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楚铮看着瑟瑟发抖的陈宁安, 语气带着疑惑和不解:“有这么冷吗?”
这处冷泉,楚铮从小泡到大,他早已经习惯了, 根本分辨不出来对常人来说有多凉。
陈宁安紧紧蜷缩着, 分不出心神去回答他的话。
这时, 楚铮按住他的肩膀, 缓缓用力,把背对着自己的人,转到自己面前。
陈宁安煞白的脸上淌满了泪。
楚铮僵住了,他喉结滚动, 轻轻握住陈宁安的肩头,低声问:“你哭什么?”
陈宁安一脸茫然,他摇头道:“我没哭啊。”
楚铮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摊开湿漉漉的手心, 搁在他眼皮子底下。
陈宁安诧异, 他用一侧干爽的肩头蹭自己的脸, 确实感受到了一抹湿润。
“二少爷,我这是冻的, 就跟人困了忍不住打哈欠流眼泪一样。”
楚铮看着他没吭声。
平常看着个头挺高的一个人,现在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紧紧缩成一团。
人都变小了。
楚铮屈膝, 架起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脸皱成这样,有这么难受吗,干脆我把你打晕。”
陈宁安只茫然了一瞬,立刻点头同意:“好!你快打晕我吧!”
楚铮哽了一下,手指用力, 在他后颈一捏。
陈宁安顿时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朝水中倒去。
楚铮手臂一拦,不紧不慢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他从背后拥着陈宁安,握住他的双手,往他体内渡灵力帮他取暖。
别真把人给冻死了。
……
秋日的太阳,下山会比夏日早一些,橙红的夕阳倒映进冷泉里,在水面染上一层绯红,平添了几分暖意。
陈宁安颤了颤眼睫,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就是深灰色的石头,很光滑齐整,像是被用利刃削平的一样。
视线还有些模糊,他伸手想揉揉眼,这才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握住了,一道熟悉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渡进他体内。
陈宁安撑着左手坐起来:“二少爷,我算彻底好了吗?”
楚铮看着他嗯了一声。
陈宁安脸上露出一丝轻快,身体健康,还是很值得开心的,这个罪受得还算值,他晃了下手,期待地问:“那个连通符,您已经研究成功了?”
楚铮道:“目前来看,算是初步成功,我才给你渡了半个时辰,后续能维持多久,还需要再试验。”
陈宁安算了一下时辰,他立刻坐直身体,摆好打坐的姿势,朝楚铮伸出另一只手:“竟然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现在用两只手炼化灵力吧,等晚上睡觉再试。”
楚铮的眼神落在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冷声道:“我是禽兽吗!今天先歇着,就用一只手,明天清早再正常修炼。”
陈宁安不想再拖了,这已经耽误了一天,再拖的话,他没办法按时回去了。
他得上课,楚正桦分给他的那块灵田,他也要照顾。
“二少爷,我已经没事了,可以正常修炼。”
“行。”楚铮架起一条胳膊,指着他道:“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们来算算你的账。”
陈宁安有些疑惑,账不是自己算完了吗。
楚铮发了那么大的火,还没消气啊。
他瞄了一眼楚铮的脸色,低着头道:“您说。”
楚铮掏出那柄木剑,手指夹着一张未烧完的符箓残渣,他不紧不慢地在陈宁安眼下晃了晃:“说,这是怎么回事?”
陈宁安淡粉色的嘴唇霎时变得煞白,他紧紧抿着嘴,一直没吭声。
楚铮将那柄木剑扔到他腿上:“你怎么能用我的灵力?照实说,这件事情你别想糊弄过去。”
陈宁安蜷缩了一下手指,他缓缓抬起头,小声道:“您残留在我体内的罡气,我可以把它当成自己的灵力使用。”
楚铮眯了眯眼,沉沉地看着他:“从我们双修一开始,你就能使用我的灵力。”
他这话,语气陈述,没有一丁点疑问的意思。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心里涌上来一股恼怒,他质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陈宁安错开他满是怒火的眼神,低着头说:“我之前在课上用过引水诀,十七长老说,我一个凡人却能使用您的灵力,会招灾引祸,他让我不要在人前使用。”
陈宁安没有对外使用过楚铮的灵力,对他们两个人都有好处。
对陈宁安而言,他获得了极大的安全,不会有人因为要暗害楚铮,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对楚铮而言,他少了一个大麻烦,一个凡人却能使用他的灵力,会引起无数人揣测和探究。
楚铮知道,陈宁安选择隐瞒,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
但他仍是不可自抑地愤怒:“不让你在外人面前使用,为什么你连我也瞒!”
陈宁安放轻了声音,脑袋又压低了些,恭顺道:“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对您的修炼没有任何妨碍,您贵人事忙,实在用不上特意告知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再纠结的必要了。
归根到底就是陈宁安不信任楚铮,楚铮也不在意陈宁安。
如果回到三年前,陈宁安把自己能用楚铮灵力的事情告诉楚铮,楚铮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一种,楚铮不想给自己留下隐患,完全禁止陈宁安使用灵力。
第二种,跟十七长老一样,让他别在人前使用。
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楚铮张了张嘴,把那一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的质问,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的身体是只能存住我的灵力吗?”
陈宁安迟疑了下,点头道:“目前来说是。”
楚铮被他“目前”这两个字搞得心情莫名不爽,但又没有发作的理由。
可也不想忍着这口闷气,他用力攥了一下陈宁安的手。
“陈宁安,倒是我小看你了,你可真能耐呀,瞒得真严实,什么时候学会御剑的?会画多少种符?会布什么阵?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事情已经被发现了,陈宁安也没有想再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楚铮听完讶然,陈宁安学会的不少,他问:“你还有多少灵力?”
陈宁安在丹田内探查了一番,小声说出一个答案:“半滴,大概够用六次清洁术。”
楚铮沉默了,然后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觉得陈宁安这个答案太可笑了。
陈宁安抿了下嘴,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心疼:“我之前攒的得有一大捧,今天全用出去了。”
楚铮瘫着脸,不想说话。
那么一丁半点儿的灵力,对他来说,约等于没有。
他看向对面满是懊悔难过的人,心里又窜出来一股火气:“你但凡提前三个月告诉我,我也不至于就让你有这么一丁点灵力,遇到这么低阶的妖兽,毫无还手之力。”
陈宁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算了。”楚铮摁了摁眉心,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时间也不可能倒退,他放下手,“饿不饿?”
这话转得太突然,陈宁安愣了下,慢慢点了下头:“有一点。”
楚铮掏出一把果子给他:“先垫垫,一会儿带你去找吃的。”
陈宁安接过来,捻了一颗放进嘴里嚼着,心里不禁恍惚。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揭过去了。
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劳烦您,我自己带了吃的。”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没摸着。
楚铮道:“你那玩意儿外面糊了一层泥,我给洗了。”
说完,他招了招手,那个荷包落到了陈宁安腿上。
陈宁安吃完手里的果子,去翻荷包,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他不禁眼前一黑:“二少爷,您怎么洗的!”
楚铮道:“还能怎么洗,丢水里涮呗。”
陈宁安默默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没说话。
他在荷包里仔细翻看一遍,发现吃的全被水泡坏了,衣裳枕头褥子也全都湿了,里头底下积了一层水。
楚铮从他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玩意不会不防水吧?”
陈宁安看着荷包里的一片狼藉,既头疼又心疼:“这跟竹筒很像,外面随便洗都不碍事,但是封口不防水,它不能整个丢进水里。”
楚铮着实没想到他这个荷包这么娇气,他探头看了一眼荷包里的场景,一时哑口无言。
陈宁安晃了下他的手:“您能给我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吗?我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
楚铮皱了下眉:“先去弄饭,一会儿我帮你收拾。”
陈宁安疑惑:“弄什么饭?”
楚铮拉着他的手,示意他起来:“走,出去。”
陈宁安看着自己身上的里衣,又去摸腿上干爽的亵裤,不由得愣住,回过神,他刻意忽略掉自己昏过去后的事情。
“二少爷,我得穿衣裳出门。”
直到现在,陈宁安才抽出心思,审视自己现在的情况,他打量四周。
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倾着身子朝床下看,就看到一双楚铮自己的鞋。
他又看着自己赤裸的脚,询问道:“二少爷,我的外袍和鞋袜呢?”
楚铮面无表情道:“脏,扔了。”
陈宁安心口一梗。
楚铮连打了两个响指,一件披风落在陈宁安身上,袜子和鞋搁在他脚边。
“赶紧穿上。”
陈宁安晃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右手。
楚铮道:“你就一只手穿,断开这一会儿,还要重新运转功法。”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又咽下了。
他扯着披风,单手系带子,不是很灵活,一只手不太好打结。
这时,楚铮朝他倾身:“你拽住左边这根带子,我给你系。”
陈宁安照做。
系袜子时,两人又如法炮制。
楚铮的靴子对陈宁安来说有点大,他很轻松地就穿上了。
收拾好后,楚铮拉着他往外走。
当走出洞府,视线开阔的一刹那,陈宁安不禁心生震撼。
他们立于绝顶之巅,远山如墨,脚下万壑纵横,云海翻涌如雪,长风浩荡卷起万顷云涛,如雪浪崩裂、银瀑倒悬。
仿佛一伸手便能抓住浮云、触碰日月。
暮色如熔金倾泻,群峰在夕照中淬出绯色的光,整片云海都浸在金红色的光晕里。
陈宁安满心惊叹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一瞬间,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真好看。”
突然,眼前多出一双大手,上下晃动带起的掌风,扇起了他额前的碎发:“别傻愣着了,回神。”
陈宁安扭过头,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二少爷,您这里好漂亮呀!”
楚铮拉着他往前走,挑了下眉:“还成吧。”
陈宁安之前其实有些疑惑,为什么楚铮放着家里那么大、那么好的房子不住,天天待在山上,这下明白了。
就算让他天天住山洞,只要每天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他也很愿意。
楚铮的步子走得不紧不慢,他饶有兴趣地给陈宁安指了指不远处:“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宁安微撇了下嘴,“二少爷,我认得出来,那是云雾。”
楚铮哼笑一声:“那是凝成实质的灵气。”
“!!!”陈宁安又惊住了,“什么!”
