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辉夜曾和我聊过因陀罗,因为我同她说,我不了解与因陀罗相处的方式。
曾经我也不了解和斑相处的方式。但后来我知道他是会一边工作一边吃豆皮寿司,和我一样辛苦工作的普通人之后,就感觉与他亲近了很多。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佐助相处。如果我说我交到了新朋友,鸣人会欢呼着为我高兴,小樱会凑过来笑着伸手捏我脸颊肉,问我,那谁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啊?
本能告诉我,这时候应该说,当然是小樱啦。
小樱就会笑眯眯地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埋怨道,哈啊——真是狡猾的家伙,这方面意外地敏锐啊,怪不得身边招来了那么多虫子……
但如果我对佐助说,今天在公司交到了新朋友。
佐助会盯着我看几秒钟:“所以?”他冰冷地说,“是在等我恭喜你有了新欢?”
他看起来并不是“朋友交到了新朋友所以发自内心为她高兴”的人。
鼬路过沙发的时候,顺手摸了把我膝盖上睡得正香的小黑猫的尾巴。
小黑猫原地弹射而起,嫌弃地抱着尾巴疯狂舔毛。对着鼬的背影疯狂哈气。
弟弟猫喜欢我,但是平等地讨厌佐助和鼬。对这对兄弟来说,弟弟猫大概也是搞不懂相处方式的生物之一。
那个瞬间我明白了,只要把佐助当作猫来相处就好了。
那之后试着这么做了,果然和佐助的关系有所缓和。
鼬虽然看起来冷淡,但是十分有礼貌,做的饭又好吃,是容易相处的人。
带土也是,虽然很大只但是说话口癖很可爱,平时也很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完全没有体格差带来的威慑感,也是好相处的朋友。
但是因陀罗,我对他并不熟悉。知道他是猫舌头之后,就像知道斑会吃豆皮寿司一样,我在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这家伙也是有弱点的普通人”的认知。
但之前的接触经历让我没办法对他产生好感,更别说主动靠近他。
“你这样做很聪明嘛,是小动物的天性?”
辉夜又在帮我打理我难梳的头发。
“诶?”
“那家伙是你同意他吻你的手背,就能把舌头塞进你的嘴里;你同意他靠近你,当晚我就能吃上红豆饭的,会得寸进尺的家伙。”
辉夜将发梳固定。
“但我什么也没同意,因陀罗还是把舌头塞到我的嘴巴里了。”我的脸皱巴巴的。
“你让猫不要跳上床,让它不要推翻水杯,教育它不可以半夜挠门,猫就会听你的吗?”
“……”
原来如此!!
我完全懂了。
这不就是和我的那群宇智波朋友一模一样嘛!
那时候我是真心想和因陀罗搞好关系,认为就像斑一样,即使初印象很糟糕,也不是没有成为好朋友的可能性。而且成为朋友了,就可以进行深入内心的谈话,建立深刻的羁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文化祭的展台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辛苦了很久,拜托他放我出去看一眼。
没有什么是友情不能解决的!
因此有段时间,我会时常关注因陀罗,也不像之前看到他时那样,尖叫着跑开。
出乎意料,当我没有选择离开他身边时,他的态度反而不像之前那么过激。似乎只要我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能够被他感知到,哪怕是躲在辉夜身后也没关系。
难道说,我之前的过激反应,反而出现了反效果吗?
因陀罗是个很安静的人,不太爱说话,兴趣爱好就像老爷爷一样古朴。从不打电子游戏,也不看任何视频,我很少见他用手机,宅子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
如果说辉夜打发时间的方式是给我穿各种各样漂亮的和服,为我化妆和梳头发,因陀罗就是拿本书读,和去院子里锻炼。
他是活在上个世纪的古人吗?
我离开网络世界完全没法活下去。
如果说我感觉自己和斑有代沟的话,和因陀罗就是有断代了。
关系最缓和的时候,我还会在他离开之后,偷偷把他看过的书拿过来看。
我对这个神秘的家伙抱有好奇之心。
可惜书籍内容晦涩深奥,汉字旁边也没有假名注释,我看了两行脑袋就开始痛起来。
大概是太努力钻研书本了,我没有听到脚步声,直到声音响起才吓了一跳。
“你对这个感兴趣?书里讲述了许多上古时期的神话故事。”
这个声音让我整个人仿佛被击中了似的,猛地站了起来。结果头顶重重撞到了因陀罗的下颌,我又捂着脑袋蹲了下去不停抽气。
好痛!
