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事
秋蘅疑惑看了薛寒一眼。
皇城司这般严苛么?
薛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手下人把公事做好,私下做个什么他当然不会管,但秋六姑娘——
薛寒突然愣住了。
秋六姑娘又怎么样呢?
他为何不愿她直接找胡四?
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薛寒突然有些慌。
是他因内疚与她来往多了,产生了别的错觉吗?比如……心悦?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他看到了她的心事,但那些话不是对他而说。
他为何会放在心上,反复沉吟?
“薛大人。”
轻柔的女音响起,如星火突然烫了一下少年的心。他抓起茶杯喝了几口,凉茶入腹,冷静下来。
“秋六姑娘,你说。”
秋蘅默了默,道:“说完了。”
“那就这样。”薛寒起身,“回头打听到了让胡四去和你说……呃,以后直接找胡四也行。”
秋蘅默默看着少年大步走到门口,心生迷惑:薛大人说话是不是有些矛盾?以后到底是直接找他,还是找胡四?
还有,事情说完了,走的不该是她吗……
胡四望着突然拉开门的薛寒,问出了同样的疑惑:“大人您去哪儿啊?”
薛寒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秋蘅。
秋蘅识趣走过来:“那薛大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让胡四送你。”
“不用,我偷偷溜出来的。”
秋蘅把帷帽一戴,摆摆手下了楼。
薛寒走回雅室,默默坐下。
胡四站在窗边往外看,嘴巴不停:“我说秋六姑娘怎么穿戴和平时不一样,原来是偷溜出来的。她一个人不怕遇到宵小么?好在京中治安不错,出门的女子挺多……不过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哎,竟然直接告诉我们是偷溜出来的……”
“胡四。”
“大人您说。”
“去查一查西平侯府那边。”
“是。”
胡四一走,室内终于清净了。
这样的安静,令薛寒心中越发不好受。
他对她……难道有了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一起,薛寒紧紧皱眉。
是错觉吧?
少年抬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心跳。
是错觉——他这样告诉自己。
胡四只用了一日的工夫就打听到了情况。
薛寒听完禀报,淡淡道:“你去和秋六姑娘说一声。”
胡四愣了:“大人不自己去说吗?”
薛寒睨他一眼:“我有事要忙。”
“不是啊,大人,秋六姑娘不是找你的吗?”
“秋六姑娘找的是能办事的人,谁都一样。”
直到胡四见到秋蘅,心里还在犯嘀咕:大人怎么突然抽风了?
秋蘅丝毫不知道薛寒的烦恼,对这么快就有消息颇惊喜:“胡指挥查到了什么?”
“先前贵府二姑娘和西平侯府四公子不是有议亲的意思吗,这事不了了之后西平侯夫人安排人给那位表姑娘——”胡四说不下去了。
让他对一位闺阁少女说灌药堕胎之类的,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啊。
明白了,大人就是说不出口,才把这差事交给他。
太过分了!
胡四神色忿忿。
“把那位表姑娘如何?莫非是灌药落胎?”见胡四表情奇怪,秋蘅猜测问。
“咳咳咳咳。”胡四呛得咳个不停。
秋蘅倒了一杯茶给他:“胡指挥慢慢说,不用急。”
看着一脸淡定的少女,胡四嘴角猛抽。
没想到红豆糕是这样的!
这也让胡四说话不再顾忌:“对,就是给那位表姑娘灌药落胎,结果那位表姑娘运气不佳,血崩没了……”
秋蘅脸色有些难看。
那位表姑娘不管如何,不至于丢了性命。
先是想哄骗秋萱嫁过去,没成功又强行给那女孩儿灌药堕胎为以后议亲扫平障碍,导致那个姑娘丧命,最后西平侯府什么事都没有。
“西平侯夫人自打那位表姑娘死后,常去烧香拜佛。赵四公子因那位表姑娘的死与母亲起了不小争执,大半时间不在家中……”
“辛苦胡指挥。”秋蘅这次没带点心,把准备好的百两银票递过去。
胡四烫手般往外推:“怎么能要秋六姑娘的钱——”
“为什么不能要?”秋蘅问。
胡四一滞。
总不能说他们大人乐意打白工?
“胡指挥收下吧,没有让你白辛苦的道理。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你的地方,要是不收,我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胡四推辞不过,从中抽出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那也不用百两银子,十两已经很多了。”
这姑娘手真松啊,出手就是一百两,不怕被人打劫。
见胡四收下,秋蘅心中舒坦了,便要告辞离开。
“对了,我们皇城司在几条主街上都有联络点,秋六姑娘以后再找我们大人可以派人去传信……”胡四说了离永清伯府最近一处。
“多谢胡指挥告知。”
回到皇城司,胡四去见薛寒,不料看到了宦官薛全,赶紧装作没来过。
薛全过来是有原因的。
竟然有两家找上他,委婉表达了想让薛寒当女婿的意思。
虽然那两家他都没看中,但也提醒了他,这孩子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听说七夕那晚,出了点小乱子?”
“是有不少小问题,人多的节日在所难免。”薛寒不知薛全问的是不是秋萱落水一事,含糊应对。
薛全一笑:“寒儿定然处理得妥帖,被许多姑娘看在眼里了。”
薛寒投去不解的眼神。
“哈哈哈。”薛全笑着拍拍薛寒胳膊,“这两日有两家找上我,想给你说亲。”
说亲?
薛寒心重重一跳。
“你这什么反应?给你说亲呐,不是找你借钱。”薛全纳闷道。
“孩儿暂时不想娶妻。”
薛全笑意一收:“这是为何?”
“孩儿尚未及冠,公事也多,想过两年再说。”
“过两年倒也不晚,待为父仔细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薛全离开后,胡四蹑手蹑脚走进来,看到默默出神的少年,咳嗽一声。
“大人,卑职刚见了秋六姑娘回来。”
薛寒看向笑得露出酒窝的胡四。
他这个下属,好像永远高高兴兴的样子。
“胡四,陪我喝酒去。”
酒桌上,胡四拦住一杯接一杯喝酒的少年:“大人,您是不是有心事啊?”
第62章 秋萱的打算
“心事?我没有心事。”薛寒推开胡四的手,拎起酒壶。
胡四按住酒壶:“还说没心事,谁没心事这样喝酒的?”
“爱喝。”
胡四压根不信:“爱喝不是这个喝法。”
薛寒沉默半晌,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胡四,你比我还大三岁吧?”
胡四咧嘴笑:“对,卑职今年二十一了。”
少年看着他,原本清冽的眼神因为饮酒有了朦胧之意:“你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没娶妻呢?”
胡四笑容一滞。
要问这个,他可要开喝了啊!
胡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顿在桌子上:“大人是不是忘了,卑职爹娘都不在了,没人给卑职张罗啊。”
“抱歉。”
“没什么,都好多年了。”胡四又喝一杯,眼睛一亮,“大人问这个,是想给卑职说个媳妇吗?”
薛寒默了默,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胡四来精神了:“首先要好看的,最好是特别好看。然后要大方爽快,我不喜欢扭扭捏捏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能让我天天吃上好吃的饭菜点心,比如红豆糕之类的……”
薛寒越听越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胡四说的是秋六姑娘?
胡四说着说着,发现了薛寒的沉默,挠挠头问:“大人,卑职要求是不是有点多?”
薛寒深深看他一眼:“确实挺多。”
“那大人您呢?”
“我——”薛寒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
他从没生出过娶妻的想法,今日听养父提起,只有恐惧——与未知的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从此无法分割的那种恐惧。
比如养父。
“怎么能不知道呢?高的矮的,圆脸的尖脸的,丰腴的纤瘦的,活泼的文静的,总有个偏好啊。”胡四不解。
而在他说这些时,薛寒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道倩影。
“大人是不是想到了?”
