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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问伤情


    秋蘅与慧娘道别,坐进马车离开了袁宅。


    半路上车子突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传来:“六姑娘,有差爷拦车。”


    陪秋蘅出门的青萝就坐在车门口处,得到秋蘅示意掀起车门帘。


    秋蘅一眼瞥见了胡四。


    胡四见秋蘅好端端坐在车厢里,替自家大人松口气,客气道:“秋六姑娘,我们大人有事相询,就在湖边等您。”


    秋蘅闻言下了马车,吩咐青萝原处候着,绕过路边垂柳往湖边走去。


    湖是青莲湖,她曾跳过的。


    薛寒也跳过。


    秋蘅走近站在湖边的少年,屈膝行礼:“薛大人。”


    薛寒转身看她,眼里有着探究:“秋六姑娘为何去袁家?”


    他问得很直接,但语气并不锐利,这让秋蘅一时难以判断他的态度。


    “袁大人找到家祖父,说他的一位家眷十分喜欢我做的香佩。我去袁家,为那位家眷调制一款适合她的香。”


    “制香何须登门?”薛寒再问。


    秋蘅垂眸:“自是有所需。术业有专攻,薛大人不理解也正常。”


    “制香我是不懂。”薛寒顿了顿,盯着她的眼,“可秋六姑娘难道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秋蘅抬眼看他,捕捉到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气恼。


    他在生气?


    气她去袁家?


    这是为什么?


    那十年里,秋蘅见过太多人和事,自觉看人颇准,可她看不透薛寒。


    他好像格外关注她,在意她,这不是一句怀疑她是细作而留意能解释的。


    “什么君子?什么危墙之下?我不懂薛大人的意思。”秋蘅决定试探一下眼前的少年。


    薛寒紧紧抿了一下唇。


    他是那种偏冷淡的气质,这样强的情绪出现在脸上,并不多见。


    秋蘅看他克制的样子,忍不住想:他该不会气得想打她吧?


    试过了,可不一定打得过她。


    想到这里,秋蘅被勾起了那晚的回忆,目光从他肩头一掠而过。


    不知伤势恢复怎么样了。


    “袁成海重色,秋六姑娘去他家中,等于给他可趁之机。”


    薛寒本不想对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说出这番话,可她一副单纯模样,不知是真懵懂,还是假无知。


    他分不清,只能挑明了说。


    “我只见了他的家眷。”


    “不在于见了谁。秋六姑娘踏进他家的门,就会令他生出旁的心思来。你若迫于令祖父的压力,我可以去对永清伯说。”薛寒望着秋蘅,语气认真,“我说过的,秋六姑娘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为什么?”秋蘅问。


    不是不感动,可疑惑压过感动,这感动就变得危险起来。


    他究竟为何如此?


    别有用心?一见钟情?


    闪过“一见钟情”的猜测,秋蘅惊得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薛寒本来一脸严肃,见秋蘅突然如此,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挨了雷劈的那个古怪隐疾又犯了。


    对了,要进湖水里泡着——薛寒打眼一扫,身后正是青莲湖!


    他当机立断抓住秋蘅手腕,就往湖里拖。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秋蘅愣了一下,而后大惊。


    “薛大人——”秋蘅苦于不能暴露力气,情急之下喊,“薛寒!”


    薛寒动作一顿。


    秋蘅趁机甩开他的手:“薛大人要干什么?”


    薛寒定定看着她,见她俏脸微沉,语气冷静,知道误会了。


    怎么办,又误会了……


    红晕爬上少年耳根,令他一时无所适从。


    这青莲湖,与他八字不合。


    “我以为,秋六姑娘旧疾犯了。”少年干巴巴解释一句。


    秋蘅扬眉。


    哦,以为她犯病了。


    秋蘅不由深深看薛寒一眼,心道:他真信啊……


    这一瞬,一个念头蓦地浮现心头:薛寒可能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他本性应该是个单纯的人。


    抛开皇城使的身份,他也不过十八岁。


    “没有那么容易犯。”秋蘅语气柔软了些。


    没有了刚才的隐隐相对,薛寒的声音也软:“秋六姑娘以后不要再与袁家有牵扯了。”


    “已经答应了为袁大人的家眷制香。等把香做好,就不会有牵扯了。”


    等除掉袁成海,自然不会再有牵扯。


    “制香那么重要?”


    “心之所爱。”


    “秋六姑娘可以为许多人做,不缺袁家人。”


    秋蘅弯唇:“刚刚薛大人不是猜到了吗?祖父来对我说,我不好拒绝。”


    薛寒欲要说什么,被秋蘅打断:“我知道薛大人可以对家祖父施压,可是薛大人用什么立场?”


    薛寒被问住了。


    什么立场?


    非亲非故,他没有立场。


    “薛大人,我不是笨蛋,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生活在永清伯府,家祖父就是伯府的一家之主,我不能事事都靠薛大人的施压来与家祖父相处。”


    薛寒沉默了。


    秋蘅在心中叹口气。


    她逼问他的立场,就是要问出他对她如此特别的缘由,眼下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


    不说也罢,总之不可能是一见钟情那么离谱的猜测。惊得她咳成那样,险些莫名其妙被他拖到湖里去。


    上次是被他往岸上拖,专与她反着来。


    秋蘅好气又好笑,唇角扬起又压下。


    “我知道了。”说出这话,薛寒并不满意。


    没有立场就不能向永清伯施压了?他是皇城使,不需要立场。


    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强行干涉。


    “秋六姑娘谨慎为上,若遇麻烦,街上随处可见皇城司的人。”


    “多谢薛大人。”秋蘅犹豫一下,问,“薛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薛寒微微一怔。


    天气炎热,那伤好得并不快,好在用的药好,处理得当,没有恶化的趋势。


    也是运气不佳,遇到那小贼偏巧打在那里。


    看着少女关切的眼神,薛寒笑笑:“好得差不多了,秋六姑娘不必总放在心上。”


    秋蘅再在心里叹气。


    看来还没好。也是,这么短的时间伤上加伤,怎么会好呢。


    她良心不安,才想听到一个好答案。


    少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让秋蘅暗暗下了决定:罢了,书上记载他那么惨,到时候她尽量帮他一把,权当回报了。


    有了这个决定,秋蘅顿觉轻松。


    第52章 遇袁贼


    秋蘅向薛寒道别:“薛大人,我该回去了。”


    薛寒伸手入怀掏出一物,放入秋蘅手中。


    “这是——”


    “烟信。遇到危险可用来传信。”薛寒想想眼前少女的固执,微微皱眉,“希望秋六姑娘不会用到。”


    “多谢薛大人。”秋蘅坦然收下,走向马车。


    青萝等在马车边,见秋蘅过来忙迎上来:“姑娘——”


    “上车吧。”


    秋蘅平淡的语气安抚了青萝焦躁不安的心。


    小丫鬟扶着秋蘅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那一笑有酒窝的青年蹦跶着奔向绯衣少年。


    她回过头来悄悄看向神色平静的少女,挥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


    车轮转动,马车渐远。


    胡四眼里闪着兴奋,时不时瞄走在身边的少年。


    他扒着柳树看到了,大人和红豆糕拉手了!


    薛寒受不了这灼热视线,脚下一停:“有话就说。”


    胡四本就话多,立刻说了:“大人,您什么时候去永清伯府提亲啊?”


    薛寒额角青筋跳了跳,大步向前走去。


    “哎,大人,大人——”


    袁宅中,正热闹着。


    “秋六姑娘为什么登门?”慧娘掩口轻笑,“姐姐难道没听说,秋六姑娘是制香高手,当下大受欢迎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来的呢。老爷知道我爱香,就找上永清伯,帮我们搭了线……”


    丽娘听着慧娘的炫耀话,气个半死。


    竟然真是老爷为这贱人出面的!


