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陈宁安立刻照做:“是, 二少爷,我这就脱。”


    楚铮看他脱了一层一层又一层,数了数, 一共脱了四件外袍, 他难以理解:“你有必要穿这么多吗?哪有这么冷。”


    陈宁安攥着发凉的手:“这些衣服只是看着多, 其实并不怎么保暖, 四件外袍加一起,都没有一件棉袄暖和。”


    衡明给他送过来的衣裳都是单衣,之前十月底时,他想着楚家应该会发冬天的衣裳,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


    入了十一月后,天气越来越冷,都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他想找绿妩要两件棉袄, 可是这些时日在路上遇见的其他下人穿的都是单衣, 他不想显得自己事多, 就没去要棉袄。


    楚铮皱了皱眉,语气稍显疑惑:“棉袄?”


    陈宁安愣了愣, 解释道:“就是一种衣裳,里头会有棉花,穿上很暖和。”


    以楚铮的家世和身份, 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棉做的衣裳,就连凡人最珍贵的绫罗绸缎对他而言,估计也是下等的东西,他平时穿的都是极其珍贵的法衣。


    楚铮嗯了一声,看不出是否明白了。


    陈宁安脱到最后一件外衣时,只敞开了衣襟, 并没有脱下来,他看着楚铮道:“二少爷,我还要脱吗?”


    楚铮视线落在他散开的衣襟处,里面有一件火红的衣裳,质地瞧着跟袜子一样。


    “脱。”


    陈宁安心里很不情愿,他垂下头,脱掉了自己最后一件外衣,露出里面火红的狐狸毛背心。


    这件对襟背心织得相当整齐漂亮,中缝的扣子是半个指头大的乳白色圆润珍珠,在右侧胸口处,用颜色深浅不同的毛线织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


    这狐狸毛背心穿在身上确实很暖和,可是它有一个缺点,就是不防风。


    它只有在暖和的情况下,才能越穿越暖和,一旦见了风,就没什么用了。


    这屋里的窗户基本上全都开着,冷风呼呼地刮,陈宁安用冰凉的手理着额前被吹乱的头发,他缩着脖子,躬腰坐着。


    楚铮克制着自己,没把自己的手往陈宁安身上摸,直直盯着他胸口的狐狸看:“这背心也是你自己织的?”


    陈宁安摇头:“这是灵兽园的鲛人织的。”


    楚铮挑眉,哼道:“这么精细的东西,谅你也织不出来。”


    陈宁安垂着头,对这番嘲讽的话没什么反应:“是,您说得对。”


    楚铮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把你这一堆破烂收了,榻上都没法下脚了。”


    “是。”陈宁安一件件叠着自己的外衣,然后放在自己带来的荷包里。


    楚铮看他那个浅褐色的布袋,心中疑惑,他想张嘴询问,又按捺住了,今天说的废话够多了。


    他抬手一挥,在陈宁安周围布了个结界:“你就待在这里面,冻不着你。”


    陈宁安这时正好叠完衣服,明显感觉到周围迅速温暖起来,他惊讶地看向楚铮,悄悄探出手在周围摸索。


    好暖和啊,像是坐在火炉边一样。


    陈宁安压下新奇,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帕子和盛满水的竹筒,他打湿帕子后,仔细擦了擦手,向楚铮询问:“二少爷,我这样洗手可以吗?”


    楚铮睨他一眼,嗯了一声。


    两人双手交握,开始修炼。


    半个时辰后。


    陈宁安觉得自己双腿烘得慌,一股股热气从腰间窜上来,烘得他脸都红了。


    他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轻轻晃了晃手。


    修炼中途被打岔,楚铮皱起眉:“怎么了?”


    陈宁安道:“二少爷,我好热,想脱衣服。”


    楚铮睁开眼看他。


    陈宁安热得脸颊潮红,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楚铮压着那股不耐烦,撤回了自己的手:“下次少穿点,穿穿脱脱,麻烦,浪费时间。”


    陈宁安低着头嗯了一声:“是,我记住了。”


    他收起盘着的腿,跪在榻上,快速解着裤子上的系带。


    看见这幅场景,楚铮心烦地想发火。


    一个男的,正对自己跪着脱裤子,实在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深吸了口气,眼角直抽抽,强忍着没把人赶出去脱。


    陈宁安一连脱了三条裤子,在露出那条红色护膝后,他犹豫了下,没脱掉那条护膝,万一等会再冷了。


    “啧!”楚铮实在忍不住了,连连发问,“那条狐狸到底掉了多少毛?这又是背心,又是袜子,又是护膝的,那狐狸是不是都秃了?是它掉自己掉的毛,还是你给他薅下来的?”


    陈宁安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答,:“二少爷,我只是个凡人,那只狐狸有元婴修为,如果他不愿意,我不可能硬薅下来他的毛,他没有秃,这些毛是零零散攒了两个多月才凑齐的。”


    楚铮依旧不信:“什么狐狸能掉这么多毛?午饭后,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取消,我倒要去灵兽园看看那只狐狸。”


    陈宁安听完惊讶:“二少爷您没有见过绯影吗?”


    楚铮挑了挑眉:“绯影是谁?”


    陈宁安说:“就是这只红毛狐狸。”


    楚铮啧了一声:“我又没去过灵兽园,我哪知道他长什么样?”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待在家里,但是很少出自己的院子,除了他爹娘和他哥的院子,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没去过。


    陈宁安困惑地“啊”了一声,楚铮在家里生活了十六年,竟然没去过灵兽园。


    楚铮攥住他两只手:“啊什么啊,闭上眼专心修炼。”


    陈宁安点头:“是。”


    午饭时。


    陈宁安细嚼慢咽地吃饭,这时,旁边又传来一道灼灼的目光。


    陈宁安诧异。


    之前他吃饭时,楚铮很少看他,基本都是做自己的事情,现在楚铮手里依旧拿着一本册子,但已经朝他瞥去三回了。


    陈宁安低头,视线一转,瞥见了胸前的红色背心,一刹那反应过来,楚铮应该是急着要去灵兽园见绯影。


    陈宁安想着事情,吃得更慢了。


    楚铮又朝他看了一眼,愈发不满:“你不吃饭,发什么呆?”


    陈宁安愣了一下。


    这位少爷还真要去灵兽园呀。


    说实话,陈宁安不太想去,外面的积雪都到小腿了,寒风呼啸,呼一口气,感觉全身都凉透了,他真的不想出门。


    他咽完嘴里的东西,才开口说话:“我没发呆,嗓子有点痒,吃东西难受,所以今天吃得慢些。”


    他没说谎,这几天天冷,他觉得自己有点风寒。


    楚铮皱了皱眉,看样子是嫌他事多。


    陈宁安趁这个时间说话:“二少爷,灵兽园就在花园的西侧,那只狐狸有六条尾巴,很好认的,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楚铮听完眯了眯眼,用空闲的左手敲了一下桌子:“别废话,吃饭。”


    陈宁安有些无奈,这是非要让他跟着去了。


    他夹着一块肉脯,慢吞吞地咀嚼,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饭后休息时间不够了,说不定这位少爷嫌耽误修炼就不去了。


    陈宁安一边拖时间,一边提着心,生怕这位少爷没耐心了发火。


    等他磨磨唧唧地吃完饭,楚铮也没有开口催促过一句。


    陈宁安见状叹了口气,他速战速决,喝了杯茶漱口,就要站起来。


    楚铮突然开口:“再喝两杯茶。”


    陈宁安疑惑地看向他,倒也没说什么,听话地去喝茶。


    他第二杯茶刚喝完,楚铮又问:“肚子胀不胀?”


    陈宁安顿了顿,点头。


    楚铮道:“那就再喝半杯吧。”


    陈宁安抿了抿嘴,低声道:“二少爷,我嘴里已经漱得很干净了。”


    楚铮看了他一眼:“这是雾清芽茶,能清肺润喉、和解少阳。”


    陈宁安惊讶地瞪大了眼,这茶还有此等功效,他立刻端起茶壶,先后给自己倒了两杯茶,直到实在撑得受不了了,他才放下茶杯。


    这时,楚铮拉他起来:“你有什么毛病,要尽早说,不要拖到病症严重,影响到修炼。”


    陈宁安点头:“是,我知道了。”


    瞧着楚铮是要拉着他往外走,他立刻晃了晃手,忙道:“二少爷,我去穿衣裳。”


    楚铮道:“不用穿,我给你布个结界。”


    陈宁安低头打量自己一眼,虽然他不在意穿着,但是穿成这个样子出门有点不太像话。


    他看向眼前的背影,抿了抿嘴,没吭声。


    两人手拉手走到门口。


    楚铮突然顿住了脚步。


    陈宁安落后他半步,静静站着没动。


    站了好一会儿。


    楚铮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算了,手也摸了,嘴也亲了,踩下剑而已。


    他扔出自己的本命剑,侧过头去看身后的人,打算带他御剑。


    这才发现陈宁安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衣裳。


    楚铮嫌弃地扭过头,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件披风扔在他身上。


    披风扔过来时带起了一阵风,陈宁安不受控地眯起眼睛,紧接着脖颈传来束缚感。


    他眨了眨眼,一低头就看到了胸前垂落的系带,最底下坠了两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这件披风是墨黑色的,没什么花纹,他摸了摸,很厚实,感觉很挡风的样子。


    不等他再多打量,手上传来拉拽的力道。


    再一晃,他人已经站在剑上,飞到半空中了。


    他扭头去看落在身后的屋顶,再仰头去看眼前快速后退的景象,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


    这就是御剑吗?


    他低头看向脚下踩着的剑身,又看向眼前的背影。


    陈宁安微微撇了下嘴,收起脸上的惊叹,御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跟坐在雪翎背上差不多。


    他踮起脚,从楚铮右肩探出脑袋,想看看到哪里了。


    没成想已经到了,脚下就是灵兽园。


    两人御剑悬在灵兽园上空。


    陈宁安站在身后等了一会儿,楚铮一直没动静。


    忽然,楚铮扭过头问他:“那只红毛狐狸在哪?”


    陈宁安指了指那棵参天大树:“天这么冷,他也不爱出来,应该是在树下面的洞里。”


    楚铮听完皱起眉头。


    陈宁安道:“二少爷,您放我下去吧,我去把他从洞里叫出来让您看。”


    楚铮侧目看他,晃了一下两人交握的手。


    陈宁安低着头没吭声,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位少爷对于修炼,真是一丝不肯松懈,时间抓得也太紧了。


    楚铮看着地下的积雪,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打了个响指,剑倏地落地。


    只听“扑通”一声。


    陈宁安矮了半尺,积雪没过了他的小腿,他缓缓仰头去看。


    楚铮踩着剑,虚虚浮在雪面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比他高出一个多头。


    陈宁安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默不作声。


    楚铮挑了下眉,他没有错过陈宁安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怨。


    莫名的,楚铮心情有点上扬,他扯了一下手,带着人往前走。


    陈宁安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脚上的积雪直接濡湿了鞋袜和裤腿,他感觉自己像走在冰窖里。


    那道结界只到他的膝盖处,膝盖以下的完全不管用。


    短短的距离,陈宁安却走得无比漫长,他来到树下的洞前,朝着里面轻喊:“绯影!你在里面吗?”


    里头传来一声懒懒的搭腔。


    “是宁安来了呀。”


    随着声音的落下,洞口伸出一个硕大的火红脑袋,紧接着露出两条粗壮的前腿,再接着一头比人还高的六尾狐狸出现在雪地上。


    绯影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愣,他歪着脑袋去看陈宁安,眼神落在他与人相握的手上,诧异道:“才几天不见,你从哪找了个相好的?嘶,怎么找了个男的?”


    陈宁安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后,急忙开口解释:“不是不是,这是二少爷。”


    说完,他立刻去看楚铮:“二少爷您别生气,绯影之前没见过您,他是无心的,只是随口一说。”


    楚铮黑着脸没说话。


    “哈哈……”红毛狐狸嬉笑一声,他抬起一只前爪,拍了拍陈宁安的肩膀:“你小子什么时候跟雪翎学会撒谎了,还找来个帮腔的。”


    “啧,你这瞎话编得太差了,二少爷闲着没事不去修炼,来这干什么,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陈宁安听完,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他立刻扬起空闲的那只手,去捂绯影的嘴,用无比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绯影察觉到不对,他转动眼珠,认真打量陈宁安身边的人。


    这气势、这根骨、这长相……


    绯影瞪大眼睛看着陈宁安,他四腿交替,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


    陈宁安目露无奈,一脸愁容。


    这时,楚铮攥了攥手,响起骨节的嘎吱声,他眯眼看着红毛狐狸,冷笑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绯影一个前冲,移到陈宁安身后,然后他立刻俯卧在地,蜷缩四肢,脑袋深深缩着,试图把自己藏在陈宁安身后。


    即使他卧倒,身形也太过庞大,陈宁安只能挡住他半颗脑袋。


    陈宁安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楚铮,僵着身子没动。


    楚铮手上用力一扯,陈宁安不受控地踉跄,往一侧倒去,红毛狐狸的脑袋彻底暴露在楚铮的视线里。


    绯影一脑袋扎进雪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二少爷,小的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楚铮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脑子进水了,闲着没事干才来这里,不过,见到你,我想起一件事,我缺条地毯,瞧你这身毛不错,剥了皮做毯子吧。”


    话音未落,楚铮突然拔剑,凛冽的剑刃划出一道寒芒,剑光映在陈宁安眼中。


    绯影吓得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他哀求道:“二少爷,求您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


    陈宁安抿着苍白的嘴唇,嗫嚅两声,没能说出话来。


    楚铮觉得手上不对劲,他扭过头,皱着眉头看陈宁安:“你抖什么?”


    陈宁安颤着嘴唇,仰着头,睁大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楚铮愣住了,他的视线从陈宁安脸上移开,落到地上颤抖的红毛狐狸身上。


    一人一狐,满身全是惊惧。


    楚铮抿了下嘴,他收回手中的剑,声音僵硬:“玩笑而已,你起来回洞里吧。”


    绯影听完如蒙大赦,他忙不颠儿地爬起来,掐了个诀,登时钻回了洞里。


    陈宁安闭了闭眼,缓而深地喘了口气。


    楚铮看他一眼,一甩脑袋,拽着他的手往前走:“开个玩笑而已,一个两个的,做什么摆出这副样子来,我又不是残暴的魔头,一言不合,提剑就杀。”


    声音透出一些气恼,还有不明显的委屈。


    陈宁安默不作声,闷头跟着他往前走。


    对于开玩笑的人来说,这只是个轻飘飘的玩笑,而对于被开玩笑的人来说,这是一场生死之劫。


    一个拥有绝对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持利刃,架在你颈侧,谁能一心轻松地去想,这只是个玩笑。


    对楚铮而言,杀死绯影又或是陈宁安,跟踩死个蚂蚁没什么区别。


    他们的生死,只在楚铮的一念之间。


    陈宁安愈发明白这个事实,他压低脑袋,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铮扔出剑,扭头去看身后的人,还是那副垂着头、默不吭声的样子。


    楚铮忽然迷茫一瞬。


    他好像做了一件多余且无用的事情。


    他只是想来看一看,能掉这么多毛的狐狸长什么样子,见那只狐狸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吓一吓他,开个玩笑,没想到把人和狐狸吓成这样。


    御剑回到院里后,楚铮心里不舒坦,走得很快,陈宁安双脚动作僵硬,跟不上他的步子。


    在越过门槛时,陈宁安感觉脚不听使唤,好像抬不起来一样,“砰”的一声,他的小腿重重磕在了门槛上。


    他往下倒的时候,下意识想双手撑地,摔倒的力道带着楚铮的手往下坠。


    楚铮顺着动静去看。


    陈宁安正跪趴在地上,他单手撑着地爬起来,快速揉了一把磕疼的小腿,裤腿濡湿已经被冻硬,摸着跟石头没区别。


    楚铮的眼神落在他浸湿的鞋面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他的鞋子并不防水,而且只到脚踝,雪从鞋帮渗了进去,现在袜子已经全湿了,脚冻得冰凉,都快没知觉了。


    他知道楚铮现在心情不好,但他实在不想强撑着挨冻,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楚铮的脸色,轻声开口:“二少爷,我的鞋袜都湿了,想回去换一换。”


