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陈宁安转身往外走, 走到院中时没有停顿,直接出了院子。
合上小楼的门,陈宁安揉了把脸, 整个人放松不少, 快速洗漱后, 他倒头就睡着了。
翌日清早。
陈宁安坐在课室里。
楚铭拍他的肩, 笑着跟他说话:“跟你说个好消息,咱们族学的休假时间调整了,改到了月中你干活的那三天,以后你就不用请假了。”
陈宁安惊讶地瞪大眼睛:“哇!那真是太好了!”
楚铭递给他一摞纸:“这几天十七长老讲的一些重点都在上面, 我都已经学会了,你有不会的,可以尽管问我。”
陈宁安双手接过来,感激道:“谢谢铭少爷, 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楚铭说:“你给我织个剑套吧, 就套在剑柄上的, 快到冬天了,剑柄摸着冰手。”
陈宁安一口答应了:“没问题, 我一定用最细最软的绒毛,给您织个漂漂亮亮的剑套。”
楚铭很满意地点了下头。
楚镜接过话茬:“宁安,你下午跟我去后山, 飞行法器我已经做好了,你坐上试试。”
陈宁安眼睛亮了下:“明天下午行吗?”
楚镜点头:“可以。”
楚铭狐疑道:“楚镜,你那东西靠谱吗?别把人给摔了。”
楚镜沉吟片刻:“你说得有道理,今天下午你先跟我去试试,反正你有灵力,摔不死。”
楚铭瞬间黑了脸。
“就这么说定了。”楚镜转过了头。
楚铭嘴一歪, 眉头一扬,张嘴就要驳斥 。
陈宁安立刻坐直身体,手背到他桌上轻轻敲了一下,示意他十七长老来了。
楚铭只好鸣金收兵。
中午散学。
雪翎将陈宁安放到楚铮院门口。
陈宁安摸着雪翎的脑袋,轻声问:“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
雪翎撅着嘴说:“我好像快进阶了。”
陈宁安笑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不高兴?”
雪翎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深沉,他心有余悸道:“你不懂,进阶是要挨雷劈的,天雷劈在身上可疼了,劈掉的羽毛要好久才能长出来。”
陈宁安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想笑,他用力抿了一下嘴,这才忍住:“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扛住天雷的,羽毛这么多,掉一些也没事,还是很漂亮的,如果你进阶了,那你就是元婴修为,就比二少爷更厉害了。”
雪翎的眼睛转了转,看样子是在思考,他挠了挠头,深以为然道:“宁安,你说得对。”
陈宁安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未来的元婴修士,你去玩吧,我得进去找二少爷了。”
雪翎嘿嘿笑了一下,他抱了一下陈宁安的腰,欢快地挥舞着翅膀飞走了。
陈宁安转过头,余光里瞥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扫了一圈没看见什么,突然感觉不对,他仰头去看,就见楚铮抱臂站在剑上,正垂眼看着他。
陈宁安心头猛地一跳。
这也太吓人了!什么时候出现的!
楚铮操控着剑往下落:“刚才说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陈宁安仰头看着他:“雪翎快要进阶元婴了,所以他很高兴。”
楚铮啧了一声:“我是问你。”
陈宁安觉得他的眼神真的有问题,他刚才绝对没有笑。
他也懒得跟楚铮争辩:“替雪翎开心。”
眼皮往下垂了些,刚才明亮灵动的眼睛,现在像是抹了一层灰。
楚铮调转方向:“屋里有饭,大概两刻钟,我就回来了。”
陈宁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头顶就掀起一阵劲风,吹得陈宁安睁不开眼,头发丝儿都飞到了脸上,衣衫哗啦啦作响。
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黑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会御剑了不起,飞那么快也不怕一头撞墙上。
他快步往屋里走,想赶在楚铮回来吃完饭。
桌上摆了一盘外皮晶莹剔透、内里澄黄的水晶蟹黄包子。
陈宁安眼睛一亮,一口一个吃得很开心。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父亲是打渔的,每到秋天会从河里捞上来很多螃蟹,拿到城里去卖,有时候会剩下一些瘸腿和个头小的螃蟹,他娘就会把这些螃蟹清蒸,剔下肉和蟹黄,都给他吃。
其实他已经记不起爹娘的样子了,也忘记当初的螃蟹是什么味道,但是一吃到螃蟹,就会想起来那些事情。
“啪嗒”一声。
一颗水珠溅在了瓷白的圆盘上。
紧接着,落下了一颗又一颗水珠,在盘子上绽放出一朵朵水花。
吃完饭,陈宁安端起茶杯,小口啜饮。
人吃饱喝足了就会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饥困交加、衣食不饱的时候,人是没有闲心去想东想西的。
……
楚铮比预计的晚回来了半刻钟。
陈宁安在门外的廊下溜达,见到黑色的身影,便往屋里走。
楚铮看见他那双水亮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又洗脸了?”
陈宁安愣了一下,低头道:“刚才吃东西溅到脸上了。”
楚铮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
陈宁安接过来,跟着他往屋里走:“这是什么呀?”
楚铮道:“金玉糕,糯叽叽、黏糊糊的,粘牙上好一会儿都舔不下来,反正就是你最爱吃的那种糕点。”
陈宁安默了一下,没办法反驳。
他揭开食盒,一股馥郁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他刚吃过饭,而且吃得很饱,眼下,却控制不住地咽口水。
他捏了一块,还有些烫,应该是刚出锅的。
他呼呼吹了两下,咬了一口嚼着,确实粘,很弹牙。
楚铮拉着他一只手,坐在餐桌边,掏出一瓶桂花酱,倒在一只空碗里,推在他跟前:“蘸着这个更好吃。”
陈宁安蘸着桂花酱咬了一口,眼睛霎时一亮,含糊不清道:“……确实更好吃了。”
楚铮看他鼓起来的腮帮子,捻了捻手指,按下想戳一戳的冲动。
陈宁安把手里剩下的金玉糕放进碗里,拿着筷子翻了翻面,整个糕点上都裹满了桂花酱,他一口搁进嘴里。
楚铮皱了下眉:“你慢点吃,这玩意儿糊嗓子,容易噎着。”
陈宁安空不出来嘴说话,只敷衍地嗯嗯两声。
楚铮啧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了很糟心的事,语气透着一股郁闷:“我小时候吃这个,吃太急了,差点给噎死,脖子都抻长了。”
陈宁安闻言一哽,莫名想笑,他用力憋没憋住,结果呛了一声,直接噎住了。
他赶紧拍打胸口,视线巡视一圈,想找口水喝。
“这玩意儿喝水顺不下去,只能抠出来。”楚铮立刻站起来,食指按在他嘴唇上要往里伸。
陈宁安脸憋得通红,无意识地流眼泪,听见他这话,立刻紧紧闭着嘴,伸手推他,嗬嗬直喘:“我……我自己……”
“闭嘴!把嘴张开!”楚铮掐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嘴,“你想噎死吗!”
陈宁安噎得心都疼了,脸痛苦得皱成一团,憋得难受不已,他只好张开嘴。
刚敞开一条缝,楚铮的手指就伸了进来,压住他的舌头往嗓子眼儿里捅。
他能感觉到那根手指在他喉咙里抠弄,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干呕,用力拍打楚铮,扭着头想躲开。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楚铮手上附着灵力,将黏在他嗓子眼的东西带出来,“好了好了。”
他的手指刚撤出去,陈宁安就深弯着腰,用力咳嗽,眼泪不受控地哗哗往下流,嘴边溢出许多口水,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哆嗦。
楚铮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打:“一会儿就好了。”
手指湿漉漉的,指尖还残存着那抹极为软嫩的触感,楚铮捻了捻手指,打了个清洁术。
陈宁安通红的眼睛怔愣着,缓过来后,他伸手撑着桌子,慢慢直起腰,感觉嘴巴里还有东西在塞着。
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二少爷。”
楚铮嗯了一声,往他脸上打了个清洁术,又掐诀引出个水球,给他洗脸:“都说这玩意儿糊嗓子,容易噎着,你还吃那么快。”
陈宁安听完又觉得心梗,他掀开眼皮,往上瞟了楚铮一眼。
他没吃那么快,嚼得很慢,都是因为楚铮说的话,让他忍不住想笑,憋岔气了,这才噎住。
楚铮嗤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你自己噎住,我不嫌恶心,好心给你扣出来,你反倒还怪我了。”
陈宁安垂下眼皮,声音还很嘶哑:“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您想多了。”
他刚才就只瞄了一眼,楚铮是怎么看出他眼中的埋怨的,难不成修士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明显吗?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行了,别发愣了,开始修炼。”
“是。”陈宁安随着他上榻。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陈宁安中午没休息,眼下有些困,他没下榻活动,躺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睡得有些沉,楚铮拍他的腿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身上的毯子被掀开了,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把他拽起来。
陈宁安用空闲的那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快速卷起身上的毯子,收进荷包里。
困意消散,他调整好姿势,握住楚铮另一只手,开始潜心炼化灵力。
一晃,已到日落。
陈宁安感觉渡过来的灵力逐渐减少,意识到是快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整个人松懈不少。
没一会儿,楚铮就收回了手。
陈宁安起身下榻:“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也起身往外走。
黑色的身影愈行愈远。
陈宁安现在没什么事,也不饿,他走得不紧不慢,想了想,河边的花该浇水了。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水瓢,从河里舀水,提着水桶来到岸上,给他栽的花慢慢浇水。
这一片陆陆续续种了三十七种花,有的是雪翎撞断了花枝,他拿过来插扦的,有的是在灵兽园移栽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他在花园溜达时,见到地上落的种子,捡回来种的。
这些花长得都很茂盛,开出来的花朵一个比一个鲜艳。
族学里那么多课程,陈宁安只有种植灵植这门课学得最好。
他一边浇水一边摘去花枝上枯黄的叶子。
“怎么是你在浇水?”楚铮的声音突然响在头顶。
陈宁安吓了一哆嗦,他攥紧手中的水瓢,用力把水泼了出去。
如果不是想活着,他真想把这瓢水泼在楚铮脸上。
他敛去脸上的表情,仰头去看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楚铮脚下的剑,落到离地面不足一尺,他又问了一遍:“怎么是你在浇水?那只鸟呢?”
陈宁安微微转了下身,用后脑勺对着他:“他最近都在修炼,抽不出空。”
本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他在浇水,只有赶在楚铮在家的时候,他怕碰见楚铮,才会让雪翎去浇水。
楚铮嗤笑一声:“那个懒货竟然有上进心了,真稀罕。”
陈宁安言不随心地附和:“是,您说得对。”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有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
随即耳边响起一道不满的冷哼声。
陈宁安伸手去摸自己的脑袋,什么也没摸着,他扭过头去看楚铮,见他手里提着那只食盒。
他不解地问:“您砸我干什么?”
楚铮扯了扯嘴角:“为什么砸你,你心里清楚。”
陈宁安顿了下,咽下要辩解的话,决定以后应付的时候要更谨慎。
楚铮俯身蹲在剑上,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他:“一口一口吃,嘴里没咽完之前,不许嚼下一口,不然你噎死了,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直接把你丢到这河里喂鱼。”
“……”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他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是,我知道了。”
他接过食盒塞进身上的荷包里。
楚铮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下意识地把手搭在楚铮手上。
楚铮道:“这几天我剥离了点罡气,刚才忘了渡给你。”
陈宁安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拿着水瓢去浇花。
刚浇了两瓢水,第三瓢水才舀起来,罡气已经渡完了。
他诧异地去看楚铮。
就这么一点儿罡气,用得着回来一趟吗?