    “得意什么?秋六姑娘年轻又水灵,老爷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其他,可说不好呢。”丽娘不甘示弱,张嘴反击。


    慧娘大怒:“你这是什么话!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你当和你一样呢!”


    丽娘噗嗤一笑:“咱们这宅子里既无主母,又无女郎,只有咱们两个,哦,三个妾室。正经贵女会登咱们家的门?”


    “秋六姑娘是来为我制香的,你能想到的是不是只有那点子事儿?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老爷特意为了我找上永清伯府——”


    丽娘被踩到了痛处:“谁知道你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吵什么呢?”因与薛寒喝茶耽误了一会儿回家的袁成海听到吵闹声抬脚走进来。


    “老爷——”二人一起迎过来。


    “刚进家就听你们闹腾。”


    丽娘挽住袁成海胳膊:“老爷,今日秋六姑娘上门来为慧娘妹妹制香,还送了慧娘妹妹香佩,慧娘妹妹说是您安排的——”


    “秋六姑娘走了?”


    丽娘挑了挑眉。


    还真是她想的那样,老爷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了。


    慧娘这蠢材,脑袋里只有香。


    “走了一阵子了,妾送秋六姑娘出去的。”慧娘忍不住替秋蘅解释,“秋六姑娘香道造诣特别高,妾厚颜请她来家里为我调制香品,也是寻思机会难得……”


    丽娘听得恼火。


    凡事不患寡只患不均,老爷怎么能这样偏心!


    “老爷,妾也想要秋六姑娘专为我调香品。”


    “姐姐对香品又不是多热衷。”


    丽娘翻了个白眼:“妹妹这话说得好笑,衣裳首饰香品,又不是只能喜欢一个,女人不爱香难道爱臭啊?老爷——”


    “好了,吵得头大。”袁成海抬抬手,看向慧娘,“你再请秋六姑娘来家里一趟,给丽娘……还有四娘调制喜欢的香品。”


    慧娘不情愿:“总不好一次次麻烦秋六姑娘。”


    袁成海不以为然:“麻烦一次也是麻烦,两次也是麻烦,不打紧。”


    大不了以后从手缝里漏些好处给永清伯,他愿意欠这份人情是抬举那老家伙。


    慧娘不得不应下,收到丽娘得意的眼神。


    转日秋蘅接到慧娘的帖子,再次登门。


    “丽娘也喜欢秋六姑娘制的香,麻烦秋六姑娘多跑一趟。”


    秋蘅微笑:“不麻烦,制香对我来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丽娘悄悄撇嘴。


    才不信一点别的心思没有。不过这小丫头做的香佩确实好,想来制的香丸也不差,不用白不用。


    如对慧娘那样,问过丽娘的喜好与需求,秋蘅由慧娘领着去了聂四娘的住处。


    路上,慧娘说起聂四娘:“是老爷从南边带来的人,性子有些独,要是怠慢了秋六姑娘,请别往心里去……”


    聂四娘接到婢女禀报,第一反应是不见,被聂三娘劝住。


    “妹妹见见吧,整日这么待着也无趣。”


    聂四娘这才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珠帘挽起,秋蘅与慧娘一起走进来。


    聂三娘不动声色打量秋蘅。


    鹊兄弟交代说接受、促成一切变化。这看起来还透着青涩的少女,就是变化之一吗?


    这么小的女孩子,能做什么呢?


    聂三娘寻思之际,慧娘开了口:“这是四娘和她的姐姐三娘。四娘,秋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老爷特意向永清伯讨个人情,请秋六姑娘来为我们制香。”


    “我不用香。”聂四娘开口拒绝。


    聂三娘拉拉妹妹衣袖:“四娘,不要辜负了袁大人心意。”


    聂四娘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就劳烦秋六姑娘了。”


    秋蘅走近聂四娘,笑道:“四娘子不用香,正好方便我判断……”


    聂三娘默默听秋蘅向妹妹问起关于香的一个个问题,越听越迷惑。


    可能误会了,这位秋六姑娘是鹊兄弟计划的局外人。


    听起来是位伯府贵女,竟会登狗贼的家门为他的小妾制香,真是令人想不通。


    聂三娘看向秋蘅的眼里有了鄙夷。


    少女似有所感,忽然转眸冲她一笑:“三娘子可需香品?”


    聂三娘立刻拒绝:“不用了,我确实不好这些。”


    与袁贼沾上半点,她都觉得恶心。


    “那就告辞了。”


    等秋蘅与慧娘离开,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聂四娘用力咬唇:“姐姐,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会好的,会好的。”聂三娘安抚着妹妹,心头茫然。


    鹊兄弟,你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取那狗贼性命?


    别让我们等太久……


    秋蘅一步步往外走,迎面袁成海走来。


    “老爷。”


    袁成海视线越过行礼的慧娘,落在驻足的少女面上。


    第53章 恶名


    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


    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


    秋蘅看向走近的人。


    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


    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


    “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


    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


    “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


    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


    袁成海这般想着,去了聂四娘那里。


    许是万事太周全,他如今反而更贪恋有点刺的花儿。四娘这样不情愿的是,秋六姑娘那样不好攀折的亦是。


    慧娘把秋蘅送上马车,暗暗松口气。


    老爷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让人不安,该不会真如丽娘说的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吧?


    真要如此,可是造孽了。


    “秋六姑娘,等香好了传个话,我让人去拿。”


    “好。”秋蘅点点头,弯腰进了马车。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渐渐远了。


    慧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以后可不能请秋六姑娘到家里来了,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说,院子里真添了这么个高门贵女,她们恐怕都要失宠了。


    车厢中,青萝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婢子斗胆,有话要说。”


    秋蘅睁开眼,眼神温和:“你说。”


    青萝轻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姑娘,那袁大人名声极差,今日一见也不似清正之人。您频频去袁家,会吃亏的。”


    她想不通。


    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贵女,与袁成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不怕坏了名声吗?


    这么久相处,姑娘行事虽莫测,人却极好,对她们从不苛待。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听说了有义士冒险贴麻纸的事,她不愿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骂的奸贼名声受累。


    看出青萝的担忧,秋蘅一笑:“那以后不去了。”


    今日遇到袁成海显然不是巧合,而这无疑引起了慧娘的顾忌,以后慧娘应该不会请她登门了。


    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名声,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名声又算什么。


    “姑娘——”青萝有些不信。


    她一提就说不去了,姑娘好敷衍。


    秋蘅失笑:“真的不去了,你别担心。”


    青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婢子是怕传出去对姑娘不好。”


    “这两次去袁家都没大张旗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除了皇城司那样特殊的衙署,不会有人注意的。”


    便是皇城司,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为薛寒。


    秋蘅用来宽慰青萝的话其实没错,谁知很快就被打脸了。


    风言风语是先从外头起来,传入老夫人耳里的。


    “去把六姑娘叫来!”


    秋蘅这几日专心制香,一直都在冷香居,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去了千松堂,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孙女,老夫人一拍桌几:“你给我说说,前几日去了哪儿!”


    这个死丫头,动不动打着买香的名义出门,竟然跑到非亲非故的高官家里去!


    那袁成海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的名声因着层出不穷的麻纸,如今是无人不晓,这丫头是昏了头吗?


    老夫人一想外头那些话就气得手抖,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说啊!”


    茶杯摔在秋蘅脚边,四分五裂,茶汤飞溅。


    “去过香铺,还去了袁家。”


    “袁家?哪个袁家?”见秋蘅直接承认,老夫人更生气了。


    还有脸承认!


    当然要是不承认,会更更生气。


    “袁成海袁大人家里。”


    老夫人伸手一指,恨不得戳到秋蘅脸上去:“你去他家干什么?”