薛寒不语。
胡四嘿嘿笑了:“大人想的是红豆糕吧?卑职早就觉得你们特别般配——”
薛寒挑眉:“红豆糕?”
胡四猛然醒酒:“啊,卑职敬您一杯,来来来……”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把秋萱几人请来冷香居。
冷香居中没有熏香,却弥漫着香味,是香甜的糕点香。
“芳洲新做的绿豆糕和山楂糕,姐姐们尝尝。”
秋芙快言快语:“是查到什么了吗?”
谁有心情吃点心啊。
面对数道紧张的目光,秋蘅点头:“我托人去查了一下西平侯府。”
“等一下,这与西平侯府有什么关系?”秋芙不解问,顺手摸起一块山楂糕塞入口中。
酸甜的。
“前不久媒人登门,不是替西平侯府四公子求娶二姐么。”
秋芙三人纷纷点头。
这事她们都知道。
“后来没成,因为赵四公子与表妹有私情——”
“啥?”秋莹惊呆了。
秋芙与秋芸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是隐隐听说这门亲事有问题,却不知详情。
“当时查到,那位表姑娘已有了身孕。”
“啊??”秋芙三人瞠目结舌。
秋萱紧紧抿唇。
“这是前提。”秋蘅顿了顿。
几人眼神迷茫。
这……只是前提吗?
“刚刚查到西平侯夫人给那位表姑娘灌药堕胎,那位姑娘血崩而亡,赵四公子与他母亲闹得不大愉快。”
好一会儿后,秋莹才从震惊中回神,捂住了嘴:“天啊。”
秋芸颤声问:“那,那与二姐落水的关系是——”
“定是赵四迁怒呗!”秋芙沉声道。
秋萱声音有些抖:“六妹,是四妹猜的这样吗?”
秋蘅缓缓摇头:“只查到这些,并不能肯定就是西平侯府的人所为。”
秋萱沉默许久,声音沉稳下来:“但这样大的变故,很容易让人行事偏激吧?”
秋蘅没有回答。
她对西平侯府有猜测,就去查了,果然查到了变故。但这只能加大西平侯府的嫌疑,而不能确定。
“我觉得是赵四。”秋萱紧紧攥着拳。
秋芸小声道:“但没有证据啊。”
就算有证据,难道要闹上公堂任人议论吗?
这般想着,秋芸不觉摇头:“二姐,七夕那晚人山人海,这事查不清楚的。以后你少出门,若是出去多带些人就是了。”
“不。”秋萱抬起眼帘,露出坚定之色,“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想把这个人揪出来。”
那人专挑她下手,很可能是赵四因为表妹的死迁怒她们拒了这门亲事。
倘若没有怀疑错他,这样的人一直对她心存杀意,且将来还要娶妻祸害别的姑娘,想想就可怕。
“二姐怎么把这个人揪出来?”秋莹问。
“我想引蛇出洞!”秋萱说这话时,看着秋蘅。
不是不怕,但她不想从此惶惶不可终日,而六妹哪怕不做什么,都令她心安。
秋芸听得脸色发白:“引蛇出洞……岂不是要以身涉险?”
秋萱自嘲一笑:“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危险也会来。”
就因为西平侯夫人想让儿子收心,不就挑中了什么都没做的她。
“二姐想好就行。”这件事上,秋蘅没有说太多。
秋蘅的支持令秋萱越发坚定:“六妹说西平侯夫人近来常去上香,是哪个寺庙?”
“甘泉寺。”
甘泉寺就在内城,去上香十分方便。
转日一早,秋萱惨白着脸跑到二太太兰氏屋中。
“娘,有水鬼,水鬼一直拉我的脚!”
兰氏见素来稳重的女儿吓成这样,心猛往下坠:“什么水鬼?萱儿你在说什么?”
追着秋萱过来的贴身丫鬟眼里含泪:“二太太,姑娘是做噩梦了。”
秋萱扑入兰氏怀中:“娘,我一闭眼就在水里,我挣扎着想上岸,一只手用力把我往下拖……娘,我好害怕……”
兰氏一听,女儿这是受惊了。
这种情况,要么请仙姑、道长之类来家里驱邪安魂,要么去道观、寺庙拜神佛。
十几岁的姑娘家,请仙姑来传出去不好听,兰氏想了想,安慰女儿:“萱儿别怕,娘带你去寺庙上香求个平安。”
“娘,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那就去甘泉寺,离着近。”
有了决定,兰氏带着秋萱去见老夫人。
第63章 他来了
老夫人一听兰氏要带秋萱去甘泉寺,有些纳闷:“好端端怎么想着去上香?”
她可才发了话,让几个丫头这个月老实在家待着。
“萱儿落水吓到了,总做噩梦。这中元节眼看着就到了,儿媳想着去拜拜佛心里踏实些。”
也是中元节近在眼前,秋萱一说梦见水鬼,兰氏才立刻想到带她去上香。
老夫人一听也是:“甘泉寺倒是方便,去吧。”
“六姑娘来了。”
秋蘅一脚踏进来:“祖母,二伯娘,二姐。”
“嗯。”老夫人矜持应了一声。
秋蘅走到近前:“祖母,您刚刚是不是提到了甘泉寺?”
老夫人眼皮一跳。
一旁兰氏笑道:“甘泉寺就在附近,二伯娘刚刚和你祖母说要带你二姐去甘泉寺上香。”
秋蘅立刻拉住老夫人衣袖:“祖母,我想和二姐一起去。”
“不行。”老夫人毫不犹豫拒绝,并往外抽袖子。
没抽动。
秋蘅把老太太衣袖拽得更紧了些:“自打七夕跳进河里,我就莫名心慌。祖母,让我和二姐一起去吧,我会好好跟着二伯娘。”
老夫人脸色微变。
六丫头落水后也有异常?
嘶——两个丫头该不会真被什么缠上了吧?
老夫人想到这里,暗暗用力往外抽衣袖。
还是没抽动。
“祖母,您就答应吧。”
兰氏也道:“老夫人,就让蘅儿一起去吧,儿媳会照看好她们的。”
老夫人忍无可忍:“去吧,去吧。”
晦气丫头还不快松手!
秋蘅松开老太太衣袖,甜甜一笑:“多谢祖母。”
去甘泉寺不用准备太多,离开千松堂兰氏就带二人出了门,没用半个时辰就到了。
甘泉寺中香客不少,殿中缭绕着浓郁檀香。
兰氏带秋蘅与秋萱上了香,捐了一笔香油钱,打算用过斋饭再回。
多在这样的地方待待,去除邪祟。
“甘泉寺的素斋很有名,蘅儿还没尝过吧?”
“没有。”
“那今日尝尝,喜欢的话二伯娘再带你来——”兰氏唇边笑意一滞,看向前方。
那是个神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妇人,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在中间。
秋萱微微垂眼,遮掩住眼里的波澜。
是西平侯夫人!
兰氏下意识挡在秋蘅与秋萱身前,语气淡淡打招呼:“侯夫人。”
西平侯夫人反应更加冷淡,略一颔首,便错身而过。
到了歇息的客房,兰氏沉下脸:“他们算计人在先,今日一见,倒像是咱们对不住他家似的。”
见到了讨厌的人,兰氏没了留下用斋饭的心情,许诺明日再带二人过来。
西平侯夫人回到侯府,正遇到幼子赵四往外走。
“母亲。”赵四冷淡打了个招呼,脚下未停。
“这个时候了,你又去哪儿?”
“出去逛逛。”
儿子的不冷不热令西平侯夫人恼了,遇到兰氏的堵心也涌上来:“整日沉着个脸,你是恨不得母亲给那狐媚子赔命不成?”
赵四神情更冷了:“儿子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你闹什么?母亲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身边的都是心腹,甚至是给表姑娘灌药的执行者,西平侯夫人不需要遮掩。
“为我好?为我好母亲就不会那么做!”