因陀罗就像有钢铁下颌一样不为所动,真是恐怖的男人。
他又问了一遍。
如果是最开始,我一定会吓得眼泪都流出来,尖叫着满屋子乱窜。但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嗯、嗯……但是看不懂。”
我抠着地板的缝隙,汗如雨下,心脏怦怦乱跳,小腿肚肌肉隆起,随时准备掉头就跑。
“是哪里看不懂?”他十分有耐心地问。
我放松了手指的力度,低着头,慢慢地说:“每篇文章开头的引喻,还有一些生僻汉字没有标假名,理解起来磕磕绊绊的……”
他微微靠近了一些,半跪在我身边,咖色的长发贴着我的手臂。凑过来看我打开的书页。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发抖。
他的身上有很淡的血腥味,靠得太近了,我感受到他的大臂上隆起一段凹凸不平的痕迹。
“……大概就是这样。”因陀罗停下写画的笔,侧过头问我,“理解了吗?”
“……”
他说了好半天,我都左耳进右耳出,一直在想他大臂上裹着什么。直到又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绷带。
是包裹伤口的绷带。
这个位置,是我之前在仓库弄伤他时留下的。
因陀罗往常穿着风衣,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我都不知道,几个月前在他大臂上留下的伤口,居然一直没好。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哪怕是伤筋动骨的重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他现在还裹着绷带。只有一个可能——
因陀罗故意的。
故意保留我给他的伤口。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让我内疚?
我盯着书页,心里有些闷闷的。
受害者带着伤出现在伤人者面前,他成功了,我的确感到十分歉疚。
我不知道会这么久伤口还不好。
那一定很疼。
看到我发呆,因陀罗也没有生气,只是说:“你能培养自己的爱好,很好,”他想了想,说,“我这段时间比较……忙。在我不能陪你的时候,我允许你……做任何你想做的。”
他低下头,嘴唇若有似无地在我的发顶擦过,湿润、滚烫而柔软。
“我允许你随意取用我的收藏。”
我往后退了一点,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腕,指腹感受我骨骼弯曲的弧度。靠近过来,黑色的绮丽花纹在红瞳中旋转:“我允许你对我胆大一点,热情一点……我给予你伤害我的权利,要求你做任何你想做的,命令你展示给我你最真实的一面,”他的低语仿佛是喘息,“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要一起度过……你要让我更了解你。”
我本能地开始反胃,怒火令我血液沸腾。
那一屋子令人毛骨悚然的“仿制品”,他了解得还不够吗?!
我想用力甩开他,又注意到他握着我的大臂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我弄伤的。
我停了一瞬。
他不知是误会了什么,呼吸猛地一滞,我几乎是瞬间汗毛耸立,但他并没有对我做那些让我害怕恐惧的事,只是……只是靠着我,将脸埋在我的发丝里深深呼吸,接着闭目养神起来。
咦?
睡觉?在这里?此刻?抱着我吗?
我蹙眉别扭地挣了下,他收紧手臂,像蛇绞缠猎物。
“别动,”他要求道,声音有些困倦,给我一种撒娇的错觉,“比起辉夜,你不应该更亲近我吗?我就不行?”