    “他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家眷?他有什么家眷在京城?”老夫人的手指终于戳到了秋蘅额头上,“你个死丫头是昏了头吗,把他那几个小妾当家眷?”


    不怪外头的话传得难听,说秋六姑娘频频出入袁家,自甘堕落。


    真是气死她啊!


    面对老夫人的盛怒,秋蘅一脸平静:“祖父让我做的。”


    老夫人的怒气一下子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许久后,她才把这口气吐出来:“你再说一遍。”


    于是秋蘅再说一遍:“祖父让我做的。”


    “你为何不和我说?”


    秋蘅微微偏头:“祖母不听祖父的吗?”


    “你——”看着一脸懵懂的少女,老夫人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丫头从乡野来,能懂个什么。


    老东西不当人!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秋蘅没有动。


    还忙着做香呢,哪有空去跪祠堂。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我管不住你了是吗?”


    “祖母。”秋蘅上前两步,干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来,拉住她衣袖。


    老夫人惊了。


    这死丫头是不是疯了?


    少女微微仰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祖母,孙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孙女还知道对长辈要孝顺,要听祖父的话。”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老夫人心上,令她神情僵硬。


    要听祖父的话,要听祖父的话——


    那个老东西!


    “你老实回房待着去!”老夫人摆摆手让秋蘅走人,再没提跪祠堂的事。


    这日,老夫人与永清伯发生了近几年来第二次激烈争吵。


    “伯爷到底怎么想的,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处,就要卖了六丫头?”


    “怎么说这么难听,就是让六丫头做些香送人,又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外面的风言风语伯爷没听见?六丫头的名声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萱儿她们几个又怎么办?”


    永清伯也窝火:“本来就没别的意思,谁知道怎么传开的。”


    “你要不让六丫头去做,能传开?说到底是你没拿孙女当回事,随意糟蹋!”


    永清伯翻脸了:“你这是翻大丫头的旧账?大丫头进了宫当着美人,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哪里对不住她?至于六丫头,说不定还嫌你这祖母拦着她攀高枝儿,你当那丫头多么纯良——”


    永清伯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张老脸挠去:“你逼着六丫头做惹人笑话的事,还反过来怪孩子,还要脸吗?还要脸吗?”


    本来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魂儿都吓飞了。


    不好了,老伯爷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第54章 相府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只传入了老夫人耳里,还很快传遍了伯府。


    秋萱姐妹约着去了冷香居。


    “姑娘,四位姑娘来了。”


    “请进来。”秋蘅放下手中香材,走出去。


    她身上沾了香,扑了秋萱四人满鼻。


    秋萱打量秋蘅神色,见其一脸平静,才放下心来:“六妹在制香吗?”


    秋蘅请四人坐了:“是在制香,有三味香赶着做出来,答应了人的。”


    “莫不就是答应了那个袁大人的小妾?”秋芙板着脸问。


    “四姐——”秋莹扯了扯秋芙衣袖,小心去看秋蘅反应。


    秋芙甩开秋莹的手,反而说开了:“六妹,你是傻了吗,给一个贪官的小妾去做香?你知道外头百姓都喊那个袁大人什么?喊他袁贼!”


    “我没想这么多。”面对秋芙的质问,秋蘅微微垂眸,“听祖父说袁大人的家眷想要我做的香,我就去了。”


    “祖父——”秋芙提到永清伯,对秋蘅的火气一下子憋了回去。


    秋蘅看着柳眉倒竖的少女,轻声问:“祖父的话,姐姐们能不听吗?”


    她不但不会替永清伯遮掩,还会借此机会令四人警醒。


    她们的祖父啊,不是庇护她们的靠山,而是压下来的山石。会压得她们粉身碎骨,红颜薄命。


    秋芙被秋蘅的话问住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长姐。


    长姐是祖父的嫡长孙女,祖父一发话,闹也闹过,哭也哭过,最终还不是进宫去了。


    而今到了六妹,又能怎么样呢?


    那将来到了她呢?


    寒意爬满脊背,一肚子火气转为恐惧。


    产生这种念头的不光秋芙,秋萱脸色发白,想到了那桩侥幸逃开的亲事。


    她的视线从几个妹妹面上扫过,同样的年轻,同样的美貌,同样的祖父。


    她们没有区别,厄运会随时、随机降临。


    却躲无可躲。


    原本想安慰秋蘅的话再说不出口,秋萱感到了绝望。


    “姐姐们吃红豆糕吗?”秋蘅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芙脱口拒绝:“不吃!”


    吃吃吃,都这样了,怎么有心情吃。


    秋蘅却仿佛没听到,把红豆糕塞入每个人手里。


    “芳洲新做的,正是口感最好的时候。姐姐们尝尝吧,这次多加了些糖。”


    秋萱盯着红豆糕,第一个咬了一口。


    确实比以前吃的甜一些,甜蜜香软的滋味把心头如野火般疯长的惶恐都驱散不少。


    时间要是停在这里该多好,姐妹们一起吃着香甜的红豆糕,不走向糟糕的将来。


    离开冷香居,姐妹四人几乎没开口,各怀着心思回了住处。


    大太太特意把秋芙叫过来叮嘱:“以后少去六姑娘那里。她从小长在乡野不受拘束惯了,行事没个章法,以后还不定再惹出多少笑话来。”


    秋芙心中正惶恐,听了这话如沸油进了火星,当即炸了:“您是觉得六妹会带坏了我?”


    大太太皱眉:“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大,娘说的有错吗?”


    “六妹难道不是听祖父的吗?没有祖父,六妹怎么会与袁家联系上?”


    “混账,你连你祖父都敢编排了,还有没有个大家贵女的样子!”


    “大家贵女有什么用,我不稀罕!”秋芙哭着跑了。


    大太太母女不欢而散,二太太这边,秋萱依偎在母亲身边,指尖冰凉。


    “娘,我害怕。”


    二太太拍拍女儿的背:“你的亲事,娘在张罗了,等时机合适就对你祖母说。”


    秋萱浑身一僵,紧张看着母亲。


    她想问,又怕听到答案。


    二太太强忍住了没说:“娘只能向你保证,要是成了,你会满意的。”


    若是说了最后没成,白白让女儿难受,不如不说。


    眼下外面全是对六姑娘的不善言语,连带萱儿几个也受影响,她等的那个时机似乎到了。


    冷香居中,秋蘅继续整理香材,秋三老爷来了。


    “蘅儿,你在忙啊?”


    “嗯,父亲有事吗?”


    秋三老爷端详秋蘅反应,暗暗松口气:看来蘅儿不知道外边那些难听话。


    那就好,那就好,省得听到了不开心。


    “没事。就是……就是梦到你娘了。”秋三老爷灵机一动。


    “我娘?”


    “是啊。”虽然是瞎编的,秋三老爷提起妻子的伤感却是真的,“你娘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爹爹向你娘保证了,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哪怕你一辈子不嫁人都不打紧,爹爹能养你。”


    伯府并不穷,虽然他现在没多少进项,将来分家分到的财物不会少,足够养一对儿女。


    要让蘅儿知道,最差了还有他呢。


    “父亲的话我记着了。”


    秋蘅拿来一枚方形竹纹香佩:“这个适合您戴。”


    秋三老爷收到女儿的礼物喜出望外,当即换下了腰间香囊。


    接下来几日还算平静,但没过多久,秋蘅收到了一张来自相府的帖子。


    方相的孙女方蕊邀秋家姐妹相府小聚。


    要是以前,秋家女孩儿能收到相府的帖子定会激动欢喜,现在对着这帖子却迟疑起来。


    “天这么热,不如不去了吧。”秋萱说这话时看着秋蘅。


    那次嘉宜县主的生辰宴上,方蕊对六妹明显态度不善,偏偏这个时候送来请帖,恐怕宴无好宴。


    “天确实热,二姐你们就在家里吧。我这几日心里闷得慌,正好出门透透气。”秋蘅视线久久落在那雅致帖子上。


    宴无好宴她知道的,但有踏入相府大门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有趣的是,这机会是她如今在外的恶名换来的,果然没有白做的事。


    “去,干嘛不去,不去还显得心虚了。”秋芙的倔劲上来了。


    最终秋家五位姑娘一个不少,出现在相府的花宴上。


    “那个就是秋六姑娘吧?”