他喜欢表妹。
母亲嫌弃表妹出身低,他也同意先娶妻,再纳表妹。
谁知与永清伯府二姑娘的亲事没成,母亲就要表妹堕胎,说是永清伯府二太太能打听到这事,以后别人家也能。一旦表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隐患就再也无法解决了。
他没看到表妹怎么喝药的,母亲拦着不让他靠近。等再见到,表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表妹死了!
明明母亲一开始答应让表妹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就因为与永清伯府议亲被对方发现了端倪,就言而无信害表妹丢了性命!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母亲的苦心?”西平侯夫人气得声音发抖,“在家被你气,出门遇见那个兰氏堵心人,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西平侯夫人甩袖走了,留下赵四表情怔愣。
兰氏?秋二姑娘的母亲?
那次相看,秋二姑娘母女他都见过。
赵四拦下走在最后的一个婢女,问西平侯夫人今日去了何处。
“侯夫人去了甘泉寺,遇见了永清伯府二太太带着女儿去上香。”
甘泉寺——赵四喃喃念着,眼神冷得骇人。
秋蘅与秋萱第二日跟着兰氏又去了甘泉寺。
“娘,我带六妹在寺中逛逛。”
兰氏犹豫了一下,没忍心扫女儿的兴:“去吧,不要让丫鬟离开左右。”
寺中树木高大,竹林清幽,水潭山石随处可见。
秋萱看似随意张望,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秋蘅听到:“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按她分析,那人无论是不是赵四,既然有心要她性命,对她的动向应该会留意的。而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知道她连续两日来甘泉寺了。
那个人……会上钩吗?
秋萱不确定,但她只能以身为饵,用这种笨办法试一试。
六妹说了,那人才下过杀手没有成功,这段时间最可能被情绪左右继续动手,而一旦随着时间推移冷静下来,就难说了。
倘若没引来那人,她以后只能尽量躲在家中,出门提心吊胆。
她没做错什么,这样的结果她不甘心。只愿老天厚待,让她幸运一次。
“便是来了,见这么多人也不会动手的。”秋蘅轻声道。
“六妹,那就按商量好的行事吧。”
秋蘅微微点头,扬声道:“二姐,我去净个手。”
出门在外,净手、更衣是去方便的委婉说辞。
秋蘅带芳洲离开不久,秋萱就打发婢女去取素点心。
“姑娘一个人怎么行。”
秋萱指指不远处的香客:“到处都是人呢,六姑娘很快就回来了。”
婢女离去后,秋萱踱步赏景,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竹林边。
比碗口还粗的青竹一株连一株,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秋萱没有踏入,背对竹林而坐,望天出神。
流云变幻,如莫测的人心。
那个人会来吗?有没有暗中窥视她?
秋萱默默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捂住她的嘴,把她往竹林里拖。
少女因紧张一直紧握的手悄悄松开。
他来了。
第64章 污蔑
“呜呜——”被拖拽的疼痛让秋萱不觉挣扎起来。
而少女的这种反抗对一名成年男子来说是那么无力,甚至更激起了对方的杀心。
秋萱很快被拖进了竹林中。
高而密的青竹,挡去了大半阳光,林中幽暗如黄昏。
一脸狰狞的男子抽出早准备好的绫绳往秋萱脖子上一套,开始用力。
受秋蘅所托守在竹林中的胡四见此情景就要过去,被一只手按住。
“大人——”胡四才开口,就见一道身影冲了过去。
秋蘅一口咬在男子手腕上,等对方吃痛松开绫绳,抬手薅住他发髻,把头发当绳子往外拽。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咳咳咳——”秋萱跌坐在地上,咳嗽着看向被秋蘅拽着头发拖走的人。
果然是西平侯府四公子!
胡四目瞪口呆,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
“杀人啦,有歹人要杀我们二姑娘!”芳洲中气十足,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
香客从四面八方涌来,见到的就是捂着脖子狼狈咳嗽的秋萱,以及被秋蘅薅着头发更狼狈的赵四公子。
“快帮忙啊,他要勒死我二姐!”少女因用力拽头发一副吃力的样子,哽咽着求助。
人们再看秋萱,果然身上还挂着一条绫绳。
真的是凶杀现场,还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兴奋了,正义感强的立刻过去帮忙。跑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看着这场面一时不知从何下手,紧张之下忙接过秋蘅手里的头发一个用力。
“啊——”更大的惨叫声响起,吓得那年轻人手一松,赵四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
“按住他,快按住他!”人们嚷着。
一片混乱中薛寒带着胡四走过来。
秋蘅与薛寒视线相对,有些意外。
她与秋萱商量好连来甘泉寺三日,若没有引来凶手就暂且搁置这引蛇出洞的计划。保险起见拜托胡四今日和明日的上午守在竹林中,好当见证人,没想到薛寒也来了。
“咦,这不是赵四公子吗!”制伏歹人后,有人认了出来。
“赵四公子?”
“就是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啊!”
“嘶——侯门公子为何杀人?那姑娘又是谁家的?”
常来甘泉寺的以富贵人家居多,很快秋蘅与秋萱也被认了出来:“是秋家姐妹!”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要杀永清伯府的二姑娘?”
知晓双方身份后,不少人神情微妙起来,按着赵四的人甚至悄悄松了手。
啧啧,该不会是什么风流债吧?
赵四得了自由,转身就跑。
“还想跑呢?”胡四一手揪住披头散发的赵四,冷冷道,“皇城司。你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和我们大人都亲眼瞧见了。”
皇城司?
行凶的亢奋状态退去,赵四终于清醒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彻底死了狡辩的心。
因为死心,心底的恶念越发强烈,他猛然看向被秋蘅与芳洲扶起来的秋萱,眼里全是憎恨。
都怪这个贱人!
要不是这个贱人的母亲找上他母亲,以表妹为由拒了亲事,母亲就不会给表妹灌药堕胎,表妹就不会死!
要是表妹没事,七夕那晚他无意中发现这个贱人站在河边,就不会心生冲动把她推下去,更不会今日动手不成反被人撞破。
他有事,这个贱人也别想好过!
恶念升腾而起,赵四一指秋萱:“我会这样都怪这个贱人,她明明与我私定终身,却变了心!”
这话一出,嗡嗡议论响起,原本就心生猜测的人们看着秋萱的眼神就更微妙了。
不用听,秋蘅就知道这些人会说什么。
秋萱也知道。
在作出以身为饵的决定时,她就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年轻女子一旦沾上这种事,就先输了一筹,息事宁人才是最常见的做法,所以她连母亲都没告诉。
“姑娘!”杯盘落地的声音响起,去端点心的婢女阿芳跑过来挡在秋萱身前,怒视赵四,“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姑娘从没和你有来往!”
“没来往?”赵四哈哈大笑,神色癫狂,“若不是她负了我,我为何杀她?”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点头。
是啊,京中小娘子万千,若不是秋二姑娘与赵四公子有私情,赵四公子为何偏偏杀她,而不是杀别人?
“啧,要是这样,秋二姑娘是咎由自取啊。”
“可不是,年纪轻轻不知自爱,难怪会惹来杀身之祸——”
秋蘅突然冲到议论最起劲的两个人面前,抓住其中一人手腕:“把我的钱袋子交出来!”
被抓着手的是一名妇人,闻言立刻恼了:“什么钱袋?你这小姑娘怎么胡言乱语!”
“我的钱袋,里面装了九十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就是你偷的,快些交出来!”
妇人愤怒极了:“你是秋六姑娘吧?有你这样张嘴污蔑人的吗?真是没教养!”
秋蘅冷笑:“大婶有教养,为何污蔑我二姐?”
“谁污蔑她了,她要和西平侯府四公子没关系,西平侯府四公子为何杀她?”
“对啊,你要是没偷我的钱袋,在场这么多人我为何只抓着你不放?”