楚铮垂了下眼皮,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只有一点,但是它会扰乱我体内的灵力平衡。”
“这样啊。”陈宁安点了点头,他抽回自己的手,不料楚铮没松,反而拽了他一把。
他顺着手上的力道起身,不解地看着楚铮:“怎么了?”
楚铮指着这片花说:“长得不错,给我剪几朵。”
“好。”陈宁安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示意他松手,“我掏剪刀。”
楚铮抿了下嘴,停了两瞬,才松开他的手,随后双臂抱在胸前。
陈宁安掏出一把剪子,仰头看着他问:“您想要哪些花?”
楚铮御剑,慢悠悠地在花丛里穿梭。
这片花丛,没有一种花是重复的,每朵花之间的位置看起来是有讲究的,很少有枯黄的叶片,应该是被精心打理的。
陈宁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真娇贵的少爷,鞋底都不舍得沾地,会不会穿了一两年之后还是双新鞋。
楚铮巡视一圈后,指着这一片中开得最大、最艳的花:“我要这个。”
“好。”陈宁安走过去,剪下那朵花,理了理叶子和花刺,用里衣的袖子擦干净花枝,才扬手递给楚铮。
楚铮伸手接花,眼神却一直落在陈宁安脸上。
陈宁安脸色平和,看不出一点不情愿的样子。
楚铮挑了下眉:“你还挺舍得。”
陈宁安闻言诧异,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您还想要哪朵,我都给您剪。”
这花原本就是从楚家灵兽园里移过来的,地是楚家的,水也是楚家的,长出来的花,让主人欣赏不是很正常吗。
楚铮弯腰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恶意:“那我若是都要呢?”
陈宁安微微蹙了一下眉。
楚铮眯了下眼,不错眼地看着他。
“好的。”陈宁安指着身前的一朵花苞,询问道,“这种没开的,您也要吗?”
楚铮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陈宁安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便从最近的这朵花开始剪。
楚铮在他身旁说话:“都剪了,这一片就秃了。”
陈宁安仔细理着花叶:“没关系,以后还会再长的,而且能被您拿走,也是它们的福气。”
楚铮攥着手中的花,没吭声。
陈宁安打理好新剪下来的这枝花,递给他:“您稍等一下,我要一支一支剪,要不您先去忙吧,我把花剪下来之后交给绿妩姑娘,让她给您送过去。”
楚铮接过他手中的花,语调上扬:“算了,我就要三朵,让它们继续长着吧。”
陈宁安点头:“好,您看还想要哪朵?”
楚铮不答反问:“你喜欢哪朵?”
陈宁安顿了顿,指着侧前方一朵花道:“那个。”
他抬脚走过去。
楚铮御剑跟在他身后:“为什么喜欢这个?”
陈宁安道:“它一年就开一次花,一次只开一朵,再过几天就谢了,最重要的是它的花吃起来味道清甜,我比较喜欢这个。”
楚铮接过他手中鲜艳欲滴的花朵:“你养得不错,这花长得比你脸盘子都大。”
陈宁安哽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谢谢二少爷夸赞。”
楚铮转了一下手中的花枝,闻到一股很清雅的香味,他皱了下眉,狐疑道:“这东西还能吃?”
“能吃。”陈宁安点了下头,他伸手指着花心,“里头这一圈比较嫩,吃起来会更甜一些。”
楚铮揪下一片花瓣,掐了个引水诀,清洗过后,他将信将疑地搁进嘴里。
陈宁安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歪头看着他问:“怎么样,甜吗?”
嘴里弥漫着一股浅淡的清甜味儿,楚铮注视着陈宁安,缓缓咽下了嘴里的花瓣:“甜。”
他揪起一瓣花搁在陈宁安嘴边:“你自己尝尝。”
陈宁安手上不干净,他在衣裳上蹭了蹭,脑袋微微后仰,捻住他手里的花瓣搁进嘴里,嚼了两口之后,眼睛弯了弯:“感觉比去年又甜了一点。”
楚铮看着他颤动的眼睫,低嗯一声。
……
晚间。
陈宁安吃饭时空了一半肚子,专门留给那盘金玉糕。
他拿着一本灵植图解翻看,嘴里很缓慢地咀嚼。
半个时辰后,他合上书,把空盘子和食盒收进布袋里,起身去洗漱沐浴。
隔天下午。
陈宁安站在族学后面的山坡上,听着楚镜给他讲解如何使用飞行法器。
“它的名字叫飞梭。”楚镜指着法器,“这个是司南,用来辨别方位。”
“这个是舵盘,你可以用它操控方向和速度。”
楚镜掀开飞梭下面的一个暗槽,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石:“这是用来摆放灵石的。”
“这么一颗,大概够从这里——”楚镜指向远处的山坡,“到那儿,飞二十个来回。”
陈宁安瞪大了眼睛:“哇,这么厉害!”
楚镜说:“这个更像传统的木牛流马,只需用很少的灵气,不靠灵力就可以驱动。”
她扯了一下陈宁安的袖子:“你坐进去操控,在这儿飞一圈,我在旁边记录它的飞行轨迹,你放心,昨天楚铭已经试过了,飞了一个时辰,没有下坠。”
陈宁安是一路看着她研究的,没怎么犹豫就坐进了飞梭里,他操控着舵盘,飞梭缓缓升至空中。
陈宁安内心有些兴奋。
楚镜御剑跟在他身后:“你敞开了飞,有我兜着呢。”
“好!”陈宁安笑着点头。
刚开始,他比较谨慎,飞得平稳,飞了一圈之后,他体会到了那种乐趣和新奇,飞得越来越快。
他迎着山风,徜徉在山谷之间,感觉浑身都没了束缚,自由自在。
从午后一直飞到日落,直到灵石耗尽,他才停下。
楚镜踩着剑下来,俏丽的脸上满是笑容:“我研究成功了!”
她合上手中记录的册子,朝陈宁安道:“大致上是成功的,有一些细节还需要调整,你再等半个月,我给你做一架更完善的飞梭。”
陈宁安一听,止不住地兴奋:“镜小姐,您真的太厉害了,我很喜欢这个飞梭,多谢您!”
楚镜看着他脸上明媚的笑容,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来。
自己做的东西能被人认可,就是最大的开心。
半个月后。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从族学飞到小楼,雪翎在一旁护驾。
刚开始,雪翎不放心,觉得这个木头做的东西怎么能比它厉害、安全。
结果一直飞到小楼,途中平安无事。
雪翎放下了心,他仰头望了一下明亮的太阳,用翅膀尖儿拍陈宁安的脑袋:“这么好的太阳,不睡觉可惜了,咱俩一块去树上睡觉吧。”
陈宁安点头:“可以,但是我只能陪你睡一会儿,过会儿我要去给青狼梳毛。”
雪翎撅了撅嘴,勉勉强强道:“好吧。”
秋日午后,暖阳融融。
雪翎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上呼呼大睡,时不时打着呼噜。
陈宁安掀开罩在脸上的衣衫,揉着惺忪的眼睛,起身坐直。
他现在的位置离地面大概有三四丈高,他挪到树层的边缘,树干上盘旋升上来一条藤蔓,缓缓缠在他腰上,像往常一样送他下去。
陈宁安轻轻摸着藤蔓上的嫩叶,小声道:“谢谢你,之前辛苦你了,以后我可以自己下去。”
藤蔓左右摇了摇,叶片响起细微的哗啦声,藤蔓慢慢从他身上离开。
陈宁安足尖轻点,身形十分轻盈,飘然落在飞梭里。
他操控着飞梭来到灵兽园,心情非常舒畅,感觉自己长了一对翅膀。
他把飞梭停在了园子外面,怕里头那些灵兽图新鲜,一窝蜂上来给他踩坏了。
刚走近灵兽园,乌泱泱的灵兽全围在他身边。
“宁安,我又掉了两片鳞,都给你攒着呢。”
“宁安来我这儿,我的爪子该剪了。”
这时,一头硕大的黑熊,迈着沉重的步伐,强横地挤开周围的灵兽,踢踢嗒嗒走了过来:“宁安,我刚拉的屎,还热着呢,你快去拿。”
陈宁安仰头,抻着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前臂,笑道:“我现在用不上,你把它堆在草地上吧。”
黑熊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吧。”
陈宁安拍了拍缠在他腰间的狐狸尾巴:“前天给你梳的毛,今天轮到青狼了。”
绯影当听不见,两条狐狸尾巴缠住他的腰,一条尾巴晃晃悠悠地摆弄着他的头发。
一头雄壮的青狼俯趴在地上,慢悠悠地摇着尾巴。
陈宁安盘腿坐在地上,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大梳子,从它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往下梳毛。
耳边一直响着呲啦呲啦的声音,那只苍羽鹰就站在他们身边磨爪子,张开的翅膀完全笼罩在陈宁安头上,替他挡住了阳光。
绯影眯起眼睛,缩着身子,把自己的脑袋躲在鹰翼下的阴影里。
陈宁安一边给青狼顺毛,一边挑出那些细小软乎的绒毛。
渐渐,摆弄陈宁安头发的尾巴停住了,绯影入定了,他喜欢在陈宁安身边修炼,感觉特别顺畅。
青狼舒服地眯起眼睛,仰着的肚皮有规律的起伏,喉咙里时不时响起一腔低沉的呼噜声。
几道声音交错起伏,却透出一股祥和、静谧。
太阳一点点西移。
飞梭悬在须弥树边上,陈宁安朝雪翎挥了挥手:“你带下路,咱们去找衡明长老。”
“你找衡明干什么呀?”雪翎刚睡醒,他慢慢地挥舞翅膀,绕着飞梭转圈地飞。
陈宁安道:“我以后想用这个去上学,还是跟衡明长老禀告一下稳妥。”
雪翎闻言闷闷不乐,用翅膀尖儿拍陈宁安的脑袋:“你不喜欢我了吗?”
“正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想让你驮我。”陈宁安摇头,温声道,“除了陪二少爷修炼那几天,每天你都风雨无阻地送我上学,都睡不成懒觉了,现在你可以歇着了,正好你也快要渡劫,空出时间好好修炼吧。”
雪翎依旧不大高兴,他长长的脖颈弯折,脑袋低垂,闷闷道:“我想送你去上学,我喜欢跟你一块儿玩。”
楚家的灵兽没化形的都关在灵兽园里,化了形的基本上都有主人,会随着主人行动。
只有他,化形之后用处不大,修为也低,所以一直在楚家闲着。
陈宁安是第一个陪他一起玩的。
陈宁安站起来,扬着手臂,去摸他的脑袋:“你现在变成人,和我一块坐这个,以后你想和我一块儿上学,咱俩就坐这个一块儿去,如果你早上不想起来,可以随意睡懒觉,这样好不好?”
雪翎撅了一下嘴,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嘿嘿道:“好呀!以前都是我驮着别人飞,我也想试试被驮着什么感觉。”
他化成人形,跳进飞梭里。
陈宁安搂着他的肩,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现在咱俩一块去找衡明长老吧。”
雪翎兴致勃勃道:“好,飞吧!”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雪翎好奇地抻着脖子看,陈宁安就教他怎么用。
飞到河边时,雪翎突然大叫一声:“衡明!”