虽然他无法引气入体,但是他从别人那儿听说过,灵气平常都看不见摸不着,要费些力气才能引进体内,灵气稀薄的地方,还需设置聚灵阵。
可是这里的灵气却浓郁这样,这就是书上写的洞天福地吗?
陈宁安忍不住“嘶”了一声,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羡慕,甚至还有些嫉妒,这么多灵气,但凡让他吸两口进去,他今日也不会狼狈成那样。
吭吭哧哧一点点攒了三年,就攒了那么一点灵力。
这里却有这么多精纯的灵气,引进体内基本上可以转化成九成的灵力。
陈宁安直勾勾盯着云海看,恨不得扑过去吸两口。
楚铮侧目看他。
陈宁安晶亮的眼睛里满是向往。
楚铮这才发觉,这对陈宁安一个凡人来说有些残忍。
这么磅礴浩瀚的灵气,陈宁安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
就像在是一个即将要饿死的人面前,大快朵颐地吃着各色山珍海味,甚至还吧唧嘴。
楚铮伸手兜住陈宁安的侧脸,把他的脑袋转过来。
“傻子,你还真信啊,那就是普通的云雾。”
陈宁安明亮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来,他抿了抿嘴,哦了一声。
楚铮见状不由得皱眉:“你又用不上,这么失落干什么?”
陈宁安看着他说:“如果那些都是灵气的话,您修炼起来很会很方便,能省很多力气,这样,您的修为也会提升的很快。”
楚铮一愣,喉结滚了滚,没说出话来,他用力攥了一下陈宁安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二少爷。”陈宁安四处探看,好奇道,“平常只有您一个人在这里吗?”
楚铮低嗯一声。
陈宁安暗暗惊叹,这么大一座山,就一个人待在这里。
楚铮胆子真大。
他心里的羡慕淡了不少,这里美虽美,但要是一个人待久了,什么也都看腻了。
他之前晚上在山里过夜,基本上一晚上没睡着,一直悬着心,生怕从黑暗里窜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就算没有大的野兽,随便从地上爬过来一个蝎子、蜈蚣,蛰一口也让人受不了。
再漂亮的景色,也无福消受。
陈宁安收回视线,看着脚下的路。
这里都是石路,崎岖不平,但是能看出一些光滑的痕迹,应该是走多了磨出来的。
陈宁安纳闷道:“二少爷,为什么您在这里不御剑?”
楚铮正在寻找着锦鸡的痕迹,闻言分出一丝心神回答他:“小时候我还不会御剑,全靠两条腿走,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而且修士不仅要修炼法术,还要炼体,这里山路不平,走路比较费劲,正好锻炼身体。”
“……”陈宁安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家里那么平坦的大路不走,非要御剑,崎岖坎坷的山路却要用腿走。
陈宁安着实理解不了,可能这就是修士吧。
走到陡峭处,陈宁安竭力跨大步子,他膝盖上提,用力往上蹬。
手上忽然传来拉拽的力道,楚铮回头去看,就见陈宁安两条腿都快劈叉了,一只手攥着旁边的草,正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他啧了一声,弯下腰,手上微一用力,把人拽上来,接着掏出自己的剑,带着人在山林里御剑穿梭。
剑飞得很低。
陈宁安觉着离地面也就到膝盖这么近。
御剑的速度很慢,楚铮从枝头揪了个果子,时不时弯腰采了点东西,看样子应该是灵草,偶尔还从土里刨东西。
陈宁安看着黑影幢幢的山林,心中不禁害怕,他抓紧楚铮的手,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
第42章
陈宁安紧挨着楚铮, 好奇地看着他忙活,过了会儿,楚铮猛地甩出一道灵力, 捡回来一只锦鸡:“齐活儿。”
之后御剑的速度很快, 没几瞬, 两人就回到了刚才的洞府前。
陈宁安这才发现, 这一排有好几个洞府,刚才那个应该是楚铮用来睡觉休息的,这一间应该是炼丹的。
楚铮拉着他,一会儿往这儿走, 一会儿往那儿走,单手忙活着各种事情。
陈宁安有些饿了,但是看楚铮这样,应该是要先炼丹, 他忍着没吭声。
丹炉底下燃起了火, 陈宁安瞪大眼睛, 眼睁睁地看着楚铮把刚才处理好的东西丢进了丹炉里。
如果是前面那些东西,他还能当做是灵草, 是在炼丹,可是后面他竟然把那只鸡剁碎,全丢进了丹炉里。
陈宁安满心震惊, 练什么丹要用得着鸡啊!
这只鸡难道不是给他吃的吗?
“二少爷。”陈宁安惊诧地询问,“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楚铮皱着眉看他:“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做饭。”
“做饭!!”陈宁安声音都有些叉劈了。
楚铮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真让火毒蜂给蛰傻了,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
谁做饭是用炼丹炉呀!
陈宁安搓了把脸,木然道:“现在看出来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您怎么想着用炼丹炉做饭呀?”
楚铮将手里的青果一劈两半,把里边的汁水挤进炼丹炉里:“这样入味。”
“……”陈宁现在脑子很混乱,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二少爷,您怎么会做饭呢?”
“你又说什么蠢话,我自己一个人在山上,没辟谷的时候不做饭,我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陈宁安满腹不解:“家里没来给您送饭吗?”
楚铮调整了一下火势:“十岁之前,有人过来送饭,后来我嫌烦,不喜欢别人待在我的地方上,就开始自己动手做。”
陈宁安又搓了搓脸。
丹炉前只摆了一个蒲团,楚铮又扔出一个蒲团,并排放着,然后拉着他坐下。
陈宁安看着眼前这个两个脑袋大的丹炉,不由得出神。
虽然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级的丹炉,但是就看它这色泽和质地,肯定是个高阶法器。
他之前上课时,其实很想学习炼丹,可是他的灵力不够,没办法长时间的熔炼药材,只能作罢。
一股香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楚铮一边操控火势,一边闲聊:“炼丹跟做饭其实是一回事,都是把各种东西丢进去熔炼,让它们达到最完美的状态,我学会做饭之后,炼丹的能力大有提升,而且还有助于悟道修行。”
陈宁安扭头看他,沉默了两下,非常真心实意地说:“二少爷,您真厉害!”
楚铮转身跟他对视,忽然伸手去摸他的后背:“这条鞭痕是怎么回事?”
话题转得太远,陈宁安一时怔住了。
隔着一层披风和里衣,楚铮的手指精准地沿着那条鞭痕滑行。
陈宁安僵了下身子,然后缓缓放松:“被人抽的。”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净说废话,我知道是被人抽的,怎么抽的?为什么抽你?”
陈宁安道:“之前我在一家矿上做工,那儿的石头很重,我刚开始搬有些吃力,速度慢,就挨了打。”
楚铮听完沉默了。
问这些有什么用呢,已经挨完打了。
他撤回自己的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盒玉膏给他:“把这个抹身上,一天抹两回,估计两三天就能消掉。”
陈宁安摇了摇头:“不疼不痒的,不用管它。”
“少废话。”楚铮塞到他手里,“按时抹,一次都不许落。”
陈宁安有些无奈:“二少爷,真用不着。”
楚铮烦躁地啧了一声:“我看着烦,见了添堵!”
陈宁安沉默了下,轻声反驳:“二少爷,您平常见不到的,它不会碍您的眼。”
这次轮到楚铮沉默了。
少顷,他沉下脸,瞪着陈宁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能不能听话?”
陈宁安敛下眼皮,垂首道:“是,我记住了。”
楚铮瞥了一眼丹炉,伸手解开他的披风:“现在就涂药,等弄完正好吃饭。”
陈宁安点头:“是。”
他把自己的上衣从后边拉上来,堆到脖颈处,然后单手拧开药盒,手指沾了一些药膏,摸索着抹在背上。
抹好后,他没着急放下衣裳,等药膏晾干。
“这就抹好了?”楚铮皱眉道,“你抹匀了吗?所有的疤都抹上了吗?”
陈宁安后脑勺也没长眼睛,他怎么知道抹成什么样子了。
“抹匀了,都抹上了。”
“是吗?”楚铮语气怀疑,“我不信,你转过来给我看看。”
陈宁安腰身往后退了退:“抹匀了,您别看了,省得再添堵。”
楚铮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身边拉:“我添堵关你什么事,你不堵不就行了。”
“……”陈宁安沉默了。
楚铮扳过他的肩膀,去看他背后的情况,忍不住斥责:“你可真能睁眼说瞎话,这抹得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好多都没抹上。”
陈宁安拿起药盒:“我再抹一遍。”
“你算了吧,后脑勺又没长眼睛,再抹两遍还是这样。”楚铮拿过他手中的盒子,扣了大大一坨,沿着鞭痕的顶端,顺着往下抹。
粗糙的指腹落下来时,陈宁安的脊背瞬间紧绷,他脑袋垂得很低。
楚铮的眼神落在脊背中间绷出来的凹痕上,他抹药的手顿住一刹。
这条脊沟从后颈一直蔓延到裤边,雪色的肩胛骨上覆着一层薄而紧实的肌肉,腰身最窄的那一截,再往下一些,有两个不深不浅的腰窝。
楚铮盯着自己的指腹看,又看了眼那个柔软的浅窝,他忍不住伸手按了上去。
“啊……”陈宁安闷哼一声,跟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他的腰身剧烈弹动,手肘猛地杵在了楚铮胸膛。
楚铮咬牙忍着没出声,他捻了捻指腹,他的手指刚好能填满那个腰窝。
陈宁安紧抿着嘴,忍着那股酸痒过去,他仰头去看楚铮,蹙着眉道:“二少爷,您突然戳我干什么?”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低着头,继续给他抹药:“你别给我泼脏水,我没有戳,只是按了一下。”
重点是这吗?