“你——”妇人一下子想不出如何反驳。
秋蘅扫一眼众人,冷冷道:“那么大婶究竟偷了我的钱,还是承认说我二姐的话没道理呢?”
“反正我没偷你的钱!”妇人涨红了脸道。
秋蘅挑眉:“那就是后者了?”
妇人支支吾吾,算是认可。
不认可不行,这疯丫头太吓人了。
秋蘅这才松开妇人手腕,环视看热闹的人,对上她视线的纷纷移开眼,唯恐惹上麻烦。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想如那妇人一样成为热闹。
“大家看到了吧,若是听进赵四的鬼话,他能污蔑任何人。至于他为何要杀我二姐——”
“因为他家来提亲,被我娘拒绝了。”秋萱拉开护着她的丫鬟站出来,高声道。
这是她的事,她的劫,她不可能一直躲在后面。
“什么,西平侯府求娶永清伯府二姑娘?”
“这是低头娶妇吧,这么好的亲事秋家怎么会拒绝?”
各种议论声中,秋萱看向赵四,冷冷一笑:“至于为何拒绝?因为我娘悄悄打听,发现赵四公子早已与表妹私定终身,并非良配!”
第65章 公堂
西平侯府四公子与表妹私定终身?
要是这样,永清伯府不愿意就说得通了。
“就算拒婚,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吧?”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要是拒婚就被杀,一年到头京中要死多少人啊。
秋萱死死盯着赵四,有恐惧,更有愤怒,这让她的声音比起平时大了许多:“我也不解。我们家虽拒了这门亲事,但没有对外说西平侯府一句不好,赵四公子究竟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萱儿!”二太太兰氏拨开看热闹的人,冲过来把秋萱揽入怀中,怒视被胡四控制住的赵四,“你这畜生,与表妹私通令表妹有孕在先,意图骗婚在后,现在又对我女儿下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什么,那位表妹有孕了?
兰氏的话如一道惊雷投入人群中,炸得人呆若木鸡。
年轻人私定终身虽不对,但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多少能理解,可未婚有孕就太离谱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兰氏把女儿揽得更紧,愤恨瞪着赵四。
萱儿给这畜生留情面不好意思提他令表妹有孕的事,她好意思提!至于这话会害了那个女孩子,呵呵,他都来杀她女儿了,她还为这对狗男女考虑?
“听说您是皇城司的大人?”兰氏看向胡四。
胡四忙道:“我们皇城使薛大人也在。”
薛寒冲兰氏微微颔首。
兰氏行了一礼:“我要去京天府报官,告西平侯府四公子意图谋杀小女,还请大人帮忙把这畜生送去京天府。”
薛寒正色道:“皇城司本就有维护京城安定之责,我们既然撞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薛大人。”兰氏再深施一礼,拉住秋萱,“萱儿别怕,这事不会这么算了,娘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娘——”秋萱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潸然泪下。
一群人离开甘泉寺,浩浩荡荡前往京天府。
赵四为了杀害秋萱是一个人去甘泉寺的,一时竟无人去西平侯府报信。兰氏用仅存的理智打发一名随行仆妇回永清伯府传话。
千松堂中,老夫人正悠闲吃着凉果。
糯米皮的凉果有红果馅和豆沙馅,一个酸甜,一个香甜,比那有名的点心铺买来的还好吃。
老夫人吃着糯叽叽的凉果,难免想到送点心来的人。
点心是六丫头一早随二儿媳出门前给她送来的,这突然来的孝心令她忍不住多吃点。
“老夫人,糯米不好消化,您还是少吃些。”
老夫人深深看劝她的婆子一眼,心道你懂什么,回头六丫头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她就没心情吃了。
这时大丫鬟春草走进来:“老夫人,二太太身边的方妈妈来了。”
老夫人心一沉:“让她进来。”
方妈妈是随着兰氏一道出门的,一个人突然回来定然没好事。
方妈妈一进来就跪下来,把老太太吓得一激灵。
“有事说事,跪什么!”
想吓死她不成?
“西平侯府四公子在甘泉寺意图谋害二姑娘,被当众撞破。二太太带二姑娘报官去了,命奴婢回来和您说一声……”
老夫人随着方妈妈讲述脸色数变,到最后已黑如锅底。
“去找二老爷,让他赶去京天府!”
公堂上,京天府尹听完兰氏陈述,问赵四:“你为何害秋二姑娘?”
这么多证人在,赵四伤人的事实已没有疑问,但动机要问清楚。
是蓄意杀人还是临时起意,或只是故意伤害,判决都会有区别。
“秋二姑娘变心负我……”赵四又把那些话拿出来说。
兰氏大怒:“这畜生血口喷人!小女最是贞静,但凡出门都是跟着长辈姐妹,从没单独出去过!”
赵四破罐子破摔,哈哈大笑:“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要是长辈就能对小辈了若指掌,就不会有那么多私定终身的男女了。”
“赵四公子这是以己度人吧?”秋蘅突然开口。
赵四现在头皮还疼着,一听秋蘅说话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你嘴巴一张随便喷粪的。”秋蘅看向高坐堂上的京天府尹,“赵四乃侯门公子,出身好,前途好,能到杀人的地步必然有缘故,恳请大人彻查。”
京天府尹摸了摸胡须。
这小姑娘嘴皮子好厉害啊,还特别爱报官,距上一次在公堂上见她也就两个月吧。
胡四瞧着京天府尹表情,心道你对红豆糕的厉害简直一无所知,到现在他还替赵四头皮疼呢。
“这事皇城司可以帮忙查。”薛寒对京天府尹道。
京天府尹巴不得有人分担,点了一名下属随胡四等人前去调查,至于赵四则被暂时收押。
等秋二老爷赶到时,兰氏等人已经要回去了。
回伯府的路上,秋二老爷忍不住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商量一下。”
“正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才不能耽搁,先把那畜生送去大牢再说。”兰氏愤愤道。
有那么多人证,还有明显倾向秋家的皇城司介入,她傻了才先回家商量。
秋二老爷悻悻道:“我不是怕你们妇道人家吃亏嘛。”
回到伯府,老夫人先把兰氏骂一顿,再骂秋萱与秋蘅:“我怎么说的?让你们这个月安分在家待着,不要出门,不要出门,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小命险些丢了!”
秋萱跪下:“是孙女给家里惹麻烦了。”
老夫人一滞。
二丫头这么老实,等再开堂要吃亏的。
“你是惹了麻烦没错,但碰上赵四那种疯狗可不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这种时候瞎反省反会害了伯府,知道么?”
秋萱心中一暖,哽咽道:“孙女知道了。”
“还有你——”老夫人转头去骂秋蘅。
秋蘅忙伸出双手,露出掌心勒出来的红痕,可怜巴巴道:“为了救二姐,手险些磨破了,祖母这里有药吗?”
老夫人暗吸口气,吩咐大丫鬟春草取了上好膏药给秋蘅:“你们两个都回去等消息吧。”
打发走孙女们,老夫人瞥兰氏一眼:“本想着有你带着能放心些。”
“儿媳惭愧。”兰氏红着眼圈低头。
老夫人突然想起来:“对了,蘅儿手无缚鸡之力,是如何救下萱儿的?”
兰氏神情变得古怪:“听说是使劲拽着那畜生头发,薅下好大一把……”
老夫人眼前发黑。
敢情那丫头手心的红痕是这么来的!
“你也先回去收拾一下吧。”老夫人心累叹气。
虽然对六丫头救下二丫头很欣慰,可这打架薅头发的做派从哪学来的呀!
一旁婆子小声提醒:“老夫人,这事老伯爷还不知道呢。”
“哦,太着急忘了。”老夫人抬抬眼皮,“让人出去寻一寻吧。”
老东西知道太早说不定直接把人领回来了,官司不了了之。
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等永清伯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果然气得跳脚:“兰氏,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兰氏低声道:“儿媳一听萱儿险些被害,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让害萱儿的畜生得到惩治。”
“有什么不能私下谈?闹到公堂上对萱儿有什么好?你这无知蠢妇!”永清伯呕个半死。
抓到西平侯府这么大把柄,能换多少好处啊,就这么撕破了脸除了得罪人有什么用?