    楚铮滚了滚喉结,低低嗯了一声。


    陈宁安见他答应了,想转身离开,但是左手依旧被握着,他轻轻晃了晃手。


    楚铮给他渡了一道精纯的灵力,然后松开了手。


    一股热意快速在体内流窜,驱散了脚上的冰凉,陈宁安讶然地看了楚铮一眼,他搓着僵硬的双手,解开脖子上的披风系带。


    他知道,这披风他穿过了,楚铮不会再要了,所以他只随意折了几下,朝着楚铮道:“二少爷,您的披风。”


    “不要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陈宁安点了点头,将披风搁在了门边的地上。


    楚铮见他将披风扔在地上,脸色一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宁安抬起头看他:“既然您不要了,就丢在这吧,会有人来收拾的。”


    楚铮听完胸口急速起伏两下,抿着嘴瞪他。


    陈宁安不明白他这怒气从何而来,犹豫了下,选择沉默以对。


    楚铮别过脸不看他,语气硬邦邦的:“这披风是件法衣,水火不侵,不惧冷暖,你看着处置吧。”


    陈宁安一心只想回去换衣裳,听了这话,他赶紧点头道:“是,我这就拿走丢远一点。”


    楚铮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像是被气到了。


    陈宁安捡起地上的披风,迈着僵硬的脚往外走。


    他听出了楚铮话里暗含的意思,这件披风不要了,可以给他。


    即使这件披风他很喜欢,也很想要,但他一丝想拿走的念头都没有。


    楚铮没有明说这件披风给他,那这件披风就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他留着只会招灾引祸,其次,楚铮吃完的剩饭都不想让他吃,穿过的衣裳现在给他,等过两天,他心情不顺了,想起此事,万一再迁怒,得不偿失。


    陈宁安走到廊下,在正房看不见的地方,随手将披风丢下。


    他换完衣裳回去,坐在榻上,看向对面脸色差得一塌糊涂的人。


    陈宁安并不想触霉头,他放轻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一直到晚上睡觉前,两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陈宁安秉持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接下来的两天,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十七日的清晨。


    陈宁安下榻,说了这两天以来的第一句话:“二少爷,我先退下了。”


    楚铮道:“等会儿。”


    陈宁安垂首站着没动。


    楚铮喊了一声:“绿妩。”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两人面前:“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道:“去年做的衣裳太多了,放在衣柜里显得杂乱,挑出几件颜色浅的——”


    语气顿了顿,他伸手指着陈宁安:“给他吧。”


    说完,楚铮就大步离开了。


    绿妩闻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她打量的眼神在陈宁安身上扫了两圈。


    “宁安。”她压下心底的错愕,笑着开口,“你跟我过来。”


    “是。”陈宁安跟着她走到衣柜边。


    绿妩一连打开六扇柜门,指着里面一排浅色衣袍:“你看喜欢哪些款式,挑几件拿走吧。”


    陈宁安低着头,没去看那些衣裳,只道:“您做主吧,捡些二少爷不要的给我就行。”


    绿妩默了默,从柜子里拿出五套衣裳。


    “这几件颜色过浅,少爷还没上过身,布料里面掺了紫炎晶,不仅能消弭法术攻击,还能抵御炎热、酷寒,内里特地加刻了防尘的法阵,不沾污秽,你拿去吧,平时也省得洗了。”


    陈宁安接过衣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二少爷,也谢谢您给我找衣裳。”


    绿妩笑着点头:“没事,你回去吧。”


    陈宁安点头,抱着衣裳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将衣裳收进身上的荷包里。


    楚铮平时穿的皆是深色衣袍,大多是黑色的,但他的寝衣却都是浅淡的颜色。


    其实,陈宁安平常也不喜欢穿浅色衣裳,干活时容易弄脏。


    他回到自己屋里,抱着衣裳仔细想了想,这些衣裳一看就不是凡品,被人瞧见了,难免会问来问去。


    陈宁安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把这些衣裳压在了柜底。


    等出了院门,陈宁安吹了一记响亮的竹哨。


    不多时,一只白鹤朝他快速飞来。


    这堂课,十七长老在讲授聚灵阵的阵图。


    大多数材料,陈宁安都没听过,学起来非常吃力。


    时值深冬,下了好大的雪,灵兽园的灵兽们基本都待在自己的窝里,很少出来,陈宁安也没外出过,天天待在屋里学习。


    但是屋里很冷,没有炭火,根本坐不住,只能躺在被窝里。


    进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冷,陈宁安待不住了,喊了雪翎一块去狐狸的窝里。


    陈宁安在洞里待了一整天,饭都是送到这里吃的。


    他陷在狐狸纤长浓密的绒毛里,忍不住感慨。


    人还不如一只狐狸住得暖和,这洞里面光线明亮,温暖、干燥,一点风都没有。


    晚饭后。


    陈宁安舍不得离开,站在洞里活动手脚。


    绯影支着个大脑袋,嘴都快戳在陈宁安脸上了,他盯着陈宁安问:“你真不是二少爷的相好?”


    陈宁安一脸无奈,都被他问麻木了:“真不是,我只是他院里的下人,那也不是牵手,你看错了,只是我们手恰巧碰到一起了。”


    绿妩告诫过陈宁安,让他不要把他和二少爷的事往外传,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对楚铮来说是个暗疾,肯定不能往外说,而且还涉及到他的体质问题。


    陈宁安看着绯影依旧狐疑的眼神,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摊开手,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个凡人就算了,还是个男人,二少爷眼睛又不瞎,他怎么可能找我当相好的。”


    绯影唔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也是。”


    陈宁安放下手,松了口气。


    绯影用尾巴扫他的下巴:“你要是个姑娘,说不定真能给二少爷做妾。”


    陈宁安听完直皱眉。


    没等他说话,雪翎先开口了,语气不赞同道:“为什么是做妾?怎么不能是二少夫人?”


    绯影嗤了一声:“大少爷定的是上官家的三小姐,家世、天赋、容貌,都是上乘,二少爷娶妻,能找宁安这样的吗?”


    雪翎默了默,唉声叹气道:“你说得也是。”


    陈宁安:“……”


    他懒得搭理,坐下倚着狐狸的一条后腿,开始专心致志地看书。


    直到子时。


    陈宁安才合起书,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睡觉。


    从荷包里掏出两张引水符,让绯影给他催动。


    洗漱完后,他躺在绯影身上,扯住他两条尾巴当做棉被盖在身上。


    雪翎四仰八叉地趴在绯影脖子上。


    绯影颠了颠身上的两人:“你们俩放着好好的房间和大树不睡,干嘛跑来跟我挤地洞?”


    雪翎已经睡着了,这会儿正打着呼噜。


    陈宁安歪着头,冲绯影笑了笑:“你这里暖和,又干净,还有好闻的香味。”


    绯影脸上登时露出愉悦和得意,他甩了甩尾巴,把五条尾巴都盖在陈宁安身上。


    浑身都暖融融的,陈宁安安然睡了过去。


    这小半个月以来,陈宁安除了隔天回小楼洗一次澡,其他时间都是在地洞里。


    学累的时候,他就给狐狸梳毛,小半个月攒了厚厚一大团毛。


    他掏出鲛人给他做的工具,把毛纺成线。


    雪翎化作原形,双脚将将离地,在洞里扑通扑通乱飞。


    没飞两圈,脑袋撞了三四下,他化成人,捂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到陈宁安身边。


    见他正在织东西,问道:“你这又是织的什么呀?”


    陈宁安道:“手套。”


    雪翎疑惑道:“你不是给自己织过一双手套了吗?”


    陈宁安道:“这个是给铭少爷织的。”


    “为什么要给他织?”雪翎拨了拨他手里的竹针。


    陈宁安道:“他又给了我五颗留影珠。”


    前天,他戴着自己刚织好的手套进课室,被楚铭瞧见了,就让自己给他织一双,掏出了五颗留影珠做报酬。


    雪翎哦了一声:“这么一大团线球,够织手套了吧,你今天怎么还纺毛?”


    陈宁安说:“镜小姐要用狐狸毛做法衣,我帮她梳理一下。”


    雪翎听完,语气酸酸的:“这臭狐狸的毛这么抢手吗?我的羽毛怎么没有人抢着要。”


    绯影嗤笑一声,抽出一条尾巴甩在他脑袋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绯影是元婴修为的灵兽,他浑身的皮毛都附有灵力,是炼器的好材料。


    雪翎握紧小拳头,用力去捶狐狸的后腿,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看着低眉臊眼的。


    陈宁安手上不停,转过去看他,温声道:“你的羽毛也很好的,只是现在派不上用场,你先攒着,等夏天,我做一把羽毛扇,用来扇风肯定很凉快。”


    雪翎顿时神气起来,脸凑到陈宁安跟前,兴致勃勃地问:“你要多少羽毛?要是不够,我可以硬拔下来给你。”


    陈宁安听完这话,连忙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平常掉的毛攒下来就够了,用不着硬拔。”


    “好吧!”雪翎一改刚才的沮丧,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蹬蹬蹬跑过去,趴在狐狸脖子上,俩兽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声。


    转眼间又到十四。


    陈宁安收拾完自己,站在正房门口的柱子后候着。


    忽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声音很轻,不像是楚铮的步子。


    他抬头去看,原来是楚锦。


    他躬身垂首:“小人见过大——”


    话没说完,脖颈传来一股浓重的窒息,想是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一样,陈宁安用力地去拍打脖子上的束缚。


    楚锦眼神阴冷,他隔空用法力掐住陈宁安的脖子,喝道:“来人!”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门口,她望着眼前的景象,惊诧不已:“大少爷,您这是?”


    楚锦撤回手,冰冷地俯视陈宁安:“他身上有魅欢香的味道,你跟阿铮说一声,我要把人带走审问。”


    陈宁安被掼在地上,他整个人跪趴着,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脸憋得通红,咳得直不起腰来,耳畔一阵嗡鸣,视线恍惚,看不分明。


    绿妩看了看他,又看向神色冷肃的楚锦,她抿了抿嘴,道了一句:“是。”


    楚锦捻动手指,身后蓦地出现两个身着黑袍的人,他们上前拽着陈宁安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时,一道破空声响在众人耳侧,几息后,楚铮收剑,双脚落在门前的地砖上。


    他看着屋门口乌糟糟的情形,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楚锦指着陈宁安道:“他身上有魅欢香的味道,我要把人带下去查问。”


    楚铮疑惑:“魅欢香?”


    楚锦道:“魅欢香是赤狐一族独有的秘法,具有催情的作用,能使人身热情动、难以自控,此外还能迷惑心智,使人致幻、精神恍惚,令中招者对其言听计从。”


    楚铮听完走到陈宁安身边,在他颈侧嗅了一下,确实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味。


    他转过头看向楚锦:“有这么玄乎吗?我闻了,没什么感觉。”


    “……”楚锦见他这个鲁莽的样子,恨不得把人拽过来,“这味道浅,还不足以起作用。”


    “那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楚铮压着眉,不耐烦道,“把人松开。”


    楚锦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


    陈宁安双臂没了束缚,他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闷声咳嗽起来。


    刚才那股强烈的窒息,让他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有种死亡来临的感觉,让人心神惊惧,无法自控的腿软。


    此时,耳旁还有些嗡鸣声,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些许声音。


    楚锦看着自家弟弟身边的人影,眼底尽是阴狠:“他一个凡人,才来楚家没几个月,怎么能接触到魅欢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现在的份量不够,说不定只是徐徐试探,等你中招,一切都晚了。”


    他看着楚铮道:“你先在家歇两天,别修炼了,我把人带走查问清楚,没问题了再给你送回来。”


    陈宁安听完心头猛地一跳,要是有问题呢,他还能活着吗?


    他不知道楚锦说的香是什么东西,但楚铮树大招风,他怕是别人借他来害楚铮,万一他说不清楚……


    他立刻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楚铮:“二少爷,我没——”


    一张嘴,声音嘶哑得听不出音儿来。


    陈宁安用力咳嗽几声,他忍着喉咙的剧痛,哑着嗓子开口解释:“我不知道大少爷说的香是什么,我平常从来没有用过香粉。”


    楚铮低头看他,声音平缓:“我知道,你先起来。”


    说话间,陈宁安嗓子疼痛难忍,不受控地落泪,双眼红彤彤的,他快速抹了把眼睛,又转头去看楚锦:“大少爷,虽然我不知道那香是什么,但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身上肯定有。”


    “我这就跟您走,您尽管审问,我知道的肯定全都说出来,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有害二少爷的事情,求您一定要查问清楚,还我个清白。”


    说完,陈宁安立刻爬起来,往楚锦身边走。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按住,楚铮冷漠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陈宁安回过头,无措地看着他。


    难道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楚铮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按着他的肩头,把人拖到自己身后。


    他压下心里的烦躁,耐着性子说话:“哥,你不要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你刚才说魅欢香是赤狐一族独有的秘法,他跟灵兽园那只红毛狐狸接触过,身上还有那只狐狸毛做的衣裳,应该是因为这才粘上了味道。”


    楚锦更怀疑了:“他一个凡人怎么会跑到灵兽园里,还能跟狐妖很熟,这难道不是更可疑吗?”


    陈宁安这时反应过来,他立刻开口:“大少爷,我去灵兽园的事情向衡明长老禀报过,他同意了。”


    楚锦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把衡明叫来。”


    “是。”


    没多时,衡明来到了众人身前。


    楚锦看着他问:“这人去灵兽园的事情,你是否知情?”


    衡明快速扫视众人,视线在陈宁安身上停留一瞬。


    他点头:“是,我知晓此事,两个月前,我在灵兽园见到他,他说自己伺候完二少爷闲来无事,就来灵兽园打发时间,我没有阻拦,给了他一枚护身符。”


    楚锦追问:“那是他第一次去灵兽园吗?”


    衡明顿了顿:“不是。”


    楚锦声音冷了下来:“去查!查他第一次去灵兽园是什么时候,怎么跟那只狐狸接触上的,他身上的魅欢香是不是从那只狐狸身上得来的。”


    陈宁安听到这儿,缓缓松了口气,他抬手蹭去额头沁出的细汗。


    楚铮侧目看他,就这点出息,又哭起来了。


    他转头看着他哥:“行了,你自己去查吧,人我还要用。”


    “不行!”楚锦断然拒绝,“在事情没查清之前,你最好不要再跟这个人有接触。”


    楚铮懒得搭理,喊了一句:“绿妩,你配合大少爷去查。”


    说完,他拽着陈宁安的胳膊,往屋里走,一挥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楚锦看着他这副任性的举动,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等进了屋。


    楚铮的火气忍不住了,他看着陈宁安大声训斥:“你是蠢货吗!上赶着跟他走,知道他带你去哪儿吗,在地牢里关你十天半个月,就你这体质,小命都要去掉半条!”


    陈宁安低着头没吭声。


    他当然不是蠢货,他主动跟楚锦走,是目前对他最有利的办法。


    他现在对楚铮还有用,楚锦不可能对他下死手,他不确定自己身上的魅幻香是怎么来的,如果有人借他加害楚铮,那么他已经拿出了积极配合的态度,最起码会让楚锦知道,他是被利用的。


    楚铮看他这副闷不吭声的样子就来气,吼了一句:“你哑巴了!”


    陈宁安无奈,只得开口说话:“回二少爷的话,我只是想配合大少爷尽快查清楚,我怕您误会我,觉得我要害您。”


    楚铮别过脸不看他,也不吭声了。


    这人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虽然偶尔会搞些小动作,但大部分时候,人木得跟石头一样,就算用上魅欢香,也不会那些勾引人的手段。


    他往陈宁安手上打了个清洁术,握住他的手往榻边走。


    陈宁安挣了一下手:“二少爷,还是等事情查清楚之后,我们再修炼吧。”


    楚铮扭头瞪他:“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陈宁安见他脸色不悦,急忙道:“我听您的,二少爷,我都听您的。”


    楚铮哼了一声,拉了下他的手:“你不用管他,专心和我修炼就行。”


    陈宁安随着手上拉拽的力道往前走,但是膝盖一顿一顿的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楚铮察觉到了异样,问道:“你腿怎么了?”