衡明仰起头,他那张总是沉稳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慢慢往下落,笑着朝他点头:“见过衡明长老。”
衡明脸上依旧带着惊诧:“你这是?”
陈宁安道:“这是镜小姐做的飞行法器,她送给我了,我想以后用它去族学上课,可以吗?”
雪翎挥舞着拳头:“衡明,快说可以!”
衡明犹豫了下,陈宁安去族学上课,是二少爷同意了的,御兽和用法器没什么区别。
他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注意安全,你没有灵力,以防万一,还是飞低一点。”
陈宁安朝他感激地笑:“好,我会记住的,您稍等一下。”
他来到花丛里,剪了几朵开得最鲜艳的花,整理好后用草叶扎成一束,递给衡明:“这些花香味浅淡,花期很长,水里放些灵液,插进去能活很久,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这些花送给您。”
灿烂的花束搁在眼前,衡明略有些无措,脸上常年的沉默裂开一道缝隙,他双手接过这捧花,看向陈宁安的眼神露出一丝慈爱,沉默了几瞬,才道出一句:“花很漂亮。”
雪翎也采下了一朵花,高高踮着脚,伸手别在衡明耳后:“那是!这可是我和宁安一起种的花!”
衡明摸着鬓边的花,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您喜欢就好。”陈宁安笑着朝他点头,“那您先忙吧。”
衡明嗯了一声,带着一身花香离开了。
此时,橙红的夕阳美不胜收,晚风凉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楚铮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睃巡一圈,看到底下衡明捧着一束花在路上走着。
他御剑下落,发现衡明另一侧的鬓边还簪了朵花。
“见过二少爷。”衡明微微俯首。
楚铮面上没什么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攥成了拳头,他漫不经心地问:“手上这花不错,哪来的?”
衡明低头看了眼花,眼中露出一些温和的笑意:“宁安给的,是他在河边种的花。”
楚铮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六朵!!!
楚铮咬着牙笑了一声,平静地问:“你是转性了吗,突然爱美起来了,鬓边还簪起了花。”
衡明取下了鬓边那朵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雪翎别在我耳朵上的。”
楚铮摆了下手,淡淡道:“行,你去忙吧。”
“是。”衡明捧着花离开了。
楚铮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猛踩剑身,身影如利箭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眨眼间,他就落在了自己院子的上空。
他冷冰冰地看着脚下的屋子,好一会儿才落地。
屋门关着,里头很安静,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看不出来主人在不在家。
楚铮抱着双臂,往一侧的花园走,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很重的踏步声。
他的身影正对着那扇关着的窗户。
楚铮右脚捻着一颗小石子,抬脚一踢,“砰”的一声,小石子砸在了窗户上,然后滚落在地,发出闷闷的声音。
好一会儿,四周一片寂静,一丝风声都没有。
绿妩看着立在花丛中的黑衣少年,犹豫了下,仍是上前:“少爷,宁安没在屋里。”
楚铮身形僵了下,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随即,他不悦地皱起眉:“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找他。”
绿妩顿了顿,无奈一笑:“是。”
楚铮沉默一瞬,他伸手指着这片花园:“我过来赏花,这花怎么养的?看着蔫头耷脑、要死不活的。”
绿妩看着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花草,违心道:“是,这两天得闲,我跟宁安说一声,让他过来打理一下。”
楚铮掉头往花园外走:“他不是花匠,别给他指派活儿,他愿意就做,不愿意就闲着。”
绿妩点头:“是,我知道了。”
楚铮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莫名憋屈,感觉他刚才在这儿做了一件蠢事。
越想越气,楚铮明显不是个受气的人,他蹭地一下扭过头,朝绿妩吩咐:“陈宁安人呢?我现在要见他。”
绿妩并不意外他的命令,几乎话音刚落,她手上就掐起了法诀:“我召雪翎问一问,让他立刻把宁安带回来。”
楚铮忽然又开口:“只问他人在哪儿。”
绿妩点头。
很快,她撤回掐诀的手:“雪翎说,宁安现在在灵兽园西边的小山坡上。”
楚铮嗯了一声,身影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绿妩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37章
陈宁安抬臂, 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他走到河边洗了下手,把下滑的袖子撸到手肘处, 将塞在腰间的衣摆又紧了些。
甩干手上的水珠, 他回到原处, 拿着铁锹, 把灵兽的粪便按照类别分放好。
雪翎脑袋顶着他的外袍,躲得远远的,扯着嗓子大叫。
“宁安!这次味道太大了!好臭啊!”
陈宁安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 他之前都是用九华鹿的粪便掺在里头。
九华鹿只食灵草,排出来的粪便带有一股清新的草香味,能够抵消掉其他灵兽粪便的臭味,可是最近九华鹿心情不好, 吃得少, 粪便也少。
陈宁安扭过头, 高声喊道:“你再挪远一点,忍一忍, 等我弄好了,在上面盖些青草,味道就会小很多。”
雪翎抱着他的外袍, 往后又退了退:“你快点弄!我被臭得都不想跟你说话了!”
陈宁安嗅了嗅,在他看来,味道并不是很重,但是雪翎的嗅觉比较敏感,又爱洁,每次都一副很难忍受的样子。
他说过很多遍了, 让雪翎不要跟过来,可是雪翎不听,就站得远远的跟他说话。
他也要扯着嗓子回答,一场下来,他嗓子都喊哑了。
陈宁安无奈叹了口气,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知道了!很快就好了!”
他把摘下来的枯叶和凋谢的花朵放在粪便里头,用一根竹棍搅和。
总共堆了五种肥,又忙活了一会儿,他来到最后一个粪池边,往后退的时候,后肩突然被抵住了。
他笑着转头:“怎么又过来了?”
等看清身后的人时,陈宁安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二少爷!怎么是你?”
楚铮踩在剑上,垂眼看他,语气冷漠:“你想要谁?”
陈宁安愣了愣,他歪了一下身子,探出脑袋去看,发现他的外袍挂在树枝上,那处已经没了雪翎的身影。
“我以为是雪翎。”陈宁安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您怎么在这儿?”
楚铮嗤了一声:“这是我家,怎么,我不能出现在这儿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宁安又往后退了几步。
楚铮突然逼近,弯腰盯着他看,语气相当不善:“你躲什么!”
冷漠的话语落在陈宁安耳边,他敛下眼皮,抿去唇边的不高兴,低着头,恭敬道:“我身上脏,味道也难闻,怕熏到您。”
楚铮的语气更冷了:“是谁让你干这些活的?”
陈宁安道:“是我自己想做的。”
楚铮一顿,瞥他:“你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吗!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陈宁安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旁的。
他感觉现在的楚铮火气莫名的大,他不想跟这样的楚铮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楚铮注视着他低垂的脑袋,抿了一下嘴,声音轻了一些:“做这些干什么?”
陈宁安道:“堆花肥,用这养出来的花开得漂亮。”
不提花还好,一提花,楚铮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这堆破玩意儿什么时候弄好?”
其实马上就弄好了,陈宁安又低了下脑袋:“还得好一会儿。”
楚铮烦躁地啧了一声。
陈宁安抬眼,瞟了一下面前的黑色衣襟,今天不是修炼的日子,往常在其他时间,楚铮从来没有找他做过事情。
他保持沉默,心想着,这位少爷赶紧走吧。
楚铮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去弄!”
陈宁安见他没有要走的倾向,忍不住开口:“二少爷,这味道很难闻,您还是先离开吧,若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等我收拾好了去屋里找您。”
“别废话,赶紧弄!”楚铮黑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话,“你想熏死我吗!”
陈宁安顿了顿,拿起那根竹竿开始磨洋工,好一会儿,身边的人影一动不动。
又磨蹭了一会儿。
陈宁安突然反应过来,楚铮是修士,可以布结界、屏住呼吸,他这么做,伤害到的只有自己。
他立刻做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快步跑到河边洗手。
楚铮跟着他来到河边,御剑立在他身前,正对着他,往他身上放出了上百道清洁术,糊得陈宁安眼睛都睁不开了。
楚铮一边掐诀,一边烦躁地攥拳:“我真想把你丢进这河里涮上个八百遍。”
陈宁安低着头,闷不吭声。
眼前忽地多出一张布满厚茧的大手。
楚铮半弯着腰,低头看他:“手给我。”
“您稍等。”陈宁安去摸挎在腰侧的布袋,“我找帕子擦干手。”
“擦什么擦。”楚铮攥住他的手往上一扯,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剑上,“再待在这地方磨蹭,人都被腌入味儿了。”
等陈宁安反应过来后,他们都快飞出去灵兽园了,陈宁安赶紧晃了下手:“二少爷,我的外袍还在树上。”
“扔了!”
陈宁安轻轻哦了一声。
手上没有渡过来灵力,陈宁安看着眼前紧绷的肩背,只从一个后脑勺就能看出浓浓的暴躁,他抿着嘴没有开口。
没一会儿,两人落在河边的那片花丛里。
楚铮指着近处的花枝,冷声质问:“这怎么秃了?”
陈宁安如实回答:“我剪掉了。”
楚铮眯了眯眼,追着问:“剪下来的花呢?”
陈宁安顿了下,轻声道:“送给别人了。”
楚铮冷嗤一声,语气讥讽:“你可真大方呀!还留下这些花做什么,怎么不把它们全剪了送人!”
陈宁安倏的抬头看他:“二少爷你要吗?我把它们都剪了送给你。”
他认真的神情映在楚铮眼里,楚铮喉咙滚了滚,偏过头没说话。
陈宁安晃了一下他的手:“我没感受到您。”
楚铮又扭过头看他:“今天是三十。”
花的问题被揭过,翻了个篇。
陈宁安往回抽手,询问道:“您是有其他事情吩咐我做吗?”
带着潮湿和凉意的手从掌心滑出,楚铮攥了下手,散去那股空荡荡的感觉,他踢了一下脚:“我的剑被你踩脏了,你去给我洗洗。”
可是他的剑是刚踩脏的,陈宁安点头应承:“好,在这河里洗行吗?”
楚铮嗯了一声,剑落在地面,他在陈宁安背后推了一把,两人双脚踩在地上。
他随手一抬,剑浮在河水里。
陈宁安知道他这剑宝贝,平常,楚铮擦剑都是用专门的帕子,他想了想,掏出自己最好的帕子,问道:“用这个擦剑可以吗?”
楚铮皱了下眉:“这不是你擦脸用的吗。”
陈宁安点头道:“是,但是我今天上午刚洗过,洗得很干净。”
楚铮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他:“你擦剑弄脏了还怎么擦脸,用这个。”
陈宁安愣了一下,接过楚铮手中的帕子。
他走到河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纤长、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臂,双手拧干帕子时,小臂绷出流畅的线条。
楚铮站在他身侧,垂眸看着他。
陈宁安从水里捞出剑,这把剑干净得很,锃亮的剑身,能清晰映出他的眉眼。
陈宁安还是很仔细地擦拭,从剑柄开始一点点往下擦。
平心而论,这把剑样式很简单,但是却透出一股干净利落,剑身窄而修长,他从一把剑的身上看出来了英气。
陈宁安握住剑柄,颠了一下,他觉得这是一把很俊俏的剑。
“你对着我的剑笑什么?”楚铮怪异地看着他。
陈宁安扭头看他,倒也没有收敛表情,笑着回答:“我觉得这把剑很好看,它有名字吗?”