辉夜经常这样抱着我,抚摸我,欣赏一整天自己打扮的成果。
而因陀罗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他的眼神很冷静。
似乎他很早以前,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看着,习惯了成为两个人中,因为太过出类拔萃,所以不被偏爱的、被忽视的那个。
我愣愣地坐在地上,眨了眨眼睛。因陀罗抱着我的腰,整个人的重量挂在我身上,呼吸声均匀而绵长。
我低头看了下被他写满注释的书页,又侧头看了下他颤动的纤长眼睫。
眼球在薄薄的眼睑下滚动着。
在装睡啊这家伙。
因陀罗方才讲解得很认真,怕我看不懂,又特地取了笔来写注释。
我发现他其实是很有才气的人,难怪如此傲慢。
在他去取笔的那几分钟,我是可以偷偷溜走的。
但我没有。
我坐在原地等他。
微风吹起书页,我用手指压着页脚。
庭院里的惊鹿间或响起“咚”的一声,在数到第四声时,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起初有些急促,最后慢了下来,因陀罗在我身后停了几秒钟。
他在看着我,看着我坐在那里等他的背影。
那短短几秒钟,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停滞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因陀罗很快就坐到我身边。
他落下第一笔,下笔很抖,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辉夜说他偏执而傲慢,没有真正被偏爱过。所以只能拼了命地伸手自己去抢。
可我想,那是因为,不被爱的孩子,是不会真正长大的。没有雨水浇灌,种子在土壤里就枯死了。
他对“爱”感到陌生与害怕。
以至于不敢相信我会真的等他回来。
对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所有孩子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继而才有好奇、向往与占有欲。
就像我第一次将手穿过火焰。
咖色的发丝柔软冰凉,像是流水,顺着我的脖颈滑进衣领,有点痒痒的。
未曾得到偏爱的孩子执拗地抱着他心爱的玩具,仿佛要弥补源自童年的创伤,一生溃痛的始端。
我大概明白要如何与因陀罗相处了。
将他当做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一双期待火焰的手掌,一个笨拙任性的孩子来看待。
于是在惊鹿声中,种子破开土壤,探出了新芽。
我没有推醒他,而是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看起了书。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也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风衣,领口绣着黑色的勾玉。
我抱着风衣发了会儿呆。
真难得,我们居然度过了一个静谧和平的下午。
那之后因陀罗就频繁出现在我身边,时常把我吓个半死。
起夜上厕所时,在门缝里发现一双幽幽的红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我差点被吓得这辈子都尿不出来了。
“……你可以向我要求,让我照顾你。”那双红眼睛,低沉地说,甚至有些期待,“帮你擦——”
我把卷纸用力砸过去。
变态啊!!!
“……礼物吗?”他巧妙地将卷纸接在手里,愉快地笑了,“真是热情,呵呵呵。”
我坐在马桶上痛苦地捂住了脸,五官皱在一起。
即使有那种做什么奇怪的事都能被原谅的满级帅脸,这种骚扰程度也太超过了。
辉夜说的果然没错。
同意因陀罗靠近,就意味着他会理所当然得寸进尺。认为自己被给予了索取的权利,将想要的东西全部攥到手心。
而不同意的话,猫也会跳到床上睡觉。
好像无论同不同意,我都只有再一次接受现状这一选择。
欸?
为什么我要说“再一次”呢?
这种熟悉的历史重演感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淡淡的疲惫,是我之前经历过很多次的缘故吗?
好像很习惯被自说自话、不听人话、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方式的固执男人频繁骚扰,潜移默化入侵生活了。
已经不觉得生气了。
心境平和安宁,超然物外。
这就是成佛的感觉吗,去世的奶奶,我已经完全感悟了。
有时因陀罗也会在我做饭的时候出现,在我转身时将我吓一跳。
萝卜掉在地上变脏之前,被他动作流畅地接住,重新放回料理台上。
“今天有味增汤。”他嗅了嗅,确定地说。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看起来是傲慢贵公子,因陀罗吃饭倒不怎么挑食,只允许高档食材进口。恰恰相反,如果不是太烫太辣的食物,哪怕是平民料理,他也吃得干干净净。是很省心听话的食客。
辉夜含沙射影暗示过,这是因为,那是我做的饭的缘故。因陀罗对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难怪绝之前给烤年糕准备蘸料,足足备了十来种。
真是难搞的家伙。
我有些相信,因陀罗是真心要和我做好朋友了。
只是最开始用错了方法。
“嗯……”我干巴巴地回应。
手上的菜刀很钝,材质是塑料的,哪怕放在手上来回划都不会划破皮,应该是怕我逃跑的缘故,杜绝了我得到利器的途径。
我每次切菜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切断。块茎类的食材也经常被我切得坑坑洼洼。还好因陀罗不挑食,辉夜会讽刺挖苦两句,但每次也都会吃。
因陀罗接过刀,顺口问我萝卜要切成什么样。
“切块,”我说,“等下和牛肉一起炖煮。”
钝刀在他手中变得无比好用,拿捏起来举重若轻,动作优雅娴熟,一会儿就切好了。
这家伙文武双全啊。
这就是天才吗,真可恶。
看起来没什么肌肉,但应该能打十个我。
我身边为什么都是这种男人。
……奇怪,为什么我要说“都”?还有谁吗?