    陈宁安道:“刚才磕到了,一会儿就好了。”


    楚铮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忍不住说他:“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娇气,难受也忍着点,别总哭,尤其还在外人面前。”


    陈宁安诧异地抬头,跟他对视:“二少爷,我没哭啊。”


    楚铮看他眼睑下方,泪痕还没干呢,声音都哭哑了,嘴还挺犟。


    他往陈宁安脸上打了个清洁术:“……啊,行行行,你没哭。”——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支持!明天依旧超多放送!


    第32章


    陈宁安觉得楚铮莫名其妙, 他本来就没哭。


    楚铮没再说旁的,拉着他坐在榻上。


    掌心的手很凉,楚铮布了个结界, 握住陈宁安的两只手, 严肃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准想, 好好跟我修炼。”


    陈宁安嗓子疼, 只低低嗯了一声。


    楚铮心无旁骛地修炼起来,陈宁安也渐渐摒弃杂思。


    两人刚进入状态不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阿铮,给哥开门。”


    陈宁安听见楚锦的声音下意识紧张, 但不多,毕竟他没做亏心事,他身上的香味八成就是跟绯影染上的。


    楚铮睁开眼,脸上尽是不耐, 他撤回手, 抬了抬手指。


    屋门敞开。


    陈宁安双手得了自由, 他立刻挪下榻。


    楚铮皱了下眉,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陈宁安道:“您和大少爷说话, 我先退避,等您忙完了再唤我。”


    楚铮整理了下衣摆:“用不着。”


    这时,楚锦穿过外间, 来到他们身边。


    陈宁安没有开口,只站在一侧,躬身俯首。


    楚铮瞥了一眼楚锦:“查清楚了?”


    楚锦道:“查清楚了,虚惊一场,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陈宁安。”


    楚铮没好气道:“你事儿真多!”


    楚锦语气温和,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 他往陈宁安跟前又走了一步。


    “你当初为什么想去灵兽园。”


    陈宁安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少爷的话,小人当时伺候完二少爷,闲着没事做,正好雪翎要去灵兽园找同伴玩,就和他一块去了。”


    楚锦挑了下眉,这说辞倒是跟那只白鹤对上了。


    他又问:“据灵兽园的看守说,你这半个月,夜夜都宿在狐狸洞里,为什么?阿铮没给你安排地方住吗?”


    楚铮听完诧异,他侧过眼,目光定在陈宁安身上。


    忍了下,没忍住,他质问道:“陈宁安,你怎么回事!我是苛待你了吗?让你放着好好的屋子不睡,去跟那只狐狸挤在一起。”


    陈宁安压低了脑袋:“回二位少爷的话,二少爷给小人安排了屋子,只是这段时间天气太冷,我没有灵力护体,捱不住,狐狸洞暖和。”


    楚锦笑着哦了一声,眼底的疑云彻底散去:“是这么回事啊,也算情有可原,不过你既贴身侍候二少爷,还是别跟那群畜生离得太近了。”


    陈宁安心里有些厌烦,明明是他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可是他却不能表露出委屈不满的情绪。


    他抿了抿嘴,恭声道:“是,小人记住了。”


    紧接着他提高语调,用感恩戴德的口吻说话:“多谢大少爷查明真相,还小人一个清白。”


    楚锦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楚铮道:“你继续修炼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铮面色暗沉,并未作声。


    楚锦离去。


    屋内一时沉默。


    陈宁安觉得楚铮的脸色不太好看,便沉默站着没动。


    突然,楚铮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绿妩。”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二人面前:“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指着陈宁安说:“你给他安排的什么屋子?以至于让他受不住冷,跑去跟只狐狸挤在一起睡,让他住的冰窖吗?”


    绿妩诧异一瞬,反应过来后,她懊恼地捶了下手:“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过失,宁安是个凡人,没有灵力御寒,他房间里没有设置维持温度的阵法,这种天气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难熬。”


    楚铮质问:“为什么没有阵法?”


    绿妩道:“少爷,自从你来到这个院子,院里下人的修为,都没有低于金丹的,整个院子只有你房间里设置了阵法,在你八岁时就停用了,因为用不上,咱们院也没从族里领过火晶,更没有凡人用的炭火,我没想起这一茬来。”


    楚铮听完沉默,他转头去看榻边站着的人。


    陈宁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管听见什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身上尖锐的疼痛,使他的忍耐力松懈了些许。


    他现在心里很厌烦,一点都不想待在这个屋子里。


    对他而言,这个宽敞明亮的房子不如那个狭小的狐狸洞待着舒服。


    楚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给他房间里铺设阵法,再领些火晶,给他弄个手炉,让他随身带着。”


    绿妩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陈宁安听到这儿,适时露出一个感恩戴德的笑容:“谢谢二少爷。”


    楚铮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又吩咐道:“现在立刻去领火晶,先把我屋里的阵法开了。”


    “是。”绿妩转身离去。


    楚铮没再说话,陈宁安也乐得轻松,站着没动。


    室内一片沉默。


    阵法运转,屋里的温度一点点升高,也没什么风,陈宁安穿得有点多,他扯了扯领子,让那股热气从领口泄出来。


    屋内响起楚铮略有些低哑的声音:“过来。”


    “是。”陈宁安走过去,五步顿了四步。


    他坐在榻上,一点点盘腿。


    楚铮突然开口:“别动,裤子脱了。”


    陈宁安不想再平白生事端,他摇了摇头:“二少爷,我的腿没事了,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您还是尽快修炼吧。”


    楚铮声音一冷:“别废话,脱!”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快速平复心绪,他解开裤子的系带,脱掉两条裤子后,解了腿上的狐狸毛护膝,然后卷起亵裤的裤摆,撸到膝盖上。


    他的腿常年不见太阳,因此肤色很白,膝盖上的瘀伤青紫交加,红肿得很高,被周围白皙的肤色一衬,看起来触目惊心。


    楚铮看了两眼他的腿,攥了攥手,神情透出一些恼怒。


    他抬头去看陈宁安的脸,视线下移时,发现他颈侧裸露的一块皮肤泛着青黑。


    他微微前倾身体:“上衣也脱了。”


    陈宁安没再犹豫,顺从地脱去上衣,一直到最后一件里衣,他扯开侧边的系带,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楚铮别开脸,语气有些不自然:“别脱了,把衣裳穿好,领子往下拉一下,我就是看看脖子。”


    “是。”陈宁安依言照做。


    他用手折了一下领子,脖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楚铮看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白皙纤长的脖子上横布着一只青紫淤黑的手印,像是要把这截脖子掐断一样。


    怪不得说话这么哑,原来不是哭的,是被掐的。


    楚铮蜷缩了下手指,看着陈宁安问:“你这脖子怎么回事?”


    陈宁安淡淡道:“大少爷不小心碰到了。”


    楚铮低低骂了一声,蹭地一下从榻上起来,带着怒气喊道:“绿妩!”


    “在,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道:“去找大少爷,让他把春回玉肌膏给我送过来。”


    绿妩惊讶地“啊”了一声。


    春回玉肌膏是八品灵药,灵药宗每年只产三盒,珍贵无比。


    夫人每年都给灵药宗无偿提供一批灵植,就是为了年年能要到一盒春回玉肌膏,给大少爷洗经伐髓时用。


    楚铮冷嗤一声:“啊什么!他把我的人伤成这样,让他赔盒药怎么了!”


    绿妩面色有些为难,这药对大少爷来说确实珍贵了些。


    楚铮吼了一声:“去!他要是不给我送过来,我就亲自去拿。”


    “是。”绿妩转身离去。


    楚铮站在榻下烦躁地走了两圈,狠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发尾。


    视线落在榻上垂眉顺眼的人身上,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你先忍一下,等一会儿药到了,你抹上不出一刻钟,伤就不疼了。”


    陈宁安正散着神,闻言看他,下意识扯了下嘴角,笑着说:“谢谢二少爷。”


    笑得难看死了。


    楚铮绷着嘴角,别开脸,没吭声。


    没一会儿,楚锦带着药来了。


    楚铮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折回扔在陈宁安大腿上:“你自己抹药。”


    “是。”陈宁安捡起腿上的药盒。


    楚铮折返回去,看到楚锦,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楚锦当作没看见他恼怒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娘有事找你,让我叫你过去。”


    楚铮挥开他的手,径直往外走。


    楚锦无奈,只好跟在后面:“药不是给你送来了吗,怎么还这么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铮更气了:“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伤成那样,我还怎么和他修炼。”


    楚锦好脾气地认错:“这回是我做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楚铮陡然停下步子,转过头,严肃地盯着他:“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不要再有下一次。”


    楚锦愣了一下,他收起脸上的笑容,同样严肃地回答:“哥知道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以后不会再越过你动你院里的人。”


    楚铮这才继续往前走:“娘找我有什么事?”


    楚锦道:“临近年关,爹娘事情很多,也就今天抽出了点空,让咱俩过去一块吃个饭,闲聊闲聊。”


    “不去。”楚铮扭头往回走。


    每次去,他也没什么话可说,净浪费时间,坐在那儿听别人扯闲篇。


    楚锦快走两步,拉住他的手臂:“阿铮,爹娘这都一两个月没见过你了,索性今天无事,咱们——”


    “是你们无事。”楚铮打断他,“我忙着呢,这都快晌午了,今天还没开始修炼呢。”


    楚锦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无奈松手:“唉,行吧,那你年前就别去山里了,待在家里吧。”


    “再说吧。”楚铮头也不回地走了。


    ……


    陈宁安打开药盒,露出里面澄澈透明泛着浅青色的药膏。


    他从布袋里掏出一根雪翎掉的羽毛,小心沾了一点药膏,涂抹在膝盖上。


    清清凉凉的,还带着一股淡香,抹上后,疼痛立刻缓解不少。


    他刚才听出来了,这个药膏很贵,所以他只涂了薄薄一层。


    等膝盖涂完,他拉下衣领,摸索着往脖子上抹。


    楚铮回来时,他刚往脖子上抹了两下:“二少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抹好了。”


    楚铮嗯了一声,坐下看他抹药。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皱眉,点了点自己的脖子:“你这儿没抹到。”


    陈宁安抬眼去看他,哦了一声。


    他往那个地方补了两下。


    楚铮啧了一声,显然是陈宁安的动作没做到位。


    陈宁安用羽毛又蘸了点药膏,往那个地方抹。


    楚铮问道:“哪来的毛?”


    “雪翎掉的。”


    楚铮嗯了一声,没说旁的。


    陈宁安一边抹药一边纠结,过了两秒,他仍是开口询问:“二少爷,我清晨去族学,没办法自己走过去,只能让雪翎送我,以后我……我……”


    陈宁安停顿,迟疑两瞬,他看着楚铮没再往下说。


    楚铮听着他吭吭哧哧的,不由得嫌弃地啧了一声,正要说他,对上他的视线时,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不用管他,那只鸟照常驮着你去上学,灵兽园你想去就去。”


    陈宁安点了点头,心里无动于衷,他面上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来,嘴角带着惯常的讨好笑容:“谢谢二少爷。”


    楚铮见他这副神情,偏过头,撇了下嘴。


    还不如平常那副木讷没表情的样子好看。


    静默两秒,楚铮转过头,见他脖子上还有些地方没涂到,忍不住凑过去:“算了,羽毛给我,我给你涂。”


    陈宁安往后仰头,手肘后撤,避开他的手。


    他低垂着眼,恭声道:“不敢劳烦二少爷,还是我自己来吧。”


    楚铮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他声音有点冷,“随便你。”


    陈宁安不想再拖了,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他不想到大半夜睡不上觉。


    嗓子依旧火辣辣的疼,这药他用过了,想必楚铮也不会再要回去,没必要省着扣扣搜搜的,他直接用手挖了一些搁在掌心搓开,往脖子上抹,来回糊了两遍。


    这时,楚铮才收回手,他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平常自己坐的地方上。


    陈宁安从布袋里掏出竹筒,打湿帕子,擦干净手后,朝楚铮点头:“二少爷,我好了。”


    楚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陈宁安现在的姿势是伸直腿,倚靠在榻上,离楚铮还有些远,他只好挪动屁股一点点往前蹭,膝盖还有些疼,他缓慢地屈膝,慢慢挪动。


    还没挪到楚铮近前,小腿忽然被按住了,楚铮道:“你就这么坐,膝盖肿成这样,再折腾,什么时候能好。”


    “是。”陈宁安重新伸直腿,他往后欠身,倚靠在榻上。


    坐稳后,他就低着头,敛着眼皮没再动弹,等着楚铮自己找姿势坐好。


    过了一会儿,楚铮侧对他,盘腿坐在他近前,膝盖差一点挨着他的大腿。


    这样的姿势两人离得太近,陈宁安又压低了些脑袋。


    双手被人捞过去握住,陈宁安闭上眼,开始凝神静气。


    楚铮突然又说话了。


    “陈宁安。”


    口诀念到一半被打断,陈宁安有些心烦。


    他闭着眼嗯了一声。


    “今天这事是我哥的问题,他没查清楚事情,不该对你动手。”


    陈宁安缓慢地吞咽一下,好让说出口的语气保持平静:“二少爷,您这话折煞我了,大少爷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我的问题,我身上确实沾染了那香的味道,大少爷误会也是正常。”


    楚铮听完脸色很难看,生气道:“什么叫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是我的人,他越过我处理你,本来就是他的错,你有没有脑子!”


    陈宁安心中的厌烦越来越深,他的卖身契应该在楚家家主手里,对他而言,两位少爷都是他的主子,何况楚锦日后是楚家的家主,他只是目前伺候楚铮。


    陈宁安现在情绪不稳,需要用力才能压下去,他抿了一下嘴,恭敬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不满他的回答,用力攥了下他的手:“你敷衍我是不是?”


    陈宁安不吭声了。


    楚铮等了几息,耳边依旧沉默,他用膝盖顶了一下陈宁安的大腿:“说话!你哑巴了?”


    陈宁安突然抬头看他。


    两人视线相对,楚铮怔了下。


    陈宁安神情依旧平和,他用困惑的语气询问:“二少爷,您想听我说什么呢?”


    他能说什么呢?


    这件事他是被冤枉的,他平白受了无妄之灾,但是他不能生气,不能埋怨,甚至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感恩楚锦还给他本就属于他的清白。


    他能怨楚锦吗?


    自古以来,就没有下人去埋怨主子的,更何况还是当着另一个主子的面。


    楚铮看着他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样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从他早上回来看见陈宁安被人压着开始,直到现在,中间这段时间,陈宁安从来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生气和不满,正常人受了冤枉,多少会有些委屈,可是他却没有,这不太正常。


    他盯着陈宁安看,陈宁安敛着眼皮,脑袋微垂,只能从他身上看到顺服。


    楚铮忽然觉得烦躁,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他闭上眼不看人,眼不见为净。


    陈宁安忽然开口了:“二少爷。”


    楚铮立刻睁眼看他:“叫我干什么?”


    陈宁安道:“您体内的罡气多久能彻底解决?”


    楚铮听完,不由得烦躁:“要等到结婴才行,修行一事千变万化,讲究机缘,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少则五六年,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


    说完,他疑惑地打量陈宁安:“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陈宁安微微抬头,看着他说:“我伺候您也四五个月了,就想问问,对您的修炼来说,我的用处大吗?”