楚铮神色一怔,他的眼神在陈宁安弯弯的眼睛上来回扫了两圈,侧过脸回答:“它叫‘锟铻’。”
陈宁安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他学过这两个字,是指宝剑的意思,这名字起得真是直白随意,却又很贴切。
楚铮看着他笑得跟朵花似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烦闷,莫名地很不爽,对着他的剑笑成这样,平常对着他的时候,怎么没见露出过这副样子。
陈宁安看着手中漂亮的剑,低声感慨一句:“宝剑配英雄,鲜花赠美人。”
楚铮听见了他的嘀咕,猛地凑到他的眼前,盯着他问:“你是在拍马屁?还是在调戏我?”
又说他是英雄,又说他是美人的。
陈宁安闻言惊住了,手上不稳,锟铻剑“啪嗒”一声,掉进水里,砸起一大片水花,有一串水珠飞溅在了楚铮脸上。
陈宁安手足无措,急忙开口解释:“不是,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单纯想起了这句话。”
楚铮深吸了口气,眨了下眼,水珠从他的眼皮滑落,糊在眼睫上。
陈宁安一慌,直接上手给他擦脸:“别生气,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擦了两下,反而把楚铮整张脸都抹湿了。
耳边响起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陈!宁!安!”
虱子多了不怕咬,太过慌乱,陈宁安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收回手,压低脑袋:“二少爷,我错了,您罚我吧。”
楚铮眯起一条眼缝,狠狠甩了一下衣摆:“知道错了还不快点给我擦脸!”
陈宁安怕越做越错,他摆手道:“我手上湿,也不干净,您自己擦吧。”
“少废话!把刚才的帕子掏出来,快点给我擦脸,不然我饶不了你!把你丢进这河里泡个十天半个月!”
陈宁安默了默,暗暗翻了个白眼:“……哦。”
他掏出自己擦脸的帕子,对折两下,按在楚铮脸上轻轻擦拭。
刚来楚家的时候,他学过如何伺候主子洗漱穿衣沐浴,虽然过去三年多了,一次也没用上,但是他都记得该怎么做。
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是还算利落,轻轻巧巧地就把楚铮的脸擦干净了。
“二少爷,好了。”
楚铮自己擦脸都是整张帕子按在脸上,从额头顺着往下用力一抹,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轻柔舒服的擦脸。
他打量着陈宁安的手,沉默了几瞬,突然冒出一句:“你会的东西真不少,挺会擦脸。”
陈宁安叠着手中的帕子,扯了扯嘴角:“谢谢二少爷夸赞。”
楚铮哼了一声:“之前说你娇气,你不承认,还不服气,看你,擦个脸都温温柔柔的,真讲究。”
他一把拿走陈宁安手里的帕子,刷地一下抻开,直接盖住陈宁安整张脸。
陈宁安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往后躲避:“您是要干什么?”
“别动。”楚铮呵斥一声,双手按在他脸上,用力往下一抹,“像我这种不娇气的人,都是这样擦脸的。”
脸上的帕子被揭开后,陈宁安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楚铮。
楚铮举着帕子,手僵在空中,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做了蠢事的羞恼。
两人沉默相对。
突然,楚铮嘴角抽了抽,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笑声响在陈宁安耳边,陈宁安紧抿着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楚铮大笑着,肩膀震颤不已。
他瞧见陈宁安这副模样,嫌弃地啧了一声,伸手戳他的脸颊:“想笑就笑,憋什么,在这儿装什么老成深沉。”
陈宁安一动不动,洁白的牙齿深陷在淡红色的唇肉里。
“笑不笑?”楚铮又戳了一下他的脸,伸手挠他的下巴,“笑不笑?”
陈宁安猛地一下扭过头,侧脸鼓起细微的弧度,肩膀抖得跟筛子一样。
楚铮挑了下眉,眼中带出一抹坏笑,他突然伸手,猛地戳了一下陈宁安的腰眼。
陈宁安登时笑出了声,声音都带着颤音。
“哈哈~哈哈……”陈宁安笑得身形歪歪扭扭。
楚铮手搭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用力,在陈宁安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把他转过来,面朝着自己笑。
陈宁安往日那张平淡的脸,此刻突然明媚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开心欢畅的笑意。
楚铮突然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眼睫。
陈宁安还在笑:“怎么了?”
楚铮指腹擦过他的眼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笑太狠了,抖掉了一根睫毛。”
陈宁安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哦。”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离得很近,在楚铮的注视下,陈宁安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抿了抿嘴,又恢复到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大笑之后,突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两人中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尴尬和不自在。
楚铮手按在膝头,狠搓了两把,朝陈宁安伸出了手:“走吧,回去。”
陈宁安垂着头不看他,搭在他手上,被他拉着起身。
顿了顿,他轻声询问:“二少爷,我们今天不是不修炼吗?”
楚铮沉默了,过了两息,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高兴:“我习惯了不行吗!你没习惯?我刚一伸手,你就把手搭上来了。”
陈宁安皱了下眉,他也没说什么,干什么又生气。
楚铮又握住了他的手,还用力地攥了一下:“怎么,你的手很金贵,不修炼就摸不得了?”
陈宁安闻言一哽,他觉得这位少爷的脾气就如二八月的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出太阳,一会儿下大雨。
他摇了摇头:“我没这样想。”
“我们俩大男人,就算摸两下手又怎么了。”楚铮忽然凑在陈宁安脸边,盯着他问,“还是说,你有其他想法?”
陈宁安愣住了,这话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诚恳道:“您想多了,我没有其他想法,就是觉得您的手比较金贵,我怕自己的手把您弄脏了。”
他这番诚恳的解释,不仅没有让楚铮消气,看他的表情好像更生气了。
楚铮松开他的手,语气不大好:“行了,走吧。”
陈宁安嗯了一声。
楚铮朝前走着,没听见身边有脚步声,扭过头去看,就见陈宁安背对着他,正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着。
楚铮深吸了口气,他直接掐诀来到陈宁安面前:“你昏头了?咱们的院子在那边,你往哪儿走呢?”
陈宁安被他惊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知道院子在那边,我是要去灵兽园拿我在树上的衣裳。”
楚铮冷笑道:“你那件破衣裳是救过你的命吗,这么宝贝!”
陈宁安不知道怎么接,也不想接,选择沉默站着不吭声。
楚铮气得咬了下牙,他甩出自己的剑,拽着陈宁安的手臂,把他往剑上带。
陈宁安站着不动,往后挣动手臂:“我自己走着去,别再踩脏了您的剑。”
楚铮手上用了力道,强硬地把他拽到自己剑上:“别废话,站好!”
两人御剑又回了趟灵兽园,把挂在树枝上的衣裳取下来。
回到院里后,楚铮将剑落在正房门口。
陈宁安点了下头:“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瞟了一眼天色:“去洗个澡,等会过来吃饭,晚上在我这里睡,我有事要跟你做。”
陈宁安眼皮都没抬一下,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楚铮见他这副毫无疑问、言听计从的样子,不由得皱眉:“你就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问不问有区别吗?反正都要做,提前知道,说不定还会心烦。
陈宁安表了一番忠心:“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一定会尽力配合您的。”
楚铮感觉心口噎了一下,扭头就往屋里走。
陈宁安走上前,替他关上门,转身回了自己房里。
此时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他洗完澡后没有急着去找楚铮,坐在桌前画了会儿符。
他只注入了很少的灵力,确保自己画符的动作流畅之后,便停了手。
他重新洗了一遍擦脸的帕子,搭在架子上,甩了下手上的水珠,抬脚往外走。
刚走到屋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蟹香味。
他来到桌边,在楚铮身旁坐下。
楚铮抬头瞟了他一眼,就继续专注地拆解手上的螃蟹,神情很严肃,感觉不像是在拆螃蟹,而像是在研究剑谱。
陈宁安看了他两眼,忍下好奇,拿着筷子开始吃饭。
第一筷子直接去夹水晶蟹黄包子,第二筷,第三筷,均是如此。
他一边咀嚼,一边看楚铮拆螃蟹,明明楚铮手上的动作飞快,却透出一股不紧不慢的悠闲,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非常娴熟,像是做过了很多遍。
一只螃蟹在他手下被大卸八块,身上的肉被快速剥离,蟹黄和蟹膏都被刮了出来,蟹壳上连一丝肉都没有剩下,活像是被人仔细舔过,又在水里涮过之后拿出来的。
这拆得也太干净了,最关键的是楚铮手上也很干净。
不知不觉,一屉蟹黄包子已经吃完了,陈宁安咽完嘴里的东西,开始去夹其他的菜。
楚铮把剔下来的蟹肉蟹黄蟹膏堆在盘子上,在上面倒了几滴醋,推到陈宁安身前。
陈宁安惊讶又茫然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楚铮往他手里塞了根薄瓷勺,“快吃,趁现在还热着。”
陈宁安攥紧勺子,轻轻哦了一声。他舀了一勺蟹肉搁进嘴里,嚼得很慢。
两人都没再说话,楚铮拿起一只新的螃蟹,又专注地拆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把拆好的螃蟹又推给陈宁安。陈宁安只顿了一下,就翘了翘嘴角,继续吃。
这螃蟹味道真好,特别鲜美!
楚铮沉浸地拆螃蟹,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桌子上堆了一大堆蟹壳,拆了共有十一只螃蟹。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攥住陈宁安的手腕,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勺子:“你全都吃了?”
陈宁安吞咽一下,点头说:“是。”
楚铮眉心紧皱,狠狠抖了两下腿:“这玩意儿是长在冷泉里的,寒气很重,就你这体质,一口气吃这么多,一会非得肚子疼。”
陈宁安哦了一声,并不是很在意,眼神还落在眼前堆着蟹肉的盘子上。
反正都已经吃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两口。
“二少爷,这都剥出来了,也不好浪费。”他晃了晃手,示意楚铮松开他。
楚铮瞥了他一眼,抬手扶额,掩去脸上糟心的表情,这张嘴可真馋。
他把人松开,起身往外走。
陈宁安拿起勺子,把盘子里的蟹膏和蟹肉混在一起,一口口舀进嘴里。
吃完后,他喝了杯热茶,端坐着不动,静静等着肚子疼。
片刻后。
楚铮回来了,他把手里的黄酒倒了一杯,递给陈宁安:“喝。”
陈宁安接过来,稍微有点烫,他嗅了一下,皱了皱鼻子:“二少爷,我不喜欢喝酒。”
“行啊,那就别喝了。”楚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等会儿肚子疼起来,记得躺在地上来回打滚,正好给我拖拖地。”
陈宁安:“…… ”
第38章
陈宁安没再吭声, 他忍着心里的抗拒,小口喝着杯中的黄酒。
酒一进嘴,他的脸就皱成一团, 控制不住地抖了个激灵, 陈宁安心一横, 闭上眼, 直接大口吞了下去。
这也太难喝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眼睛都散神了,他刚想把杯子放下,楚铮又往他杯子中续了满满一杯:“继续喝!”