    “是她。”


    “真是看不出啊……”


    低低的议论声中,一道声音响起:“有些人脸皮真厚,竟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秋蘅闻声望去,成素素站在方蕊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没待秋蘅开口,秋芙就上前一步,不解求问:“方姑娘,我们收到的请帖莫非是假的?”


    第55章 凌云的请求


    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方蕊就内敛多了,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


    “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不觉握紧拳。


    不是不紧张,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若一声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风。


    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


    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轻笑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


    “你——”秋芙脸涨红,被噎得没了话说。


    “好了,素素,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方蕊轻飘飘道。


    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


    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让秋六难堪。


    那人很快出现了。


    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问:“秋六姑娘,外面的传闻可是真的?”


    与容宁郡主走在一起的是冯采星。


    “郡主——”冯采星低低喊了一声,有些担心看向众人视线中心的少女。


    她以为这次聚会阿蘅不会来的。


    “秋六姑娘怎么不说话?”容宁郡主紧紧盯着秋蘅。


    秋蘅看着气势夺人的容宁郡主,想到了在云园蹴鞠的时候。


    那是她和容宁郡主第一次见。


    初见的容宁郡主鲜妍明媚,生机勃勃,热情邀请她参加蹴鞠社。


    “郡主指的什么传闻?”秋蘅开口。


    秋蘅的坦然令容宁郡主语气不觉缓和:“传言说秋六姑娘与袁大人的妾室有来往。”


    这话一出,场面就更静了,无数双眼睛望着被郡主询问的少女,等她说出答案。


    怎么有人这么沉得住气啊,换作是她被这么问,难堪死了——许多贵女这般默想。


    秋蘅轻轻点头:“是有来往,袁大人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容宁郡主心中的不确定彻底没了,看着秋蘅的眼神满是失望:“秋六姑娘确实是制香高手,可惜香品非人品。人以群分,我们圆团社盛不下秋六姑娘这样广交朋友的人物!”


    她说着掏出秋蘅先前所赠香佩,掷入秋蘅怀中,转身大步走了。


    又有一名贵女上前,把香佩还给秋蘅。


    很快秋蘅就收到了数枚香佩,全是去云园之后送出去的。


    当时这些人热情讨要,如今丢得迫不及待。


    秋蘅看向愣在原地的冯采星,唇角微扬:“冯二姑娘要把香佩还给我吗?”


    冯采星神色一震。


    许多道目光从秋蘅转到冯采星。


    这样的热闹也太刺激了,冯二姑娘会如何做呢?


    冯二姑娘与容宁郡主交情好,听说与秋六姑娘走得也近。


    被这么多人看着,冯采星不觉蹙眉:“送出去的礼物岂有讨回去的道理。阿蘅,我相信你不是传闻那样,我会向郡主解释的。”


    秋蘅笑了笑,没有接冯采星的话,把香佩收起走向方蕊。


    “你干什么?”成素素目露戒备。


    当众这么难堪,谁知道这乡下来的丫头会不会发疯。


    秋蘅直接无视了成素素,看向方蕊:“方姑娘邀请我们姐妹来玩,我和姐姐们都觉得受宠若惊。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不愉快,我们就不留在这里扫兴了。”


    方蕊热闹看够了,随意挽留几句,就命婢女送几位秋姑娘出府。


    少了秋家姐妹后气氛一开始还有些冷,随着方蕊热情招呼,很快就恢复了热闹。话题也是现成的,正是刚离去的秋六姑娘。


    回去的路上,气氛低沉,秋莹忍不住道:“早知道不来了。”


    秋芙恼了:“去之前不就知道宴无好宴,现在后悔有意思吗?这次不来,以后呢?难道我们就不见人了?”


    秋芸看了秋蘅一眼,抿抿唇开口:“六妹,你还是避避风头少出门吧。”


    没有六妹一起,她们也不至于如此。


    听出秋芸的小小埋怨,秋萱深深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也算不得错。


    “知道了。”秋蘅随口应了,并不把相府中在旁人看来天大的难堪当回事。


    她回来不是为了有个好名声,有桩好姻缘,而是完成先生的托付。


    若不成功,这次宴会上的大半贵女都将命运惨痛。若是成功,这相府中出现的贵女啊,也有不少会家族衰落。


    秋蘅不放在心上的这次遭遇在贵女中很快传开了。


    冯采星没劝动容宁郡主,去了康郡王府向埋头制香的嘉宜县主倾诉烦恼。


    “阿蘅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不解释。郡主又最看不惯不自爱的人,结果就这样了……”


    嘉宜县主有些吃惊:“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回头我请阿蘅来家里玩,问一问。”


    嘉宜县主还没下帖子,兄长凌云就求到了康郡王妃那里。


    “什么,要我收秋六姑娘为义女?”听了儿子的请求,康郡王妃觉得太离谱了,“云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子当然知道。”


    “母妃不是聋子,秋六姑娘如今的名声已有耳闻,你要母妃收一个与高官小妾来往的闺阁少女为义女,想没想过别人如何议论康郡王府?”


    “母妃,正是阿蘅身陷困境,才求您伸把手。”


    康郡王妃有些恼:“秋六姑娘救了你,康郡王府就要予取予求?”


    凌云认真看着母亲:“母妃,康郡王府并没给阿蘅什么。您若说送去的那些首饰绸缎算答谢,儿子的命是不是太轻了?”


    “云儿!”康郡王妃不由扬声,最终叹了口气,“可以,但就这一次。给她义女的身份,这救命之恩总能还完了吧?”


    她不愿,她膈应,可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与唯一的儿子离心,是她不想看到的。


    凌云摇头。


    “难道还不够?”康郡王妃愣住。


    如雪山白鹤的青年微微垂眸:“儿子不想瞒着母妃。倘若以后阿蘅再遇到麻烦,儿子还是会帮她。”


    “为什么?”


    “儿子对阿蘅有感情。”


    “什么?”康郡王妃失声。


    凌云一脸坦然:“我与阿衡四年相处,早已把她当亲妹妹待。母妃,难道嘉宜遇到麻烦,您觉得我该视若无睹吗?”


    “这怎么一样,你和嘉宜一母同胞——”康郡王妃根本不信。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儿子远离至亲养病的那几年,是阿蘅给我带来了些许欢乐。”


    是那样无关身份,无关其他,纯粹简单的四年。


    一生难忘的四年。


    也是无法回去的四年。


    “云儿!”康郡王妃重重喊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儿子,“你和母妃说实话,你对秋六姑娘当真只是兄妹之情?”


    凌云坦然与母亲对视:“若有其他,儿子也不会求您收阿蘅为义女了。”


    成了义妹,他才能光明正大庇护阿蘅,不会给她带来非议。


    第56章 香成


    康郡王妃盯着凌云,不放过他一丝神色变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云儿是这样,从小或许因为身体不好,情绪少有外露。


    这让她如何能信几次为了秋六姑娘向她开口的儿子对那个小姑娘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但云儿的话提醒了她,收秋六姑娘为义女,有了名义上的兄妹名分,好歹是个束缚。


    且义女不同养女,最多等出阁时添一笔嫁妆,对康郡王府来说不值一提。


    康郡王妃沉吟后,叹口气:“母妃可以答应你,但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会动求娶秋六姑娘的心思。”


    “儿子保证不会有这个心思,若有此心——”


    “够了。”康郡王妃急忙打断凌云的话,“母妃自是相信你。”


    “多谢母妃。”


    老夫人对再次收到康郡王府的请帖,心情是茫然的。


    先前康郡王妃邀请,原因很清楚,是对六丫头救康郡王世子表示谢意,这次是为什么?