“祖父。”秋蘅开口。
“你说。”
“赵四谋杀二姐,被薛大人撞个正着。薛大人说了,皇城司有维护京城安定的责任,就算二伯娘不去报官,他也会安排人去查的。嗯,说不定现在已经查明赵四发疯的原因了。”
这个时候,胡四确实带着轻松查到的消息回去了。
不轻松不行,毕竟早就查过了。这次去查,不过是把早就掌握的情况光明正大摆出来。
很快永清伯府就接到了再开堂的消息,西平侯府这边西平侯夫妇都出现在了京天府的公堂上。
第66章 她会还
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跪在公堂上,哭着讲述情况:“奴婢是伺候姑娘的。那日侯夫人身边的袁嬷嬷端着一碗药过来,说是给姑娘补身体。姑娘猜出是堕胎药不愿服用,被强灌进去,没多久就腹痛不已流了好多血……呜呜呜,姑娘死得好惨……”
“这样看来,赵四因心上人骤然离世遭受打击,产生了报复之心——”京天府尹沉吟着看向西平侯夫妇。
西平侯夫人脸色惨白,由婢女搀扶着才勉强站立,哭喊道:“不是的,鸣儿从小就宽和体贴,不可能蓄意杀人!鸣儿,你说话啊!”
在大夏,杀人罪也是有区别的,最严重的毫无疑问是蓄意谋杀。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赵鸣一旦被判为谋杀罪,就算没成功惩罚也不轻。
西平侯夫人现在只恨没有把伺候那狐媚子的婢女悄悄处理了,才让侯府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可一开始她只是想让那狐媚子落胎,是那狐媚子福薄血崩去了,她还嫌晦气呢。这种事犯不着杀人灭口,谁料到鸣儿会去谋害秋二姑娘还被许多人撞破。
兰氏一听西平侯夫人还想替赵鸣减轻罪名,冷笑着道:“侯夫人指使奴仆灌药致人死亡,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京天府尹听着兰氏的话,默默揪了揪胡子。
真没想到儿子犯案又牵扯出了母亲犯事。
西平侯夫人所为往严重了判是谋杀罪,因为那碗药的目的可以说是为了堕胎,也能说是要人性命去的。至于怎么定,除了掌握的证据,就是多方面的考虑了。
以西平侯夫人的身份肯定不会判谋杀罪,但一个过失杀人的罪名是跑不了的。过失杀人虽然能以金钱抵罪,但西平侯夫人的名声是完了。
而最头疼的还是对赵四的定罪。
京天府尹看向浑浑噩噩的赵鸣,暗暗摇头。
这位侯府小公子真是个蠢材,若不知道为自己辩驳,那就只能按谋杀未成来定了。
“小畜生,到现在你还只顾着自己!”西平侯一脚踹倒赵鸣,表面上是发怒,实际上是提醒。
赵鸣浑噩神情因吃痛一变,眼里渐渐多了恐惧。
他终于知道怕了。
而知道害怕,意味着理智的恢复。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鸣眼泪鼻涕一把,激动着喊,“我太难过表妹的死了,在甘泉寺突然看到秋二姑娘一个人,一时冲动想出口气……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
西平侯狠狠松了口气。
这孽障还不算无可救药!
京天府尹也暗松口气。
对官宦勋贵子弟的判决他也不想太严苛,免得遭人恨。
兰氏不甘心:“你明明是早有预谋!前一日我带女儿去甘泉寺遇到了你娘,转日你就去了甘泉寺,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鸣跪坐着,也不看兰氏,不断重复道:“是我一时糊涂,是我一时糊涂……”
兰氏气得咬牙,却无可奈何。
是早有预谋还是冲动下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听这个畜生说了。
秋二老爷悄悄拉拉兰氏胳膊,低声道:“这样也可以了。”
若没有皇城司介入,想查出赵四与其表妹有私情肯定没这么顺利,这案子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去。
永清伯府这边没了异议,赵鸣的刑罚很快定了下来:杖刑五十。
以西平侯府的地位,且秋萱没有受伤,在赵鸣一口咬定是一时冲动的情况下这样的刑罚也算得当。
至于西平侯夫人判了过失杀人,能以金银抵罪,真正损失的是名声,对西平侯夫人这样的侯夫人来说影响还在后头。
行刑的地方就在衙门口。
赵鸣被按着扒下裤子,当众挨板子。
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全是来看热闹的。有知情的眉飞色舞向不知道的人说起来龙去脉,惹来阵阵惊叹,西平侯府的恶行很快就传开了。
人群里,秋萱定定望着毫无体面可言的赵鸣,只觉痛快。
五十棍的皮肉伤或许很快就能好,但恶名会一直伴着他,影响着他,让他知道作恶是有代价的。
“回去吧。”兰氏拍拍女儿的胳膊。
千松堂中,永清伯特意叫来各房的人,沉着脸道:“这次有皇城司介入就算了,以后再遇到这么大的事谁都不许自作主张。”
老夫人跟着道:“尤其你们几个丫头,这个月不许再出门。”
出去一次闹一次幺蛾子,简直折她的寿。这中元节本是祭奠先人的,别最后给她过了。
离开千松堂,几姐妹全都去了冷香居。
“六妹妹,你真像那些人说的,把赵四的头发薅秃了?”秋莹好奇问,苦于那些场合她不在。
秋芙与秋芸亦投来好奇的目光。
“倒也没有秃,就拽下来一绺吧。”秋蘅想起一手的头油就皱眉,显得语气越发云淡风轻。
三姐妹不约而同咧咧嘴角。
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是什么情景呀,简直不敢想。
“这样说,要是遇上男子拼不过,就能拽他头发。”秋莹似有所悟。
秋芙也陷入沉思:她常羡慕那些将门虎女,原来还有这样的捷径……
“我们乡下打架是这样的,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姐姐们这么做。”
秋蘅不想把人带歪了。
普通女子这么做很容易被男人反控制住,毕竟力气不够。而她是为了不暴露身手,不得已为之。
当然,她们要是和别的女子打架还是好用的。
秋芙与秋莹齐齐点头。
秋芸听得眼前发黑:或许她们还记得自己是大家闺秀吗?
秋萱对秋蘅感谢的话已经说了许多遍,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六妹,皇城司薛大人如此帮忙,咱们家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长辈们都不知道真相,那这欠的人情岂不落在了六妹一人身上。而经历了赵四的事,她觉得与非亲非故的年轻男子有牵扯不是什么好事。
秋蘅听出秋萱的意思,冲她一笑:“二姐不用忧心,我心里有数。”
她会尽己所能,使他免遭毁容之苦,避开被诛结局。
薛寒对她的所有善意与帮助,她都会还的。
第67章 庆贺
就在西平侯府与永清伯府之间的是非恩怨被人们茶余饭后热议时,前往东南查袁成海的官员回京了。
调查的结果,袁成海是遭小人陷害。
袁成海本就不把这次调查当回事,但事情有了定论就更踏实了,得到消息后放声大笑。
一些与袁成海走得近的人叫嚷着要摆宴,庆贺他洗去污名,更多原本观望的也凑了上来。
“听说永清伯府近来挺热闹,去,给永清伯也下一张帖子。”袁成海吩咐下去。
这京城就是比南边热闹,新鲜事一茬接一茬的。永清伯府几个女眷,居然把西平侯府告上了公堂,还告赢了。
听说受害的小姑娘是被秋六姑娘救下的,救下的方式让他很难相信是真的。等见到永清伯,定要好好问一问。
酒宴定在晚上的丰味楼,袁成海先回家换了一身衣裳。
他是习惯了软玉温香的,袁宅中两朵解语花,一朵带刺的花,三处院子轮流去,每一处的香炉整日吞吐香雾,把他的衣裳染上淡香。
“老爷要出门啊?”慧娘替袁成海整理着衣领。
“嗯,晚上吃酒。”
慧娘跟了袁成海多年,一瞧就知道他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袁成海大笑:“哈哈哈,算不上。之前南边来的刁民污我名声,令京中人颇多误解,现在去调查的人回来了。”
“那恭喜老爷了,老爷等等。”慧娘捧来一个小熏炉,塞入袁成海宽大的衣袖中。
“这是干什么?”袁成海不解。
慧娘笑盈盈道:“多熏一会儿,到时候老爷一挥袖啊,就是满袖暗香。”
“瞎讲究。”袁成海数落一句,并没有拒绝。
京中人对香尤为喜爱,多点风雅气没什么不好。
任凭衣袖熏香的时候,袁成海享受闭起眼睛:“说起来,秋六姑娘制香确实有一手。”
“是。”慧娘应付一声,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
还惦记着秋六姑娘呢,真是死性不改。
“秋六姑娘给你们的香快用完了吧?”