    楚铮晃了下手:“大。”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很有用。”


    陈宁安扯了下嘴角,笑容带着几分真诚:“我在族学上课时,经常听别人谈及到您,都说您天赋惊人,修炼速度很快,十五岁结丹世所罕见,想必您结婴也能很快,能伺候您,真是我的福气。”


    陈宁安很高兴,他确实运气不错,碰上了一个修炼奇才,不然他可能要伺候一个人大几十年。


    既然楚铮说短则五六年,那证明他就是有这个实力,很大可能他只需要熬过这五六年就好了。


    楚铮的视线落在陈宁安含笑的眼睛上。


    他错开眼神,沉下语气:“好了,别拍马屁了,我们开始修炼吧。”


    “是。”陈宁安语调上扬。


    转眼间,三天已过。


    陈宁安回到自己房里,迎面扑来一股热气,室内如暖春三月一般。


    他先仔细洗了下手,然后洗漱沐浴。


    临近年关,族学已经停课了,年后才开课。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陈宁安写了会儿字,等晾干头发后,他揉了揉眉心,想睡个回笼觉,一挨床只觉满身疲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屋外的积雪渐渐化成水,被灿烂的阳光一点点抹去痕迹。


    干枯的枝丫抽出嫩芽,花枝顶端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天朗气清,春风拂面,好不舒适。


    陈宁安坐在绿草成荫的山坡上,不远处,一群小少年身着轻薄春衫,迎着春风,在山谷间御剑,整片山峰都回荡着他们肆意张扬的笑声。


    陈宁安单手托腮,撑着脑袋看他们,眼中流露出不自觉的歆羡。


    这时,一只白鹤擦着草地朝陈宁安飞了过来。


    “光坐着看有什么意思。”雪翎用翅膀尖儿拍陈宁安的脑袋,“走,我驮着你飞一圈,不比他们御剑飞得慢。”


    陈宁安摇头:“不了,你自己去玩吧。”


    雪翎化成人,挤在他身边:“不用羡慕他们,你有我,我可以驮着你,还不用你费心御剑了。”


    陈宁安笑了笑,揉了下他的脑袋,并未说话。


    现在他伺候楚铮,雪翎才被指给他,带他去上学,如果他不伺楚铮了,雪翎也不会再跟在他身边了。


    只有彻底掌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只要学会御剑,随时随地都能飞,而仰赖他人,终究不是长法。


    片刻后。


    十七长老喊出一声带有灵力的话语。


    “散学。”


    话音刚落,满山谷的学生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陈宁安拍了拍雪翎的脑袋:“咱们回去吧。”


    “好。”两人起身。


    这时,楚镜来到陈宁安身边,仰头看着他说:“我最近要做一个水系的法器,还缺一片鲛人鳞。”


    陈宁安朝她温和地笑了笑:“鲛人鳞不如其他灵兽掉毛快,我这几日都去灵兽园问问,不一定有。”


    楚镜道:“不着急,近两个月能掉就好,不行,我再用其他的替代。”


    陈宁安点头。


    楚镜突然抱住了他的腰。


    陈宁安诧异:“镜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岂料,下一瞬,他双脚离地。


    这个才十岁的小姑娘,身高还不到他胸口,竟然把他抱起来了,还颠了两下。


    楚镜放下他,脸不红气不喘,语气平稳:“我想看看你有多重,现在这些小东西我都做顺手了,想试点难的,先从单人飞行法器开始,你过来给我帮忙,等我研究成了,做一个飞行法器给你。”


    陈宁安一边震惊,一边捏小姑娘的胳膊。


    真有劲儿啊!


    他道:“我还没你有力气,也没有灵力,可能帮不了你太多忙。”


    楚镜摇了摇头,稚嫩的脸庞却说着十分老成的话:“练器并不是纯靠力气,很多事情都是一些细致琐碎的活儿,你细心有耐性,话还少,我很看好你。”


    陈宁安忍俊不禁,他抿住嘴角,郑重地点头:“谢谢镜小姐抬举,我一定会认真做事的。”


    等楚镜走了,雪翎撅着嘴,抱住陈宁安的腰把他举了起来:“我也很有力气的!”


    陈宁安有些哭笑不得:“好,知道了,快把我放下来吧。”


    雪翎哼了一声,把他往上一抛,化成白鹤,用翅膀接住他,驮着他往回飞。


    晚间,天上圆月高悬


    陈宁安抹了把脸,汗水直接沾湿了他的手掌,他扯着领口扇风,感觉里衣都湿透了。


    时值盛夏,下午热得出奇,一点风都没有。


    那头熊缠着他,非要他给它剪指甲。


    他拿着大钳子鼓捣了一下午,才堪堪收拾好四只爪子。


    雪翎化为原形,走在旁边用翅膀给他扇风:“你明天还去二少爷院里吗?”


    陈宁安推开小楼的门:“不去了。”


    昨天早上他照常站在正屋门口等着,一直等到太阳升起老高,也不见楚铮的人影。


    他站在屋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句绿妩的名字,然后绿妩就出现了,告诉他楚铮可能是闭关了。


    “好!”雪翎化成人跟着他走进屋里。


    陈宁安转身合上门,屋里的凉气太足了,他忍不住抖了个激灵。


    雪翎感叹一声:“宁安,你这阵法铺得真不错,好凉快呀。”


    陈宁安伸手解开外衣,笑着说:“也有你的功劳。”


    雪翎晃了晃脑袋,嘿嘿一笑。


    阵法是陈宁安自己铺设的,但是有些阵材是他和雪翎一起在楚家找的,催动灵力的活儿,都是雪翎出的力。


    陈宁安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里衣:“我去洗澡了。”


    “好。”雪翎问,“你明早还去族学上课吗?”


    陈宁安想了想:“去,二少爷闭关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雪翎点头,抬脚往外走:“那我明早过来接你。”


    陈宁安送他到门口,合上门,转头去沐浴。


    洗完澡出来,他扔出一把铁剑,旋身立在上面,操纵着铁剑在屋内转了几圈,动作非常流畅。


    确认御剑没有生疏后,陈宁安立刻停了下来,多一分灵力都不舍得消耗。


    入了三伏天,天气越来越热。


    月末,族学放假两天,陈宁安待在屋里看书,临近傍晚时,雪翎跑过来找他,说河里的莲子熟了,要和他一块去摘。


    陈宁安看着他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放下书跟他一块去了。


    雪翎手里攥着陈宁安的袖子,蹦蹦跳跳地走着,陈宁安的身形也被他带歪了。


    等走到河边时,陈宁安开口道:“再往下走一截,这里离二少爷的院子太近了。”


    月末或月初,楚铮也会回来一趟,但大多时间都关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情,不过为了避免他出现在楚铮面前,这几天他大多待在屋子里,要么就绕过楚铮的院子,离得远远的。


    “好吧。”两人顺着河边往下又走了一段。


    雪翎巴巴望着河中央的莲子:“这里可以了吗?”


    陈宁安四处看了一圈,这里离楚铮的院子很远,周围没人,也没什么房子,他点头道:“可以。”


    雪翎欢快地化成原形,一脑袋钻进了水里,河水清澈见底,雪翎在水中潜行,带出一阵阵涟漪。


    陈宁安坐在岸边看他凫水。


    雪翎欢快地游了好一会儿,用嘴巴折断几根莲子扔到岸上,让陈宁安给他剥皮。


    陈宁安头上顶着一只大荷叶,坐在岸边给他剥莲子。


    雪翎立在水中,露出一截长长的脖子:“宁安,你把莲子丢过来,我用嘴巴接。”


    陈宁安从手心拿出一颗剥好的莲子,往水中一投。


    雪翎张大嘴巴,歪了歪脑袋,那颗莲子精准地落入他的嘴里。


    雪翎哈哈一笑:“我接到了,再扔再扔!”


    陈宁安这时也起了玩心,他故意把莲子往雪翎旁边的地方扔。


    雪翎毕竟是一只化了形的金丹修士,不管陈宁安扔得角度多么刁钻、距离多远,他都能精准地接到。


    没多会儿,陈宁安剥好的一把莲子全扔出去了,最后,他同时扔了三颗。


    雪翎哈了一声,纤长的脖子灵活摆动,先后把三颗莲子都接到了嘴里。


    他得意地冲着陈宁安哈哈大笑。


    “什么声音?”楚锦皱了下眉,转眼去看。


    楚铮本来没搭理,径直往前走,突然,他听见了另一道欢快的笑声。


    笑声的主人平时很少笑,像这种笑出声的情况,更是罕见。


    他顿住脚步,循着声音去看。


    底下的河岸边,陈宁安坐在石阶上,捂着脸,歪着身子四处躲避,他一边笑一边轻喊:“啊,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拿莲蓬扔你。”


    一只白鹤立在水中,不停地朝陈宁安扇动翅膀,溅起一长串水珠,长长的鸟喙上戳着一个莲蓬,嘴巴张张合合发出难听的嚎叫声。


    楚铮看见陈宁安的一刹那,突然恍惚。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看见陈宁安。


    楚锦皱了下眉,疑惑道:“这哪来的白鹤,这么聒噪,不在灵兽园里关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铮站在一旁没说话,视线一直落在河岸边上。


    陈宁安听见楚锦的声音,他立刻站起来,姿态摆得很恭敬。


    这时,雪翎也从水里飞了起来,化作人躲在他身后。


    楚锦笑了一声:“原来是你们俩呀。”


    楚铮六岁的时候还不会御剑,这只白鹤送他去苍明峰修炼,结果吃了楚铮师父培育的灵果,这才有机缘化成了人。


    陈宁安背过手,拽了一下雪翎,恭声道:“见过二位少爷。”


    雪翎有样学样,也随着他说:“见过两位少爷。”


    楚锦嗯了一声:“你们继续玩吧。”


    过了一会儿,雪翎悄悄探出头,小声道:“他们走远了。”


    陈宁安这才放松下来,垮下绷紧的肩膀。


    他道:“好了,你去再摘几个莲蓬,我给你剥了吃。”


    雪翎飞到河面上,没再下水,用嘴巴衔了几根莲蓬就回来了。


    他紧挨着陈宁安坐下,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高:“虽然大少爷总是面上带笑,看着很温和,但是我怕他,二少爷黑着脸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怕。”


    陈宁安低着头剥莲蓬,附和地嗯了一声:“确实。”


    这位大少爷的温和只是表象,他的骨子里透出一股杀伐和狠绝,毕竟是以后要当家主的人,若是真这么温润随和,怎么能当得了家。


    雪翎抱住陈宁安一条手臂,脑袋歪在他肩上,嘿嘿笑着:“宁安,现在我最喜欢你了。”


    陈宁安捏着一颗莲子喂在他嘴里:“我也最喜欢你。”


    雪翎嚼着莲子,含混道:“宁安!你现在在笑唉!”


    陈宁安听见他惊奇的话语,忍不住疑惑,转头看他:“我不是经常笑吗?”


    雪翎煞有其事地摆了摆手:“不,你平常笑不好看,现在才好看。”


    “笑得不好看就不算笑了吗?”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些。


    雪翎点头:“不算数,你多笑笑,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比二少爷院里的金芙蕖都漂亮。”


    陈宁安哦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减,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莲子:“谢谢你的夸赞,你也很好看,羽毛比彩鸢的都漂亮。”


    雪翎听完他这话,扭捏起来,他捂着脸道:“我倒也没有那么漂亮!”


    陈宁安道:“有,你羽毛很漂亮,飞起来的时候更漂亮了。”


    雪翎放下手,羞涩地笑着。


    昏黄的夕阳,照在陈宁安含笑的脸上,在他眼角眉梢晕开一抹朦胧的辉光。


    雪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宁安,你笑起来真漂亮,我想亲亲。”


    说着,雪翎撅着嘴去亲陈宁安。


    突然,一片草叶擦着他的嘴唇飞了过去。


    雪翎吓得身子一抖,缩着头埋进了陈宁安怀里。


    那片草叶速度太快,陈宁安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不明白雪翎怎么突然惊吓到了,他抱着人,轻声安抚:“怎么了?”


    上方骤然传来一声冷笑。


    陈宁安下意识循着声音去看,不由得愣住了,过了两瞬,他才反应过来:“见过二少爷。”


    楚铮迈下台阶,三两步来到两人身边,他抬腿踢了一下雪翎露在外面的脚:“你个蠢鸟,修炼这么多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遇到事情竟然往别人怀里躲,你有没有出息!”


    这时,雪翎才慢慢从陈宁安怀里探出头,他委屈道:“二少爷,你干吗偷袭我?差点就割破我的嘴了。”


    楚铮对这番指责无动于衷,反而嘲讽道:“活该,谁让你每天这么懒,不勤于修炼,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我都是金丹了,你还在金丹。”


    雪翎听完,委屈得不行,他眼泪汪汪的,瘪着嘴看陈宁安。


    陈宁安在心中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道:“二少爷跟你开玩笑呢,他要真偷袭你,你的嘴巴早就被割烂了,你有长进,现在飞起来比之前快了很多。”


    刚说完,他腿上就被踢了一脚。


    上方一道不满的视线瞪着他。


    陈宁安仰头去看楚铮,脸色透出些许无奈,示意他别跟雪翎计较。


    楚铮又踢了他一脚:“你知不知道好歹,刚才要不是我,你就被他亲到了,我是在帮你。”


    陈宁安道:“就算亲到也没什么,何况他还是个小孩。”


    雪翎瘪着嘴开口:“就是,差一点我就亲到了。”


    “嗤!有两百多岁的小孩吗!这么老的人了还装小孩子,要不要脸!”楚铮弯下腰,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拎着他的后领子把人提起来,往旁边一扔,“就什么是,还敢犟嘴,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给你割了。”


    雪翎捂着嘴,眼睛含着两泡儿泪,快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陈宁安看着地上掉落的羽毛,忍不住叹气,他撑着手起来:“二少爷,他还是个小孩儿,禁不住吓。”


    楚铮冷着脸,无差别攻击:“你不是小孩,你这么大人了,你也禁不住吓,说两句话就战战兢兢的,活似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一样。”


    陈宁安张了张嘴,选择默不作声。


    楚铮继续说他:“你这么大人了,也该懂点事,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亲什么亲,被占便宜了也不知道躲,我帮你,你还倒打一耙,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陈宁安选择继续沉默。


    楚铮盯着他,狐疑道:“你别不是私下和这小子天天亲吧?”


    陈宁安愣住了,感觉匪夷所思,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直呼冤枉:“我没有。”


    楚铮哼了一声:“你最好没有,他还是个小孩,你注意点分寸。”


    “……”


    正话反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陈宁安深吸了口气,木然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儿


    陈宁安见他一直没开口,便点了点头:“二少爷,那我就先退下了。”


    “站住。”


    楚铮往他身上打了上百个清洁术,直到身上没有那股鸟的味道,才握住他的手,拉着人并排坐在河边。


    陈宁安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罡气,开始默念口诀。


    坐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楚铮用空闲的那只手托着脸,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原来夕阳这么好看,河水很清澈,荷花清丽脱俗,吹在身上的风也很舒服。


    这一切都很好,楚铮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遗憾,他第一次发现这些美好。


    他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陈宁安低着头,眼皮半敛。


    楚铮用膝盖撞他,又捏了捏他的手:“你发什么呆呢?”


    陈宁安闻言,侧过头看他,摇头道:“我没在发呆,我在看蚂蚁搬东西。”


    他下巴往地上点了点,楚铮视线落在他那截下巴上,顿了两息,然后顺着往下看。


    地上一群蚂蚁在搬莲子的残渣。


    楚铮挑眉,视线一转,见陈宁安手里还握着几枚剥好的莲子,便从他手心里扣出一个来扔到地上。


    “哗啦”一下,地上的蚂蚁登时四散逃窜。


    楚铮抻了下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


    没一会儿,从四面八方乌泱泱跑来一群蚂蚁,它们齐心协力,将那颗比它们身体大许多倍的莲子扛了起来。


    等这颗莲子搬走后,陈宁安犹豫了下,捏着一颗莲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又有些蚂蚁陆陆续续过来,成群结队的,明明很小的东西,但他们搬东西时,却透出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楚铮又从他手心里扣出一颗莲子丢在地上。


    蚂蚁们前仆后继。


    两人乐此不疲,都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搬莲子。


    时间从他们身边流淌过去。


    夕阳已尽,天色昏暗下来,陈宁安眨了眨眼睛,蚂蚁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只有嫩白的莲子还算显眼。


    他闭上眼,微微坐直身子,手揉着后脖子。


    楚铮侧目看他,掐算时辰。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演武场练剑,但是却花了半个时辰,在这里看蚂蚁搬东西。


    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种浪费时间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时间花得很值。


    他晃了下手,看着对面的人:“坐累了?”


    陈宁安点了点头:“嗯,有点。”


    楚铮拉着他起来:“月中我闭关没回来,明天补上。”


    陈宁安道:“好,我知道了。”


    “走吧。”楚铮率先迈开步子。


    陈宁安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步子走得不紧不慢。


    楚铮身上难得显露出一种懒散,他漫不经心地朝四周看着,晃了下手,看着陈宁安问:“你平常总在这块儿玩吗?”


    陈宁安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不是,我第一次过来。”


    楚铮语气突然不悦,他攥了下掌中的手:“你说话时能不能看着点人,低头看什么呢!”


    陈宁安顺从地抬起头看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回二少爷的话,不是,我第一次过来。”


    楚铮看了他一眼,随即别过脸:“你说话就说话,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人。”


    陈宁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他也没辩驳,垂下眼皮:“是,您说得对。”


    “对什么对!你就知道说对!”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只觉楚铮莫名其妙,难不成闭关闭得走火入魔了?