陈宁安张了一下嘴,又抿住了。
楚铮细致地给他涂抹药膏。
明明这就是一个男人的后背,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上面什么都没长,没有多出一双眼睛,也没有多长俩手,什么图样都没有。
楚铮自己也有,但是他总觉得这个后背漂亮一些,而且有些黏人,像金玉糕,眼神落上去就被黏住了,不太好撕下来。
楚铮快速把这条鞭痕抹了一遍药,然后强行移开眼神,手上掐了个诀,引来一股微风,轻轻在陈宁安后背吹拂。
等了一会儿,他放下陈宁安后背的衣裳,拿起披风,披在他身上。
陈宁安自觉攥住一根带子,楚铮的手指灵活地绕了两圈,给他系了一个整齐的结。
陈宁安将披风拢严实,往后退了退。
楚铮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捂这么严实,跟谁要看似的,用得着这么防我吗?”
陈宁安听完这番指责,不由得愣住,他有些气恼:“二少爷,我是因为冷!”
楚铮立刻扭过头看他,更不高兴了:“冷你不早说!”
“……”陈宁安道,“刚才在抹药,冷我也不能穿衣裳。”
楚铮打了个响指:“我可以布结界。”
陈宁安看着他,平静道:“那您为什么没有早点布结界呢?”
楚铮声音低了些,眼神从他腰上一掠而过:“我刚才没想起来。”
陈宁安点了点头:“二少爷,您这么天资非凡,都有遗漏的时候,更别提我这种普通凡人了。”
楚铮被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吃饭!”
陈宁安朝他伸出另一只手,两人双手交握,功法运行片刻后,陈宁安的右手终于获得了自由。
楚铮掏出了一套桌椅,还有碗筷。
陈宁安抬眼去看,感觉材质很相似,应该同一种木头做的。
楚铮操控着炼丹炉,把里头的东西倒在桌上的木盆里。
两人起身坐到椅子上。
木盆就搁在陈宁安面前,过于浓郁的香气扑了他满头满脸,肉香中掺杂着一些果酸味,陈宁安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楚铮在一旁拿着册子翻看,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陈宁安的表情。
陈宁安夹了一筷子肉,大口呼呼吹了两下,等不及它凉下来,就搁进了嘴里。
有点烫,他嘶了两声,在嘴里左右倒腾这块肉。
楚铮皱了下眉:“你着什么急,我又不吃,没人跟你抢。”
陈宁安头也不抬,夹起另一块肉,含糊道:“……太香了,我忍不住。”
楚铮嫌弃地啧了一声,嘴角却高高上扬,他咳了一声,淡淡道:“今天有些仓促,做得一般。”
陈宁安附和地嗯嗯两声:“是,您说得对。”
楚铮哽住了,用脚踢他:“我说我今天准备的有些仓促,做得一般。”
陈宁安忍住笑意,他从善如流道:“是吗?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了,特别香,特别好吃,比家里膳房做得还好。”
“……”楚铮表情一言难尽,他对自己的厨艺水平还是有认知的,倒也没有夸张到那个地步,他扭过头不再看人,“行了,别拍马屁了,吃你的吧。”
“好!”陈宁安声音里泄出一丝笑意。
按理说,耳边这种悉悉索索咀嚼的声音已经听习惯了,可是今天格外刺耳,楚铮静不下心去看剑谱。
他来回翻了两页,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手肘搭在椅背上,仰身靠坐,盯着人看。
陈宁安吃起饭来很专注,脸上的表情认真得像是在课室里听课。
这只锦鸡长得很肥大,肉质鲜嫩,就连胸脯上的肉也不柴。
陈宁安吃得很高兴,没一会儿,桌边就堆了一小堆骨头。
吃到六七分饱时,陈宁安跟往常一样伸手去摸杯子,想喝口水解解腻。
楚铮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把果子。
陈宁安捏起一个果子搁进嘴里,清甜微酸的味道盈满唇齿,他抿了下嘴唇,看着楚铮,开心地笑:“谢谢二少爷,您做的饭真好吃!”
楚铮看着他那张漂亮的笑脸,扭过头嗯了一声。
陈宁安吃了几个果子解腻后,拿着筷子继续吃饭。
一盆肉,几乎吃得干干净净。
陈宁安撑得不行,肚子都难受了。
楚铮瞥见他用手摸肚子,忍不住说他:“谁让你吃这么多!这下好了,难受了,高兴了吧。”
虽然难受,陈宁安心里却丝毫没有悔意,他笑了一下:“您都做出来了,还这么好吃,总不好浪费。”
楚铮不吭声了,拉着他往外走。
这里是一处山崖,极其平坦开阔。
眼下虽然夜幕降临,但头顶的月光明亮皎洁,都能看清身边人的眼睫毛有几根。
陈宁安随着楚铮的步子走,按往常来说,饭后他都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但是今天耽误了这么久,他刚睡醒没多大会儿,也不累,便没开口提。
楚铮没说话,他左手拿着剑,慢慢地比划剑招。
陈宁安没什么要做的,就着这月光,他慢悠悠地四处欣赏。
在这片空地上来回转了四五圈,陈宁安估摸着应该有两刻钟了。
腹中的饱胀感稍微下去了点,至少没那么撑了。
他看着楚铮脑后甩动的马尾,捋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静静看着楚铮。
他才看了没两下,楚铮就蹭的一下扭回头看他。
陈宁安没说话,拎着自己腰侧的荷包掂了掂。
楚铮扔出手中的剑,手上一扯,把他带到剑上。
没一会儿,两人来到冷泉下游的一处深潭里。
楚铮道:“把你要洗的东西丢进这里头。”
“好。”陈宁先掏出自己的衣裳丢了进去。
楚铮掐了个诀,水潭中升起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
水潭上方是一个小坡,哗啦啦的水流持续注入潭里。
楚铮操控着衣裳来来回回地涮。
陈宁安看着潭中的景象,不禁心生担忧,力道这么大,别把他的衣裳弄坏了。
“二少爷,这些衣裳都是干净的,稍微用水冲一下就好了。”
“行。”楚铮操控着衣裳甩了两下,又掐了个诀,还在滴水的衣裳瞬间变得干燥。
楚铮手一挥,这些衣裳悬停在空中,他朝陈宁安点了点下巴。
陈宁安点头,他拿着荷包,一股脑把里头的东西全倒进了水潭里,最后把荷包也扔了进去。
片刻后。
陈宁安挎着里里外外都无比干净的荷包,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谢谢二少爷!”
楚铮挑了一下眉,坦然承受:“刚才耗了我一些灵力,今儿又耽误一天,你在这里多待两天,陪着我打坐吸纳灵力。”
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早知道这样,他就自己一件一件洗了。
楚铮质疑地看着他:“你这是高兴傻了?还是不情愿?”
陈宁安立刻重新笑了起来:“高兴,我太高兴了!”
楚铮哼了一声。
“但是……”陈宁安低着头,声音很轻,“族学还有课呢。”
楚铮啧了一声,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
陈宁安说完就后悔了,他不可能让楚铮迁就他的时间。
他立刻转了话锋:“那些课不听也没什么,我在这儿再多待一天也可以。”
“得了吧。”楚铮捏了下他的虎口,“你本来上学就比别人晚,再缺课,更落后了。”
陈宁安闻言一愣,拿不准他的意思,便没开口。
楚铮道:“以后十三那日你上完课,下午直接过来,我让族学把十七那天的课挪到下午,这样你就在这里多呆了一天,多睡了两个晚上,差不多能把我一个月的灵力都渡给你。”
陈宁安惊讶地问:“您的意思是我们以后都在这山上修炼,您不回家了吗?”
“不回。”楚铮御剑朝洞府飞去,“来回一趟还要浪费我一个半时辰,以后你过来,咱们又能多省出一些时间修炼。”
这时间抓得也太紧了,陈宁安除了敬佩,其他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点点头:“是。”
两人回到洞府,并排坐在床上,面前摆了一个茶几。
楚铮右手执笔,专心推演剑阵,陈宁安左手拿着一本灵植图解,认真地翻看。
外面夜幕漆黑一片,洞府里却明亮得恍如白昼。
陈宁安看得眼睛有点累,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看着碧落兰这一页,眉心不由得蹙起,这长得跟馥幽兰也太像了。
书上的图样看不清细节,陈宁安眯着眼,凑近了努力分辨。
身侧的人久没有动静,楚铮侧目瞥了一眼,眼神在陈宁安身上转了两个来回,又扭过了头。
今天经了这一遭,陈宁安精力有些不济,他合上书没再看。
这时,楚铮从身上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丹药扔进嘴里。
陈宁安好奇地看着他:“二少爷,我现在体内有灵力,那我能吃辟谷丹吗?”
楚铮咽下嘴里的丹药,皱着眉思索:“我不知道,以前也没碰到过你这种情况。”
顿了顿,他又道:“应该不能吃,筑基大圆满才能辟谷,你这一丁半点儿的灵力,连练气一层的一半都不到。”
陈宁安忍不住失落,要是他能吃辟谷丹的话,每天就能多空出一些时间修炼。
“你别这么馋,辟谷丹不好吃。”楚铮引出一杯灵泉漱口。
陈宁安哽了一下,他哪有那么馋!