我在一旁将牛肉焯水,撇去浮沫,心中万分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实施“用塑料刀威胁因陀罗把我放出去”的计划。
“之后呢?”因陀罗问。
“之后要洗山药,削皮然后磨成泥。会很痒所以记得戴手套。”
“然后?”他干活好快!而且好聪明,一点就通!
“味淋、柚子醋和生姜泥调成料汁。”
“接下来?”
“接下来……煮饭,嗯,也可以吃乌冬面……”
“我想吃乌冬面。”
“啊,可以啊,”我回忆着说,“好像放在这边的柜子……”
我蹲下去把三人份的乌冬面取出来,忽然听到短促而轻微的低笑声。
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低沉的嗓音这段时间一直出现。
陌生是因为,我第一次听见他如此轻松惬意的笑声。
我抱着乌冬面抬起头,落日的余辉照射进赭石金红的光,窗外的绿叶落下碎屑似的阴影,因陀罗弯着眼睛看着我。
红瞳宛如红宝石般鲜艳美丽。
我摸了下脸:“怎么了?”
他笑着说:“我只是、只是……这比我之前想象过的生活……”
他靠近过来,咖色长发擦过我的手背,将半蹲下来的我拉起来。
我被他压在料理台上。
“……要更加幸福。”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哭了似的。
我抬起头去看,却被他捂住了眼睛。
“使唤因陀罗帮忙打下手也是幸福吗?”
怎么会有人干活也觉得很开心呢?
“当然。这感觉很……很特别。”
他松开手,吻了下我的发顶。在厨房里待久了,因陀罗身上有和我一样的,食物的温暖香气。
“第一次有人和我一起做饭。”他说,“要求我做这做那。”
“因陀罗小时候不帮家里干活吗?”
他垂了下眼睫,冷漠地说。
“没有人需要我这样做。我通常是在一旁……看着。大概因为我是天才吧。”
呜哇,真的有人这么夸自己啊,我都有点尴尬了。
“是有佣人照顾吗?”他看起来就是有钱大少爷的样子。
“不,”因陀罗冷冰冰地说,“是有更受他们喜欢的人,已经做好了。”
辉夜说过,因陀罗有双胞胎弟弟。
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动物不同,人类有关心爱护,把爱投注在弱小后代上的天性。
“省心”的、健康的、强大的、傲慢的、从不撒娇哭闹的孩子,也意味着是得到爱最少的孩子。
原来如此,因陀罗小时候没有和爸爸妈妈有过亲子互动吗?
被使唤干家务活都感动得要哭了,听起来居然有点可怜了。
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所以我不敢想象那样的童年。
“这、这样啊。”我结结巴巴地说,不自然地抠着料理台的边缘。
“那、那下次你还可以过来帮忙的,因陀罗。这个菜刀很难用,我每次都要切很久。”
说完我就开始后悔了。
他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了,装模作样地矜持了五秒钟。
“哈,既然你都这么请求了……我同意了。”
真是傲慢的大少爷。
我在心里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嘛,算了。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把敞开的柜门关上了。
悄悄地想。
或许,真的可以和因陀罗成为好朋友呢。
晚上吃上了热气腾腾的乌冬面。
但因陀罗那份,是特别做的冷乌冬,放了切碎的番茄和牛肉。
他连汤都喝光了。
我抱着膝盖躲在辉夜身后嗦面条。
僵硬的气氛似乎变得温暖舒适了一些。
那本应该是个好的开始,一段友谊的开端。
如果我没在几天后发现那封信的话。
因陀罗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他不怎么使用电子设备,而更多地选择纸笔。
所以我才能在他的桌上发现那封信。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故意让我知道,好惹怒我的。
但那时,我只是冲进辉夜的房间里,哭着问她,这是真的吗?!