“……”陈宁安脸上的不情愿都快溢出来了。
楚铮冷笑:“刚才吃得挺痛快, 谁让你嘴馋。”
陈宁安闷声道:“那您都剥出来了。”
楚铮哼道:“我那是剥习惯了,谁知道一个没注意,你全给吃了。”
陈宁安大口吞咽一口黄酒后,实在顶不住了, 他把杯子拿远点, 想缓一缓:“您怎么剥螃蟹这么熟练啊?”
楚铮掐个引水诀洗手:“从小我师父让我这么干的, 可以锻炼手指的掌控力,拿剑时手会很稳, 曾经有一天,我一口气拆了二百七十九只螃蟹。”
“这么多!”陈宁安惊讶地瞪大眼睛,“那拆下来的肉呢?”
“喂鱼了。”
陈宁安哦了一声, 心里止不住地可惜。
楚铮瞥见他的神情,哼了一声。
陈宁安当没听见,他低下头,狠攥着手,闭上眼,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给喝了。
他捂着皱成一团的脸, 把杯子搁在桌上,讨饶道:“二少爷,我真不想喝了。”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小臂,把他的手从脸上撕下来,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出息,瞧你吓得这样儿。”
陈宁安充耳不闻,他咬破嘴里的东西,一股丰沛的汁水迸溅在嘴里,甜甜的,透着一点微微的酸,他眼睛亮了亮:“这又是什么果子呀?”
“赤炎果。”
陈宁安点了点头:“味道和丹阳果有点像,但是比那个要甜。”
楚铮把手里剩下的果子递给他:“这个只有秋天才有,三年才结一次果子。”
陈宁安接过来,拨弄着圆滚滚拇指大小的果子,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个,想赶紧压住那股黄酒的味道。
他一边吃,一边感慨,楚铮修炼的那座山真好。
楚家身后是连绵数万里的龙脊山脉,已被开辟的共有三百七十二峰,其内里洞天福地繁多,灵气最浓郁的当属最高峰——苍明峰。
苍明峰一年四季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灵果,味道一个比一个好吃,他以前在山野间行走时,找到的野果味道大多不佳,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酸涩。
果然是极佳的洞天福地,长出的花草树木都不同凡响。
陈宁安咽下嘴里清甜的汁水,眯了眯眼睛。
楚铮撑着脑袋看他,一口一个,看起来吃得很高兴。
陈宁安把剩下的五颗果子,一下子全塞进了嘴里,他拍了拍空荡荡的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楚铮轻叩指节,早知道就多摘一点了。
吃饱喝足之后,陈宁安眼神有些呆滞,他眨了眨眼,眼神放空几瞬后,逐渐凝神:“二少爷,您要做什么事呀?”
楚铮站起身,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你先去洗澡,回来再说。”
“是。”陈宁安起身往外走,在正屋旁的西厢房里沐浴。
整个人浸在热水里,那股酒劲被烘了上来,陈宁安忍不住犯困,他狠狠搓了把脸,快速撩着水清洗,等身上的味道都洗掉后,他立刻从水中站起来,又洗了把凉水脸,换上干净衣裳往屋里走。
他下意识往榻上看去。
没人。
他转过头看向书桌,就见楚铮坐在桌后,垂首执笔书写。
他走过去,在楚铮旁边坐下,等着吩咐。
视线一转,见楚铮左手背上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他仔细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名堂,甚至没看出来这是阵图还是符图。
这时,楚铮的左手摸索两下,陈宁安立刻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楚铮捞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右手舔了下笔,开始在他的手背上画符。
稍有一点儿痒,陈宁安微微曲了下手指,没再动作。
楚铮的动作十分流畅,一气呵成,很快,他移开笔,在陈宁安手背上吹了几下,然后用手扇了扇。
陈宁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静静坐着没动。
少顷。
陈宁安手上的笔迹干涸,楚铮拉着他往榻边走。
两人在榻上相对而坐,楚铮往陈宁安体内渡了一股灵力。
陈宁安正要默念心法,楚铮开口制止他:“别运转心法,就跟之前渡罡气一样,你什么都别做,承受就好。”
陈宁安点头:“是。”
过了一会儿,陈宁安惊讶地瞪大眼睛:“二少爷,我怎么感觉心法在自己转呢?”
楚铮抬眼看他,笑着挑了下眉:“要是不转,我这半个月不是白研究了。”
陈宁安摸不清现在的情况,他闭上眼,凝神感受自己体内的情形。
跟他平常自己默念心法时很像,他的丹田在自发地炼化楚铮的灵力,但是过程有些凝滞。
流转一圈后,楚铮把这股灵力带出来,发现上面沾染的罡气只少了一丁点儿,基本上与原先差别不大。
陈宁安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体内几乎没有罡气的残余。
楚铮啧了一声,手按在膝盖上敲了敲,倒也没有很失落,毕竟这玩意儿也不可能一次性做成。
他晃了一下陈宁安的手:“我想在我们两人手上画一个连通符,我在运转灵力时,可以带动你体内的心法运转,这样你睡着的时候,我照样可以渡灵力。”
陈宁安眼底生出了期待。
他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一些滞涩的地方,他尽可能的描述清楚。
楚铮扯了一下手,朝自己左侧点了点下巴:“你过来,坐这儿。”
“好。”陈宁安挪过去,挨着楚铮,跟他并排坐着。
楚铮挥了下手,榻上多出一张茶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他把陈宁安刚才说的情况记录下来,尝试去修改符图。
他一边在纸上画符,一边握着陈宁安的手,时不时给他渡点灵力。
每渡完一次灵力,陈宁安都会跟他详细描述自己的感受。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修改。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屋外夜色渐深。
陈宁安困得脑袋发昏,酒劲儿漫上来,他意识都快不清醒了。
手中又一次传过来灵力,他揉了揉眼睛,拍两下脸,想让自己精神精神。
“困就去睡。”楚铮晃了一下他的手。
陈宁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声音透着一股懒劲儿:“还没到平常睡觉的时辰,我还能再撑会儿。”
楚铮用膝盖顶了他一下,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样子,啧了一声:“你醒着也没什么用,睡你的吧。”
“……好。”陈宁安困乏道,“等这股灵力出去。”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的灵力,耳边持续响着毛笔与纸张细微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又一次合上时,没能再睁开,脑袋一歪,陈宁安睡了过去。
肩膀搭上来一颗脑袋,楚铮手上一顿,他搁下笔,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男人。
脖子上有喉结,胸膛平坦,腿间长了跟他一样的东西。
跟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
楚铮很确定,他喜欢的是姑娘,能怀孕生孩子的姑娘,能和他组成一家三口的姑娘。
榻上一片寂静。
楚铮许久未动,他侧着头,注视着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这个脑袋就在他肩上搭了个边,脖子还抻着。
楚铮缓缓抬手,撑住陈宁安的侧脸,他慢慢移开肩膀,轻托着陈宁安的脑袋。
他把茶几往外拉了拉,给里面空出足够的空间。
他一手托着睡得安稳的脑袋,另一只手从陈宁安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他平时用的枕头和毯子。
把人安置好后,楚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重新握住陈宁安的一只手,继续修改符图。
陈宁安睡着时很安静,基本上没有其他动作,经常一夜睡下来,连身都不曾翻一下。
楚铮握着陈宁安那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突然,掌中的手抽动了两下。
楚铮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没过几瞬 。
陈宁安曲起一条腿,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撑着手臂坐起来。
眼睛还散着神,反应了一会儿,他猛地坐直身体,有些心虚地看向楚铮。
他不记得昨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醒了?”楚铮转头看他。
陈宁安低嗯一声。
楚铮松开了他的手:“去洗漱,在这吃完饭,然后去上课。”
“是。”陈宁安看茶几上的纸,“您研究好了吗?”
楚铮丢下笔,按了按眉心:“没呢,先这样吧,月中我回来再说。”
“好。”陈宁安掀开腿上的毯子,手上忽然一顿,他又扭头去看身后的枕头。
沉默了下,他先把枕头收进荷包里,然后去叠毯子,低着头说了一句:“谢谢二少爷。”
楚铮愣了一下,瞥见他手中的毯子,反应了过来,哼道:“跟自己的大腿说谢谢呢,啧!你这大腿还挺有灵性,又长了双手,还能自己从荷包里掏东西。”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极力克制想翻白眼的冲动。
他扭过头,直勾勾看着楚铮:“谢谢二少爷。”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低下头,笑着跟他的大腿说了一句:“不用谢。”
走火入魔了吧!
陈宁安快速把毯子卷巴卷巴塞进荷包里,爬起来就往外面走。
他洗漱完回来,在餐桌上瞄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失落。
楚铮挥手把茶几上的东西装起来,来到他身边坐下:“这个月,你都没有蟹黄包子吃了。”
陈宁安遗憾地哦了一声,那今年都吃不到了,下个月螃蟹就下市了。
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月中估计要耽误些时间,现在先给你渡点。”
“……好。”陈宁安正嚼着东西,声音含糊不清。
今天起晚了,他得赶紧吃,一会别迟到了。
差不多吃了七分饱,他从桌上拿了两块糕点:“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拉着他往门口走。
两人手松开。
没过一会儿,楚铮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陈宁安快步朝院门口走,他来到小楼外的空地上,操控着飞梭朝族学去。
后两堂是灵植课。
他们来到族学后的山坡上,每个人都有一小块灵田,在这上面栽着自己种的灵植。
十七长老简短地讲述了种植的要点和注意事项,众人分散开来。
陈宁安来到自己的灵田上,开始侍弄灵植。
他拿着锄头在根部刨出一圈小陇,从荷包里掏出用竹筒密封好的花肥,倒在小陇里头。
一转眼,跟前站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瞧着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真实年龄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这姑娘二话不说,伸手就掐掉了他种的风葵花。
陈宁安有些心疼,但是他面上恭敬:“这位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揪下一片花瓣,用手指细细捻着,笑眯眯地看着他,啧啧赞叹:“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把风葵花养得这么好的。”
陈宁安不知她是何意图,谨慎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不敢当小姐夸赞。”
姑娘突然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眼睛发亮:“不错!真不错!你叫什么?是哪一支的?”
陈宁安道:“我叫陈宁安,是二少爷院里的下人。”
姑娘惊讶道:“你是阿铮院里的人?”
陈宁安敛下眼皮:“是,不过我目前在灵兽园干活。”
“哦。”姑娘语气里的兴味明显少了大半,“灵兽园的活有什么好干的,又脏又臭,你过来跟着我干吧,每个月我给你五千下品灵石。”
陈宁安内心警惕起来,他压低了脑袋,恭敬地询问:“不知您是哪位小姐?”
姑娘道:“楚正桦,目前楚家的灵植生意,有一部分是我在管。”
她指了指远处的十几片山坡:“这些都是我在打理。”
陈宁安并不知道楚正桦是谁,但是她的名字跟家主同辈,还有这通身的气势、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傲气以及对楚铮的称呼。
她在楚家,地位一定不低,肯定是主支一脉。
陈宁安脸上带出一抹惊喜的笑容:“原来是桦小姐,感谢您赏识,可我只是个凡人,也没什么能力,担不起您的青睐。”
楚正桦爽快一笑,浑不在意道:“凡人也不碍事,只要你能种好灵植就行。”
她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陈宁安面露犹疑,为难道:“我还在上课。”
“小事。”,她朝着十七长老喊了一嗓子,“小叔!你这个学生我有用,先把人带走了。”
十七长老回过头,朝他们望去,视线定在陈宁安身上,他扭过头,不咸不淡道:“他同意,你就能把他带走。”
“好嘞!”楚正桦拍了下陈宁安的肩膀,“快走吧。”
陈宁安暗叹了口气,他稍微犹豫了下,就被那五千下品灵石迷住了,更何况她跟十七长老如此相熟,他抬脚跟上了楚正桦的步子。
楚正桦直接把他拎到了自己剑上,带着他来到一处山坡上,指着一株花问:“这玩意儿我们总是养得半死不活的,你有办法养好吗?”