感觉他在楚铮眼里就是个贪吃的饕餮。
楚铮看着他郁闷的表情,啧了一声,又拿出一颗辟谷丹,一分四瓣,拿出其中一瓣递给他:“吃个试试,就算你吃不了,对你的妨碍也不是很大。”
陈宁安搓了一下手指,接过这瓣丹药,期待地放进嘴里。
突然,手被攥住了,楚铮把他手里的那瓣丹药又分了一半:“好了,你可以吃了。”
陈宁安捏着八分之一的辟谷丹,心情复杂地放进了嘴里。
楚铮看着他叮嘱:“你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跟我说,不要拖。”
“知道了。”陈宁安点头,他咂摸了一下嘴,有点苦涩。
楚铮在他眼前摊开掌心,上面搁了两颗果子。
陈宁安拿起来,都搁进了嘴里。
楚铮看了两眼他鼓动的脸颊,扭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剑阵上。
时间一晃。
已经过了后半夜,陈宁安的困劲涌了上来,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楚铮抬手一挥,面前的桌子消失,他扯了一下手:“走,去洗漱。”
陈宁安抹去沁出来的眼泪,点头道:“好。”
楚铮带着他往另一个洞府走,进去后,陈宁安左右张望,这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品色上乘,跟楚铮在家里的摆设很像,只是尺寸都小了一些。
楚铮平复心法,松开了陈宁安的手:“这是我小时候住的,里头什么都有,以后你就在这儿收拾自己。”
他拍了下陈宁安的肩,转身离开了。
陈宁安没着急洗漱,他在洞府里慢慢走着,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想笑。
这里头的床榻桌椅,尺寸都很小,脚都很低,他想起楚铮屋里的那张榻,要是幼时的楚铮,估计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然后再蹦下来。
陈宁安笑出了声,他弯着腰,拎了拎只到他腿弯的小椅子。
椅不可貌相,看着小,分量却不轻。
这么重的椅子,楚铮小时候能搬得动吗?
陈宁安笑着放下小椅子,朝浴房走去。
浴房里有一条小溪蜿蜒下来,中间有个水池,蓄满了清亮的水,溢出来的水,顺流而下,消失在石缝中,看样子是流到山崖下面了。
洗澡的水,竟然是活水。
陈宁安看一眼这池水,就浑身发颤,这水一看就很凉。
他伸手去摸,果不其然。
这么冰的水,洗完得冻僵了。
陈宁安打了个哆嗦,他忍下心疼,截断两头的水流,用了一些灵力,将池水弄到温凉,他赶紧跳进水里,哐哐一顿搓洗,清去身上沾染的饭菜味儿后,立刻从水里爬出来。
他快速套上衣裳,大步往外走。
回到刚才那个洞府,陈宁安径直往床上去,把他冰凉的手放进楚铮半拢的掌心里。
楚铮攥紧他的手,睁开眼看他:“你哆嗦什么?”
陈宁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意,低低嘶了一声,他放松身体后,轻声道:“浴池里是凉水。”
“废话,不然还能是热水吗。”楚铮道,“这是从地下灵脉里引出来的灵露,能够洗筋伐髓、淬体固魂,在这里面沐浴增益极大。”
陈宁安眼睛一亮:“对凡人有用吗?”
楚铮道:“对你有用,你体质特殊。”
陈宁安另一只泛凉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搓,他往楚铮身边又挪近些,点头道:“那这水是个好东西。”
楚铮哼了一声:“不好,我小时候也不可能用。”
陈宁安疑惑道:“那您现在怎么不用了?”
楚铮道:“那地方太小了,身形施展不开,我现在都是在冷泉打坐,它们都是从地下引出来的灵露。”
陈宁安问道:“为什么冷泉的水那么凉?”
楚铮指了指头顶:“那里有从山顶流下来的雪水。”
陈宁安哦了一声。
楚铮突然皱起眉,他瞪着陈宁安:“冷泉在浴房下面,我刚才沐浴用了你的洗澡水!”
陈宁安跟他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二少爷,此事我不知情。”
楚铮哼道:“我说刚才沐浴时,怎么闻到水里有一股很浅的香味,原来是你,你沐浴用什么了?”
“就是绿妩姑娘着人给我送来的澡珠。”陈宁安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罐。
楚铮没去看他手里的瓷罐,抓着他的手送到自己眼下,低头去闻。
楚铮的嘴唇和鼻尖都结结实实压在了陈宁安手背上,陈宁安僵了下,想往回抽手。
楚铮攥住他的手不松,深嗅了下。
呼出的热气打在手背上,陈宁安抗拒地缩手,他低声喊了一句:“二少爷!”
楚铮身体一僵,耳根子迅速浮起一大片红晕,他这个举动,过于怪异,而且显得轻浮。
陈宁安把瓷罐搁在他眼前:“真的是这个的味道。”
楚铮的嘴唇缓缓离开那片又滑又腻的肤肉,鼻息间的香味儿渐渐消散,楚铮放下陈宁安的手,挠了挠鼻子,又去摸后脖子,然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道:“用不着你强调,我闻出来了。”
空气中又开始弥漫着那股尴尬的气息。
陈宁安收起罐子,掏出枕头和毯子,他转过头,背对着楚铮:“二少爷,我困了,想睡觉。”
“你想睡就睡,我又没拦着你不让睡!”楚铮察觉到陈宁安的躲避,语气冷了下来。
陈宁安扭过头看他,一张脸跟落了霜似的,尤其俩眼睛,嗖嗖冒冷气。
看了两眼,陈宁安就转过头,他径直躺下,闭上眼准备睡觉。
最近一年,楚铮时常会这样,突然莫名其妙地生气,也不发火,就沉着一张脸,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这人气已经消了。
少顷。
他拉了拉楚铮的手,手臂抻着不舒服,影响睡觉。
“二少爷,您往上坐坐,离我近点。”
楚铮哼了一声,语调上扬,显然已经消气了。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了,陈宁安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他睁开眼,歪头去看楚铮的脸。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扬着嘴角道:“你困了不赶紧睡,非看我做什么?”
陈宁安默默移开视线,不想理会他的话,他轻轻踢了下脚:“我脚边儿有点冷,感觉跟脑袋边儿的温度差了很多。”
楚铮看了眼他的脚:“刚才咱俩坐得近,我布的结界能把你罩严实,现在你躺下这么长一条,脚离我远了,结界不够用了。”
陈宁安搓了搓泛凉的双脚,他感觉膝盖以下都凉飕飕的:“您的结界能再布大点吗?这稍微小了些。”
楚铮呵呵道:“你当我的结界是不要钱的空气吗,结界消耗的都是我的灵力,我辛辛苦苦得来的灵力。”
“……”陈宁安暗暗撇了撇嘴,楚铮这辛苦得来的灵力,他也出力了。
脚边的凉意越来越重,现在已经深秋,又是在这么高的山上,身上的薄毯子起的作用,聊胜于无,早知道就带两床厚被子来了。
陈宁安伸手摸索荷包,想拿几件外袍盖在身上,脚边突然暖和起来了。
耳畔响起楚铮的声音:“我的灵力,你也出力不少,看在你也很辛苦的份上,就多给你用点吧。”
“谢谢二少爷。”陈宁安语气感激,他把毯子拉到额头,遮住自己没表情的脸,“都是我分内之事,当不得您说的辛苦,您才辛苦。”
楚铮赞同地嗯了一声:“确实,我是很辛苦,你舒舒服服地躺着睡觉,我还得坐着出力。”
“……”陈宁安翻了个白眼,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佯装自己困了。
楚铮握了下他的手,没再吭声。
头顶的明珠黯淡,周围视线昏暗,身上暖融融的,陈宁安意识逐渐模糊,很快睡了过去。
天际的圆月一点点西移。
楚铮平复完心法,看着熟睡的陈宁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他整理好衣摆,躺下睡了。
身边挨着软乎乎、毛茸茸的毯子,楚铮垂眼看着自己。
身上光秃秃的,没遮没挡。
他心里莫名不爽,侧过身,轻轻去掀陈宁安身上的毯子,往自己身上拉扯。
陈宁安察觉到动静,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恍惚中,就见自己身侧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庞大人影。
陈宁安吓得心头一跳,他手上蓄力,猛地往后退。
楚铮猝不及防,手臂被狠狠牵拉,他不受控地朝陈宁安倒去:“你干什么?”
“二少爷?”陈宁安心中的警惕在刹那间消散。
楚铮没好气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真会倒打一耙。
陈宁安在心里冷笑一声,他闭了下眼,平静道:“刚才太黑了,我没看清,不知道身边躺着的是您,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铮手上用力,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冷声质问:“为什么没反应过来?你平时身边躺过其他人?”
手被攥得有点疼,陈宁安皱了下眉:“二少爷,洞府里这么黑,我又是刚睡醒,平时,我都是一个人睡,这回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身边躺了个看不清的黑影,反应不过来很正常吧,而且,往常您没跟我一起睡过,我没想到那个黑影是您。”
“怎么?”楚铮晃了下他的手,“这是在埋怨我,怪我平时没跟你一起睡?”
“……”陈宁安不知道楚铮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他用左手搓了把脸,心里有点烦,困意上涌,陈宁安懒得跟楚铮掰扯,他摇了摇头,恭顺道:“您想多了,我没有埋怨您,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继续睡了。”
“我又没不让你睡。”楚铮扯他身上的毯子,重新躺平,“好了,你别说话了,我也要睡了。”
陈宁安看着自己身上只剩一半的毯子,不解地发问:“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扯我的毯子?”
楚铮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要盖。”
说完,他又去扯一旁的枕头,把自己的脑袋搁上去。
陈宁安看着他这毫不客气的举动,简直要气笑了。
气了两瞬,陈宁安就平复了心绪。
这些都是用楚家的东西做的,并不算他的,就算楚铮拿走,也是理所应当。
陈宁安把毯子都推给楚铮,他往里挪远了些,从荷包里掏出一件里衣,折了几下当作枕头,又掏出两件外袍盖在身上。
楚铮看着他这番举动,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一把掀开毯子扔给陈宁安,同时甩开他的手:“还给你!我不用了!”
语气越来越气愤:“枕头那么长,毯子那么大,我用一半怎么了!至于这么生气吗!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小气鬼!”
陈宁安被这兜头一连串的指责砸懵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影,说不出话来。
他的沉默,令楚铮越来越气恼。
楚铮蕴着委屈的眼睛,恨恨地瞪着陈宁安,他冷嗤一声,语气不屑道:“当谁稀罕用你这些破烂玩意!”
他抄起枕头,扔给陈宁安:“就算你求着我,我都不用!”