“还能用好一阵子呢。”
袁成海不满看慧娘一眼。
怎么突然不懂事了呢,早知道去丽娘那里了。
过了一会儿,慧娘把小熏炉取出:“好了。”
袁成海举袖闻了闻,呵呵笑了:“确实不错,还是慧娘你蕙质兰心。”
慧娘把袁成海送到院门口:“老爷不要喝太多,早些回来。”
“知道了,啰嗦。”袁成海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慧娘望着袁成海的背影,默默出神。
她也是被这个男人强抢的,哭过闹过恨过,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与现实的无奈,把下半生的安稳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只望年老色衰之时,他多少念些旧情,让她能安度晚年。
慧娘回到屋中,抱出藏好的妆奁,一遍遍清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直到心情重新平静,才放回原处。
丰味楼坐落于繁华之处,打扮利落的伙计们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雅室?贵客实在不好意思,咱们楼上两个最大的雅室已经被订下了。”
来人诧异:“那两个大雅室一般不会同时订出去吧?”
“是大人们为了庆贺袁大人洗脱污名,聚一聚。”伙计解释道。
袁宅管事特意交待过,有人问就多宣扬此事。
“原来如此。”来人一听转身走了,出去后才和同伴小声嘀咕,“果然那袁大人没事啊。”
“这还用说嘛,人家在东南一手遮天,土皇帝——”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了去。”
“哎,你这货郎,险些撞到我了,怎么走路的!”正小声聊着袁成海的那人脚下一停,不满盯着路过的年轻货郎。
年轻货郎忙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小子一时没扶稳担子。”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那人摆摆手,与同伴渐渐走远。
年轻货郎抬头看看丰味楼气派的招牌,挑着货物走街串巷,经过一处茶摊时放下担子喝茶歇脚。
这个时候摊子上恰好没人,陶大提着茶壶走过来,一边斟茶一边问:“有情况?”
年轻货郎正是陈三。
陈三一口气把茶喝光,咬牙道:“路过一家酒楼,听见往外走的人议论朝廷派去东南调查袁贼的官员回来了,说袁贼是被污蔑的!”
被他拍在桌上的粗瓷碗发出咚的一声响,陶大皱眉提醒:“动作轻点儿。”
陈三抬眼看着袁大:“这狗贼怎么就逍遥法外呢,真是官官相护——”
陶大打断他的话:“这不是早就知道的,现在气这个没用。”
陈三用力一抹嘴,仿佛刚刚喝下的不是粗茶,而是烈酒:“那狗贼今晚会去丰味楼吃酒,不如——”
“住嘴!”陶大面上一派平静,语气格外凶狠,“你小子别犯浑,等鹊兄弟的消息行事!”
“可鹊兄弟好久没动静了,谁知道是出事了,还是不想干了。”
陶大往摆在陈三面前的空碗续茶:“你个脑袋被驴踢的,咱们要能成事,会死得只剩下咱们四个?我告诉你,你要敢坏了事,我拧下你的脑袋当尿壶!”
陈三被骂得一脸悻悻:“我就是说说。”
觉得机会难得忍不住心动,但也明白成功的希望渺茫,这不就来问问老大的意思。
“只是说说?”陶大不放心问。
陈三端起茶碗:“我什么时候私自行动过,不让干就不干呗。倒让我瞧瞧鹊兄弟有多大本事,该不会让我们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我看鹊兄弟是个靠谱的,不会让我们等太久,不信打赌。”陶大这么说,还是怕陈三一时冲动。
“行,赌什么?”
“我赢了,你就给鹊兄弟磕头道谢。”
陈三咕咚咕咚又喝光一碗茶,挑眉问:“那要是我赢了呢?”
陶大深深看陈三一眼,平静道:“你赢了,咱们一起死呗。”
袁贼不死,他们有何面目活着?
“娘的!”陈三一捶桌子,放下几枚铜板离去。
很快就到了黄昏,丰味楼前热闹不凡,一个个身着锦服的人踱步而入。
路过的年轻货郎目送袁成海被簇拥着走进酒楼,往上提了提担子,大步走过。
“针头线脑,木梳头绳——”
第68章 锄奸
丰味楼中,两个雅室中间的屏风撤去连成了一片,宽敞的室中摆着一个个小桌。
永清伯混在人中,颇有些激动。
果然没有白费的功夫,竟然接到了袁大人的邀请。
袁大人本就受天子器重,如今洗去污名,听说被今上好一番宽慰。袁大人要是为伯府袭爵美言几句,说不定今上就点头了。
永清伯心头火热,听闻袁大人来了,立刻随众人迎出去。
“抱歉,抱歉,来迟了。”袁成海冲左右拱手,送去阵阵芳香。
立刻就有人追捧:“袁大人今日熏的什么香?竟如此好闻。”
袁成海朗声一笑,难掩自得:“家里女人瞎鼓捣的,主要还是香好。”
他说着,看向永清伯:“伯爷来了。”
永清伯拱手:“给袁大人道喜了。”
“哎,谈不上。在下倒是有事相求。”
在场这么多人独独和他说这么多,永清伯心中有些得意,还有些忐忑,客气道:“袁大人请说。”
“令孙女之前送家里人的香,用得甚好,在下想再讨要一些。”袁成海笑眯眯道。
永清伯神色一僵。
私下怎么都好说,姓袁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要六丫头制的香,这不是把对六丫头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了。
自从秋蘅成了康郡王妃的义女,永清伯完全没了为讨好袁成海把孙女卖了的心思。要卖也不卖六丫头,以那丫头的能耐和野心,他很期待看她能爬多高。
其他人听了袁成海的话,暗暗交换眼神。
秋六姑娘为袁成海的小妾制香牌的传闻居然是真的啊。
啧啧,小姑娘真是不懂事。
再看永清伯,也有人暗暗摇头:可能不是小姑娘不懂事,是不得不听祖父的话吧。
一时间看轻秋蘅的有,鄙夷永清伯的更有,大家似笑非笑等永清伯如何答复。
这样的视线包围中,永清伯突然觉得受到邀请并不怎么美好了。
这些逢高踩低的东西,总有一日要他们拍马不及!
“咳咳。”永清伯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回头老朽问问她。袁大人有所不知,那丫头是个香痴,性子还倔,我这当祖父的也不好直接替她做主。”
“呵呵,秋六姑娘还挺有性格。”袁成海说着走向自己那一桌。
众人纷纷落座,一道道佳肴端上来,请来的官妓拨弄起琴弦。
“袁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袁大人过些日子要去南边了吧?”
“袁大人……”
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几杯酒下肚后场面更热闹了,话题渐渐又转到了永清伯府。
“伯爷,那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当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令孙女动手?”