陈宁安抹了一把被风吹僵的脸,他眯着酸涩的眼睛,蹲下身,去刨这花的根,掐了一截儿根系,用手捻了捻,然后去看这株花的叶片和枝茎。
他点了点头:“有办法。”
“行!”楚正桦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你那片灵田我都盯了一个多月了,你侍弄花草很有一套,以后放心跟着我干,保管你早日攒到赎身钱。”
陈宁安心头猛地一跳,抬头直直看着她:“桦小姐,如果是买断了终身的死契,还能赎身吗?”
“死契啊……”楚正桦唔了一声,语气停顿了几息,她才施施然道,“问题不大,只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楚铮那小子从小拿到的都是族里顶级的资源,这人一介凡人,竟然能进到楚铮院里,必定有过人之处,侍弄花草的能力肯定很强。
不过,虽然人是楚铮院里的,但很显然混得不行,都被派到灵兽园干活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凭她的身份地位,要个下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陈宁安立刻严肃了表情,沉声道:“桦小姐,我以后一定对您唯命是从,竭力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楚正桦笑着摆了摆手:“不用这么严肃,我对待人才,一向是很宽容的,咱们合作愉快。”
陈宁安也笑了,笑得真心实意。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把那份期待一压再压,抛去身契不谈,每个月能拿到五千下品灵石,已是很珍贵了。
他回去后,根据那株花的情况,重新调配了花肥。
施肥后,没撑过五天,那株花呈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楚正桦惊讶地看着陈宁安:“你怎么做到的?”
陈宁安有些迟疑,张了张嘴,又咽下了话。
楚正桦挑了下眉,一脸了然的神情,她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在我这里,不存在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情况。”
陈宁安愣了下,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方法有些不雅,怕您听了嫌恶心。”
楚正桦眼睛一亮,脸上满是兴味盎然:“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个恶心法?”
“……”陈宁安见状也没了顾忌,如实道,“每种花草的属性不同,在生长过程中有喜有恶,就比如风葵花,偏水属性,灵兽园里有一只鲤鱼精,它所产的粪便正对上这种属性,以它为主肥,掺杂其他水属性的粪便,金生水,再添加一些金属性的灵液,按比例,搅和到一起就行了。”
用粪便沤肥是凡人常用的办法,修仙之人大多爱洁,很多人已经超脱五谷轮回,自是看不上这等肮脏之法,像这些灵植平常用的肥,基本上都是调配的灵液。
楚正桦听完猛一拍掌,她在田垄上来来回回地走,嘴里念念有词:“好办法,真是好办法。”
她猛地止步,拽住陈宁安的手臂,把人扯到自己剑上,“嗖”地一下朝灵兽园飞去。
楚正桦直接找到灵兽园的管事,她大手一挥:“这里头的粪我都要了,一泡屎都不能给我落下。”
管事正在喝茶,噗的一口全吐出来了,他震惊地瞪大双眼:“桦小姐,您这是?”
楚正桦把身后的陈宁安拽到身前,严肃道:“他是我灵田上的一位管事,以后就负责灵兽园粪便的收集,你见他如见我。”
他什么时候成了管事,陈宁安内心一片混乱,脸上却没露出什么情绪。
灵兽园的管事震惊不已:“宁安,你什么时候跟着桦小姐做事了?”
楚正桦打断他:“你别问这么多,照做就是。”
管事只好合上张大的嘴巴,点头称是。
楚正桦兴冲冲地拍板,定下了事宜,但具体怎么做还需要详细商榷。
三人讨论了两个下午,最终决定按陈宁安提议的去做。
在每只灵兽的窝边都布下一个传送阵,专门用来传送粪便,然后在灵兽园旁边的空地上修建五个粪池,将同属性灵兽的粪便输送到一个粪池里。
事情一敲定,当天下午就开始执行了。
楚正桦在一旁跟进,她啧了声,哼道:“就这点灵兽拉的那点屎,也就仨瓜俩枣,养活一块灵田都够呛。”
“确实。”陈宁安赞同地点头。
楚正桦扭头看他:“我给你请半个月的假,你明天跟我出去一趟,咱们去御兽宗谈笔生意。”
陈宁安一瞬间懵然,他来到楚家三年多了,从来没想过还能出去。
他心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兴奋和激动,但是又强行被按下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发涩:“我明天不行,等到十七那天可以吗?”
今天十二,再过一天,楚铮就回来了。
楚正桦道:“你不用顾虑灵兽园的事,我吩咐一声,不用你在这儿做事了。”
陈宁安压低了脑袋:“每月的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我必须要在二少爷院里当值。”
楚正桦嘶了一声,一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你怎么在他那儿还有差事,那算了。”
陈宁安攥紧了手,无法自抑地失落:“……是。”
楚正桦抿着嘴,头疼地啧啧两声:“你怎么就分给那小子了,他院里的下人让绿妩管得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他院里的人要想离家一趟,要层层往上报,那小子点头还不算,还得阿锦和衡明同意,就算都同意了,万一中间出了点岔子,也够我喝一壶的。”
陈宁安听完不禁疑惑:“二少爷院里为什么管得这么严密?”
楚正桦笑了一声:“你这位二少爷啊,别看外面传得这么厉害,其实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长那么大,就正经出过一次家门,他六岁那年被院里的一个下人撺掇,非要去丹城看烟花,当时正赶上过年,他爹娘就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出去玩,结果泄露了行踪,半道遇上了刺杀,身边跟着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当时我小叔,也就是你们的十七长老,他断了一条胳膊,用了禁术,耗空了大半修为,才把楚铮带了回来。”
陈宁安心中震惊,原来十七长老的胳膊是这么没的。
楚正桦唏嘘道:“那几天楚氏全族一片风声鹤唳,从上到下人人自危,生怕跟那个奸细扯上关系,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楚家大门口那个云台你知道吧,家主把那个奸细和幕后的主使,活活吊在那儿整整三年。”
“楚铮院里的人大换血,从那以后,楚铮的院子管得严苛到令人发指,一有点异样,就大肆严查,不过,也是从那次之后,这么多年都没再出过大的幺蛾子。”
陈宁安听完心惊肉跳,他看着眼前的楚正桦不禁后怕。
他不知道这人和楚铮是什么关系,在楚家又是什么立场。
这人突然找上他,到底是因为他的能力,还是因为知道了他对楚铮的用处,他根本就判断不了。
而且……十七长老知道他身上有楚铮的灵力。
陈宁安越想越惊心,他压低脑袋:“既然这样,我以后就不给您添麻烦了,这法子您已经知道了,也就用不上我了。”
楚正桦嗐了一声,摆手道:“你也不必这么害怕,只要你人没出楚家,就没什么事,你就帮我在西山养灵植,我保你安全无虞,只要你的价值足够大,我可以找家主,把你的身契要回来。”
陈宁安迟疑了下,先应承了下来:“是,我知道了。”
等一离开,他直奔楚铮院里,立刻找到绿妩:“您有办法让我现在跟二少爷说上话吗?”
绿妩诧异了下,便点了头:“你等一下。”
她掏出通灵玉摁了一下。
这时,楚铮正在练剑,他皱着眉,掏出身上的通灵玉:“什么事儿?非得现在找我。”
绿妩道:“宁安现在有话想跟你说。”
楚铮愣了愣,他眉头舒展,咳了一声:“让他说。”
绿妩施了一道法术,把通灵玉递给陈宁安,然后就消失了。
陈宁安小心地捧着通灵玉,试探地开口:“二少爷?”
“嗯,是我。”楚铮语调上扬,啧啧道,“什么话呀?非得现在跟我说,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陈宁安严肃了语气:“我有件事想跟您禀报,一位自称是楚正桦的小姐找到了我,她觉得我灵植养得不错,想让我帮她做事,我不知道她在楚家跟您是什么关系,所以想询问您,我可以跟着她做事吗?”
楚铮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语气听起来兴致缺缺:“你就要跟我说这些话啊?”
“是。”陈宁安道,“我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接触,我怕出现上次魅欢香的事情,让您再误以为我和别人有勾结,想要害您。”
楚铮语气透着一股恼怒,他大吼道:“陈宁安!你脑子有病吧!突然给我泼脏水,我上次哪误会你了,你要是分不清青红皂白,过两天回家,我好好给你治治!!!”
陈宁安默默把通灵玉拿远了一些,没再吭声。
楚铮的语气更暴躁了:“装什么哑巴!说话!”
陈宁安轻声询问:“二少爷,我能和那位楚正桦小姐接触吗?”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又不管你!”楚铮没好气道。
陈宁安哦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二少爷!”
略有些欢快的笑声传到楚铮耳朵里,楚铮很想立刻回家,想看看笑容的主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第39章
“……陈宁安。”楚铮轻声喊这个名字。
“我在。”陈宁安应承, “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这些天又研究了些, 发现只画符不行, 还得布阵, 十四那日清早, 太阳升起时,你从家里过来找我,省得我再回家重新布阵。”
那岂不是能去山里,陈宁安立刻答应了:“是, 我知道了!”