走火入魔了?
还是抽风了?
真是有病!
陈宁安将身上的枕头搁在一边,他什么都没做,百依百顺,还能惹到这位少爷生气。
莫名其妙!
陈宁安穿上一件外袍,他收拾好自己留在床上的东西,摸索着往床边爬。
“你要干什么?”楚铮攥住他的手腕。
陈宁安伸脚去够鞋子,毕恭毕敬地回话:“您别生气了,我去外面睡,不会再碍您的眼。”
“你少污蔑我!”楚铮扯着他的手腕往回拽,“现在是你在生气。”
陈宁安坚定地挣动自己的手,语气极为平静:“二少爷,您误会了,我没有生气,您赶紧睡觉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怕给陈宁安的手臂扯坏了,楚铮手上没敢再用力,他挪到近前,伸手揽住陈宁安的腰。
陈宁安用力推开腰间的手臂,语气有些不稳:“二少爷,您松手,已经很晚了,您赶紧休息吧。”
“我本来就要睡了。”楚铮低声嘟囔,语气带着一股埋怨,“是你非要生气,害得我现在睡不上觉。”
陈宁安气得不行,他深深喘了口气,都到这种时候了,这人还在责怪他。
腰间的手臂箍得死紧,陈宁安动不了,他不受控地提高音量:“你放开我!”
“我不放。”楚铮双臂合拢,把他又抱紧了。
受制于人,陈宁安气恼道:“二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楚铮冷笑道:“这些话应该问你自己。”
“我到底哪做错了?”陈宁安直勾勾盯着他,“我睡得好好的,是你突然扯我身上的毯子,把我弄醒了,然后要走了我的毯子和枕头,我什么都没说,东西都给你了,可你还是不高兴。”
“拿东西扔我,突然对我发火,对我说难听话,我都听了,一句都没吭声,我怕惹你心烦,要去外面睡,你依旧不高兴,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楚铮本来想继续跟他争辩,但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楚铮张不开嘴了。
黑暗中,楚铮的手精准地摸在陈宁安的眼睛上,陈宁安别开脸:“你做什么?”
没哭就好。
楚铮放下手,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去外面睡的,你别再乱动,不然我就把你定住。”
陈宁安气得心梗,他攥紧手,强压着情绪,没再动弹。
楚铮掏出他荷包里的枕头和毯子,抱着人往床中间挪。
陈宁安身体悬空,心中一惊,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二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铮没吭声,过了两息,把他放下了。
陈宁安一挨着床,得了自由,他立刻撑着手臂,远离楚铮。
楚铮按住他的肩膀,扯着毯子盖在他身上:“别动,你就睡在这儿。”
陈宁安不明所以,他强忍着没动,脑后的枕头只挨着边,脖颈悬空,并不好受,他伸手扒拉了下枕头。
忽然,毯子被掀开,带起一股微风。
下一瞬,楚铮躺在他身边,握住了他一只手。
陈宁安身体瞬间一僵,他错愕又迷茫。
楚铮的声音压得很低,缓缓响在他耳畔:“陈宁安,我刚才不是故意找茬,要为难你,我只是想跟你这样睡觉。”
用一个枕头,盖一个毯子。
陈宁安愣住了,沉默着没作声。
第43章
见陈宁安不吭声, 楚铮摩挲他的手背:“说话,别装哑巴。”
陈宁安别开脸,微微侧身背对他:“二少爷, 您金尊玉贵的, 我这些破烂配不上您, 您还是用其他寝具吧。”
楚铮闻言一愣, 心中蹭的窜起一股火,他都拉下脸服软了,没想到陈宁安这么不识抬举,连个台阶都不给他!
“嗤!”楚铮冷笑一声, 他刷地掀开毯子,离陈宁安远远的,“你这些破烂,我确实看不上, 你自己留着用吧!好好用!!!”
语气简直咬牙切齿。
陈宁安当作没听见, 身边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缓缓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裹紧毯子,大半张脸闷在毯子里。
楚铮坐在床边,曲起一条腿, 手肘架在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茧里的人。
陈宁安扯着毯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可是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让人没办法忽视。
困意一点点消散,陈宁安胸口有点堵,他小口地喘气。
昏暗的室内, 气氛越来越压抑,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让人喘不上气来。
陈宁安侧过头,脸闷在枕头上。
这种沉默和僵持,没让他感受到如往常般的安心,反而不安起来。
陈宁安不喜欢眼下这种情况。
他反思自己。
可是他思来想去,仍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宁安深深闭了下眼睛,强行压下心里所有的思绪,逼迫自己入睡。
楚铮不在身侧,凉意从四面八方朝他扑过来,陈宁安一点点蜷缩身体。
楚铮盯着缩成一团的人影,心中怒火四起,他紧紧攥着拳,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给他说两句软话舌头会烂吗!给他个台阶能死吗!
沉默持续蔓延,愈发浓重。
楚铮耐不住了,他瞬间来到陈宁安身侧,一把掀开他的毯子,压在他身上,伸手掐住他的脸。
陈宁安身体一僵,一声不吭。
“陈宁安。”楚铮俯视他,语气冷漠,“你给我牢牢记住,你是我的人,你这些破烂也是我的,我想用就用,你没有置喙的资格。”
陈宁安嘴唇微微颤动,嗓子紧涩,他低低嗯了一声。
缓了缓,他恭顺道:“是,我记住了。”
给自己搭完台阶,楚铮心里的怒火消散不少,他摩挲陈宁安的脸。
一片冰凉。
楚铮皱起眉:“冻着了吗?脸这么凉。”
陈宁安声音低哑:“没有。”
楚铮去摸他的手,不禁烦躁:“都怨你,好好的非要折腾,要不咱俩早就睡了,看看,手这么凉,真冻病了有你受的。”
陈宁安默不作声。
楚铮挪到他身侧躺下,握着他的手,渡了一股精纯的灵气给他取暖。
陈宁安愣愣地睁着虚散的眼睛。
楚铮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却透着认真:“陈宁安,我很需要你,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以后……
陈宁安扯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笑容嘲弄。
他侧过头,看着楚铮问:“二少爷,您现在能对我好吗?”
“当然能!”楚铮一口答应了,兴致勃勃地问,“你想要我怎么对你好?”
陈宁安道:“年底族学放假,我想回趟家,可以吗?”
“回家?”楚铮语气迟疑,“你怎么突然想回家了?”
陈宁安道:“就是突然想家了。”
楚铮问:“你家离这多远?来回要多久?”
陈宁安答:“大概十天就够了。”
“十天啊。”楚铮道,“非要回去吗?”
陈宁安淡淡道:“也不是非要回去,您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又说蠢话,我都听见了。”楚铮捏了捏他的手指头,陈宁安极少跟他提要求,怎么着也得满足他,“行,我跟衡明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家。”
陈宁安扯出一抹笑,语气感佩:“谢谢二少爷。”
楚铮听着耳边的笑声,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用脚蹭了蹭陈宁安的小腿:“你在家要待多久啊?”
陈宁安保证道:“也就一两天,上完坟就回来,绝对不会耽误您修炼。”
楚铮笑意一滞,他歪头看着陈宁安的侧脸,轻声道:“要不这回把你爹娘的坟迁到这里来吧,以后你随时都能去看他们。”
陈宁安愣了下,拒绝了:“谢谢二少爷好意,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他们埋在自家地里,无拘无束的,何必迁到这里,仰人鼻息,傍人门户。
楚铮嗯了一声,涉及到已逝之人,气氛难免沉重,他也没再说旁的。
陈宁安晃了下手:“二少爷,睡觉吧。”
“好。”楚铮握着他温热的手,只给他渡去很少的灵力,确保三个时辰内,不会让他的丹田发胀。
陈宁安一直没睡着,身边人的气息存在感过于强烈,他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时间越拉越长,陈宁安困得头疼。
忽然,他的脸被戳了一下。
楚铮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你睡不着吗?”
陈宁安没理会,调整呼吸,佯装已经睡着了。
楚铮声音又轻了一些:“我也睡不着,躺着和坐着差别好大啊。”
以往,陈宁安躺着睡觉,楚铮坐在他身边打坐,除了最开始有些不自在,后来两人互不干扰,好像身边没有对方这个人。
现在,楚铮由坐变躺,其实变化不算很大,但就是让人很难适应。
楚铮说话时的呼吸都打在了陈宁安脸侧,陈宁安有些难受,想扭头躲开,可是又怕楚铮发现他装睡。
湿热的呼吸又近了一些,感觉楚铮在贴着他的耳朵说话:“这里就一张床,以后我们都要这么睡,你得适应。”
顿了顿,楚铮又小声道:“我也会适应。”
陈宁安听完,心里止不住地烦躁,他装不下去了,很想问问楚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他不想知道楚铮为什么要跟他这样睡觉。
陈宁安竭力平复心绪,反正楚铮每天就睡一个时辰,他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楚铮又低声咕哝了两句,一直没人理会他,楚铮说不下去了。
默了默,他又开口了,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总跟我装哑巴。”
陈宁安依旧沉默。
楚铮小声哼了一腔,掐了把陈宁安的脸,转过头背对他,心里恼火,还有莫名的委屈。
明明陈宁安没睡着,却不跟他说话。
身后的呼吸声始终那么平稳。
楚铮撇了撇嘴,算了,说不定是真睡着了呢。
陈宁安等这一个时辰过去,想着楚铮起来打坐后,他应该就能睡着了,结果中间把自己等睡着了。
一片寂静中。
楚铮悄悄转过身,眼睛盯着陈宁安熟睡的脸,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了下陈宁安的眼睫。
浓重的漆黑夜色被升起的旭日驱散。
陈宁安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夜里睡得晚,再加上昏暗的环境,让他没有跟往常一样醒过来。
忽然,陈宁安感觉脖子那儿有些痒,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伸手去挠脖子,却摸到了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东西。
陈宁安心下一惊,手一颤,掌心按在一片温热上。
这时,楚铮扭过头,脸贴着他的肩头蹭了蹭,嘴里低声咕哝一句。
陈宁安惊惧的心神慢慢平复下来。
他深深喘了口气,这才发现,楚铮压住了他半边身子。
陈宁安彻底清醒过来,被楚铮枕着的半边肩膀,此时浮起僵麻。
他忍着不适,没有动作,等了好一会儿,楚铮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陈宁安犹豫着,要不要把楚铮叫醒,这时,楚铮身体突然一僵,打在他颈侧的呼吸停了两瞬,然后楚铮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去了。
看样子是醒了。
陈宁安缓了缓,装作自己刚醒,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刚坐起来,楚铮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明所以,询问道:“二少爷,怎么了?”