厚脸皮如永清伯,此刻也有些难堪。
虽然伯府赢了官司,可涉及家中女孩儿,但凡有些尊重都不该当众问东问西。
还是伯府落魄了……
“自然是真的,官府已经判了。”
袁成海却不在意永清伯脸面,继续追问:“听说是秋六姑娘救下的秋二姑娘。秋六姑娘当真把赵四公子头发拽掉了一大把?”
袁成海这话一出,噗嗤笑声此起彼伏。
这事真的太好笑了,他们头一次听说时就忍不住乐,总怀疑不是真的,今日终于可以亲耳听秋家人说说。
“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情急之下只好如此。”永清伯干笑着,脸色有些难看。
这姓袁的绕来绕去又绕到六丫头身上,是铁了心打六丫头主意了!
“袁大人摆脱了小人纠缠,可喜可贺,老朽再敬你一杯。”永清伯举杯,岔开话题。
“哈哈哈哈,多谢伯爷。”袁成海大笑着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多了,腹中热热的,喉间也热热的,这样的热激出了肆意,不然也不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肆无忌惮的前提还是因为对方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告他在南边作恶的事解决了,他还是天子宠臣,过段时间又能打着为陛下采买奇花异石的名头去南边潇洒。
东南才是他真正的地盘。
至于勾起他兴趣的秋六姑娘么,永清伯不识趣也无妨,等他动身的时候派人把那丫头弄走,到了南边谁还知道那丫头是什么人。
“哈哈哈——”袁成海越想越痛快,放声笑着突然发现一张张面孔满是惊恐。
他们怎么了?
这个念头才闪过,袁成海就觉得喉间一甜,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惊叫声响起,不少人吓得起身,带翻了桌案,盘盏落地四分五裂。
几名官妓吓得抱琴躲到门边,瑟瑟发抖。
“袁大人,你怎么了?”
“袁大人,袁大人!”
无数呼喊中,袁成海一口一口吐着血,也在想:他这是怎么了?
他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袁成海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快去请大夫!”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袁成海的护卫跳出来:“都不许离开酒楼!”
等待太医与官府来人时,众人情绪渐渐稳住,看一眼倒伏的袁成海吓得移开视线,再看一眼再移开。
袁大人看起来好像没救了……
这其中,最受冲击的就是永清伯。
永清伯现在还心跳如雷,冷汗淋淋。
怎么回事啊,他和姓袁的说着话喝着酒,姓袁的就死了?
就这么死了?
这也太离奇了!
大夫与官差是一前一后赶到的。
提着药箱的大夫忍着恐惧上前检查一番,摇摇头:“人已经去了。”
“你再看看,查仔细了!”袁成海的亲信恼怒揪着大夫衣襟。
大夫眨眨眼:“老朽无能,要不您另请名医再看看?”
换个新大夫来,说不定就诈尸了呢。
官差分了两波,有巡检司,也有皇城司。
薛寒俯身探过袁成海鼻息,看向揪着大夫的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那亲信松开抓着大夫的手,放声大哭:“大人,大人您怎么突然去了啊,是谁害了您,小人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这要仵作来验。”薛寒提醒一声,问那亲信,“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那人名袁强,开始从袁成海走进丰味楼说起。
第69章 各方反应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场酒宴。
袁成海进来后就坐到了上首,其他人分两侧按身份地位依次排开而坐,一人一个小桌案,敬酒也是遥遥举杯,根本没有靠近袁成海的机会。
请来的官妓都是京中有些名声的,常出现在这类酒宴上,弹琴位置是固定的,离袁成海就更远了。
袁强很快就说到最后:“袁大人好奇秋六姑娘救下秋二姑娘的事,就问起永清伯,二人说话喝酒的时候,袁大人突然就吐血了……”
“你是说,袁大人多次大笑?”薛寒问。
袁强迟疑着点头:“是,这怎么了?”
“只是问问,多了解一些,仵作才好判断。”薛寒随口解释,看向永清伯。
永清伯老脸煞白,忙道:“这不关我的事,我坐的地方离袁大人远着呢。”
谢天谢地,没有权势的优势,居然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薛寒收回视线:“胡四。”
“卑职在。”
“安排人把在场之人记录一下,一个不漏。”
“是。”
薛寒交代完离开丰味楼,进宫禀报去了。
丰味楼外官差把守,再不许寻常人进入。
越来越多人站在不远处好奇观望,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啊,来了这么多官差?”
“看到刚进去的人了吗?那是个仵作!”
“嘶——这么说死人了?这死的一定是位大人物吧?”
有人压低声音:“好像是那位袁大人……”
“天爷,那个袁贼竟然死了?”
“小声点,不要命了啊!”
“都死了还怕啥?”
“也是,死得好啊……”
陈三挑着满担货物,一颗心飞了起来。
姓袁的狗贼死了?怎么死的?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弄错了?
渴盼的事成真,他反而不敢相信,患得患失,情不自禁靠近丰味楼。
“官府查案,不得靠近!”守在酒楼门口的官差呵斥。
陈三讪笑着离开,脚步越来越快。
“这么急干什么?”等陈三到了茶摊喘着粗气坐下后,陶大低声问。
陈三瞥了一眼茶摊上的客人,使了个眼色,强忍到人走了才道:“袁贼死了!”
陶大提着的茶壶一晃,茶水倒在了杯子外。
“什么?”
“哎,怎么倒茶的!”陈三抬高声音。
“对不住,对不住。”陶大急忙拿起抹布擦拭,手却是抖的。
桌面上湿漉漉的,正如陶大此时湿润的眼睛:“消息是真的?”
“真的,就死在丰味楼。现在丰味楼已经被好多官差围住,不让人靠近。”
“怎么死的?”陶大颤声问。
陈三微微摇头:“暂时还不清楚,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陶大沉默着放下茶壶。
这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说,太多情绪要疏解。
“陶大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陶大摇头:“不,该干什么干什么,万一鹊兄弟有指示呢。”
陈三狠狠抹了一把脸:“陶大哥,你说鹊兄弟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陶大无从猜测,不觉望向丰味楼的方向。
有人向着茶摊走来了,是刘二。
陶大迎上去招呼。
刘二见茶摊上没有外人,干脆在陈三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道:“听说那狗贼喝了酒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吐血而亡。”
“就这样死了?”陈三一脸不可思议,“鹊兄弟会不会就在一同饮酒的那些人中?”
陶大语气严厉:“不要乱猜了,耐心等鹊兄弟下一步指示。”
到现在,陶大对那位年轻的不知面目的鹊已心服口服。
“我知道,我知道……”陈三抓起茶碗咕咚喝着,掩饰声音的哽咽。
狗贼真的死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可以瞑目了!
陶大三人为袁成海的死而欢喜时,袁成海出事的消息也传回了袁宅。
“老爷死了?”丽娘一听就失声痛哭,“老爷,老爷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让妾以后可怎么办啊……”
慧娘神色怔怔,眼泪不觉落下。这泪与其说是为袁成海而流,不如说是为自己。
是啊,没有了那个男人庇护,以后可怎么办?
聂四娘也哭了:“姐姐,你听到没,他死了,他死了!”
聂三娘揽着妹妹,声音哽咽:“是,他死了。”
鹊兄弟真的做到了!
她抬头望天,天空碧蓝,脑海中不觉闪过为杀袁贼而聚在一起的人。
那些人,有的认识很短暂,有的一起走过很长的路,渐渐都死了,只剩他们四个。
而现在,他们四人与鹊兄弟一起,为死去的人报仇了,为东南受害的无数百姓报仇了!
聂三娘也哭了。
靖平帝得到消息后大为震怒,下旨严查。
与袁成海一起吃酒的人重点盘问一番,仵作这边经过反复判断有了结果:死于中毒。
于是本来能回家的众人又被盘问一遍,还搜了身,自是什么都没搜出来。而经过一一询问,排除了在场之人下毒的嫌疑。
调查重点转到丰味楼,永清伯才和其他人一样终于被放回家。
袁成海出事的消息因丰味楼被官差层层包围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但还没真正传开。老夫人看永清伯一脸憔悴走进来,很是纳闷:“伯爷怎么了?”