“能来找我这么开心啊?”楚铮问道。
“嗯,开心!”陈宁安简直要开心死了,他可以跟着楚正桦做事了,不仅每个月能拿到五千下品灵石, 以后或许还能赎回自己的身契。
他在楚家, 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座苍明峰, 现在能亲眼过去看一看,确实值得开心。
……
陈宁安把通灵玉还给绿妩:“二少爷让我十四那日去苍明峰找他, 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禁忌,您能告知我吗?我好提前注意。”
其实,这两年隔三差五, 绿妩就要惊讶一回,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波澜不惊了,但是听见这番话,她又忍不住惊讶,楚铮的洞府,连大少爷都没去过。
她叹了一声, 温声道:“没什么需要注意的,雪翎知道路,它会把你带到少爷跟前,到了那里,你一切听少爷的安排就好。”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转身离去。
十四那天,一大清早,天刚亮,陈宁安就起身了。
眼看着东方太阳即将喷薄而出,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小楼前还是没有雪翎的身影,陈宁安操纵着飞梭来到须弥树前,见雪翎正盘腿坐在树上,看样子是在入定修炼。
这些时日,雪翎很少过来找他玩耍,入定后,一坐就是一天。
他看着双眼闭合的人,没有去叫醒他,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峰,反正还在楚家,路又好认得很。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调转方向,照着那个最高峰飞过去。
望山跑死马,古人诚不欺我。
平时看着这山离得不远,结果飞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不近不远的,感觉自己在原地没动弹。
陈宁安望着日头,掐算时间,还好他出门得早,这个飞梭速度比雪翎慢了一些,不过差得不算太多,不会让楚铮等久。
陈宁安趴在飞梭边缘,他睁大眼睛,环顾周围的景象。
人在天上和在地下时,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他感觉现在的天更蓝,云朵更白,原本宽阔的河流现在看来有点窄了,细细一条,像条腰带一样。
又飞了好一会儿。
飞过一座座矮山,终于感觉离那座苍明峰近了些。
——突然,变故横生。
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了飞梭上,飞梭被撞碎一角,陈宁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从飞梭上快速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陈宁安在一刹那失去了意识,满心只余惊惧,就在他即将要狠狠砸在地面上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腰身一折,迅速从包里掏出那把木剑,擦着地面,缓缓御剑升空。
这时,扑通一声巨响,飞梭重重砸在树上,一路势如破竹,坠落在地,溅起了大片的尘土。
劫后余生,陈宁安胸口剧烈起伏,他深深喘着气,心跳快得都有些上不来气。
缓了又缓。
陈宁安御剑来到飞梭旁边,此时,一股心疼升腾上来,抵消了那股害怕,他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飞梭,疼惜得不行。
正当他心疼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从飞梭底下,飞出一个个半个拳头大小的红蜂,它们身后的尖锐尾针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幽寒光。
这东西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看着极其凶悍,翅膀都扇出了残影。
陈宁安缓缓咽着口水,害怕地往后退。
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他小时候被半指长的马蜂蛰过,那股疼痛的感觉,他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要是被这玩意儿蛰上一口……
一只又一只红蜂从埋在地上的蜂巢里飞出来,陈宁安和一群红蜂呈对峙之态。
很显然,陈宁安完全落败。
毫无预兆,这群红蜂一哄而上,气势汹汹地朝陈宁安冲过来。
陈宁安一点余力没留,他操控木剑快速往山林里飞去,这片地势开阔,被追上了,他都没地方躲。
可是他平常御剑的时间很少,大多是在屋里御剑,此时,他御剑的速度根本提不上去。
他闷着头往前飞,根本不敢回头看,因为他能听见到红蜂扇动翅膀时嗡鸣的声音。
他快速调动丹田里的灵力,在树林里狼狈逃窜。
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集,他御剑并没有那么灵活,好几次都堪堪撞在树干上,可是那些红蜂却没有这些顾虑。
靠御剑甩开它们是不可能了。
陈宁安当即掏出荷包里这几年攒下来的低阶符箓,一股脑地全往后扔。
什么引风引火引水引雷的符箓全都上了。
手里厚厚的一沓符箓逐渐变薄,可是身后的嗡嗡声一直回荡在耳旁,这些符箓太低级,对那些红蜂很难造成杀伤性的伤害。
那些活下来的红蜂更加恼怒了,对他穷追不舍,看样子不蛰到他,是不会罢休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宁安浑身涌上来一股疲累,他已经很省着用灵力了,可是丹田里的灵力还是飞速减少,即将枯竭。
再这么御剑下去,他都没有灵力来催动符箓了。
陈宁安一边飞,一边快速挑拣出引水符,但是太紧迫,他也顾不上细看,一把撒出去几十张,然后又挑出几张引雷符扔出去。
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鼻息间飘着一股焦糊味。
红蜂仍未死绝,身后的振翅声越来越剧烈。
陈宁安没敢再耽误,他又掏出一沓符箓,一把全扔了出去,然后收回剑,落在地上开始跑。
他之前在飞梭上时,瞥见这边有条山涧,他根据树木,快速辨别方向,想着沉在河里,这些红蜂应该不可能下水蜇人。
正当他一心寻找山涧时,后颈突然一疼,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钻进脑海,顷刻间,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呼吸困难,意识开始模糊。
陈宁安身形一僵,他踉跄着朝前扑倒,恰巧此处是个山坡,他整个人不受控地朝下面滚去。
……
楚铮又一次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越来越明亮,眼看着都快晌午了。
他耐着火气掏出通灵玉:“陈宁安人呢?那只鸟就算只用一个翅膀扇,现在也该扇过来了吧。”
绿妩道:“你别着急,我召雪翎问一问。”
少顷,绿妩语气有一些慌:“少爷,雪翎从昨晚就开始入定,现在刚醒,他说宁安可能是自己坐着飞行法器去找你了。”
楚铮顾不上生气,立刻御剑朝山下去:“带人去找!”
“是。”绿妩在院里点了二十个人,立刻沿着去苍明峰的方向,开始仔细搜寻。
楚铮飞出苍明峰后,猛地立在空中,整个人冷静下来。
陈宁安如果是自己坐飞行法器来的,从家里到这里,空中没有遮挡,一眼能看出去很远,他不可能迷路。
按正常来说早就到了,眼下却不见人影,陈宁安不可能罔顾他的命令去做别的事,肯定是发生了意外,应该是飞行法器出了问题,坠落了。
楚铮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凡人从高处摔下来,还能活吗?
“少爷。”绿妩向他回禀,“我刚才询问过衡明,他说早上有人看见了宁安,他确实是自己一个人乘坐飞行法器往你那儿去的,我仔细问过雪翎了,他说按宁安平时操纵法器的速度,一个时辰足够他飞到苍明峰了。”
可是现在离陈宁安出发,最起码过去两个时辰了。
楚铮闭了闭眼,嗓子紧得说不出话来。
陈宁安只是一个凡人,就算侥幸落在地上没摔死,可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从他院里到苍明峰,御剑用不了一个时辰,可是靠两条腿走过来,要翻山越岭,七天也不一定能走到。
这一大片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密林遍布,里面随便一头低阶妖兽,都能要了陈宁安的命。
陈宁安没有灵力和神识,修士很难察觉到他的气息,他落在这片山脉,找起来相当困难。
“少爷,你别着急。”绿妩温声道,“衡明已经带人出去找了,家里的灵缇犬全都放出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
楚铮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
这么多座山,挨个翻过来需要时间。
陈宁安能等得起吗?
楚铮直接催动了弟子契,他慌乱地乞求:“师父,我的人不见了,你帮我找找。”
话音落下,不过两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凭空出现在楚铮身侧。
他面上无波无澜,静立不动,却给人一种极重的压迫感,身上流泻出渡劫修士的威压。
渡劫修士的神识可覆盖方圆数百里。
王九乾朝楚铮轻点手指,转瞬间,两人就立在这片山脉正中的上空。
王九乾在一瞬间铺开全部神识,他细细感受脚下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
他伸手朝下一点:“这里你刚才去过了?”
楚铮立刻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下去过。”
王九乾道:“这里有你灵力的残留。”
“这不可能!”楚铮眉头紧皱,突然他福至心灵,“他跟我双修三年多了,可能身上粘有我的灵力,师父,你快带我下去。”
话音刚落,两人就落在地面上,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碎裂的飞行法器。
楚铮当即就要跑过去查看,却被王九乾带着往前走:“那里没有活物,前方还有你的灵力。”
楚铮心惊之后就是庆幸,这说明人掉下来之后还活着。
他跟着师父一路往前走,虽然速度很快,但是他捕捉到了自己灵力的气息,这一路上都留下了灵力使用后的痕迹,还有符箓的气息,地上零零散散落着一些红蜂的尸体,死状不一。
楚铮猛一伸手,捡回了自己给陈宁安的木剑,没有时间给他思考,眨眼间,他就站在了一处河滩上,灵力断在了这里。
前方地上有一处浅坑,一个人俯趴在坑里,双脚还垂在水里。
这人身上天水碧的法衣沾满了泥浆,露出的半边侧脸连带着一截脖颈乌紫发黑,脸肿胀得辨不出原本容貌,他的身体没有一丝起伏。
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楚铮看着这人身上斜挎的荷包,忽然感觉心被狠狠攥住了,喉间传来一股强烈的窒息。
楚铮手抖得不成样子,嘴里嗬嗬直喘,腿软得根本迈不起来步子:“他……还…还…活活……”
王九乾语气淡然:“还有一口气,再不救就散了。”
楚铮猛地蹿出去,刚走到陈宁安身边,腿就软得跪了下去,他颤着手,小心地把人从坑里抱到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陈宁安的脉搏和心跳,他满心无措地望着师父:“……怎么救怎么救啊?”
王九乾右手微抬,在陈宁安身上落下一股精纯的灵力,随后他垂下手:“蜂毒已入肺腑,他凡人体质承受不了解毒丹,你既已与他双修过,便把他身上的毒渡到你自己身上。”
楚铮听完,立刻握住陈宁安冰凉的双手,他快速运转心法,一大股灵力渡到陈宁安体内,把附着在他体内的蜂毒用灵力带出来。
王九乾身影消失,留下了一句话。
“人既已寻回,我便把其他人遣走,你渡完他身上的毒,再把人带到冷泉里泡两个时辰。”
“我知道了。”随着灵力上沾染的毒素越来越多,楚铮慢慢冷静下来。
他低头注视着怀里面目全非的人。
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脏,浑身沾满了泥浆,大半张脸乌黑发紫,面容、后颈肿胀,皮肉被撑得高高鼓起,整个人又丑又脏,简直没眼看。
可他在抱住人之前,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嫌弃的心思。
楚铮活了近二十年,从他记事之后,今天是他身上最脏的一次。
他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心里只有庆幸。
握在掌中的手实在太凉了,凉得像冷泉底的石头。
楚铮分了一缕灵力,给陈宁安取暖,为他烘干衣袍。
渐渐,灵力上沾满了毒素,楚铮将灵力带回自己丹田里,流转一圈,他偏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淤血。
他没顾上漱口,只嫌弃地啐了一口,继续给陈宁安渡第二次灵力。
如此反复三次,陈宁安脸上的乌紫只消了一半,手还是冰凉。
楚铮没耐心了,他抽出一只手引水漱口,取出一条帕子,轻轻给陈宁安擦脸。
指腹在那片惨白的嘴唇上拂了一下,楚铮低下了头。
他扶住陈宁安的侧脸,与他嘴唇相贴,舌尖撬开陈宁安闭上的齿关,徐徐往他嘴里渡灵力。
片刻后。
陈宁安脸上的乌黑肉眼可见地褪去,恢复以往白皙的面容,后颈肿胀消去,冰凉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陈宁安轻“唔”一声,眉头攒动,眼睫颤颤。
楚铮松开搂在他腰间的手,嘴唇分开时,鬼使神差地在他唇缝舔了一下。
他偏过头,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发黑的淤血,不紧不慢地引水漱口。
陈宁安意识渐渐回笼,他睁开眼,脑袋一片空白。
突然,他的脸被人戳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傻了吗?光瞪眼不说话。”
陈宁安眨了眨眼,扭头去看,楚铮的脸正正倒映在他眼里。
他惊讶极了:“二少爷?!!”
这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之前的事情悉数涌进脑海,他急忙认错:“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您别生气,我——”
“……呜呜。”他的嘴被捂住了。
耳边传来楚铮气恼的声音:“闭嘴!还不如是个哑巴!”
陈宁安立刻抿住嘴不吭声了。
第40章
楚铮揽着陈宁安的腰, 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身上还有哪不对劲吗?”