楚铮哼了一腔:“你睡觉一点都不老实,夜里你睡着后,一直往我怀里挤,脑袋蹭来蹭去,扰得我没法睡觉,你看看,今天我竟然晚起了两个多时辰,都赖你。”
陈宁安呆住了,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铮。
他着实没想到楚铮能这么颠倒黑白、这么不要脸。
他俯身盯着楚铮。
楚铮一脸坦然,毫不心虚地跟他对视,一副大度的口吻:“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错,我就不计较了。”
陈宁安气笑了,他看着楚铮理直气壮的样子,笑出了声。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一骨碌坐起来,握住他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面无表情道:“你爱信不信,本来就赖你,我以前从来没有起晚过,这回就是因为你睡在我旁边,我才被你害得晚睡不起。”
陈宁安被扣了这么大一个黑锅,笑了两下就消气了。
不管楚铮说什么,他只能应承。
“是,都是我的错。”陈宁安转过头,收拾枕头毯子,“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犯。”
楚铮凑到他身边:“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认错,以后你还可以——”
“二少爷。”陈宁安打断他的话,“谢谢您宽宏大量,但是知错要改,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下一次。”
楚铮愣愣张着嘴,一时哑然。
陈宁安挣了下手:“您先松手,我要去洗漱。”
楚铮松开他的手腕,手掌下落,握住了他的手。
陈宁安皱了皱眉,下一瞬,掌心传来一股熟悉的灵力:“二少爷,我还没收拾自己。”
楚铮拉着他往床边挪:“我知道,我跟你一块洗漱,一只手不影响……而且……而且今天耽误了时间,得补回来。”
陈宁安顺从:“是。”
两人往洞府外走,楚铮看着他的侧脸,低声询问:“饿不饿?”
陈宁安摇头。
“渴吗?”
“不渴。”
楚铮抿了抿嘴,默了几息,又找到了话:“辟谷丹还吃吗?”
陈宁安摇头:“不吃了。”
“对,确实不能再吃了。”楚铮往他身边靠了靠,另一只手给他把脉,“你应该是能用辟谷丹,要是两天后,你还是不饿,以后就能辟谷了。”
陈宁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楚铮掏出一瓶辟谷丹递给他:“这是我师父炼的,里头基本没有杂质和丹毒,隔二十一天,吃一颗就行了。”
陈宁安接过来,收进荷包里,他笑了下:“谢谢二少爷。”
楚铮看着他的笑脸,越看越觉得异常,明明陈宁安平时就是这副样子,可是他总觉得现在的陈宁安不太对劲。
两人走进那个小洞府,陈宁安先掏出牙粉盒,拧开后,打算放在木架上,却被楚铮拿走了。
陈宁安瞥了楚铮一眼,并未作声,他沾好牙粉,开始刷牙。
楚铮沉默地站在他身边。
陈宁安净完口,开始单手撩水洗脸。
楚铮从他荷包里掏出帕子,递到他眼前。
陈宁安顿了一下,接过帕子擦脸。
“陈宁安。”楚铮低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在。”陈宁安道,“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攥了下他的手,低着头,小声说话:“今天起晚了,是我自己懒,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陈宁安看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皮,摆弄着帕子:“嗯,我知道了。”
“但是——”楚铮话锋一转,语气强硬起来,“我起晚了确实赖你。”
陈宁安愣住了,错愕地看着他。
楚铮用手指揩掉他下颌的一点水渍:“你的枕头很软,枕着很舒服,毯子也是软乎乎的,毛茸茸的盖在身上很舒服,你也软……咳咳……”
楚铮又咳了两声,语字不清,含含糊糊道:“反正都很舒服,夜里到了时辰,我其实醒了,但是你睡得很熟,我看着你,就觉得自己也困,不由自主就睡过去了。”
陈宁安听完,感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楚铮最后总结一句:“总之,这事赖你,但是我没说要怪你,你没有错,不用改,一点都不用改。”
两人视线相对,陈宁安先移开眼神。
真是有病!
倒打一耙!
蛮不讲理!
楚铮轻轻踢他的小腿:“你说话啊。”
陈宁安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他平静道:“二少爷,您快点洗漱吧,咱们好赶紧修炼。”
楚铮不高兴了,用力晃了下他的手:“我不想听这些。”
“那您想听什么?”陈宁安好声好气地询问,“您可否明示,我按照要求说给您听。”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楚铮气恼道,“你就是装聋作哑!”
“您误会了,我没有。”陈宁安语气恭敬地说完这一句,没再吭声。
楚铮哽住了,他盯着陈宁安的脸,越看越恼火。
“哼!”楚铮冷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以后晚上我们就要那样睡,你别想着改。”
陈宁安看向他,点了点头:“是,既然您已经决定了,我都听您的。”
楚铮凑到他脸前,盯着他。
陈宁安敛下眼皮,视线落在他下巴处。
楚铮戳他的胸口:“你知道茅坑里的石头什么样吗?”
陈宁安拿不准他的意思,没作声。
楚铮又戳他的脸:“就是你这样的,又臭又硬,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添堵。”
陈宁安点头,转身背对他:“是,您说得对。”
楚铮更加恼火了。
这人的温顺总是用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全都是他不喜欢的。
明明嘴唇那么软,却总对他说些又冷又硬的话,还自以为很恭顺。
楚铮又恼又难受,他气冲冲地撩水洗脸,故意把水花溅在陈宁安手上。
陈宁安缩了下手,又被楚铮往外拽,他垂着手没再动作。
楚铮绕到他脸前,命令道:“给我擦脸。”
“是。”陈宁安把帕子糊在他脸上,掌心按在他额头,用力往下一抹,像是在用抹布擦灶台上的油渍一样。
第44章
“嘶!”楚铮疼得叫出了声, “陈宁安!你干什么?都给我擦疼了!”
陈宁安收好帕子,淡然地解释:“您不娇气,这样擦脸才符合您的性子。”
楚铮眨了眨眼, 从脸上摸出一根擦掉的睫毛, 他瘫着脸看向陈宁安。
陈宁安对上他的视线, 不躲不避。
楚铮突然笑了起来, 他眉梢扬起,看着很是愉悦,手指戳了戳陈宁安的脸颊,笑着问:“解气了?”
陈宁安错开他的眼神:“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行。”楚铮好脾气道, “你说不明白就不明白。”
他拉着陈宁安的手往外走:“回去修练。”
陈宁安跟着他走,落后他一步,抬手狠狠擦了把脸,彻底除去那抹令人心烦的气息。
走到洞府门口时, 楚铮停住脚步, 他指着不远处的石头:“我平时除了睡觉, 很少在洞府里,基本都是在那儿打坐, 在门口炼完剑,就去冷泉泡会儿,然后接着回来打坐、练剑。”
他平时做什么, 陈宁安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瞥了眼石头,点了点头,没说话。
楚铮叹了一声,可惜道:“石头有点小了,咱俩坐不下。”
他上下打量陈宁安一圈, 挑眉道:“你坐在我腿上,石头应该能容下咱俩人。”
陈宁安:“……”
他心烦地别开脸,一句话都懒得敷衍。
楚铮的脑子应该真出问题了。
“哈哈哈哈……”楚铮笑得肆意,他乐呵呵地拉着陈宁安往洞府里走。
陈宁安听着耳边的笑声,真想用抹布堵住楚铮的嘴。
到了床上,楚铮终于消停了。
两人专心致志地修炼。
没过一会儿,陈宁安就感觉体内发胀,他沉下心神,去感受这种异常,忽然发现经脉里残留的罡气多出许多。
他用全部心神去炼化,得到了五滴灵液。
好多啊!
平常修炼一天也没这么多。
犹豫了下,陈宁安晃了晃手:“二少爷,罡气怎么突然多了?”
楚铮睁眼看他:“我把封印解开了,这些是之前积压已久的灵力,上面沾染的罡气很重。”
陈宁安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纠结几息,他开口道:“谢谢二少爷,咱们还是像之前那样吧。”
楚铮皱了皱眉:“为什么?你不想要灵力吗?”
“灵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陈宁安道,“我的能力有限,这么重的罡气我需要时间炼化,速度会拖慢,这样一来,我们双修的时间会延长,耽误您修炼的进度。”
楚铮闻言嘴角一翘:“你不用担心我的修炼,耽误不了多久,现在我们双修的时间增加了,而且你应该能辟谷,又省了吃饭的时间,以后你休息的时候,我们就一直保持单手相接,拖慢的进度能补回来。”
陈宁安沉默,他拧着眉,心中犹豫不定。
楚铮攥他的手:“好了,别苦着脸了,你就听我的,照做就是。”
陈宁安扯唇一笑,是啊,他真是多余纠结。
“是,都听您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楚铮的视线从他嘴唇上一掠而过,低头咳了一声:“放心吧,就算最后那天没渡完灵力,还有其他办法。”
陈宁安没再纠结,一心轻松道:“好,我都听您的。”
楚铮看着那双全然信赖他的眼睛,抿了下嘴,喉结上下滚动,不由自主地靠近陈宁安的脸。
另一个人的呼吸几乎近在咫尺,陈宁安微微睁大眼睛,疑问道:“二少爷,怎么了?”
淡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吸引了楚铮全部的心神。
脸越凑越近。
“二少爷!”陈宁安猛地提高音量,“您有什么吩咐吗!”