    他抿着嘴一声不吭,闷着头走路。


    楚铮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干吗又不说话?总装哑巴。”


    陈宁安语调平平:“我嘴笨,说出来的话总惹您生气,我还是少说话为好,省得您听了不高兴。”


    楚铮皱着眉道:“你少说瞎话,我哪有不高兴。”


    陈宁安又不吭声了。


    他觉得这位少爷对自己的脾气根本没有自知之明,这一路上,他有高兴过吗?


    “是,您说得对。”更加恭顺的语气。


    楚铮提了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像嗓子眼儿里噎了个东西似的。


    他气恼地甩了下手,大步往前走。


    陈宁安松了口气,这下好了,剩下的路上楚铮应该不会再开口了。


    第33章


    初夏时节, 草木丰茂,生机盎然。


    陈宁安拉着雪翎的手,顺着河边慢悠悠走着。


    雪翎蹦起来去搂陈宁安的脖子:“我想吃金棠果。”


    陈宁安刚睡醒, 还没缓过来神, 他搓了把脸, 温声道:“这时节还没熟透, 得再等等。”


    “宁安~我想吃,酸的也想吃。”雪翎脑袋往他怀里撞。


    陈宁安妥协道:“好,咱们现在就去摘。”


    “嘿嘿!”雪翎顿时喜上眉梢。


    陈宁安拉着他往林子里走,视线一瞥, 发现空中有个小黑点。


    “快走快走!”陈宁安拽着雪翎就往树林里躲。


    雪翎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跑得比陈宁安还快:“二少爷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不知道。”陈宁安挑着树冠茂密的地方走。


    两人闷头在林子里穿梭。


    陈宁安悄悄回头望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撞见楚铮。


    “好了。”陈宁安拍了拍雪翎的脑袋, 伸手摘了一枚金棠果递给他, “这个颜色看着还行,应该没那么酸, 你尝尝。”


    雪翎接过来,刚咬进嘴里,眼睛就瞪得极大。


    陈宁安询问道:“很酸吗?”


    雪翎没吭声, 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身后。


    陈宁安心头一跳,他越过雪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前面那棵树的果子好像熟了,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雪翎二话不说,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陈宁安当做不知道楚铮在身后, 他闷头走着,希望楚铮觉得无趣能赶紧离开。


    忽然眼前一黑。


    陈宁安暗自叹气,还是没躲过,他微微抬头,还没看清人影,就听见一道质询的话语。


    “你脸怎么了?”


    楚铮御剑立在他身前,深拧着眉看他。


    陈宁安茫然:“什么?”


    楚铮一瞬间落在他近侧,托起他的下巴。


    陈宁安右侧的脸颊上遍布凹凸不平的红痕。


    “谁弄的?”楚铮冷沉的语气里透着压制不住的怒意。


    陈宁安还是没听明白:“您在说什么?”


    “疼不疼?”楚铮轻轻抚了下他的脸颊,“照实说,谁给你弄的?”


    陈宁安困惑地去摸自己的脸,倏的明白了过来,他不大好意思道:“刚才我和雪翎在树上睡觉,嫌阳光太亮,我闷着脸睡的……应该是硌出来的。”


    楚铮沉默了。


    陈宁安压低脑袋,闷不作声。


    半晌。


    楚铮先开口了:“刚才你俩干什么呢?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躲你。


    陈宁安垂着头说:“在找熟了的金棠果。”


    楚铮嫌弃地啧了一声:“现在这时节,它离熟还远着呢,你嘴别太馋。”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并未解释,“二少爷,您忙吧,我先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却上前拉住他的手,同他并肩往外走。


    陈宁安不由得诧异,下一瞬,手上传来一股罡气。


    他脚步微顿,落后楚铮半步,岂料楚铮步子也慢了下来。


    两人慢吞吞地走着。


    周身没风,好一片寂静。


    陈宁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楚铮努着嘴,神色透着郁闷,他频繁用余光扫视身侧的人。


    陈宁安佯装没看见,只闷头走路,不给楚铮开口说话的机会。


    蓦地,楚铮停下了,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串玉藤果,递到陈宁安眼前:“这个味道跟金棠果有些像。”


    陈宁安点头:“嗯。”


    楚铮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接,他皱着眉:“你倒是拿过去吃啊!”


    陈宁安愣了下。


    楚铮凑到他脸前,语气不确定道:“你是想让我喂你吗?”


    “不是!”陈宁安立刻反驳,“二少爷,我没这个意思。”


    楚铮目露狐疑,眯着眼打量他。


    陈宁安赶紧摇头,恳切道:“二少爷,玉藤果颇为难得,谢谢您恩赏,此物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楚铮哼道:“知道难得,还不赶紧吃,整个龙脊山脉就这么一棵藤,拢共就结了两串。”


    陈宁安知道玉藤果的习性,阳光太大不长,下雨不长,天色太阴也不长,是个娇气难养的藤,结一次果很不容易。


    他垂着手,没去接:“二少爷,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楚铮没说话,直勾勾盯着他:“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喂你?”


    陈宁安:“……”


    他不是,他没有。


    默了默,他接过那串玉藤果:“谢谢二少爷。”


    “你赶紧吃。”楚铮催促道,‘那只鸟在树梢盯着你呢,口水都快流成瀑布了。”


    陈宁安闻言去看,就见苍绿色的叶片中窜出一抹亮眼的白。


    他朝雪翎招了招手,雪翎立刻飞到他身前不远处。


    楚铮啧他。


    陈宁安当没听见,他晃了晃手,楚铮松开了他。


    他分了半串玉藤果,朝雪翎掷了过去。


    雪翎精准地衔住果子,“嘎嘎”笑了两声,愉快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楚铮双手抱胸,任由这一切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陈宁安揪起一颗果子搁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他眯着眼睛笑:“二少爷,这个比金棠果好吃很多。”


    楚铮看他亮晶晶、泛着水光的嘴唇,别过脸,低嗯一声。


    没一会儿,半串玉藤果就吃完了,陈宁安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楚铮见状哼道:“一串本来就不多,你还非得给那只鸟,自己都不够吃。”


    “尝尝味道就行。”陈宁安笑了笑,不在意道,“也不是当饭吃。”


    楚铮没理他,放出神识扫了一圈,他侧移一步,完全挡住陈宁安的身影,然后才掏出小半串玉藤果递给他:“就剩这么点儿了,多一颗都没有。”


    陈宁安看着只有半串的果子,心中迟疑,他试探地询问:“二少爷,另一半是您吃的吗?”


    “不是。”楚铮道,“我前几日闭关,没顾得上炼丹,就摘晚了,这一串的上半部分被鸟啄了。”


    “哦。”陈宁安放心了,不是楚铮吃剩的就行。


    他接过果子,悄悄探头往外看,想找找雪翎在哪。


    楚铮按着他的头顶往下压:“快吃!不许再给那只鸟。”


    陈宁安听话地缩在他的阴影里;“二少爷,我都吃了,您还怎么炼丹?”


    “你废话真多,还吃不吃?”楚铮瞪他。


    陈宁安没吭声,一口一个果子,吃得很快。


    “慢点。”楚铮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忍不住皱眉,“这果子水多,你别呛着。”


    一会儿让快吃,一会儿让慢点。


    看似说得截然不同,其实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


    陈宁安默了默,低声道:“谢谢二少爷。”


    “别说废话了,快点吃完。”楚铮又开始催促。


    耳边一直回响着吸溜声,楚铮忍不住嫌弃,他从乾坤袋里摸出几颗百花丹,朝后一扔。


    雪翎张开鸟喙,先后吞下百花丹,咂摸几下,煞有其事地点评:“二少爷,你这丹药炼得一般,不够甜。”


    陈宁安压低脑袋,抿着快要翘起来的嘴角。


    楚铮冷笑一声:“滚。”


    “好吧。”雪翎叹了口气,“宁安,我要滚了,二少爷,你记得把宁安送回去,他崴的脚刚好,不能走太多路。”


    楚铮登时皱起眉,低头去看陈宁安的脚:“什么时候崴的?怎么崴的?崴的哪只脚?”


    陈宁安吃完最后一颗果子,舔了舔嘴唇,按照顺序回答问题:“五天前崴的,晚上没看清,一脚踩坑里,崴到右脚了。”


    楚铮疑惑道:“我院子里还有看不清的地方,在哪?”


    陈宁安敛着眼皮,遮住心虚,他是夜里跑出去练剑,收剑时没看清,一脚踏空石阶,才崴了脚。


    “就在屋里。”陈宁安含混道,“夜里起来,困得睁不开眼,一不小心就崴了。”


    楚铮忍不住训他:“没好透,还出来瞎跑!”


    陈宁安小声道:“已经好透了。”


    楚铮嗤了一声,没搭理,他扔出剑,把人带到剑上。


    两人御剑而行,凉爽的晚风从他们身边无声流过。


    天色彻底暗淡,远处一片漆黑。


    夜幕中的繁星随着光线的明亮,渐渐消失。


    远方的山腰间漂浮着白茫茫的云雾,地上的草叶挂着清澈的露珠。


    秋风萧瑟,尤其是清早的风,带着浓重的寒凉。


    陈宁安倚在柱子上,搓着微凉的手,忽然心生感叹。


    时间过得真快,他来楚家已经三年多了。


    他小时候走在田野间,看着田里那些大人时,经常会想,他可能活不到长大成人了,没想到他现在已经及冠了,看样子应该还能活很久。


    忽然,寂静中响起一道破空声。


    楚铮双手抱臂站在剑上,身上单薄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陈宁安看着落在近前的人,忍不住羡慕,他要是有灵根能修炼就好了,那他也能御剑飞行,再也不惧暑热严寒。


    楚铮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站在这儿,不是让你进屋里等吗?”


    陈宁安站直身体,没再倚着柱子,他道:“我就在这候着吧,等您沐浴完,我再跟您一块儿进去。”


    楚铮走到近前,按着他的肩头,往前推了一把,冷声道:“别废话!进去!”


    陈宁安无奈,只得往屋里走。


    楚铮训斥的话语响在身后:“天气又冷了,以后不许再站在门口,之前吹冷风害了风寒,病了一天,脸烧得通红,饭都吃不下,这才多久你都忘了?长点记性吧!”


    陈宁安推开门:“是,我知道了。”


    楚铮挥手把门合上,才转身往浴房走。


    陈宁安进了门,便脱去外袍,这屋里维持温度的阵法一年四季都开着,始终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状态中。


    他把外袍收进身上的荷包里,来到榻边,在自己的位置上摆了一个暄软的蒲团。


    坐在榻上,闲来无事,陈宁安趁这个时间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蛇蜕,拿剪刀剪成拇指大小的菱形。


    楚镜要用来贴在傀儡蛇上,总共需要三千片,他才剪了六百三十二片。


    活儿很简单,就是要一直保持耐心,确保每一片的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


    大概又剪了三十多片,陈宁安听见了推门声,他不慌不忙地把手中这一片剪好,然后把东西都收进荷包里。


    他掏出竹筒,倒出里面的温水,用帕子擦干手。


    楚铮在他对面坐好时,他收起帕子,把干干净净的手递出去。


    楚铮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了一下他右手的手背:“这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多了条疤?”


    陈宁安摇头:“没注意,应该是不小心划倒的。”


    楚铮追着问:“你干什么了?能划到手?”


    陈宁安仔细回想:“我前些日子修剪花枝的时候,被花刺划的。”


    楚铮的指腹在那条疤痕上摁了两下:“院里有专门修剪花草的,用不着你动手。”


    陈宁安点了点头:“是,我下次不做了。”


    楚铮抬眼看他,这人就爱侍弄点花花草草,听绿妩说,他有时会打理窗外的花园,河边的那片空地上,被他栽了很多花,长得十分茂盛。


    他御剑经过河边,偶尔能见到那只鸟衔着桶浇花。


    “你想做就做,做的时候要注意点。”楚铮叮嘱道。


    陈宁安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楚铮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


    对面的人垂着头,一副沉默无言的样子。


    楚铮抿紧了嘴巴,没再吭声。


    他往后仰身,坐直身体,正准备闭眼。


    陈宁安忽然叫他:“二少爷。”


    楚铮身体又不自觉地前倾,语调带着本人意识不到的上扬:“叫我干什么?”


    陈宁安问道:“您现在什么修为?”


    楚铮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自得:“上个月我打坐时,就已经突破金丹中期了。”


    陈宁安听完,开心地笑了笑:“您真厉害啊。”


    楚铮咳了一下,瞟了一眼他含笑的眼睛,语气恢复平时的冷沉:“还行吧。”


    顿了顿,他开口问:“你呢?丹田有长进吗?”


    陈宁安点头:“有,前两天我的丹田又大了一圈,炼化灵力的速度应该会快不少。”


    楚铮嘴角扬了扬:“不错。”


    陈宁安抬眼看他,脸上还残存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楚铮对上他的视线后,眼神一直没有挪开。


    两人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陈宁安眼睫颤了颤,缓缓垂下眼皮。


    两人已经认识三年多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日夜相对,其实对彼此已经挺熟悉了。


    但偶尔,就像眼下这种情况,两人无言对视时,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不自在。


    墨黑的眼珠被眼帘遮住,楚铮的视线落在眼睫投下来的那一小片阴影上。


    过了两息,楚铮突然后仰,坐直身体,他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语气略有些不自然:“不许再说话了,我们专心修炼。”


    陈宁安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只低低嗯了一声。


    当进入状态,认真修炼起来时,时间过得很快。


    陈宁安感觉楚铮的灵力没在他身体里堆积多少,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了。


    他走出门,在不远处活动,回忆着十七长老演示的剑招,手里也没有剑,他就随意比划着。


    一个旋身,陈宁安做出往前送剑的动作,突然看见楚铮正倚在柱子边上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陈宁安身形一僵,他慢慢地收回手,拘谨站着,抬眼去看楚铮。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怎么不练了?”


    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练剑,尤其这个人还是楚铮,陈宁安觉得不太自在。


    “我瞎比划的,剩下的都忘了。”他朝着门口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楚铮眉头皱了一下:“哪瞎比划了,你练的不是贯虹剑法吗,动作很到位,就是招式与招式之间不太连贯,显得凝滞,失了剑锋,剑招有形而无神。”


    陈宁安默了默,诚恳道:“是,您说得对。”


    这套剑法他就学了一个多月,他没有灵力,也没有基本功,练起来很卡壳,即使招式熟悉了,使出来的动作也软绵绵的。


    楚铮扬了扬下巴:“这套剑法一共四十九式,你刚才也就演练了前十二式,学到哪儿了?哪些忘了?”


    陈宁安怕他让自己演示,立刻往门口走去:“二少爷,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楚铮斜眼看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修炼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陈宁安张了下嘴,又抿着嘴不吭声了。


    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拉着他往前走。


    陈宁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罡气,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还见缝插针地修炼。


    他晃了下手:“二少爷,咱们要去哪儿呀?”


    “演武场,这地方太小了,施展不开。”


    陈宁安不想去,他放慢脚步:“这太浪费时间了,咱们回去吧。”


    楚铮手上用力,拽了他一下:“别废话,跟上!”


    陈宁安无奈,暗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他。


    越往前走,场地越开阔,视线里出现一个宽阔的演武场。


    陈宁安这是第一次来,他往四周望了一圈。


    周围没什么遮挡,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长。


    风到这里都变大了,吹得陈宁安睁不开眼。


    楚铮拉着他走进演武场,风声在一刹那消弭,耳边无比寂静。


    陈宁安眨了眨眼睛,感觉周围的气氛很玄妙,好像是从天地间隔离出来的一块地方。


    楚铮见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流露出一丝好奇,便开口解释:“这地方我师父布下了隔绝结界,气息不会外泄,方便我平时练剑。”


    陈宁安点头,他知道楚铮的师父,听雪翎说是一位渡劫期的修士,也是一个天纵奇才,是当今剑道第一人。


    楚铮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开始练吧。”


    陈宁安环顾一圈这偌大的演武场,心里更不自在了。


    他皱了下眉:“二少爷,我没有剑,也就学了那么两三招,刚才您已经看过了,算了,咱们回去吧。”


    楚铮啧了一声:“才走到这儿,又回去,这不是来回浪费时间吗。”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侧过头,闷声道:“我刚才就说不要来。”


    “让你练剑,又不是剐你的肉,嘴撅这么高,脸都皱成一团了。”楚铮走到他身边,把自己的剑给他,“拿着!”