    想不通。


    但想不通也要去,帖子上特意说了,要带着六丫头。这对陷入流言蜚语的六丫头来说是好事。


    “去和六姑娘说一声。”老夫人吩咐下去。


    千松堂的人去给秋蘅传话时,秋蘅刚刚安排人把香佩、香丸送去袁宅。


    “明日随老夫人去康郡王府?知道了。”


    秋蘅不觉得那位康郡王妃想见她,若是嘉宜县主,不会邀请祖母,那此行很可能与白大哥有关。


    袁宅那边,慧娘听下人禀报说秋六姑娘的人来送香佩,既惊且喜。


    外头关于秋六姑娘那些风闻她听说了,还以为心心念念的香要无疾而终,没想到秋六姑娘还是让人送来了。


    慧娘亲自去见了来送香的王妈妈,除了给王妈妈赏钱,还把一个小匣子递过去:“这是给秋六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务必不要推辞。”


    王妈妈只得收下,告辞离去。


    丽娘闻讯赶来,正见到慧娘把装香的提盒打开,当即语气泛酸:“这香不单是妹妹一个人的,妹妹也不说一声就私自打开,不合适吧?”


    慧娘抿唇一笑:“姐姐别多心,秋六姑娘的人说是给我送来的,我不得先看看么。”


    丽娘甩帕冷笑:“秋六姑娘的香佩做得好不假,谁知道香丸究竟如何,说不定不怎么样呢,妹妹就先宝贝上了。”


    “觉得不好,姐姐就别用。”


    “我凭什么不用?等下就试试,看有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丽娘挤开慧娘,看向提盒。


    盒子中并排放着三个匣子,贴心写有名字。


    丽娘当即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匣子打开,拿起里面放着的一对香佩。


    是她喜欢的梅花样式,拿到近前,清冽幽远的梅香就传来。


    丽娘不觉深吸口气,露出陶醉神色。


    慧娘也迫不及待打开自己的匣子,把玩香佩。


    丽娘瞥一眼慧娘拿的香佩,更满意了:没有她的梅花香佩好。


    慧娘也满意:她的香佩比丽娘的好看!


    二人抱着各自匣子回房,最后一个匣子命人送去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收到匣子,喊来聂三娘一起打开。


    里面同样是两枚香佩,数个荷包,荷包里装着香丸。


    聂三娘想到她接到的暗信,先用粉色荷包中的香丸。


    这是为什么?


    莫非鹊兄弟调换了秋六姑娘做的香丸,而这香丸有问题?


    聂三娘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按着指示做。


    当日袁宅三处屋中都换上了新香,香气如烟,袅袅不停。


    ……


    前往康郡王府的马车中,老夫人闷声不语。


    老太太有些紧张。


    这紧张倒不是因为康郡王妃的邀请,而是每次和这丫头同乘一车都遇到事。


    这晦气丫头,除了惹祸就是惹祸,是孙女们中最差的。


    “祖母,吃点心吗?”正被老夫人嫌弃的秋蘅拿出栗糕问。


    “吃了早饭还往荷包里塞点心,有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老夫人训了一句,接过栗糕吃起来。


    与上次藏不住的高高在上不同,这次康郡王妃热情多了,一双儿女皆陪在一侧。


    “今日请老夫人来,是有一事相商。”


    “郡王妃请说。”


    康郡王妃眼神落在秋蘅面上,唇角含笑:“自打见了秋六姑娘,我就觉得合眼缘,又有救了云儿的这层缘分。我想收秋六姑娘为义女,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狠狠愣住。


    郡王妃收六丫头为义女?


    她猛看秋蘅,怎么都看不出个花来。


    这没道理啊!


    不不,好些事放到这丫头身上就没道理。比如这丫头状告韩悟之子,当时她还为得罪了韩家忧心,结果韩悟突然就死了。


    现在六丫头遭人非议,康郡王妃居然要收她为义女?


    “老夫人觉得如何?”


    老夫人不由看向秋蘅:“能投郡王妃眼缘,是这丫头的造化——”


    她当然乐意,可六丫头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秋蘅微垂着眼,一副乖巧模样。


    老夫人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冲郡王妃露出个轻松的笑:“郡王妃太抬举这丫头了。”


    “怎么会,我就一双儿女,多一个女儿也热闹。云儿,嘉宜,你们陪阿蘅熟悉熟悉郡王府。”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出去,左左右右打量她。


    “怎么了?”秋蘅问。


    嘉宜县主莞尔一笑:“看看新妹妹。”


    以后阿蘅是她妹妹了,她想要什么香就要什么香,不懂的都可以问阿蘅,再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多亏了大哥啊!


    “大哥,妹妹不是你要认的吗,怎么不说话?”


    凌云不料被嘉宜县主直接卖了,神色一瞬尴尬。


    秋蘅反而坦荡:“凌大哥。”


    她没料到兜兜转转是这个走向,但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会推辞这样便利的身份。


    只是要再小心些,将来不要给他们带来麻烦。


    “阿蘅,一些风言风语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从未放在心上。”


    凌云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回去路上,老夫人紧绷心弦,当呼喝声传入车厢,终于一松:她就说会遇到事儿,这不是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是巡检司的差爷抓了偷偷贴麻纸的人。”


    秋蘅掀起车窗帘往外看,就见薛寒向那队巡检走去。


    第57章 薛寒的好奇心


    秋蘅看着薛寒对那为首的巡检说了什么,然后就由皇城司接手了巡检司抓捕的人。


    老夫人也看到了这一切,微微摇头:“这皇城司,真是——”


    真是什么,老夫人没说出口,但街头百姓看向薛寒敢怒不敢言的眼神,足以说明了世人对抓捕贴麻纸义士的不满。


    若有义士能把祸害百姓的袁贼除了,就大快人心了。


    不错,如今京中百姓私下里都把贴麻纸的人称为义士,而袁成海则是狗贼。


    还有奸相,明明将士们打了胜仗,结果却是大夏给了北齐大笔钱财,这全是奸相干的!


    “把帘子放下,就你爱看热闹。”老夫人才数落秋蘅一句,就见薛寒往这个方向走来。


    老夫人心一咯噔。


    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吧?


    本来永清伯府与皇城司不搭边,正常来说不会产生这种念头,可谁让六丫头才被寻回来,这位皇城使就亲自登门了。


    看一眼一脸淡定的秋蘅,老夫人嘴角一抖。


    这丫头倒沉得住气。


    马车停下来了,少年的声音传进来:“请问是永清伯府老夫人吗?”


    端坐其中的老夫人不得不掀起车窗帘,客气道:“是老身。”


    “秋六姑娘与您一起吗?”


    老夫人表情微僵。


    死丫头又惹什么事了?


    “我在。”老夫人旁边,秋蘅探出头。


    老夫人手在背后扯了秋蘅一下,对薛寒艰难一笑:“不知薛大人找舍孙女何事?”