楚铮神色怔然,愣愣地看着那抹淡红色远离他的视线,他回过神,面无表情道:“你闭嘴,不许再说话。”
陈宁安没应声,直接闭上了眼。
楚铮又盯了他一会儿,强迫自己收敛心思,带着失落和不爽,也闭上了眼。
一个时辰后。
陈宁安一只手得了空闲,他摁了摁眉心,感觉有些疲累,心里却很高兴。
就这么一会儿,他丹田里就存下了一小捧灵液,楚铮渡给他的这些灵力,其中蕴含的罡气多到令人咋舌。
“累了?”楚铮凑近他问。
陈宁安抬头看他,眉眼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嗯,有一点,罡气太多了。”
楚铮挑了下眉,哼道:“刚才是谁说的,灵力可有可无,结果呢,就得了一点点,现在笑得和跟朵花似的。”
陈宁安沉默了下,他敛去脸上的表情,低着头不作声。
楚铮看着垂下去的眼睫,抿了下嘴:“我刚才不是说你,你想笑就笑。”
陈宁安嗯了一声:“二少爷,我想下床走会儿。”
“行。”楚铮拉着他往外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正好缓一缓,散散心神。”
陈宁安没多问,顺从道:“是。”
楚铮把他带到自己剑上,御剑朝一座山谷飞去。
手上渡过来的灵力,其中蕴含的罡气减少了很多,陈宁安不用再耗费全部的心神,他抽出心思,朝四周张望。
一阵风吹来,云雾流散,如轻烟般从他们身边飘过。
陈宁安伸出手,虚虚攥了一把。
湿湿凉凉,再摊开手,没过几息,手心一片干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宁安缓缓垂下手,这时,楚铮转下了脑袋,发尾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一缕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如刚才的云雾一般。
“发什么呆呢?”楚铮攥了下他的手,下巴朝侧前方点了点,“看,漂亮吗?”
陈宁安眼睛凝神,他看向楚铮,随后视线落在那片花海上:“漂亮。”
楚铮收剑,拉着他,越过一众品相非凡的花木,直奔碧落兰面前,他指着碧落兰的叶片,问道:“看出区别了吗?”
陈宁安愣住了。
楚铮视线流转,眼神定在馥幽兰上,他微抬手指,一枝馥幽兰朝他飞过来。
他把这支花递给陈宁安,缓声解释:“这两种花,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的叶片,馥幽兰的叶片边缘有细微的锯齿,摸着比较粗糙。”
陈宁安接过馥幽兰,仔细摸着它的叶片。
楚铮道:“你那本册子不行,太老了,放在藏书阁里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是手绘的,图案都让人摸花了,灵植辨认,最好还是看实物,很轻易就能看出区别。”
陈宁安听着耳边的声音,突然心烦。
他不喜欢阴晴不定的人,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净挑弄人的情绪。
突然,脸颊凹陷,陈宁安皱了下眉,抬头去看楚铮。
楚铮冲着他笑,又戳了下他的脸:“这是我师父的花园,你还想看什么花,我带你去找。”
陈宁安偏了偏头:“二少爷,您以后能不戳我的脸吗?”
“不能。”楚铮说完,顿了顿,不大高兴地问,“为什么不让我戳?”
陈宁安闻言,觉得匪夷所思:“这哪有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被戳脸。”
“谁说的。”楚铮把脸凑到他跟前,“我就喜欢被戳脸,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我让你戳回来。”
陈宁安:“……”
这是什么癖好?
陈宁安选择不予理会,他拉着楚铮往前走:“我想看看月华花。”
“行。”楚铮扫视一圈,“好像是在那棵天机树旁边。”
两人慢悠悠地走过去。
到了月华花跟前,陈宁安半蹲下来,仔细观察它的根茎。
楚铮也俯下身,他抬手掐掉一朵月华花,别在陈宁安鬓边,笑着说:“鲜花赠美人,喏,送给你。”
“……”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他拿掉鬓边的花,戳在楚铮领口,“您戴着比较合适。”
“瞎说。”楚铮皱起眉,“我跟美一点边儿都不沾,从小别人夸我,都是说我长得俊。”
陈宁安:“……”
他深吸了口气,压住抽搐的嘴角。
楚铮猛地把脸凑到他眼前:“你觉得我长得俊吗?”
有病吧!
“……”陈宁安抬手扶额,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后,他才开口回答,“俊。”
楚铮扒拉开他的手,不满道:“你看着我说。”
陈宁安闭了下眼,他压下心底的嫌弃,看着楚铮的脑门说:“俊,您长得真俊。”
楚铮挑了下眉,眼中露出得意,他追着问:“你觉得姑娘会喜欢我的长相吗?”
“……会。”陈宁安简直麻木了。
楚铮哦了一声,又问:“如果你是姑娘,你会喜欢我的长相吗?”
陈宁安木然道:“会。”
楚铮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你不是姑娘,你会喜欢我的长相的吗?”
陈宁安正要敷衍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二少爷,我本来就不是姑娘。”
楚铮道:“你别管这些,你就说喜不喜欢。”
陈宁安定定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到他领口的月华花上:“不喜欢。”
楚铮眉心猛地皱起。
不等他问,陈宁安就回答了:“二少爷,姑娘应该会喜欢您英俊的长相,但是我喜欢漂亮的姑娘。”
楚铮脸色猛地一沉:“你喜欢漂亮姑娘?”
陈宁安理所当然道:“是啊,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姑娘吧,二少爷您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楚铮语气很冲,“我没你那么肤浅!”
陈宁安一脸平和,笑着说:“您说得是,我就是个大俗人。”
楚铮气得一把薅下领口的月华花,狠狠掷在陈宁安胸口。
这会儿又阴了。
陈宁安莫名想笑,他接住月华花,凑近嗅了嗅,味道跟幽夜昙有点像。
楚铮恼火得不行,见他一门心思还在那赏花,更气了。
“拿来!”楚铮伸手抢走他手里的花,“这花吸收月华,出尘脱俗,你太俗气了,不配闻!”
陈宁安神色依旧平和:“您说得是,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回什么回。”楚铮把月华花别在自己耳朵上,“就在这修炼。”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掏出两个蒲团丢在地上,他率先坐下来。
陈宁安随之坐下。
楚铮握住他另一只手,狐疑道:“你不会是喜欢我六姑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陈宁安疑惑道:“您六姑是谁?”
“楚正桦。”楚铮貌似是在好心提醒,咬字极重,“我告诉你,她就比我爹小了五岁。”
“……”陈宁安闭了下眼,狠狠攥了下手,“二少爷,您真是想多了,我对桦小姐没这个心思。”
楚铮皱起眉,眯着眼审视他:“难不成你喜欢绿妩?她可比我娘都大。”
陈宁安:“……”
他咬了下牙,额角直抽抽:“二少爷,我是喜欢漂亮姑娘,但我不是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就喜欢。”
“那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楚铮扬着下巴,斜眼瞟他,“说不定你就是这么花心随便,见一个爱一个。”
陈宁安深呼了口气,内心烦躁、抓狂,他真想敲开楚铮的头,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二少爷,您实在是想多了!我对这两位姑娘只有崇敬之情。”
“嘁!”楚铮撇了下嘴,“得了吧,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惯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陈宁安完全不想理他,闭上眼道:“咱们专心修炼吧。”
“你急什么,心虚了?”楚铮越想越不对,狐疑道,“别不是我六姑相中你了吧?”
“……”这怎么得来的结论,陈宁安感觉匪夷所思,“二少爷,您别乱想了,桦小姐不可能看得上我。”
楚铮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你人又不差,我们楚家的姑娘,就喜欢你这种没背景又看着老实的小白脸,我两个姑姑、四个堂姐,找得都是你这样的男人。”
楚铮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楚家那么多会养花的,她不找别人,怎么偏偏找你,说不定——”
“二少爷!”陈宁安睁开眼看他,眉目冷淡,“您看不上我的能力可以,但是请您别随意揣测其他人的想法。”
话被打断,又听了这番暗含指责的话,楚铮抑制不住地生气,可是对上陈宁安的眼睛时,却发不出火来。
楚铮低下头,神情莫名透着一股沮丧和委屈:“你非得喜欢漂亮的姑娘吗?”
陈宁安见他这样,忍不住心烦,闭上眼不看他,低低嗯了一声:“二少爷,咱们修炼吧。”
楚铮闻言,去看与他交握的手。
默了默,楚铮抬起头,盯着陈宁安的脸看:“陈宁安,人的喜好是会变的,说不定哪天你的喜好突然就变了,变的跟自己之前设想的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陈宁安沉默了,顿了顿,他低声道:“确实,您说得对。”
第45章
两人在花园里待了一整天, 直到日落,才回到洞府里。
楚铮拉着陈宁安的手,一进去, 就忍不住烦躁:“真不想待在这里。”
陈宁安抿了抿嘴, 轻声问:“为什么?”
楚铮伸手指了一圈:“你看看, 除了一圈黑不溜秋的石头, 其他一点颜色都没有。”
“确实。”陈宁安坐在床边,“您怎么没让人修整?添点器用。”
楚铮倒头躺下了:“这个洞府是我自己用剑劈出来的,不想让别人进来,而且我平时就在这里睡一个时辰, 犯不上折腾,要不是你来了,我现在应该在山顶练剑。”
陈宁安嗯了一声,伸手摘掉他耳朵上的月华花, 手上用了点灵力往外扔。
楚铮疑惑地看他:“你干什么?”
陈宁安道:“这花洁白如雪, 适合观赏, 不适合戴头上。”
楚铮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不适合戴头上?”
陈宁安沉默了下,淡淡道:“不吉利, 以前我爹娘去世的时候,他们就在我脑袋上插白花。”
楚铮愣住了,看着他, 不知道说什么,半晌,他低哦一声。
随即,他皱起眉,不高兴地质问道:“我都戴一整天了,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摘掉?”