    陈宁安忍着不高兴,从他手里接过剑,剑刚一入手,他就立刻还给楚铮:“二少爷我真练不了,您这剑太沉了,我提起来都费劲。”


    楚铮没接。


    陈宁安直接往他手里塞:“二少爷,还您练吧,我在一旁看着,行吗?”


    楚铮突然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练剑?”


    “……”陈宁安并不想看,但眼下这种情形,他只能点头说是。


    楚铮低咳一声,他拿回自己的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扭扭捏捏的,还拐弯抹角,我又没说不让你看。”


    陈宁安攥了攥手,努力保持自己平静的表情。


    楚铮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去后面站着,别离我太近,我给你演示一遍完整的贯虹剑法,你好好看着。”


    陈宁安点了下头,连“嗯”字都懒得哼一腔,转身就往后走。


    身后传来楚铮的喊叫声:“你死心眼子吗!还往前走,再远还能看见吗!”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后,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铮。


    楚铮见他转过头,也没再废话,提起剑就开始演练。


    结界里还有个人,楚铮没用灵力,只是单纯演示剑招。


    陈宁安看着他,原本散神的眼睛慢慢凝实。


    说实话,他本来没想看楚铮练剑,只是想赶紧熬过这段时间。


    但是楚铮练剑的时候跟平常太不一样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势,简直震人心魄。


    那些平平无奇的剑招,从他手中演示出来却格外潇洒流畅。


    剑光如练,黑袍翻飞。


    楚铮手中长剑一扬,寒芒乍现,脚下步法轻盈,似踏风而行,时而疾如闪电,时而缓若浮云,剑势忽而大开大合,忽而细腻绵密,如丝如缕。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剑鸣铮铮,回荡此间。


    人如剑,剑似风,挥洒之间,好似天地皆在掌握之中。


    陈宁安看着演武场中央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说楚铮是天才。


    他以前总听别人说楚铮天赋好,是练剑奇才,可是他却没有实感。


    因为他看到的一直都是坐在他对面,没什么表情和动作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动起来了,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感受他的凌冽,一举一动都那么肆意飞扬,整个人无比耀眼。


    他在族学里见过十七长老和满屋子的人练过这套剑术,全部加一起,都不如楚铮随便一个招式来的惊艳。


    在这一瞬间,陈宁安深刻地意识到了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


    等到楚铮收剑,阔步朝他走过来,陈宁安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眨眼间就演练完了,他甚至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楚铮走到他近前,气息略有一些喘:“看明白了吗?”


    陈宁安犹豫了一下,仍是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楚铮的剑招太过丝滑,行云流水,实在很吸引人的眼神,可是人的眼神只会落在他本人身上,很难分出心神去关注他的招式。


    楚铮正解着护腕,拧着眉瞪他:“你刚才是不是跑神了根本没有注意看,我都特意放慢了一倍的速度,你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


    陈宁安认真地辩白:“我刚才一点都没有跑神,一直在看着您,但只顾着看您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您演练的是什么招式。”


    楚铮解护腕的手顿住了,他喉咙滚了滚,低着头没说话。


    第34章


    陈宁安见楚铮一直不说话, 又补充道:“您可能没跟其他人在一起练过剑,您练剑的水平跟常人拉开了很大距离,就算您再放慢一倍速度, 我也不可能看得明白。”


    楚铮只能听见耳边有道平和舒缓的声音, 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那片张张合合的淡红色吸引走了。


    陈宁安说完, 见楚铮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以为他不信自己,只得又开口解释:“二少爷, 您相信我,我刚才真的一直都在看您,一点没有跑神。”


    楚铮突然把右臂伸到他跟前:“你给我解开。”


    陈宁安愣了一下,伸手给他解护腕的系带。


    “二少爷, 咱们回去吧。”


    楚铮没理他这茬儿, 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嘴唇的颜色为什么这么浅?”


    “啊?”陈宁安眼神迷茫, 顿了顿,他继续解护腕, “天生的,一直就这样。”


    “不对。”楚铮的声音透着僵硬。


    他们那次用嘴渡气,分开后, 这人的嘴巴很红、很艳。


    陈宁安疑惑地看他:“什么不对?”


    楚铮扭过脸不看他:“你有时候嘴巴很红。”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颜色在一刹那浅淡,他道:“您是说吃完饭的时候吗?饭是热的,挨到嘴后,嘴巴也会变热,然后就会变红, 我们洗完热水澡,皮肤都会变得红一些。”


    楚铮下意识抿了下嘴,他的体温是比陈宁安高一些。


    陈宁安把解下的护腕递给他,主动握住他一只手,想拉着他回去。


    楚铮接过护腕,却站着不动。


    “二少爷,咱们还不走吗?”陈宁安轻轻拉他的手。


    楚铮拽他过来,把护腕套在他右腕上:“走什么,才来。”


    陈宁安蜷缩了下手指:“您这是干什么?”


    楚铮没说话,在自己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最后选了一把他小时候用过的木剑:“这个不沉,你肯定提得动,去练,我在一边看着。”


    陈宁安不说话,握紧拳头不去接那把剑,想用沉默来表示抗拒。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拳头:“你再磨蹭,只会浪费时间,晚上睡觉的时间往后推。”


    陈宁安缓缓张开手心,满心不情愿地接过那把木剑。


    楚铮推了一把他的后背:“快去!别磨蹭!”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严正自己的态度,像在上课一样,一招一式认真地演练。


    楚铮站在不远处看着,时不时点拨两句。


    “剑已经送出去了,这时不要后撤,直接向侧前方刺过去。”


    “转身时,不要回头,先把脚扭过来。”


    陈宁安严格按照他说的做,确实感觉剑招丝滑了不少。


    等前十二个招式演练完,楚铮走过来叫停他。


    陈宁安深喘了口气,慢慢平复呼吸。


    楚铮接过他手里的木剑,给他解护腕:“贯虹剑法讲究大开大合,不适合你练,你适合一些轻巧灵便的剑法,而且你的很多基本功都不太到位,尤其是崩剑,手肘的发力不对。”


    陈宁安点了点头:“确实,您说得对。”


    楚铮给他抖了一下翻折的袖口:“从今天开始,饭后休息的两刻钟,你来这里练习基本剑招。”


    陈宁安错愕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本来你也要去活动,正好练剑,一举两得。”


    陈宁安犹豫了下:“您也过来吗?”


    楚铮睨了他一眼:“我不过来,你自己在这瞎练吗?”


    陈宁安抿着嘴不吭声了。


    算了,反正也就三天,还能得到一个天才指导,怎么看都是赚了。


    “是,谢谢二少爷。”


    楚铮嗯了一声,握着他一只手:“走吧,回去。”


    陈宁安见他手里还拿着那只护腕,便伸手去接:“给我吧。”


    楚铮顿了顿,给了他之后才说:“这个是我的尺寸,对你来说有点大了,不合适,你想要,我再给你弄个趁手的。”


    陈宁安愣了下,摇头道:“我没想要,我是想把它丢了。”


    “丢了!!!”楚铮猛地拔高音量。


    陈宁安被他这语气惊到了,他抿了抿嘴,轻声道:“这个我用过了,想着我去丢,就不用劳烦您了。”


    楚铮神色瞬间凝固,他愣愣地看着陈宁安理应如此的神情,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陈宁安看着手中的护腕,踌躇不定,迟疑道:“这个是很贵吗?我拿给绿妩姑娘,让她清洗过后再给您送过来,这样可以吗?”


    楚铮沉着脸没吭声,松开他的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护腕,套在自己腕上,然后大步往前走。


    陈宁安看着他的背影,站着没动,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懊悔。


    他不该说那句话的。


    突然,楚铮又折返回来,冷着脸也不看陈宁安,握住他一只手,拉着他就往前走。


    陈宁安顺从地走在他身后。


    两人回去后一句话没再说过,一直专心修炼。


    直到午饭。


    陈宁安夹着一筷子莲藕,刚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突然被楚铮捏走了,他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沉沉地盯着陈宁安,像是跟嚼他的肉似的。


    陈宁安直接愣住了,嘴里的东西都忘了咽。


    楚铮恶狠狠地嚼着:“看什么看!你要不要把我的嘴、我的牙、我的舌头都掰下来丢了。”


    陈宁安咕嘟一下,咽下嘴里所有的东西,他低下头,避开楚铮的视线:“二少爷,您不必这样,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明白我自己的身份,您之前嫌弃我也是应——”


    “闭嘴!吃饭!”楚铮语气很凶。


    陈宁安轻嗯一声,他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饭后。


    楚铮又拉着他去了演武场,纠正他基础的剑招。


    虽然楚铮全程板着脸,脸黑得跟雷雨天气一样,但是语气却始终平和,教导陈宁安时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陈宁安除了刚开始略有些紧绷外,很快就放松下来,专心练习剑招。


    深夜,临近子时。


    陈宁安看了一眼沙漏,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


    他快速眨了眨眼,抹去眼中渗出来的泪水。


    没一会儿,楚铮缓缓吐气,他收回自己的双手,平复内息。


    陈宁安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拿着自己的荷包,出门去西侧的厢房沐浴。


    他洗完澡,随意擦了下头发,穿着寝衣,披了件外袍,回到榻边。


    他把蒲团和外袍收起来,掏出枕头和毯子。


    躺好后,他把右手伸出来。


    楚铮看着散落在腿边的潮湿长发,抬手掐了个诀。


    陈宁安摸了摸脑袋,楚铮这次力道用大了,他头皮暖融融的,稍微有点烫。


    他拢好自己的头发:“二少爷,我睡了。”


    楚铮低嗯一声。


    陈宁安一闭上眼,一股汹涌的困意就朝他袭来,很快意识模糊,正当他快要睡过去时,突然觉得不对。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仰头看着身边的黑色人影:“二少爷,我怎么感受不到您了?”


    楚铮的声音有些沉:“剥离的罡气已经渡完了。”


    陈宁安正困得迷迷瞪瞪,听见这话,突然清醒过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撑着手臂坐起来:“那我回自己屋睡了。”


    太好了!他以后终于能睡囫囵觉了!


    这时,楚铮依旧握着他的手:“别折腾了,就在这儿睡吧。”


    陈宁安笑着摇头:“不折腾,我这就走,正好您也能清静。”


    他抽出自己的手,掀开身上的毯子,快速收拾好,披着外袍往外走。


    随着咯吱一声,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一人。


    楚铮捻了捻自己空落落的手,起身出去练剑。


    陈宁安出了门,迎面扑来一股寒凉的晚风。


    天上圆月高悬。


    陈宁安抬头望了一眼,心里止不住的雀跃,他吸了吸鼻子,快步往自己屋里走。


    三年多了,他以后每个月的这三天终于能睡囫囵觉了。


    “陈宁安。”


    陈宁安诧异,他顿住脚步,转身回望。


    楚铮一步步朝他走来,直到近前才开口说话:“明天照旧过来吃早饭。”


    陈宁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话落,一片沉默。


    陈宁安眨了下眼,抖碎了落在他脸上的月光,他轻声开口:“二少爷,您还有吩咐吗?”


    “……没有。”楚铮扭头走了。


    陈宁安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几瞬,才转身离开。


    翌日清早。


    陈宁安揉了把脸,掀被而起,觉睡好了,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他走到正房门口时,正好看到人送膳。


    他站在门旁候着,等人都离开了才进去。


    这时,楚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从榻上起来,走到桌边坐下。


    陈宁安把手递出去,正想开口,楚铮先开口了:“我会比平时输送少一半的灵力,不会影响你吃饭。”


    陈宁安便咽下了嘴边的话:“好,我知道了。”


    他分出大部分心神运转心法和口诀。


    时间真的很塑造人,陈宁安现在吃饭已经习惯了细嚼慢咽。


    盛汤时,见楚铮朝他看了过来,也没在意,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有时候吃饭,楚铮总会朝他看过来,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看几眼,又把头转回去了。


    刚开始,陈宁安会揣摩他这个举动的意图,想了一圈,觉得可能是因为楚铮辟谷了,但是看别人吃饭,又觉得想吃。


    他以前挨饿的时候,也总喜欢看别人吃饭。


    陈宁安喝完半碗汤,去端茶时,发现楚铮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


    他现在对楚铮的目光已经不敏感了,可以自如地在他眼皮底下吃饭睡觉。


    他慢悠悠地喝茶漱口,从荷包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擦拭用过的右手。


    楚铮看着他说:“你是真喜欢这个荷包,到哪都挎在身上。”


    陈宁安指了指他的腰:“您不也是随身携带乾坤袋吗?”


    楚铮顺着他的手指去看,低头拨了一下自己腰上的乾坤袋:“这么小一个又不占地方,你身上那个大多了,背着不嫌沉吗?”


    陈宁安拎着自己的荷包掂了掂,他这布袋也就两个巴掌大:“这个不沉,很轻的。”


    楚铮倾身,伸手掂了掂他的荷包,然后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怎么不做得好看点,选个鲜亮的颜色,这看着灰秃秃的。”


    陈宁安将荷包挪到腰侧:“这是须弥树树皮原本的颜色,瞧着还行,就是一个盛东西的,用不着那么多花样。”


    说完,他看向楚铮,眼神落在他玄黑的衣襟上。


    楚铮对上他的视线,皱眉道:“黑色不好看,我不喜欢。”


    陈宁安不解道:“那您整天穿黑色的衣裳?”


    楚铮道:“我小时候经常在山里,练剑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穿浅衣裳容易弄脏,我看了就心烦,那时候清洁术还没学会,又不能隔三差五换衣裳,索性换成黑色,眼不见为净。”


    陈宁安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他想起这两年见楚铮穿过的寝衣,大多是明亮柔和的浅色。


    楚铮扯了下手臂,把落后半步的人拉到自己身侧,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不是让绿妩给你拿过衣裳吗?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陈宁安从楚铮的衣柜里陆陆续续拿了六十四套衣裳,但从来没有上过身。


    那些法衣太过精致华美,还带有楚铮的印记,他不想穿得引人注目,也不好解释来源。


    陈宁安道:“那些衣裳我都放起来了。”


    楚铮看着他问:“你不穿放起来干什么?”


    陈宁安道:“毕竟是您给的东西,我平时也不怎么讲究,经常跟灵兽待在一起,别磕碰坏了。”


    楚铮面色有些怪异:“衣裳给你就是让你穿的,哪至于这么用心放着,弄坏就坏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再让绿妩给你拿。”


    陈宁安没吭声。


    楚铮不高兴地用肩膀撞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陈宁安暗叹了口气:“听见了。”


    楚铮用命令的口吻说话:“明天就穿。”


    陈宁安想了想,穿也没什么,到时候在外面再套件外袍,进了屋就脱,也就只有楚铮看见,等出了院子,他再换回自己的衣裳。


    “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穿。”


    楚铮攥了一下他的手:“我们现在这样说话,你炼化灵力有影响吗?”


    陈宁安迟疑了一下,坦诚回答:“没什么影响,单手渡的灵力不多,我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楚铮还是问出了口:“睡觉的时候呢?”


    陈宁安摇头:“这个不行,我睡着心法就停了。”


    楚铮扭过头,撇了撇嘴,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等进了演武场。


    楚铮松开陈宁安的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对黑色皮质护腕,先后套在陈宁安腕上。


    衡明给陈宁安置办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窄袖,陈宁安没有灵力,也不指望在练剑上能有多大成就,他没有护腕,也没想过要护腕。


    手腕传来紧缚感,陈宁安觉得不舒服,他挣了下手:“二少爷,我平时不怎么练剑,护腕用不上,而且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都糟蹋了。”


    “别动,你现在能用上了。”楚铮扣住他的手腕,低头给他系带子,“这不是新的,是我之前用过的,我稍微改了改,符合你的尺寸。”


    陈宁安哦了一声。


    楚铮抬眼看他,哼道:“你别觉得我小气抠门,不给你弄新的,你从来没用过护腕,刚上手会不适应,新的护腕都比较硬,要磨合一段时间,这个我用了两年多,都已经磨软了,你用起来会比较舒服。”


    “我没这样想。”陈宁安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知道您是个很大方的人。”


    楚铮虽然是个地位尊贵的少爷,但是却没什么娇贵的毛病,平常生活并不怎么讲究,事少,底下人伺候起来很容易,而且发的月钱很高,如果他以前能遇见楚铮这样的东家就好了。


    楚铮嘴角扬了扬,看样子是很满意陈宁安的回答,他掏出木剑递给陈宁安:“你现在是我的人,对我修炼很有用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合情合理,我都能满足你。”


    陈宁安听完,第一时间没有吭声,这句话他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听楚铮说过了,但他当时只是听了就过了,并没有真的当回事。


    眼下,他看着手上的护腕,突然想提个要求:“二少爷,我们修炼的时间能挪到月末吗?”