    “和您说也一样。”挺拔如松的少年微微俯身,声音放低,“外面关于秋六姑娘的传闻,是袁成海放出去的。”


    他说着这话,看的是只露出半边脸的少女。


    她看起来似乎不惊讶,冲他扬起唇角:“多谢薛大人告知。”


    薛寒直起身,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老夫人猛放下帘子,看着秋蘅。


    秋蘅忙安慰:“祖母别担心,康郡王妃认我为义女,袁成海的打算就落空了。”


    认亲宴就定在五日后,到时自会在圈子中传开。


    “我不是说这个。”老夫人目光灼灼,“皇城司薛大人为何会调查这个,还特意来告知?”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老夫人想抓狂,但忍住了。


    秋蘅被问得蹙眉,迟疑着道:“大概是薛大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老夫人一拍车板:“说人话!”


    掌管皇城司的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秋蘅心道这确实是薛寒说过的话,果然是个人就不会信。


    “那次孙女去城外大福寺上香,回来进城赶上盘查严格,城门吏有意为难,是薛大人替我解了围……可能是薛大人来咱们家见过我,照顾熟人吧。”


    老夫人:“……”


    狗屁照顾熟人,定是那小子对六丫头心怀不轨!


    看一眼鲜花般的孙女,老夫人一阵糟心。


    长得好,懂得少,专来克她的。


    那个鱼嬷嬷到底教了些什么,莫非天天摸鱼?


    薛寒那里,胡四追在旁边:“大人,您就当着永清伯老夫人的面把话说了?”


    “有何不可?”


    “那怎么行呢,不是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薛寒问。


    “误会——”胡四眨眨眼。


    咦,不是误会,他们大人就是惦记秋六姑娘啊。


    可您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薛寒睨了一眼手下,大步向前走。


    误会他对秋六姑娘有意吗?


    真要如此,对有那样一位祖父的秋六姑娘来说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永清伯生出卖孙女的心思会多些顾忌。


    少年想着这些,脑海中不觉浮现少女淡然的眉眼。


    她看起来如秋潭,明媚沉静,丝毫不受恶言所扰。


    不在意坏名声,行事随心所欲,洒脱得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特别是女子,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底气。


    多次接触,她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前者。


    那她的底气是什么?


    他原以为她是错失了十年贵女教养而心存畏怯的小姑娘,需要他多做些什么,让她一开始的日子没那么难。


    而现在,他发现完全看不透她。


    她像是一个谜,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想解出答案。


    但少年直觉这很危险,于是走得越发快了,想离乘载着那个少女的马车远一些。


    回到伯府,老夫人立刻喊来永清伯,说了康郡王妃要认秋蘅为义女的事。


    永清伯惊掉了下巴:“康郡王府是有什么把柄在六丫头手上吗?”


    那丫头好邪门!


    永清伯突然认同老夫人原先说秋蘅的话了。


    老夫人见永清伯这般反应,莫名觉得得意:“要说把柄,还真有。”


    永清伯:?


    “我看那康郡王妃,特别担心六丫头与康郡王世子有个什么,收六丫头为义女算是解了这个隐患吧。”


    永清伯听得目瞪口呆,并突发奇想:“要是六丫头认识了太子——”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皇后不在了。”


    永清伯叹气:“也是。”


    老夫人:“……”


    她为什么陪老东西聊这么离谱的话题?


    “总之姓袁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伯爷也别寻思这事了。”


    永清伯大怒:“说了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没这种打算!”


    到底为什么认定他有这个心思啊?真要舍了老脸让孙女去当妾,他也不会选袁成海啊。


    屋外侍立的婢女听到老伯爷、老夫人的吵架声,已是心如止水。


    五日后,永清伯府众人前往康郡王府赴宴,双方见证下完成了这场认亲。


    消息传入袁成海耳中,袁成海当即黑了脸。


    他暗暗把秋六姑娘登他家门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为了令其没了退路,最后说不定不用他向永清伯暗示,那老家伙就主动把孙女送上门了。


    没想到被康郡王府横插一杠,坏了事。


    这康郡王府有毛病吗,认义女一点不挑的?


    袁成海心中不痛快,抬脚去了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的住处要比丽娘与慧娘的院子更深一些,一踏进门就有芳香袭来。


    袁成海深嗅一口,心中的烦闷稍缓。


    这也是近日他常常早回家的原因。


    京中无论是酒肆茶楼,勾栏瓦舍,还是民居,熏香是少不了的,可都不如家中的香好闻。


    丽娘屋中的香令人醒脑,慧娘屋中的香令人轻松,四娘屋中的香令人静心。


    不得不说,那小丫头有些本事。


    第58章 七夕


    袁成海离开后,聂四娘坐入浴桶,用力洗刷着身体。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那留下的点点红痕就越发明显。


    这令她作呕。


    她想到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她答应要嫁给他的,可却食言了。


    她问姐姐,霜哥哥知道她的事了吗?他怎么样了?


    姐姐说他受了打击生病了,但已经好了。


    可姐姐最不擅长撒谎了。


    她想,她的少年可能不在了。


    姐姐不说,她就不再问。


    她要等到狗贼死的那一天再问。


    恨意如最毒的药,折磨着聂四娘的心。


    “四娘,还没洗好吗?”屏风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聂四娘匆匆擦干身体,换上衣裳走出去。


    聂三娘担忧看着妹妹。


    每次袁贼来妹妹这里,就让妹妹更痛苦。


    姐姐担忧的目光刺痛了聂四娘。


    只有姐妹二人在的屋中,聂四娘扑入聂三娘怀中,低声啜泣。


    “姐姐,到底怎么让他去死?”


    “快了,一定快了。”聂三娘安慰着妹妹,心中没着没落。


    最近再没收到鹊兄弟的消息了,是一切在按着鹊兄弟的计划进行着,还是失败了?


    她不知道,也无从确认,但只能这么安慰妹妹,以免妹妹撑不下去。


    等待的过程,实在太煎熬。


    是与香有关吗?


    聂三娘看向莲花熏炉吐出的袅袅香气。


    那香这般好闻,如无拘无束的旷野吹来的清风,抚平人心头的焦躁。


    这样的香,怎么可能杀人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随着聂三娘的信心一日日减少,七夕到了。


    七夕是属于女子的节日,投针验巧,祭月拜织女是必有,而今流行的还有放河灯。


    闺阁少女会在灯上写下心愿放入河中,目送花灯飘远,憧憬着愿望成真。


    这些花灯有的运气不佳很快翻入河中,也有的会被少年郎嘻嘻哈哈拾起。


    这样光明正大出门熟悉京城的机会秋蘅自不会放过,当秋萱开口邀请时立刻就答应了。


    傍晚时分,秋家姐妹一同出门,前往碧波河畔。


    碧波河流经内城,七夕这日官兵巡逻不断,是富贵人家的姑娘玩耍的好去处。


    当然,碧波河畔不只年轻的姑娘,还有各种商贩和琳琅满目的摊子,以及同样心怀憧憬的少年郎。


    牛郎织女的传说为这一日镀上一层瑰丽色彩,少年男女们觅得良缘的传闻每年都有。


    天色暗下来了,河畔却灯火通明,无数花灯被放入河中,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如天上星河倾泻而下。


    “真美啊。”秋莹望着满河花灯感叹一声,好奇问姐妹们,“你们都写了什么愿望?”


    秋芙白她一眼:“每年就你好奇。”


    秋莹掩口一笑:“我知道,四姐肯定是求姻缘。”


    秋芙并不害羞,反问道:“难道五妹不是?二姐、三姐不是?”


    她们都到了出阁的年纪,不求姻缘求什么?


    她才不像她们明明心里想着,却死不承认。


    “不是还有六妹妹嘛。”秋莹向秋蘅投去打趣的目光。


    秋芙理所当然的语气:“六妹肯定也是啊。”


    “哦,我不是。”秋蘅老实道。


    岸边人来人往,如同川流,她并不知道说这话时一位少年被这道熟悉的声音引得驻足。


    节日盛会,少不了诸司巡视,少年正是皇城使薛寒。


    他身边跟着胡四,发现秋蘅后,激动得猛扯薛寒衣袖。


    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竟然能遇见红豆糕,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你不是?”秋芙一脸不相信,“那六妹的心愿是什么?”