陈宁安道:“我以为您特别钟情月华花, 晌午休息那会儿,我说给您换一朵芙蓉花戴,您非说自己戴这个漂亮。”
楚铮坐起来,凑到他脸前问:“那你刚才怎么给我摘了?”
陈宁安脑袋后仰些许:“在家里,头戴白花更不吉利,而且那朵花有点蔫了,您戴着已经没那么漂亮了。”
楚铮看着他,单边挑眉:“这么担心我不吉利啊?”
“……”陈宁安不作声,眼睛往外看。
楚铮抬脚踢他,横他一眼:“看什么!后悔了?要把花捡回来再给我插头上?”
猜得真准。
陈宁安确实后悔了,他摇头道:“不是,我看看天色。”
楚铮哼哼:“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陈宁安晃了晃他的手:“二少爷,咱们先去沐浴吧,在外面待一天了,别把床弄脏了。”
楚铮立刻后仰躺下:“你拉我起来。”
陈宁安:“……”
他无语地别开脸,伸手拽人。
楚铮躺得纹丝不动。
陈宁安双手拽他,折腾好一会儿,楚铮头发丝都没晃一下。
“……”
陈宁安手上泄力,跟他并排躺着。
楚铮用膝盖撞他的腿:“我让你拉我,你怎么自己躺下了?”
陈宁安不想理会,只嗯了一声。
楚铮笑了起来,翻了个身,虚虚覆在他身上,低头看他:“这是生气了?还是累瘫了?”
陈宁安往上掀了点眼皮,觑他一眼,不咸不淡道:“累瘫了,我能力有限,拉不动您。”
“是吗?”楚铮戳了戳他微微绷紧的脸颊,“我怎么瞧着像是生气了。”
陈宁安别开脸:“没有,您想多了。”
楚铮低低闷笑。
陈宁安闭上了眼,脸上的烦闷都快遮不住了。
楚铮看着他抿紧的嘴唇,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嘴角。
指腹流连到一侧的下唇,淡红色的唇肉被反复摁压,塌成一小片柔软的凹陷。
陈宁安刷的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他。
楚铮愣了下,面皮一紧,讪讪地缩回手。
手背到身后,他轻轻捻了捻指腹,从指尖传来的那股酥麻,感觉蔓延到了他心头。
楚铮猛地翻过身,背对着陈宁安,用力按了按自己不安分的心口。
陈宁安瞪他的背影,转过脸,抿了抿嘴,用手背狠狠蹭了下嘴,才散去那股麻痒。
缓了缓,他坐起来,甩了下楚铮的手:“二少爷,您起不起?”
楚铮没再逗弄人,顺从地坐起来:“这就起。”
他拉着人往外走,不料,陈宁安站在原地不动,他忽略掉那股心虚和不自在,侧过头看陈宁安:“怎么了?”
陈宁安垂着头说:“您先去沐浴,等您回来了,我再去洗漱。”
楚铮愣了下,轻轻晃了下他的手:“不用,那是活水,你洗澡那点水没什么影响。”
陈宁安摇头:“我还是等您洗完吧。”
楚铮不高兴了:“你干嘛呀!我又没说嫌弃你,走,咱俩一块去冷泉洗。”
陈宁安抬头看他,神情透着错愕。
楚铮眼神飘忽,别开脸不看他,强撑着,镇定地开口:“咱俩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一起洗澡怎么了。”
说着说着,底气上来了,楚铮嫌弃啧了一声:“大惊小怪,你没跟男的一起洗过澡吗?”
陈宁安微微皱眉:“洗过,我惊,是因为您让我去冷泉洗澡,我不想去,水太凉了。”
“什么!”楚铮大叫一声,盯着他质问,“你和哪个男的一起洗过澡?”
突然冷不丁来这么一声,陈宁安吓了一跳:“……很…多。”
“很多!?”楚铮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仔细说清楚!”
陈宁安缓声解释:“我以前待的地方,不像在楚家这样,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屋子和浴房,我小时候,就和村里的男孩一起在河里洗澡,后来出去做工,洗热水澡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除了大冬天,其他时间,大家都是结伴去河里洗澡。”
楚铮愣住了,他攥紧陈宁安的手,陈宁安手上微微发硬、略有些粗糙的趼子,感觉不是抵在他手心,而是磨在他心头。
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他轻轻摩挲陈宁安的手背,心里又酸又涩,还有压制不住地郁闷:“你结伴洗澡的都是什么人?你们怎么洗的?脱光了洗的吗?”
陈宁安觉得他这问题实在匪夷所思:“二少爷,难不成还有人穿着衣服洗澡吗?您平时怎么洗澡,我们就怎么洗澡。”
楚铮脸色越发难看,沉着脸看他:“小时候跟别人一起洗就算了,后来都长那么大了,还跟别人一块去洗,你就不能独立点吗,也不嫌害臊!”
陈宁安觉得他莫名其妙:“大家都是男的在一块洗,周围又没有姑娘,没什么可害臊的,您没跟男的一块洗过澡吗?”
楚铮被噎了一下。
“而且……”陈宁安皱了下眉,顿了顿才道,“我后来离开家,就没跟别人结伴洗过澡,都是自己挑没人的地方单独洗。”
楚铮听着这话不太对劲,立刻追问:“为什么你要自己单独洗?”
陈宁安抿了下嘴,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我之前在青楼待过,知道有些男人会对男人有想法,我第一次出去做工时,身边的那些男人,很多都娶不上媳妇,也舍不得花钱狎妓,洗澡的时候会有两个男人弄在一起,甚至是一群,我觉得恶心,也怕碰见同样的事,就一直避开。”
楚铮看着陈宁安脸上明晃晃的嫌恶,心里霎时一凉,他嗓子发紧,涩声问:“你很厌恶男人和男人亲密吗?”
陈宁安皱着眉道:“正常男人都厌恶吧,有那种癖好的只是少数,就我接触的来说,绝大部分男人都是喜欢姑娘。”
楚铮嘴唇有些抖,他伸手把人拉近,轻声问:“我一天到晚拉你的手,之前还……还亲…亲过你的嘴唇,你在心里是不是就这么嫌恶我的?”
陈宁安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摇头否认:“二少爷,这回您真的想多了,我没有。”
“我不信!”楚铮吼了一句,声音发颤,瘪着嘴,狠狠瞪他,“你总是用这种话搪塞我,你嘴上说没有,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样想的!”
陈宁安着急地辩解:“二少爷!我真的没有!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楚铮断了心法,盯着他问:“你是因为害怕我生气、怕我怪罪你,才说没有吗?”
没等陈宁安回答,楚铮嘲讽一笑,松开他的手,转过头道:“也是,你对着我,怎么敢说有。”
他再怎么问都是白搭,陈宁安这么谨小慎微,怎么可能跟他说实话。
楚铮心里难受得厉害,陈宁安脸上的嫌恶真的太刺眼了,直直戳在了他眼里,完全没办法忽视,一想到陈宁安在心里可能就是这么厌恶他的,楚铮就感觉像被人在心口戳了一刀。
“二少爷。”陈宁安去抓楚铮的手,“我——”
“别碰我!”楚铮甩开他的手。
陈宁安手上一空,他没再动作,定定看着楚铮:“二少爷,您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楚铮转过头质问他。
陈宁安语气没什么情绪:“明明是您嫌恶我,您嫌我脏,我碰过的东西您都要丢掉,为什么现在您要反过来怪我?”
楚铮愣住了,看着他,嘴唇颤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陈宁安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楚铮心里突然一慌,他立刻去抓陈宁安的手,急切地解释:“那是以前,后来我改了!我改了啊!你知道的,我早就不那样了!”
陈宁安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二少爷不嫌弃。”
“别笑了!”楚铮伸手去擦他的脸,“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陈宁安敛起表情:“是。”
楚铮手贴着他的脸,一直没移开:“那不能怪我,是你之前太脏了,像个乞丐一样,我本来就有些洁症,那时候我们又不熟,我接受不了你,是理所应当的,对不对?”
陈宁安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您说得对。”
楚铮道:“所以你不能跟我计较以前的事情。”
陈宁安道:“二少爷,您多虑了,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您嫌弃我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说那番话,绝对不是要跟您计较,我只是想证明,我一直恪守本分,对您一片丹心,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修炼,我对您没有一丝一毫不敬的想法。”
楚铮闻言愤怒,还有委屈。
都这种时候了,陈宁安还在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敷衍他。
他气得掐陈宁安的脸:“你少拿话绕我!我们在说你嫌恶我的事情,你别扯开话题。”
陈宁安挥开脸上的手,心里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我没有,但是您不信,如果您铁了心要冤枉我,我无话辩解,随您处置。”
“陈宁安!”楚铮一把攥住他的肩头,“你好好跟我说话!”
陈宁安皱了下眉,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楚铮认定了他有错,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右脚后退半步,屈膝跪下。
“我就知道!”楚铮双手抱住他的腰,把人箍在怀里,恼火道,“你总这样!总拿这一套对付我,跟我好好说话能死吗!”
陈宁安压着烦躁,直直看着他:“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你非冤枉我,我能怎么样!”
楚铮低下头,缓缓靠近他的脸,小声说着话:“不是我非要冤枉你,是你太会装模做样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猜不出来你心里怎么想的。”
“你刚才没照镜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嫌恶有多明显,你那么厌恶那种事,我们现在也是那样,我不知道你在心里怎么看我的。”
陈宁安闻言沉默,挣扎几息后,他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道:“二少爷,我对您始终心口如一,我在心里对您没有半分不敬,而且,我们跟那种事没有关系,当初我是自愿卖进楚家的,我拿了楚家的钱,就要为楚家做事,伺候您修炼是我的本分,这只是一桩买卖,与其他无关。”
“……一桩买卖。”楚铮愣住了,他低声呢喃,“与其无关……无关……”
他猛地推开怀里的陈宁安,愤恨又委屈地瞪着他。
陈宁安眼神闪躲,低着头,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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