她坐在轮椅上望着天上的月色,白发逶迤,比月亮还要清冷柔美。闻言优雅地扭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来。
我忽然发现一个不应该在现在想起的细节:辉夜总是坐着轮椅,而从不坐在固定位置的椅子或蒲团上。
我起初以为这是因为她好强自负,不愿意在转换坐具时出声让我帮忙。
但或许,她只是即使双腿毫无知觉,也不肯放弃“活动”的自由。
就像从前旅行世界各地,四处留影一样,她把“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绝不依靠他人”握在手心。
大筒木辉夜一直都掌握着自己的命运。
她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恰恰相反。
是她前几天让绝消极怠工,找理由将绝支开了。方便我行动。
她一直都拥有强大的、操纵弱者的力量。
我流着泪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能更早一些发现,”辉夜轻描淡写地说,“你总把所有人都当成好人。大概是你遇到的人,都对你太温柔了吧。”
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说辉夜是因为双腿在那场二十年前的灾祸中被废,因而迁怒,被因陀罗找上,一拍即合。那么因陀罗的报复理由就更为可笑。
如同抢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幼稚。
但正因为这没长大的孩子是不世出的天才,才有着如此惊人的破坏力。
他见不得自己的血亲的成功。
在多年来,陪同父亲大筒木羽衣四处寻找哥哥的过程中,阿修罗与许多人建立了深刻的羁绊。他是如同鸣人一般热情爽朗、看重友谊的男人,希望木叶和宇智波能像他和哥哥一样重归于好。
只要是羽衣和阿修罗想完成的事,因陀罗就绝对要破坏。
他不会允许木叶和宇智波集团的合作顺利进行。
难怪,难怪。
难怪这么多年,这两方一直交恶,从未有过合作。
只有我愚蠢地自投罗网。
帷幕之下的阴影,潮汐间翻涌的巨掌。
一笔一画,耐心地在雪白书页上写注释的笔。
切萝卜的钝菜刀。
我浑身发冷,跪倒在地上,抓不住东西。
皱巴巴的信纸掉在地上,像一片偌大的、冰冷的雪。
可是……
“可是那是我的东西……”我喃喃,“那是我的东西!!”
因陀罗不会不知道的!!
这么多年,木叶和宇智波集团第一次合作。
是我的企划案。
是我曾经被人抢走,又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东西。
是我不眠不休,挑灯夜战的成果。
是我几个月来呕心沥血,每天出外勤得到的成绩。
我们不是快要成为朋友了吗?
我浑身都没有力气,冷得打颤。磕磕碰碰想要爬起来,却总是重新重重摔下去,弄得满身是伤。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相处都是假的吗?
我狼狈地挣扎着,重复爬起又跌到的滑稽小丑剧,茫然地想。
是我……自作多情吗?
“辉夜,”我猛地抬起头,哭着说,“辉夜也是吗?!”
也是明知道那是我的东西,也要毁掉吗?
连最后的朋友都不给我留下吗?
出乎意料,辉夜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的疑问。
她将手掌放在大腿腿面,从腿根慢慢地、一点一点感受着,摸到膝盖,又弯下腰,从膝盖摸到脚趾,最后一点点摸回来。
“我最开始当然是很恨的。”辉夜说。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双腿上传来的剧痛,然后在黑暗中疼痛渐渐消失,变得麻木,直到她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
她记得在还能出去前,有个戴橙色护目镜的男孩扶着同伴,大声对她说,让她等会儿,他马上就带人回来救她。
她相信了。
她愚蠢地相信了一个根本不会回来的英雄,将逃生的入口让给了他们。
她在建筑重物加身的痛苦与黑暗中等待了快二十年。
期待很快就变为怨恨,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在被告知不幸的消息的那一刻,恨意扭曲成了黑色的毁灭欲。
她要让所有人都充满不幸。
她要让害她变得如此之人,每一个都尝到永生难忘的痛苦。
大筒木辉夜深知仇恨的力量。
“你憎恨我吗?”她问。
我看着辉夜:“我、我不知道。”
辉夜也是参与者之一,她也是要夺走我的东西的人。
“那你恨因陀罗吗?”