    不说的话就肯定是,她们最爱口是心非。


    面对姐姐们好奇的目光,秋蘅十分坦荡:“只愿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秋萱几人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笑了。


    “哈哈哈,六妹妹,你是不是要笑死我?”秋莹挽着秋蘅胳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秋芙是气笑的:“六妹你不想说就算了,拿这么离谱的话糊弄我们。”


    秋蘅笑盈盈听着,并不反驳。


    天下太平——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薛寒心间辗转。


    他默默从认真说出此话的少女身后走过,目光追逐着她轻轻放入河中的灯。


    那是一盏锦鲤灯,鱼儿的形状让它更稳当随波而去,与满河花朵样的灯区别明显。


    锦鲤灯吸引了不少少年郎注意,他们纷纷俯身伸手,想要把这盏灯捞起。


    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郎指尖碰触到灯身,脸上喜悦刚刚绽开,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把灯拾起。


    “你这人怎么不讲先来后到!”少年气冲冲回头,看到身穿绯色官服的薛寒,老实了。


    这般年轻能穿此色官服者哪里得罪得起。


    可惜了锦鲤灯,不知是怎样有趣的小娘子所放。


    少年再看薛寒以手托着的花灯一眼,飞快跑了。


    胡四哼了一声:“大人你看那小子,还恋恋不舍的,又不是他的灯。”


    一些毛头小子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大人,秋六姑娘写了什么啊,真的是愿天下太平吗?”


    在胡四的催促下,薛寒低头看着手中锦鲤灯却犹豫了。


    虽然七夕这日未婚配的年轻男子捞起待字闺中的少女放入河中的花灯是习俗,无人可指责,可因为知道这锦鲤灯主人在先,他这般做就有些奇怪起来。


    倒像是他有意窥见她的心事。


    但他确实想知道。


    薛寒在心中鄙夷自己一下,终于看向灯上所写心愿。


    清丽婉约的字迹映入眼帘: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明明知道这心愿与他无关,可在读到“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这一句时,薛寒分明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他心上。


    那个他看不透的姑娘,没有对姐妹们扯谎,她的心愿真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是他从未认真去想过的事。


    天空突然变亮了,薛寒抬头,看到绚丽的烟花绽放开来,一瞬璀璨后化作虚无,又有新的烟花绽放,更美更亮。


    一时间,喧闹的河畔变得安静,人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仰望天空中的盛景。


    第59章 落水


    众人为空中烟花倾醉时,突然有惊呼声传来:“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薛寒听到动静回头望,骚乱处正是秋蘅所在的方向。


    莫名的紧张从心头升起,催他加快了脚步。


    碧波河中点点花灯被荡开的水波推开,秋蘅身在其中,拖着秋萱把她送往岸边。


    河畔挤满了人,惊呼声中夹杂着哭喊。


    “二姐,六妹妹!”


    秋芸拉着秋莹:“往后退一点,不然你也掉下去了。”


    秋芙死死盯着河中越来越近的二人,努力伸出手:“这里,这里!”


    秋萱被拉上岸,咳嗽着吐出水,整个人都是懵的。


    “六妹还在水里!”秋莹急得跺脚。


    岸边着急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嗡嗡一片议论声。


    “谁掉河里了?”


    “好像是永清伯府的二姑娘,她六妹跳下去救……”


    “那现在还在水里的是秋六姑娘?”


    “好像是……”


    秋蘅游到岸边,爬了上来。


    “六妹你没事吧?”


    “没事。二姐怎么样?”


    秋萱缓过来了,强自稳住情绪:“我也没事。”


    她环视了一圈,看到无数双眼,咬了咬牙道:“咱们先回家吧。”


    这时几个巡检官差赶过来,喝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秋芙上前一步挡住巡检投来的视线,“刚刚我的姐妹落水了,现在已经上来了,我们这就要回家了。”


    “有人落水?是意外还是有人作恶?这可要好好问问!”说话的巡检看似一脸正气,眼神却透露了心思。


    浑身湿透的贵女,可没见过。


    “不用了,就是不小心被挤下去的。”秋芙忍着恼火拒绝。


    人山人海,就算是有人下黑手也不可能找出来,被这些巡检问来问去,吃亏的还是二姐和六妹。


    “那可不行,这是对你们负责任。”巡检坚持。


    一道凉凉声音传来:“巡检司责任心这么强了?”


    看着走过来的绯衣少年,几个巡检小心思一收,忙打招呼:“薛大人。”


    薛寒没有立刻回应,侧头吩咐胡四:“送几位姑娘去马车上。”


    “是。”


    胡四带着皇城卒护送秋蘅几人前往停在街口处的马车。


    薛寒转身离开,几个巡检凑过去讨好问:“薛大人还没回去歇息啊?”


    不少小娘子目光追逐着远去的清俊少年,悄悄打探:“那位郎君是谁呀?好威风。”


    “嘘,那位是皇城使薛寒。”


    “皇城使啊——”心思浮动的少女默默歇了不该有的念头。


    寻常官宦人家皆对皇城司敬而远之,想再多也没用的。


    也有胆子大的姑娘反而觉得那少年更令人心动了。


    皇城使怎么了,皇城使也是要娶妻的。


    马车上,婢女急忙帮秋萱换好衣裳,包起湿漉漉的头发。


    七月的河水不冷,可秋萱的心冷得厉害。明明已经坐在安全、舒适的马车上,可她仿佛坠进一个爬不出来的冰窟,身体止不住发抖。


    五姐妹这次出门坐了两辆马车,等秋萱与秋蘅换好衣裳,都挤到了一辆马车里。


    “二姐,你是怎么掉进河里的?”秋芙憋到现在的疑惑问了出来。


    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烟花吸引,二姐突然就落水了,好在六妹反应快跳入水中救人,不然一旦被冲走不堪设想。


    秋芙纵是个胆大的,此时亦不免后怕。


    越想越怕。


    秋萱靠着车壁,沉默不语。


    秋芙有些急:“二姐,你说话呀。”


    秋萱目光缓缓从每个人面上扫过,终于开口:“身后有人推我。”


    这话一出,车厢内就响起抽气声。


    秋莹脸色发白,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二,二姐,你是说有人故意的?”


    秋萱想了想,点头:“虽然当时人很多,但我能确定不是被挤出去的,有一双手推了我一下……”


    落水的恐惧反而令她冷静,她一直在回忆当时的细节。


    那时她左手边是四妹,右手边是三妹和五妹。六妹离得最远,仰望着空中烟花特别专注。


    她还生出六妹呆呆看烟花的样子很有趣的念头来,就突然被推入水中了。


    “谁会害二姐?”秋芸脸色更难看。


    姐妹中,她本来就胆小些。


    二姐从不与人争执,要说得罪人,四妹那张嘴才是最得罪人的。还有六妹,入府以来是非就没断过……


    令秋芸恐慌的是,如果待人接物得体的二姐还会招来杀身之祸,那她呢?


    车厢中安静下来,秋芸的话把人问住了。


    秋萱不觉看向秋蘅:“六妹,你有什么想法吗?”


    先前帮她顺利摆脱糟糕的亲事,今日又救了落水的她,这让秋萱对秋蘅的信任与感激达到了顶峰。


    甚至还有她身为姐姐不好意思承认的敬佩。


    本来应该由她保护妹妹的。


    “我想不出二姐得罪了谁,但能让对方下杀手,不大可能是口角上的争执。”秋蘅心中有所猜测,但不好现在说出来,“我有个怀疑,需要求证一下,等有了结果再和二姐说。”


    秋芙不乐意了:“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吗?”