    留影珠对他而言太过珍贵,一堂课就要花费两颗留影珠,而一上午要上四堂课,他每月要缺三天课,不可能每次都伸手问别人要留影珠,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借别人的笔记或者向别人请教,但是很不方便,总有遗漏,还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楚铮问道:“为什么要挪到月末?”


    陈宁安如实说:“我不想缺课,月末那两天族学放假,正好您月末也在家,这样我只用缺一天的课就好了。”


    楚铮嗯了一声,当即就答应了:“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他把族学休假的时间改到月中,两天改为三天。”


    陈宁安被他这轻飘飘的话语震惊得无法言语,愣愣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楚铮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他掏出通灵玉:“爹,你现在让族学放假,以后休假时间改为月中的三天。”


    在陈宁安震惊的眼神中,楚铮收起通灵玉,轻描淡写道:“行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他狠搓了下脸,感觉事情过于不可思议。


    他想过楚铮会答应,但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楚铮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好了,别发愣了,去练剑。”


    陈宁安顺着力道往前走,走出四五步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掉头折返,站到楚铮身前,抬眼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如果每次饭后我都要来这里练剑,那一天要花费六刻钟,这样太浪费您的时间了。”


    楚铮嗤笑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都不干,就干站在这儿看你练剑,我现在在吸纳灵气,只是你看不见。”


    陈宁安愣了下,他压低头,脸颊浮起一层浅淡的红。


    楚铮垂眸看着他,突然伸手,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脸:“啧!这是自作多情不好意思了?脸皮真薄。”


    调笑声响在耳畔,陈宁安抿了下嘴,抬起头时,脸色恢复正常的白皙,仿佛那一抹红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看了一眼楚铮,恭敬道:“二少爷,我去练剑了。”


    话落,他又躬了下身,才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被攥住了,一股力道拽着他往后扯,他抬眼去看,就见楚铮皱着眉看他:“为什么又生气?”


    陈宁安听完这话,觉得很匪夷所思,甚至有些荒谬,他不确定地问:“二少爷,您是在说我吗?”


    他从来没有在楚铮面前表露过厌烦和生气的情绪。


    楚铮盯着他问:“你为什么又生气?”


    陈宁安对他的质问很费解:“二少爷,我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哪些动作和语气让您误会了,但是我没有生气。”


    “你撒谎!”楚铮沉声喝道。


    陈宁安有些急了:“二少爷,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生气,更没有对您生气和不敬的意思。”


    楚铮看着他慌乱的神情,抿了抿嘴,他压低了声音:“你刚刚明明就在不高兴,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抿着嘴,低着头,摆出一副很恭顺的样子。”


    陈宁安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低着头道:“这只是您没有依据的猜测,事实上我没有不高兴,我是从心底里对您很恭顺,并不是摆出来做样子。”


    楚铮最烦他这种样子,冷下脸道:“你又在敷衍我!”


    陈宁安心里有点烦,他不明白楚铮这是要闹哪一出,他用最恳切的语气说:“二少爷,我真的没有,我也不敢敷衍您,您真的误会我了。”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楚铮突然吼了一句,怒道,“我刚才不过就说了两句话,用手指头戳了你一下脸,脸又没给你戳烂,连个印子都没留,你至于生气吗,一直甩脸子给我看!”


    陈宁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全是错愕,还有自己意识不到的委屈,他抿着嘴,看着一脸怒容的楚铮,挣开楚铮的手,直接跪下了。


    “你干什么!”楚铮一把搂过他的腰,把人提起来。


    陈宁安腰被箍住,一条腿被楚铮用脚抵住,现在跪不下去,也站起不来,他挣扎了两下也没挣动,深吸了口气,竭力维持自己语气的平静:“二少爷,您说得对,您说我生气了,那我就是生气了,您怎么罚都行。”


    楚铮听完怒火噌噌地往上冲:“我什么时候罚过你?我到底怎么苛待你了?让你一言不合就下跪!”


    他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就响在陈宁安耳畔,甚至都能感受到从楚铮嘴里呵出的热气。


    陈宁安扭过脸,用力去扯勒在他腰间的手臂,心绪难平,语调不自觉提高:“你冤枉我!还突然对我发火!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楚铮箍着他的腰不松:“你别倒打一耙,是你先生气的。”


    陈宁安猛地抬头,直直看着他:“我说了我没有生气,是你不信,还说我给你甩脸子,二少爷,你平心而论,我伺候你这三年多,什么时候对你不恭顺过,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顺从你?”


    楚铮没吭声,他又收紧手臂,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这是陈宁安第一次在楚铮面前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陈宁安现在胸口起伏很剧烈,说明他确实很生气,脸都气红了,眼睛因为怒气而显得格外明亮,连平常说的“您”都换成了“你”


    第35章


    楚铮喉结上下滚动, 说出口的话声音很低:“你刚才不高兴,是因为我说你自作多情吗?还是因为我戳了你的脸?”


    陈宁安急速眨了眨眼,他攥紧手努力平复情绪, 语气恢复以往的平淡:“二少爷, 您真的误会了, 我没有不高兴, 更不会因为您说我几句、戳一下我的脸就生气,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又来了,又是这副惹人生厌的样子。


    每次见到他这样,楚铮就忍不住烦躁, 他推开怀里的人,压着怒气说话:“陈宁安,我现在在跟你好好说话,你别敷衍我!”


    陈宁安闭了下眼, 决定不再跟他争执这个问题, 不管他怎么说, 楚铮都不会满意。


    当一个人认定另一个人有错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二少爷, 我想再给您提个要求。”


    “……说!”


    陈宁安解开手上的护腕:“我这个人比较懒,脑子又蠢,这些剑法我也练不明白, 吃完饭我就想躺着歇会儿,我不想来练剑了。”


    楚铮看着递在他眼前的护腕,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中压抑的怒火突然炸开了,他一把打掉陈宁安手中的护腕:“不知好歹!你爱练不练!”


    撂下这句话,楚铮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远去后, 陈宁安缓缓喘了口气,抬脚慢慢往回走。


    就这样吧。


    一次性把火气都撒出来,往后除了在屋里修炼,他实在不想再跟楚铮有别的接触了。


    以前他和楚铮面对面打坐,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彼此相安无事,很安心。


    他不想应对现在的楚铮。


    回到屋里时,楚铮在榻上打坐,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陈宁安掏出竹筒和帕子,清洗干净手后,缓缓搁在楚铮摊开的手心上。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灵力渡过来,陈宁安耐心等着,没有开口询问的打算。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屋里寂静得有些压抑,陈宁安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希望他和楚铮就保持眼下这种情况,度过剩下的几年,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平稳地从这座院子里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


    耳边响起一道压抑的低喘声,像是很生气,却又被硬生生压下了怒意。


    陈宁安垂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不久后,掌心终于传来了灵力,陈宁安摒弃杂思,闭上眼睛,认真配合楚铮修炼。


    直到晌午,下人来送膳时,屋里才响起了点儿声音。


    陈宁安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对面始终没有动静,便轻声开口:“二少爷,我该吃饭了。”


    楚铮睁开眼,看向陈宁安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和温度,他收回自己一只手,如平常般拉着陈宁安往餐桌边走。


    吃饭时,楚铮专心看着手中的册子,没再朝陈宁安看去一眼。


    两人饭间也没有再交谈过,对此,陈宁安觉得很安心。


    饭后,楚铮自己去演武场练剑了。


    陈宁安坐在廊下,他仰头望着天上的骄阳。


    太明亮、太耀眼了,远远看一眼就扎得眼睛疼。


    要是离近了,整个人应该都晒化了。


    陈宁安低下头,轻轻晃悠自己的两条腿,视线虚虚地落在自己脚尖上。


    突然腿上一沉,有东西不轻不重地砸了下来,他凝神去看,是一对黑色皮质护腕,紧接着一柄木剑,横落在他膝头。


    陈宁安身形一僵,他缓缓扭头去看,就见楚铮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这东西我不要了,给你。”


    陈宁安攥了攥手,缓慢地吞咽一下,他垂下脑袋,摇了摇头:“谢谢二少爷,这东西我用不上,您还是收回去吧。”


    楚铮听完,错愕地瞪大眼睛,像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对楚铮而言,他已经拉下脸求和了,可陈宁安依旧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不知好歹。


    楚铮嗤笑一声,脸色冷得能往下掉冰碴:“不要就扔了。”


    陈宁安沉默着没动。


    楚铮用力挥了下手。


    陈宁安腿上的护腕和木剑被扔到中庭。


    楚铮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后。


    陈宁安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地上的东西,犹豫良久,他抬脚走过去。


    他没有伸手去捡,就站着低头注视。


    他突然觉得眼下的情形有些荒诞可笑。


    他一个下人竟然敢跟自己的主子置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陈宁安站到最后一刻,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其实并不像陈宁安以往的做事风格,按以往来说,他应该在看到自己腿上的护腕和木剑时,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笑着跟楚铮说感激的话。


    但他这次没有选择这么做。


    陈宁安回到房里,两人正常修炼,似乎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回到了最开始而已。


    深夜。


    陈宁安起身下榻,躬身道:“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并未睁眼,低嗯一声。


    陈宁安转身离去,他轻轻合上门,走在中庭。


    清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周围没人的时候,他的身形会挺得很直,目光平视前方,偶尔会向上张望。


    应该是之前那些年总是奔波的缘故,他走路时也很快,步子迈得很大。


    走到院中时,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


    第二天清早。


    陈宁安洗漱完换衣服时,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穿上了楚铮给他的衣裳。


    平心而论,他从来都没想过惹楚铮生气,也不想违背他的命令。


    走到正屋外,他脱去身上自己的外袍,进屋里时,楚铮正坐在榻上,餐桌上已经备好了膳。


    陈宁安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时,见楚铮身形未动。


    不禁心下纠结,之前他一进来,楚铮就会从榻上下来,握住他的手。


    眼下,不知道楚铮是什么意思,陈宁安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开口喊人,自顾自吃饭。


    夹了两筷子后,陈宁安胡乱嚼了嚼吞下,然后轻声开口:“二少爷,我来了,在吃饭。”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陈宁安没再吭声,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忽然,他的左手被握住了,一道熟悉的灵力传来。


    陈宁安分出心神去运转心法。


    楚铮手里拿着本册子,眼睛却看着陈宁安:“这穿的什么衣裳,我怎么没见过?”


    说实话,楚铮这话,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陈宁安身上这件是天水碧的法衣,无论是上面的家族印记还是质地,都昭示着这是楚铮的东西。


    但陈宁安并不知情,他知道楚铮的衣柜很大,里面摆了上百套衣裳,很多都没穿过,楚铮认不出来也正常。


    陈宁安侧过头看楚铮:“这是您吩咐绿妩姑娘,让她拿给我的。”


    “嗯。”楚铮虽然依旧绷着脸,但绷得没那么紧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穿了?”


    陈宁安诧异道:“不是您昨天命令我,让我今天穿的吗?”


    楚铮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没有强逼着别人穿什么衣裳的癖好。”


    陈宁安很轻地蹙了下眉,明明是楚铮昨天说让他今天穿的,他抿了下嘴,也没有辩解:“是,我知道了。”


    又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楚铮心烦地扭过头。


    接下来的修炼。一切如常。


    午饭后,陈宁安有些困,想躺在榻上睡会儿,这时,屋外传来绿芜的声音。


    “少爷。”


    楚铮正闭眼打坐:“进来。”


    陈宁安闻言揉了下眼睛,从榻上起来,往外走。


    他点头道:“见过绿妩姑娘。”


    绿妩笑着应了一声:“宁安呀,今天这身衣裳衬你,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瞧着真好看。”


    陈宁安微微笑了一下,并未言语。


    绿妩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以前没注意,突然发现你都长成大人了,刚来的时候也就跟我差不多高,现在都比我高出一截儿了。”


    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依旧没说话。


    这时,楚铮来到两人身边。


    绿妩忍不住再次感慨,不知不觉间,楚铮也长大了。


    楚铮的眼神从陈宁安的肩上一掠而过,他看着绿妩道:“找我什么事?”


    陈宁安借此时机,躬了下身,转身离去。


    他稍微走远了一些,坐在廊下,倚着柱子睡觉。


    阳光有些晃眼,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件外袍蒙在头上,困意袭来,缓缓睡了过去。


    一刻半钟后。


    他腿上的机关鸟,发出一道道清脆的鸣叫声。


    陈宁安伸手在腿上摸索,把机关鸟给关掉了。


    他闭了闭眼,缓了一下神,掀开头上的衣服,一睁眼,却正对上了楚铮的脸。


    他心头一惊,抖了个激灵,声音都有一些岔劈了:“二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楚铮双手抱臂,垂眸看着他,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的院子,我不在这能在哪。”


    陈宁安慢慢叠着衣裳平复心情:“您什么时候来的?”


    楚铮微微抬手,几道清洁术从他肩上一掠而过:“刚来。”


    他弯腰去拿陈宁安腿上的机关鸟:“从哪弄的这东西?”


    “自己做的。”陈宁安站起来整理衣裳。


    楚铮下意识想说他手真巧,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摆弄着机关鸟,心中疑惑:“我怎么听着刚才那叫声这么熟悉。”


    陈宁安凑过去,在机关鸟上拧了一下发条,下一瞬就传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里面刻的有留音阵法,这是雪翎的声音。”


    楚铮把机关鸟扔给他:“你挺惦记那只鸟,还特意把声音录下来听。”


    陈宁安把机关鸟装进荷包里:“我用这个来提醒自己起床,怕睡过头了,迟到让您等我,之前试过用狐狸的声音,但是响起来的时候把我自己吓了一跳,雪翎的声音柔和一点,我也听习惯了,就用了他的声音。”


    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拉着他往前走:“谁让你出来的,屋里有榻你不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让你睡在外头。”


    陈宁安道:“您和绿妩姑娘有话说,我想着自己退避一下。”


    省得再让楚铮开口赶人。


    楚铮侧过头,横了他一眼:“我说让你出去了吗,自以为是!”


    陈宁安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攥了一下他的手:“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让你不要做多余的事,让你做的事你不听话,没让你做的事,你倒挺积极。”


    陈宁安忍了忍,没忍住:“二少爷,我哪不听话了?”


    楚铮冷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宁安站住脚:“我心里不清楚。”


    楚铮也随之站定,他扭头看着眼前面色平淡的人,低声嘟囔一句:“你又不高兴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决定认真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二少爷,首先我没有不高兴,其次,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让您总以为我不高兴。”


    “就算退一步说,我偶尔会有一点点不高兴,可是我没有妨碍到您吧,每一次的修炼,我从来没有懈怠过,全程都认认真真地配合您,我真的已经尽力做到了我最大的本分,你——”


    突然,他的嘴角被摁住了。


    他瞪大眼睛去看。


    楚铮表情很困惑,仿佛遇到了很不解的事情:“陈宁安,为什么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强,你明明就有不高兴。”


    楚铮又按了一下他的嘴角:“你不高兴的时候这里是抿着的。”


    又点了一下他的眼尾:“这里会耷拉着。”


    最后又抚了两下他的睫毛:“这里会垂着,高兴的时候它是翘起来的。”


    最后楚铮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是很像傻子吗?你总在敷衍我,我看得出来。”


    陈宁安被他的动作和话语震惊得没办法思考,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楚铮说的那些事情,他平时自己都没有注意过,他觉得自己对情绪的管理已经很到位了,但是看楚铮的表情那么认真,他突然怀疑自己,难道他的情绪真的有那么外泄吗?


    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揉了下脸,心里涌出一股无力,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放下手,直直看着楚铮:“二少爷,我是个人,我不是木偶,不是傀儡,我会有自己的情绪,难道我连一丝不高兴都不能表露出来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满意呢?”