我没有说话。
我应该恨的。他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伤害我,又要毁掉我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更好地毁掉文化祭,少了我这个碍事的、上蹿下跳的小丑,还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
他就这么看着我几个月付出的心血,从仓库变得漂亮的展台,然后又要毁掉它。
朋友之间,难道是可以这么充满痛苦与伤害的吗?
我从未体会过这个。
心中涌动的,令人酸楚又难过的,血管里的鲜血一阵冰凉一阵滚烫的,就是恨意吗?
我讨厌过很多东西。
讨厌没带伞的下雨天;讨厌抢走我东西的主管;讨厌房租总是涨价;讨厌做不完的工作。
但都不像现在这样。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脑子里嗡嗡的,像是一瞬间想了许多事,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抽痛着。
憎恨的力量与讨厌的力量是不同的。
如果因陀罗是那天仓库里伤害我的因陀罗;是雨天把我迷晕带上车的因陀罗;是将我控制住,弄得我浑身青紫的因陀罗。
如果是这样的因陀罗。
知道他处心积虑要毁掉我的心血。
我只会更加更加讨厌他,想要他被抓起来,然后再也不会看他一眼——而不会憎恨他。
憎恨是汲取强烈情绪生长的恶之花。
没有充足的养料,它无法开花。
辉夜滑动着轮椅,来到我面前,指腹擦过我脸上冰凉的眼泪。
她的手指有妈妈的味道,我哽咽着号啕大哭。
她将我温柔地抱在怀里,抚摸我的脊背。
我找回了倾诉的力量,得到了展现软弱的许可。
“辉夜、辉夜,那是……那是我的!!”
“嗯。”
“没有人能夺走!那是我的东西,我的心血!!”
“不,只会哭喊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因为婴孩的啼哭就将奶瓶还回去,”辉夜意味深长地说,“要看你的行动。”
“辉夜……”我迷惘地看着她,“我要怎么做?”
“那是你要考虑的事,”辉夜事不关己地、冷淡地说,“我也是被夺走过挚爱之物之人,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守护。我的帮助就到此为止了。”
她伸手,慢条斯理地帮我扶稳了发簪。仔细端详我哭花的脸颊。
“都不漂亮了……”她叹气,蹙起好看的眉,“真是糟蹋了这张可爱的脸。来,把眼泪擦擦,这张脸,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我收藏的玩偶里,最活灵活现的那个……”
鲜红的发簪映衬着我湿润的脸颊。
与其他花朵凋谢时,一瓣一瓣从枝头飘落不同。红椿花凋谢之时,是整朵花突兀地从枝头坠落的。
因此,又被称为断头花。
落椿总与死亡相关。
我头上的这朵红椿花发簪,是辉夜给我的。
她早在那时候,就给了我她的答案。
辉夜是站在我这边的。
“……为什么?”
我仰起脸,辉夜捏着我的下颌,重新为我扫粉补妆。
“为什么辉夜要帮我?”
像是怎么都不满意我的唇色,辉夜用指腹抹了点自己唇上的红色,按在我的唇珠上,一点一点晕染开。
甜蜜馥郁、成熟柔媚的甜香。
“嗯,为什么呢,”辉夜漫不经心地回应,就着月光,衡量着我脸上新上好的妆容。她摩挲着指腹上的嫣红,慵懒地勾着我的下颌,“或许是,我已经等来了要等的人。”
她有些埋怨:“虽说英雄总是最后一个登场,但迟到了二十年,也太迟了点。就这么放弃复仇对不起自己,再继续下去又与人徒增笑料。
“爱或恨,我还没有决定好要在盒子的最底层放什么,恰好你在这时候来了,于是,我想——”
她满意地松开手,支着脸,惬意弯起的眉眼间有颠倒众生的风情。
“就由你的选择来决定。”
“……”
我很难理解她的话。
“让仇恨的火焰继续燃烧,还是选择做那家伙的共犯。你要怎么对因陀罗?”辉夜说,“爱或恨?我等待你的选择。你将决定我的决定。”
我眼神空洞地从她的肩头往后望,大哭发泄过后,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既困倦,又疲惫。难以思考。
恍惚间看见庭院里,月色下静谧开放的浓紫睡莲。
我想起来了。
与辉夜一样。
我曾经也是,拥有同样强大的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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