    “没有。四姐想听,到时候一起听。”


    无论是恶毒的人心,还是其他一切丑陋,秋蘅并不打算遮住她们的眼睛,捂住她们的耳朵。


    多看看,多听听,没什么不好。


    永清伯府中,老夫人带着女眷在庭院中祭月,谈笑着等孙女们回来。


    “老夫人先去歇息吧,她们都贪玩,往年还要好一阵子才回来。”大太太赵氏劝道。


    老夫人摆手拒绝:“我不累,等几个丫头回来再说吧。”


    今时不同往日,多了六丫头,她总担心会出幺蛾子。


    不过那碧波河畔一直都是小姑娘们七夕爱去的地方,除了跟着的婢女护卫,还有官差巡视,按说是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才这么想着,一个丫鬟就进来禀报:“姑娘们回来了。”


    老夫人终于安心,等只见到三个孙女,发出疑问:“萱儿和蘅儿呢?”


    三人互相看看,秋芙开口:“二姐掉河里了,六妹跳河把二姐救上来了。她们头发还湿着,先回房沐浴更衣去了。”


    反正在河边就有人认出她们身份了,就不瞒着祖母了。


    第60章 怀疑


    “萱儿掉河里了?”二太太兰氏不由站起来,急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事?”


    反而老夫人看着镇定多了,沉声问道:“她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秋芙道:“没有受伤。”


    “那看到的人多吗?”老夫人再问。


    秋芙:“……”


    七夕节呢,您说呢?


    老夫人脑瓜子生疼,想拍大腿。


    孙女们的名声啊,怎么办啊!


    长辈前鲜少出声的秋芸忙道:“上来后很快就有皇城卒护送我们去马车那里了。”


    皇城卒?


    老夫人想到薛寒,更想拍大腿了。


    定然被那混小子看到了!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便宜那小子算了。


    那小子虽然名声、出身不怎么样,好歹长得俊,年纪小,有实权。


    再想到永清伯逼着大孙女进宫伺候能当她爹的老皇帝,乐意二孙女嫁给未婚就搞大表妹肚子的烂人,想把小孙女送给高官为妾,老夫人忽然觉得小孙女被那小子惦记上不是坏事。


    倒是二孙女,令人发愁。


    “萱儿素来稳重,怎么会掉下去?”


    秋芸不由看向秋芙。


    秋芙面不改色说出马车上商量好的说辞:“当时放烟花,大家太激动了,人挤人就出事了……等会儿二姐和六妹会过来和您说。”


    老夫人抬眼看看挂在空中的月,压下烦闷:“这么晚了还来折腾我干什么,明日再过来。你们也都散了吧。”


    离开千松堂后,二太太兰氏匆匆赶去秋萱那里。


    秋萱还在沐浴。


    兰氏焦灼等着,终于等到秋萱出来,上前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着。


    “娘,我没事。”


    确定女儿真的没伤着,兰氏这才放下心来:“萱儿,当真是不小心落水的?”


    秋萱垂眸点头:“嗯,多亏了六妹救我上来。”


    “是,多亏了六姑娘。”兰氏这才有了心思想其他,“明日娘带着你亲自去向六姑娘道谢。”


    千松堂中,老夫人一夜没睡安稳,转日看着来请安的孙女们,没有好脸色:“马上就中元节了,这个月你们几个就不要再出门了。”


    出去一次弄出点事,这么下去她一把老骨头受不了。


    “是。”


    秋蘅前脚回到冷香居,二太太兰氏就带着秋萱到了。


    “蘅儿,多谢你救了你二姐——”兰氏对着秋蘅屈膝要跪。


    秋蘅忙避开,拉住兰氏:“二伯娘这样折煞我了。”


    “二伯娘是真心感激你。”兰氏眼泪直流,“要是萱儿出事,我要去了半条命啊……”


    秋蘅听着,心中涩然。


    她有些羡慕,她想娘亲了。


    可分离十年之久,为了回家经历了千辛万苦,却只见了娘亲最后一面。


    稍稍安慰的是,对她来说十年的生离之苦,对娘亲来说只是十日。


    她不怕苦,她所爱的人能少吃些苦就好。


    可惜世上已没有她深爱之人。


    兰氏带来的一匣子金银首饰,秋蘅没有拒绝,待母女二人离去便换过衣裳,交代芳洲:“若再有人来就说我累了歇着了。”


    “姑娘放心吧。”芳洲对打掩护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连紧张都没了。


    秋蘅轻车熟路翻墙而出,把帷帽一戴,走上街头。


    街上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秋蘅混入人流毫不起眼,往袁宅的方向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几个皇城卒。


    “这位差爷,请问哪里能找到胡指挥?”


    被问的皇城卒愣了愣,上下打量拦住他的少女,可惜看不到样貌。


    这小娘子胆子不小,敢直接拦着皇城司的人问,该不会是胡指挥的相好吧?


    “姑娘是胡指挥的什么人?”


    “差爷若能传话,就对胡指挥说我带了红豆糕。”


    皇城卒乐了:“行,你等着。”


    正好胡指挥就在附近,他们薛大人也在呢。


    皇城卒去了不远处的茶楼,冲胡四招招手。


    胡四走过去问:“什么事?”


    皇城卒挤眉弄眼:“有位小娘子找你,还给你带了红豆糕。”


    胡四立刻扭头,去看薛寒反应。


    别害他,什么叫给他带了红豆糕!


    少年面无表情:“既然找你,你快些去吧。”


    胡四干笑:“那卑职去看看。”


    随手下跑出茶楼,胡四暗松口气,等见到头戴帷帽的秋蘅,一时不敢确定。


    秋蘅开口:“胡指挥。”


    胡四立刻对手下道:“你去忙吧。”


    皇城卒一步三回头离开,胡四走到秋蘅身边:“秋姑娘,你找我们大人啊?”


    “不是,我找胡指挥。”


    胡四:!


    愣了会儿后,胡四才问:“那秋姑娘找我什么事?”


    “胡指挥接私活吗?”


    秋蘅知道那次拜托薛寒调查西平侯府四公子,负责去打探的是胡四。现在她还想查一查赵四公子,干脆直接问问胡四。


    “什么私活?”胡四脱口问。


    “我想查一查西平侯府,特别是关于赵四公子,近来有什么变故。”


    当时秋家姐妹都在,偏偏被推入河中的是秋萱。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西平侯府可疑。


    要说秋家二房近来得罪的就是西平候府了。


    “查西平侯府?”胡四一听是干过的事,险些直接答应,“咳咳咳,秋姑娘,私活我可不能接,要我们大人同意才行。喏,我们大人就在附近,我带你过去。”


    私活不是不能接,可红豆糕的私活他不能接。


    “这样么……那劳烦胡指挥了。”


    秋蘅跟着胡四去了茶楼,见到了默默喝茶的薛寒。


    “薛大人。”


    薛寒视线下移,见少女手中食盒还在,微抿的唇角弯了弯:“秋六姑娘有事吗?”


    胡四识趣退下,顺手关上了雅室的门。


    秋蘅随手把帷帽放在桌上,装着红豆糕的食盒也一并放下。


    “本来想着麻烦一下胡指挥就好,没想到还是要劳烦薛大人。我想查一查西平侯府,近来可有变化。”


    薛寒略一思索:“是为了秋二姑娘?”


    “是。昨晚二姐落水,总觉得蹊跷,就想查一查。”


    “好。”薛寒一口应下,沉默了一瞬道,“以后秋六姑娘直接找我就好。胡四听命行事,做不得主。”


    守在门外的胡四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怎么了,是不是大人对红豆糕说他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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