    楚铮注视着他蹙起的眉心,并未吭声。


    陈宁安侧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他:“要不你找个面具吧,挑个自己喜欢的样式,我戴在脸上,这样你眼不见为净,也省得心烦。”


    楚铮突然在他耳边低低笑了起来。


    陈宁安忍不住心烦,推了他一下,往旁边挪了两步。


    这种透出明显情绪的动作和语气,陈宁安以前从未做过。


    “好了。”楚铮拉住他的手,“回去。”


    陈宁安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忍不住气恼。


    楚铮莫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抽什么风!


    临近屋门口时,楚铮没有进门,反而往左走。


    陈宁安感觉不太对:“咱们这是去哪儿?”


    楚铮道:“演武场,你那基本的剑招该好好扳扳了。”


    陈宁安挣了下手:“二少爷,我说过了,我不想练。”


    楚铮驳斥:“你不练也得练!”


    陈宁安不说话,站着不动,用沉默的态度告诉他自己不想去。


    楚铮啧了一声,拽他的手:“你走不走?”


    陈宁安依旧沉默。


    楚铮指着他说:“陈宁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走不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宁安看着他,微眯了下眼睛,嘴角的嘲弄还没完全展开,突然身形腾空,他被楚铮扛在了肩上。


    陈宁安整个人呆住了,等反应过来后,他心中无法自抑地涌出一股强烈的恼怒。


    他狠狠推了一把楚铮:“你放下我!”


    楚铮充耳不闻:“别乱动。”


    陈宁安挣扎得更激烈了:“二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铮扣紧他的膝弯,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腰上拍了一下。


    陈宁安被定住了,手还维持着握拳的姿势。


    等到了演武场,楚铮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一个蒲团搁在地上,然后把陈宁安放在蒲团上,把他摆弄成打坐的姿势。


    这时,陈宁安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楚铮往后扳了一下他的肩,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确保他的视线是向上的。


    楚铮盯着他打量了两眼,扶着他的侧脸,往一旁掰了掰,起身道:“我演示一遍,会做得很慢,你仔细看。”


    陈宁安动不了,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沉默着承受楚铮对他做的一切。


    楚铮往前走了一段,挑了个合适的距离,确保自己能完整出现在陈宁安视线里,他开始演示剑招,一些重要的发力点,他做得很缓慢。


    演示完一遍,他去看陈宁安,不由得愣住了。


    陈宁安没有表情,脸上布满了泪痕,大颗大颗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他就这么沉默地哭着。


    楚铮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他下意识攥拳,僵硬地走到陈宁安身边,蹲下来,近距离正对着他那张脸时,楚铮的手有些抖,一张嘴声音也发颤:“……别哭了,我……这就给你解开。”


    他动作很轻地拍了一下陈宁安的后背。


    陈宁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中还在持续掉着泪。


    楚铮很无措,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给自己手上打了几个清洁术后,才去擦陈宁安脸上的泪。


    手刚一碰到陈宁安的脸,陈宁安就扭着头躲开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正正落在楚铮眼里。


    楚铮怔了一下,心里窜出一股怒气,他强硬地扳过陈宁安的脸,给他擦眼泪,压着火道:“你躲什么!”


    顿了顿,声音轻了一些:“哭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为什么这么委屈?”


    陈宁安眼中又滚出两颗滚烫的泪珠,他闭上眼,压低了脑袋。


    不管楚铮有没有给他定身,其实没什么差别,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然承受。


    他现在很生气,他很愤怒,可是他连一丝不高兴都不能表露出来。


    他讨厌、抗拒楚铮碰他,可是他却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楚铮要这样对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楚铮无奈又烦躁的话语响在耳边:“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陈宁安又压低了些脑袋,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听起来无比艰涩:“二少爷,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看?”


    “你在胡说什么!”楚铮掐了个诀,沾湿的手重新变得干燥,他轻轻去擦拭陈宁安的脸,动作生疏,显得有些笨拙,“你本来就是个人,我不把你当人看,还能当鸟看吗?”


    “啪”的一声,陈宁安用力拍开他的手:“那你别强迫我,没有人喜欢被强迫。”


    楚铮错愕地看着他:“陈宁安!你是把脑子哭傻了吗?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


    陈宁安抹了把脸,直直地瞪着他:“刚刚我说了我不要来,是你硬把我扛过来的,不让我动,不让我转头,还硬掰我的脸!”


    楚铮往他脸上打了个清洁术,压下心底的气虚,理直气壮道:“不掰你的脸,我怎么给你擦眼泪,难道让你一直哭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陈宁安被他这语气震了一下,立刻气恼地反驳:“如果不是你强迫我,硬把我扛过来,我也不会哭!”


    楚铮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扛你啊,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口是心非。”


    陈宁安听得满心茫然,楚铮说的每个字他都知道什么意思,但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我怎么口是心非了?”


    楚铮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扪心自问,你想不想练剑?”


    陈宁安顿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我不想。”


    楚铮嗤了一声,凑到他的脸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你想不想?”


    陈宁安坚定道:“我不想!”


    楚铮笑出了声:“得了吧,骗骗自己就行了,你刚才眨眼了。”


    陈宁安有些气恼,但偏偏又被人抓住了把柄,他强撑着睁眼说瞎话:“我就是不想练剑。”


    楚铮啧啧两声:“行,你嘴硬,我说不过你。”


    他握住陈宁安一只手,拉着他起来。


    陈宁安下意识往回撤手,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楚铮挑眉:“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强迫你了,起来练剑,不然我就打你。”


    陈宁安一口气噎住了。


    楚铮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好了,快起来,都耽误好一会儿了,晚上还想不想早点睡觉。”


    陈宁安看着自己衣摆上晕开的深色水迹,忽然觉得恍惚。


    他竟然哭了。


    他怎么就哭了呢。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刚才好像被狗叼走了,在水里涮了一圈之后,现在才塞回来。


    反应过来后,他感觉不可思议,他怎么能对楚铮说出那种话,用那种态度对他。


    他站起身,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低着头,恭敬地说话:“二少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刚才是我脑子抽筋了,才对您不敬,绝对没有下次了。”


    一只很谨慎的蜗牛,刚刚就探出一点点触角,现在又缩回去了。


    楚铮无力地叹了口气:“别说废话了,去练剑。”


    事已至此,陈宁安也没有那么不识好歹,更不想和楚铮对着干。


    既然楚铮非要教,那他就学,不学白不学。


    “劳烦二少爷,您再给我演示一遍吧。”


    “嗯。”楚铮没废话,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陈宁安很认真地看着,手上不自觉地跟着比划。


    楚铮演示六个招式后就停了下来:“你做一遍,我看着。”


    陈宁安闷不吭声,顿了顿,他才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护腕。


    楚铮挑了下眉,抱臂看着他:“不是说不要吗?怎么又捡回来了?”


    陈宁安低着头没说话,生疏地给自己套护腕。


    楚铮突然伸手翻折他的袖子,捋平收紧袖口后,缓慢地给他束腕。


    弄好右手后,楚铮去给他绑左手。


    陈宁安抽动手臂,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楚铮嗯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头看着他弄。


    陈宁安学着楚铮刚才的样子,如法炮制地绑好后,他也没抬头,掏出木剑,越过楚铮往前走了几步,开始演练。


    楚铮盘腿坐在那个蒲团上,闭上了眼。


    陈宁安练完一招,下意识去看他,见他这副情状,忍不住皱眉。


    这是又来哪一出?


    楚铮忽然开口:“你继续练,离我近点,我能听得出来。”


    虽然这听起来对陈宁安来说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只震惊了一瞬,便平复了心绪,他知道楚铮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


    见他闭着眼,陈宁安放松了很多,定下心来去演练。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右手手肘往上提。”楚铮闭着眼道。


    陈宁安愣了一下,照做。


    “再提。”


    陈宁安斟酌着往上抬了一下手肘。


    “现在手腕下压,转腕挑剑。”


    陈宁安一丝不苟地照做。


    但是练到崩剑时,他总找不对发力点。


    楚铮睁开眼,掀袍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手压在他肩上,一手攥住他的手肘,调整动作:“认真感受这个状态。”


    陈宁安点了点头。


    过了几瞬,楚铮放开他:“再做几遍。”


    陈宁安照做。


    发力点依旧有些偏差。


    他抿了下嘴,手脚局促,握在手中的剑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楚铮垂眸看着他:“我有一个速成的办法,你愿意我就给你用。”


    陈宁安好奇道:“什么办法?”


    楚铮拍了下他的后背:“就是像刚才那样把你定住,然后把你摆到准确的姿势,让你自己定一会儿,时间长了,发力点会酸痛,这样你就能准确知道位置在哪,姿势会做得非常标准。”


    陈宁安听完心情有点儿复杂,他狐疑地去看楚铮。


    这是正经办法吗?


    楚铮瞥见他的眼神,啧了一声:“这是我师父教我的,我从小就是这么练的,一个姿势定半刻,基本就能完整复刻下来。”


    陈宁安听完立刻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是按平常的办法练吧。”


    楚铮哼笑一声,倒也没勉强,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挥剑。


    两人离得太近,楚铮的胸膛就贴着陈宁安后背,陈宁安不习惯,也不太自在,心神一偏,他一下踩到了楚铮脚上,两人的脑袋又撞在了一块。


    楚铮低低嘶了一声,手捂着鼻子。


    陈宁安捂着自己被撞疼的额头,连忙询问:“二少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撞疼吧?”


    楚铮放下手,皱了皱鼻子,盯着他看。


    陈宁安看着他发红的鼻尖,一时没敢吭声。


    楚铮突然倾身,靠在他面前:“你怎么不长个了?”


    话题偏得太远,陈宁安迷茫地啊了一声。


    楚铮拍了拍他的头顶,往自己脑门上比划一下:“你又比我矮了一点。”


    陈宁安抬眼看了他一下,深吸了口气,低着头不想说话。


    他刚来楚家的时候,身高和楚铮差不多,后来他又长了一年多的个头,然后就停下了。


    从半年前开始,楚铮的身高就超过了他,看情势,还有比他越来越高的趋势。


    “怎么不说话?”楚铮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我没有苛待你、短你吃喝吧?”


    陈宁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二少爷您说笑了,我平常吃得很好,只是年纪大了,不长个儿了,再过个一年半载,您也不会再长了。”


    楚铮似是遗憾地叹了一声:“那到时候你就比我更矮了。”


    陈宁安哽了一下,别过脸不说话。


    楚铮闷闷笑了起来,笑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陈宁安心烦得不行,语调平得一点起伏都没有:“二少爷,咱们还是练剑吧。”


    楚铮笑着应答,攥了攥他的手臂,又按压他的肩头。


    陈宁安皱起眉,不知道楚铮这是要干什么。


    接下来,楚铮蹲下身,攥住他的脚踝掐了两下。


    陈宁安忍不住踢腿:“二少爷,你干什么?”


    “摸你的骨头。”楚铮起身,侧过头,眼神从他的脖颈一直往下蔓延,从肩到背,流连至腰,再到臀腿处。


    楚铮啧了一声:“你骨头细,身架有些纤薄,拿不了太重的剑。”


    陈宁安听得直皱眉,他低头往自己身上打量一圈:“二少爷,您没搞错吧?我看着哪细了?”


    他的身量在男子里绝对算是高挑的,他以前做活儿的时候,力气比同龄人都大。


    楚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质疑我是吧?”


    他捞住陈宁安的手,跟自己的手放在一块儿,点了点下巴:“看到了吗,你的手指是长,但是骨节不突出,手指纤细,尤其是这一截儿。”


    楚铮捏了捏他指腹下的那截手指:“这一段太长了,握剑的时候跟剑柄之间会留出一些富余。”


    “还有这儿。”楚铮捏着他的虎口揉了揉,“肉太软了,虎口开得也不够大,而且拇指过于纤长。”


    陈宁安一声不吭,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楚铮把他的手批得一无是处。


    他一边咬牙忍着,一边去看楚铮的手。


    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而凌厉,骨节嶙峋、突出,虎口处盘踞着深褐色的茧,当他五指舒张时,手背的筋络如弓弦般绷紧。


    陈宁安咽下要反驳的话语,木着脸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啧了一声:“用不着不服气。”


    他手掌下移,与陈宁安的手心贴得严丝合缝,四周边缘处露出一圈楚铮的手,他的手确实比陈宁安的大了一圈。


    楚铮移开手,手肘架在在陈宁安肩上:“虽然你个头比我低,手也比我长得小,但你现在比我白,以前那么黑,现在白生生的,像剥了皮的嫩莲子,啧啧!你这皮肤的恢复能力也太强了。”


    “……”陈宁安已经快克制不住了,无比想翻白眼,他猛地掀开楚铮的手,手背到身后,在自己腰间的衣裳上狠狠蹭了几下手。


    楚铮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从上到下打量陈宁安:“不对,我刚才说错了,莲子是胖嘟嘟、圆滚滚的,你是个细长条,应该是剥了皮的嫩柳枝。”


    陈宁安忍无可忍了,克制不住地喊了一声:“二少爷!你没事儿吧!!!”


    楚铮讶然地挑了下眉,他摊开自己的手,耸了耸肩:“我没事啊。”


    陈宁安用手肘杵了他一下:“您没事就去修炼吧,再耽误,天都黑了。”


    “陈宁安,你年纪轻轻,眼神这么快就不好使了。”楚铮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才刚过正南。”


    陈宁安不想理他,主动握住他一只手:“我累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楚铮垂眸看他,白皙的鼻尖渗出了很多小水珠。


    他往陈宁安脸上扔了个清洁术,拉着他往回走:“你这体质不行。”


    陈宁安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扭头瞪他。


    陈宁安垂了下眼皮,当作没看见。


    他心里突然有些懊悔,刚才不应该练剑的。


    他觉得现在的楚铮不太正常,应对起来要多花一些心思。


    “二少爷,刚才您说了,我身体不行,手也不行,十七长老在课上也说过,我不太适合练剑,要不就算了吧,我能躺着多歇会儿,您也能少费些心思。”


    楚铮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剑道一途,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练剑,都是在一次次挥剑中磨砺出来的,只要有手,是个人就能练剑,不过初学时的速度快慢而已,我师父说练剑不能只看一时,路途漫漫,贵在坚持,要往长远了看。”


    陈宁安愣了下,心里很认同这番话,但是目前的处境不允许他认同。


    “可我是只个凡人,也没有灵力,只能干练剑招。”


    楚铮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那怎么了,你多练练,最起码能强身健体、发发汗吧,总归对你有益。”


    陈宁安有点烦,他知道楚铮说得有道理,他想练剑,更想御剑,可是他不想跟楚铮多打交道。


    “你又怎么了?”楚铮攥了一下他的手,“脸皱得跟包子褶一样。”


    陈宁安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二少爷,您的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没有皱脸。”


    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他不可能做出那么明显的表情。


    楚铮沉思,唔了一声:“晚膳让他们加道水晶包子吧,吃不吃?”


    “……”


    陈宁安真想冲着他翻个白眼,不知道话题怎么歪到这上来了。


    “说话。”楚铮又撞他一下,歪头看着他问,“蟹黄馅儿的,吃不吃?”


    陈宁安忍不住吞咽口水:“……吃。”


    蟹黄馅儿的水晶包子太好吃了!


    陈宁安吃撑了。


    路上去演武场时,他走得有些慢,楚铮没催促,拉着他的手,两人慢悠悠走着。


    突如其来,楚铮发出一声感慨:“原来我家这么漂亮。”


    陈宁安朝他看去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扭过头没搭腔。


    在这里住了十八年,这话说得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家一样。


    ……


    练了两刻钟的基本剑招,到最后,陈宁安崩剑已经做得很标准了。


    楚铮从地上一跃而起,握住他的手:“我刚吸进来的灵气,趁新鲜赶紧都给你,省得再沾上罡气。”


    陈宁安流转了一圈,点了点头:“确实,这样炼化好容易,罡气很少。”


    深夜。


    陈宁安从榻上起来:“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睁开眼看他:“我现在境界提升,吸纳灵气的能力也在增加,但是你的丹田没有跟上我的进度,我体内还剩一些灵力,明天下午你过来,估计天黑前能完事儿。”


    陈宁安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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