太气出个好歹,秋蘅忙宽慰:“是永清伯府六姑娘。祖母放心,别人都知道我与姐姐们不一样。”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腾地站起来,脑袋嗡嗡的。


    怎么会有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玩意儿!


    “你没管教好丫鬟,丢脸是该受着。至于芳洲——”老夫人看默默跪着的芳洲一眼,“性子这么野的婢女是不能留在你身边了,以后就去庄子上当差吧。”


    芳洲脸色惨白,怔怔看着秋蘅。


    “祖母要让芳洲去庄子上?”秋蘅平静的表情有了变化。


    “难道你还不愿意?”老夫人冷笑,“惹了这么大的祸,没把这无法无天的丫鬟赶出去已是念在伺候你多年的份上了。”


    一言不合就敢打相府的管事嬷嬷,这样的丫鬟留着就是祸端!


    “这是怎么了?”永清伯一脚迈进来,看清屋中情形纳闷问。


    “六丫头去灵微观上香,被方相府上大太太的管事嬷嬷拦下,芳洲就把那管事嬷嬷打了。”


    永清伯声音陡然拔高:“打了方相府上的管事嬷嬷?”


    “对,杨夫人带着受了伤的管事嬷嬷找上门来了。”


    “还打伤了?”永清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头晕目眩。


    让他缓缓,可能是他进屋时没迈对脚。


    第130章 谈判


    永清伯为了袭爵的事这两年没少巴结方相。


    他脸皮厚,姿态放得低,到现在至少方相肯给他一个正眼了。对永清伯来说,方相点头帮忙的机会说不定哪日就来了。


    听闻秋蘅得罪了相府大太太,永清伯顿觉天塌了。


    “你——”永清伯一指秋蘅,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排山倒海的怒火一滞,手指转向芳洲,“你这该死的贱婢,是要害死伯府吗?”


    芳洲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夫人本是气秋蘅的,可永清伯的举动把她的气愤转为迷惑。


    都这样了,老伯爷居然没骂六丫头?


    是,打相府管事嬷嬷的是芳洲,可芳洲是六丫头的婢女,那就是六丫头的责任。就像六丫头惹了事,人家不与小姑娘多说,找上她这个老夫人一样。


    到底为什么,老头子对六丫头如此宽容?


    自打秋蘅被找回来就无数次升起的疑惑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来人,把这贱婢赶出府去!”永清伯厉声道。


    永清伯不是不气秋蘅,但像他这样不怕世人嘲笑弯骨头的人格外懂权衡利弊。


    三个儿子资质平平,毫无建树,孙辈更是指望不上。反而这个丢失多年被找回来的小孙女一直在给他惊喜。


    他还在拭目以待六丫头将来的造化,摆出祖父的威风打骂训斥得不偿失。


    两个婆子上前去拉芳洲,被秋蘅阻止:“祖父,我有话单独与您说。”


    永清伯沉着脸看着秋蘅。


    六丫头要为一个小婢女求情?


    四目相对片刻,永清伯点头。


    他倒要看看六丫头用什么来求这个情。


    等秋蘅和永清伯去了西屋,老夫人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这个死丫头完全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西屋中,只有秋蘅与永清伯二人,厚重的门帘挡住了声音与视线。


    “蘅儿要说什么?”永清伯淡淡问。


    他是看重这丫头不假,可也不能惯得她自以为是,恃宠而骄。


    “今日之事,确实是芳洲做得不对。但芳洲对孙女来说不是一名普通婢女,而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望祖父看在孙女的面上把她交给我来管教。”秋蘅斟酌着说出这番话。


    芳洲对她来说不只是玩伴,而是亲人,是姐妹。


    但她不能让永清伯这样利益至上的人知道。


    人有软肋,就有可能面对刺向软肋的尖刀。


    永清伯似笑非笑看着秋蘅:“蘅儿,你要知道,祖父就是认可你,才只罚你的婢女。换了你的姐姐们得罪相府,恐怕就没有心情担心婢女了。”


    听着永清伯的话,秋蘅牵了牵唇角。


    她要单独与永清伯说话,当然不会天真以为靠请求就行了,能打动永清伯的是好处。


    “祖父,有件事孙女忘了说。”


    “你说。”


    “秋猎时我救了容宁郡主,今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一时想不出。今上说等以后想到了,只要合情合理,就答应我。”


    永清伯大吃一惊:“今上真这么说?”


    秋蘅点头。


    永清伯还是难以置信:“今上不是允许伯府明年参加秋猎——”


    “今上说那算不上奖赏,就是孙女提了一句,顺口答应了。”


    永清伯:!


    缓了缓惊喜交加的心情,永清伯目光深沉盯着秋蘅:“回来时怎么没说?”


    “秋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没想起来。”


    永清伯没追究这话真假,语气藏不住懊恼:“你当时就该向今上提出想要的。”


    “孙女一直长在乡下,不懂要什么合适。要少了吃亏,要多了怕今上恼,就想着等回来可以和祖父商量。”


    永清伯听着这话,心情大好。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总是给他惊喜。


    至于嘴里可能没实话,这有什么关系呢,家里那些老实巴交的屁用没有。


    “祖父。”秋蘅轻轻唤了永清伯一声。


    永清伯正色看着唤他的少女。


    “用今上的奖赏,免去对芳洲的处置,您觉得如何?”


    永清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孙女还没说完。”


    秋蘅其实很喜欢和永清伯谈判,因为对方不把感情、面子之类掺和进来,只要筹码足够,她总能得到想要的。


    “芳洲是我的婢女,以后在伯府,我不希望其他人替我管教她。”


    “这是自然,伯府并无芳洲的身契。”永清伯哪里在乎芳洲如何,“但她惹了事,你这当主人的就要担着。”


    秋蘅莞尔一笑:“孙女这不就在担着么。”


    永清伯愣了愣,而后笑起来。


    “相府那边最后怎么说?”永清伯这才顾上问。


    “方姑娘要我每日去给被芳洲打伤的嬷嬷换药,明日我就过去。”


    永清伯看着秋蘅的眼神有些复杂:“你不觉得难堪?”


    秋蘅语气淡淡:“这有什么,孙女在乡下的时候还给受伤的驴子包扎过呢,何况是人。”


    她无所谓的语气令永清伯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可惜啊,蘅儿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秋蘅没接话。


    她懒得与永清伯说什么女子不比男儿差的话,浪费口舌。


    二人谈完了,回到堂屋。


    “行了,蘅儿把芳洲带回去好好管教吧。”


    老夫人错愕不已。


    她等着的时候其实寻思过该不会六丫头把丫鬟护下来了吧,可亲眼瞧着老头子轻轻放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伯爷对六丫头未免太纵着了,她的丫鬟闯了这么大祸,要是毫无惩治,以后如何管好伯府下人?”


    “芳洲也不是伯府下人啊,她是六丫头带回来的。”永清伯扫视一圈,语带警告,“你们要是不知做下人的本分,莫怪伯府无情。”


    “伯爷——”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蘅儿,你回房吧。”


    “祖父,祖母,孙女告退。”秋蘅盈盈行礼,带芳洲走到门口脚步一停,“鱼嬷嬷,走了。”


    自回来就心如死灰的鱼嬷嬷一愣,下意识看永清伯和老夫人一眼,见二人没有理会的意思,忙低着头奔向秋蘅。


    等秋蘅离开,屋中伺候的也退下,老夫人快步走进里屋取出藏了许久的风干黑驴蹄子,扬手砸到了永清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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