陈宁安靠在楚铮怀里,只觉双腿发软,后颈传来细细密密的闷疼。
他小心地去摸自己的脖子:“我这里被蜇了一下, 不知道刺还在不在。”
楚铮按住他的手:“你别乱碰, 再给刺摁下去了。”
他兜住陈宁安的后脑勺, 手掌往下压了压, 扯开他的衣领,去看他的后颈,有块地方泛着乌黑,一根暗红色的尾针深深扎在肉里。
陈宁安脸闷在楚铮肩上, 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针还在。”楚铮在他腰上拍了一下,“你别乱动,我给你拔出来。”
陈宁安道:“好, 我知道了。”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 后颈突然一疼,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好了,拔出来了。”楚铮手上用力, 那根尾针一刹那化作飞灰。
后颈那块皮肉又痒又疼,简直百爪挠心,陈宁安忍了忍, 实在忍不住,他伸手去挠。
手伸到半道,被攥住了,耳边响起楚铮的呵斥声:“不准碰!”
“二少爷,我真的好难受。”陈宁安挣了下手,语气流露出遮掩不去的委屈。
楚铮喉结滚了滚, 他压低了声音:“之前给你的那盒春回玉肌膏,剩得还有吗?”
“有!”陈宁安左手伸进荷包里,立刻找出了那盒药膏。
楚铮松开他的手,拿过药膏,用指尖蘸了厚厚一坨,慢慢涂在后颈的伤口上。
刚抹上,那股疼痒立刻消了大半,陈宁安抽了下鼻子,他缓缓吐了口气,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楚铮抹完药,并没有松开他。
两人现在正面相拥,交颈相靡,是一个很亲密的姿态。
陈宁安摸着自己的荷包,指腹凹凸不平,他感受到了上面干涸的泥块。
他立刻支起脑袋:“二少爷,好了吗?”
楚铮低嗯一声,松开扣在他脑后的手,还有搂在他后肩的手。
陈宁安一连往后退了四五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上面粘着许多泥块,脏得都快看不出来衣裳原本的颜色了。
他抬头去看楚铮,身上也有很多泥渍,大多还是湿润的。
“二少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陈宁安乖顺地认错,“我不仅迟到,还把您的衣裳弄脏了。”
楚铮阴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了两瞬:“过来!”
陈宁安犹豫了下,慢慢走到他身前。
楚铮突然暴喝一声:“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一堆烂木头拼的破玩意儿你也敢用!你要是老老实实让雪翎送你过来,还能有这回事吗!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
“死了!!!”
楚铮那张英俊的脸被过盛的怒气扭曲,森寒的脸色显出几分可怖。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默不作声,老老实实地听训。
楚铮的怒气越来越重:“你是傻子吗!还是蠢货!一个凡人逞什么能,你那条命禁得起折腾吗!要是活腻歪了这么想找死,我送你一程!”
几年来,这是楚铮第一次真正对陈宁安发火。
陈宁安的沉默和恭顺,并没有打消楚铮的怒气,反而使他的怒火愈演愈烈。
楚铮胸口急促起伏,气息粗重,眉峰压得极低。
他想起那个摔得稀巴烂的飞行法器,就怒不可遏,他气得用手戳陈宁安的脑袋。
陈宁安脑袋轻微晃着。
“陈宁安!你到底是活腻歪了,还是脑子让狗叼走了!没有灵力,还敢飞那么高,我——”
暴跳如雷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宁安握住楚铮一只手,轻轻晃了晃:“你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铮感受着手中的温凉,那股火气卡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他狠狠咬了咬牙,强行憋了回去,一把扔出自己的剑,把人带到剑上,朝苍明峰飞去。
陈宁安站在他身后,手被攥得很紧,有点疼,他抿了抿嘴,没吭声。
他看了眼太阳,又望向楚家的院落,辨认出方向后,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山峰,心里很多种情绪揉在一起,不太好受。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灵力,能够御剑,就算从飞梭上摔下来也没事,可是他没有想到在这种仙家之地,他其实是很脆弱无用的,随便来一个小东西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确实不该自作主张,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其实没有抱着还能醒过来的希望,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这片山脉这么大,人太渺小了。
不知道楚铮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怎么给他解的毒。
看他那么生气,过程应该不是很容易的。
陈宁安心里闷闷的,他眨了眨眼,低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
往常楚铮一尘不染的鞋子,此时上面沾满了泥浆,华贵的衣摆上有很多干涸的泥块,视线慢慢往上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平时干干净净的黑色护腕,上面也粘了很多土黄色的泥渍。
陈宁安翻出自己的里衣袖子,用里头干净的布料轻轻擦拭护腕上的泥渍。
楚铮察觉到动静,扭过头看他:“干什么呢?”
陈宁安抬起头,笑着说:“您护腕脏了一块,我给您擦擦。”
楚铮看着他笑靥如花的脸,心神一散,脚下的剑在一瞬间失去控制,猛地晃动起来。
陈宁安吓了一跳,下意识扑过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楚铮脸上浮起羞恼,他死死盯着陈宁安,气得咬牙切齿,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剑恢复了平稳。
陈宁安松开楚铮的手臂,看着他紧绷的肩背,也没敢问刚才怎么了。
他强撑着身体,努力使自己站得稳当,本来他想忍一忍,可是看样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地方,腿越来越软,都开始抖了。
陈宁安没敢再强撑,怕自己站不稳掉下去,再把楚铮给拉下去。
他晃了一下手,轻声道:“二少爷,我身上没劲,有点站不住了。”
楚铮立刻转过了头。
陈宁安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楚铮的眼神落在他苍白的嘴唇上。
“啧!”楚铮烦躁地深拧眉心,“不舒服下次早点说!”
陈宁安道:“是,我记住了。”
楚铮松开他的手,双手扶在他腰侧,掐住他的腰把人搁在自己身前,单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往剑上又布了个结界,一连掐了五个顺风诀。
“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陈宁安还没从刚才那种失重的感觉中缓过神来,他下意识地答道:“是。”
深喘了口气,他攥紧手,缓缓平复剧烈的心跳。
两人离得太近了,彼此的胸膛紧紧相贴,腰间的那只手臂存在感极强,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陈宁安强迫自己忽略那股不自在,开始在心里默背灵植的属性。
背了七种灵植的生长习性和特征,耳边响起了楚铮的声音。
“到了。”
陈宁安抬起眼,从楚铮的肩上往下看,发现剑身几乎紧贴着地面。
他抬脚往下踏,楚铮箍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你还能走吗?”
陈宁安迟疑了下,点头道:“我坐下歇一会儿,应该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楚铮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感受着手臂传来的轻颤,嗤了一声,把人扛在肩上,径直往冷泉边走。
陈宁安脑袋倒垂着,本来就不好受,楚铮又走得很快,一颠一颠的,晃得头晕。
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说了,不如强撑着,说不定在地上爬着走都比这舒服。
楚铮忽然停住了步子,肩上的人始终没有吭过一声,他立刻把人放下来,低头去看他的脸。
陈宁安脸色有些紧绷,嘴角抿着,很显然他现在不太高兴,但是脸上并没有泪,眼睛也不红,看起来没有要哭的迹象。
楚铮在他腰后拍了一下:“你是自己爬过去,还是我把你扛过去?”
“……”陈宁安默了默,答道,“我想坐下歇会儿,然后自己走过去。”
楚铮冷哼道:“你就是把屁股坐烂也歇不回来,你现在身上残有余毒,得赶紧清理掉。”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正要张嘴说话,身形突然又腾空了。
他被背起来了。
“谢谢二少爷。”陈宁安缩着手,用小臂撑着上半身,尽力不让自己触碰到楚铮。
楚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冷泉边。
一股浓重的寒冷扑面而来。
楚铮把人放下,命令道:“赶紧把衣裳脱了,跳进去泡俩时辰。”
“是。”陈宁安一只手臂被楚铮攥着,他只能单手解衣裳,不太方便,“二少爷,您可以放开我了,我现在能站住。”
楚铮撤回了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他抬脚踢掉了自己的鞋子,光裸着上半身,穿着一条亵裤坐进了冷泉里,水淹没他的胸膛,他拆掉自己的头发,搓了两把脸,往后一仰,整个人浸在了水里。
陈宁安学着他的样子,也只留了一条亵裤,他先伸出一只脚踩在水里,登时克制不住地抖个激灵,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脚。
本就深秋露重,这水又冷得刺骨。
他抖着嗓子,看着浸在水中的人,提高音量询问道:“如果余毒不清,我会死吗?”
楚铮从水中坐起来,他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看向还在岸边站着的人,他视力很好,能看见对方白皙胸膛上浮起的细密颗粒。
他别开脸,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石头:“不会死。”
陈宁安如释重负,大大松了口气,他从荷包里掏出干净衣裳,抖着手往自己身上套,冻得牙齿直打颤:“……那我就不……不清了,二少爷,您也……别别洗太久,如果您没有旁……的事,我先上去……候着。”
楚铮冷声道:“如果余毒不清,你脖子上的伤口会一直疼痒,隔三差五身体就跟被火烧了似的,以你的体质,三个月自己也好不了。”
陈宁安裹紧身上的衣裳:“没事,那……那就就……两个月,总有好的……的一天。”
楚铮摸出一块小石头,朝他脚边的水里掷去,砸出来的水花溅到陈宁安赤裸的脚上:“少废话,你是让我过去把你拽下来,还是你自己下来?”
陈宁安被水冰得身形不稳,他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左右搓了搓脚,颤声哀求:“……二少爷,我不想泡,我愿意难受三个月。”
楚铮忽地站起来,大步朝他走过去。
陈宁安害怕地往后退:“二少爷,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泡。”
楚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耐着火气说:“蜇你的是火毒蜂,这玩意儿专克阴寒,你没有灵力护体,又是天阴之体,余毒一旦发作起来,你根本受不住疼。”
陈宁安坚定地点头:“我能,二少爷,你相信我,我很耐疼的,我能忍住。”
“别说蠢话。”楚铮把他往水边拉。
陈宁安从心底里抗拒,那水真的太冷了,他最害怕受冻。
他下意识地挣扎:“二少爷,我真的能忍住疼!”
楚铮瞥了一眼他的后颈。
那块伤口的乌紫又有蔓延的趋势。
楚铮冷下脸,说话时带上了火气:“你别闹了!现在泡水,两个时辰就能解决,否则拖下去,余毒时不时发作起来,你疼得满地打滚,还能分得出心神和我修炼吗!”
陈宁安身形一僵,顿时卸去了挣扎的力道,他径直往水边走去,闭上眼,没敢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直接踏进了水里。
泉水漫上来的一刹那,浑身皮肉疼得像是针扎一样。
如堕冰窖。
他深刻领悟到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身体的温度快速流失,陈宁安整个人抖得打摆子,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他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太冷了!!真得太冷了!!!
冷到陈宁安开始恍惚,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冷还是烫。
这时,后颈搭上来一只手,楚铮温热的手指落在陈宁安皮肉上,就像滚烫的烙铁。
陈宁安立刻抖着身子躲开。
“别动。”楚铮按住他的肩膀,撩起一捧水,清洗他后颈上的伤口。
陈宁安控制不住地瑟缩发抖,他颤着手去推楚铮:“我……我自己来。”
楚铮顺势握住他的手,给他渡灵力,帮他把余毒快速散出来,另一只手撩着水继续清洗他的后颈:“就你这样,你自己下得去手吗?”
“我能下得去手。”陈宁安手臂抖得很厉害,语气透着一股虚弱,但是态度很坚定。
他掬起一大捧水,颤着手泼在自己的后颈上。
楚铮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光裸的脊背上,在一处盯了很久。
他看着眼前这人瑟缩的样子,咽下了嘴里要询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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