不是受邀喝酒去了吗,去的时候喜滋滋的,回来怎么成了霜打的茄子?
永清伯一屁股坐下,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
老夫人不由坐直身子:“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老东西出去一趟也开始闹幺蛾子了?
难道这个也传染?
永清伯重重叹口气:“出大事了!”
老夫人急忙问:“什么事?”
“袁成海袁大人,死了!”
老夫人倒抽一口气,音调拔高:“怎么死的?”
天爷,这幺蛾子是不是太大了?
“不知道啊。”说起这个,永清伯神色茫然,“他和我打听六丫头救下二丫头的事,我不乐意说,就敬他酒岔开话题。他喝完酒就嘎嘎乐,乐着乐着就吐血了!”
“然后呢?”老夫人一颗心高高提起,一脸紧张。
“然后就死了啊!”
老夫人猛捂住心口,心跳急促:“他提起六丫头,就死了?”
永清伯点点头,又觉得不对。
“什么叫提起六丫头就死了,这可和六丫头无关,和咱们家无关!”
“我当然知道。”
老夫人依然无法平静,喃喃道:“反正他打六丫头的主意,就死了。”
还有那个害死六丫头养父的韩衙内,整个韩家都完蛋了。
她早就说这丫头邪性!
永清伯想到这些也惊了,忐忑问老夫人:“你说六丫头对我这个祖父还满意吗?”
他不想死,他想长命百岁。
老夫人默了默,淡淡道:“那伯爷得问六丫头了。”
满意个屁!
第70章 中元
秋蘅被叫到千松堂,面对两张笑着的脸。
“祖父、祖母找我有事吗?”
永清伯脸上端着笑,眼里藏着审视。
这丫头当真这么邪门,能克死对她不好的人?
不不不,一定是老婆子胡思乱想的,世上哪有这么稀奇的事,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险些被老婆子带偏了。
永清伯恢复了正常:“蘅儿,叫你来是和你说一声,袁成海死了。”
秋蘅一怔,眼睛睁大几分:“死了?”
终于死了啊。
不枉她素手调香,日夜期盼。
“怎么死的啊?先前我在袁宅遇见过袁大人,看着很健朗。”
老夫人:!
姓袁的果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死得好!
永清伯脸色一正:“叫你来就是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和袁宅的人来往,免得影响了你和伯府的名声。”
秋蘅听得想笑。
名声果然是个好东西,哪里需要往哪拎。
“孙女知道了。那袁成海是怎么死的啊?”
永清伯面露不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好烦听到这个,大半天被人盘问了无数遍了。
秋蘅眨眨眼:“这么惊人的消息只有祖父知道,孙女好奇呀。”
永清伯一听,舒坦了。
说来也是,他可是亲历者,将来好大一笔谈资。
老夫人亦目光灼灼,等着永清伯解惑。
永清伯诡异生出炫耀心,放低声音道:“听说是死于中毒。”
“中毒?”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下毒的人是谁?”
永清伯看老夫人一眼:“不是和你说了不知道,反正一起喝酒的暂时洗脱了嫌疑,现在重点在查酒楼的人。”
老夫人难以置信:“这丰味楼是百年老字号,不该有问题吧。”
“那就说不好了。今上很重视这案子,现在皇城司、刑部、大理寺都有参与,若真是酒楼里的人干的,定会查出来的。”
许多人想法与永清伯一样,然而丰味楼的人被翻来覆去调查个底朝天,一个嫌疑人都没有。
这样一来,调查就奔着袁宅去了。
一连两日,袁宅进进出出的人不断,了解到聂四娘是被袁成海强抢的,调查重点就放到了聂氏姐妹身上。
好不容易发现了有嫌疑的聂氏姐妹,各方调查的人精神抖擞,再深查下去却傻了眼:聂四娘的屋中连一个尖锐之物都无。
更从多个丫鬟口中证实,袁成海从不在聂四娘这里留宿,与其温存的时候聂四娘身上什么都没有。
至于聂三娘,不久前进京寻妹,被袁成海允许住进袁宅,却根本近不了袁成海的身。
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就没见过像袁成海这么惜命的,而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死于中毒。
毒是谁下的?在何处下的?怎么下的?
当把袁宅翻了个底朝天,一味有毒的药材都翻不出来,这些问题就成了困惑所有人的谜团。
调查陷入了僵局,参与调查的各衙署官员被靖平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袁成海的死给参与查案的衙署带来不小麻烦,也让秋蘅不得不面对老问题:七月十五到了,袁成海之死会如韩悟死后那样,让她在月圆之日承受剧烈灼痛吗?
秋蘅不敢赌会没事,这一次她要做好准备,而不是像上次那般措手不及。
陶大收拾茶碗时得到了新讯息:去青莲湖畔租一条小船。
去做这事的是刘二。
刘二长了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或者说让人看过就忘是他最大的特色,去办这事最合适不过。
中元节一早,秋蘅就悄悄翻墙而出,赶去青莲湖。
一路上行人不断,大多带着冥器、纸衣前往城外祭扫,一个个路口都有人在路祭。
繁华热闹的京城在这日似乎变得安静,不是出行的人少了,而是中元日的气氛令人的谈笑不觉少了,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烧纸味。
青莲湖空无一人,租好的小船停在芦苇边。
秋蘅上了小船,把船划到更隐蔽些的地方,躺在船上静静等着。
备用的衣裳,干爽的手巾,包头发的巾帕……一切准备齐全,只等发作时往水中一泡,灼痛消失就回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近黄昏。
天边晚霞绚丽,飞鸟掠过,熟悉的灼痛袭来,秋蘅跳入湖中。
这个时候的湖水有些凉了,时间也变得漫长。秋蘅望着天空,陷入思索。
五贼已除其二,该考虑之后的事了。
青莲湖畔,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阿峰哥,这种日子出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鬼节来这里才方便呢,不会担心被人撞见。”男人拉着女子往芦苇丛中去。
“阿峰哥!”女子突然停住,声音发颤。
“怎么了?”
“阿,阿峰哥,你看湖里,是……是我眼花吗?我怎么瞧着湖面有个脑袋?”
“别自己吓自己——”男人说着扭头望去,两眼瞬间瞪圆,“妈呀,真有一个脑袋!”
他拽着女子就跑,慌不择路,把一位路过大婶提着的篮子撞飞了。
竹篮中装的纸钱洋洋洒洒,随风飞旋。
男人吓得嗷一声,要跑却被大婶一把揪住:“撞了人还想跑!”
男人伸手一指青莲湖:“有,有水鬼!大婶也赶紧跑吧!”
大婶呸一声,下意识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别以为这么说就能混过去——啊——”
眨眼间大婶就跑了,连提篮都没顾得捡。
男人与女子对视一瞬,拔腿飞奔。
薛寒缓步而来,先看到的是狂奔的大婶,接着是手挽手的年轻男女。
“小兄弟快别去湖边,湖里有水鬼!”男人好心提醒一句,飞快从薛寒身边跑过。
薛寒脚步一顿,继而加快了脚步。
芦苇丛中,鸥鹭惊飞,秋蘅望见快步而来的少年,默默沉入湖中。
薛寒在湖畔驻足,不见湖中有年轻男子说的水鬼,干脆坐在湖边石头上,望着湖面出神。
天就快要黑了,余晖似是心有不甘,竭力燃烧成更艳的色彩。青莲湖面承载了晚霞的倒影,美丽宁静。
少年的心却不平静。
自五月十五得知了秋六姑娘的秘密,六月十五他也来过这里,今日又来了。
他总觉得她还会出现在这里。
湖水沁凉,秋蘅忍无可忍,露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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