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郡主!真是有失远迎!”
身着墨绿色官袍的男人前来迎接, 路边行人纷纷忍不住探究的目光。
沈元惜淡淡应了声,上了官轿后,提出要求:“备一辆马车,我要入京。”
“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位郡守是自己人, 沈元惜没打算瞒他:“东洲赈灾军反了。”
“什么?!”男人大骇, 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这这这……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和西公主被困, 我现在要入京, 如实上达天听。”沈元惜有些疲惫,语气里是浓浓的倦意。
方才在船上, 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 但只要一步踏错, 都将尸骨无存。
叛党背后之人竟是宁安公主, 真是始料未及。
但好在,她已暴露在明面上,还要提醒谢惜朝提前设防才是。
沈元惜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懒得去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到了淮北, 想杀她的人果然力不从心了,一路有官兵相护,几次截杀都被轻易化解。
一直到临近京城,前来刺杀的人未能近过沈元惜的身。
眼看着周围精致越来越熟悉, 沈元惜不由松了一口气, 连日精神紧绷之下, 眼皮越来越沉,竟靠在马车里睡着了。
意思模糊间, 她好像听到外面有短兵相接的声音,下一刻, 沈元惜只觉身子一轻,随后就被人带出了马车。
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像是被压上了重物,意识也越来越沉。
“钱大哥!”
完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卫七哽咽的嘶吼。
方才,护送的官兵有半数之多突然拔刀指向自己人。
钱楚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立即就冲向了后面的马车,果然嗅到了一丝很淡的疑似迷香的气味。
他当机立断,掀开车帘,将意识昏沉的沈元惜拉了出来,然而没等他提醒其余人警戒,就被人一刀劈开了半边身子。
血溅了沈元惜一身,而后便是一阵哄乱。
等到内贼被杀干净时,钱楚已经躺在马车旁没了动静,瞳孔放大,圆睁着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雾。
沈元惜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良好的素养支撑着才没让她当场叫出来。
“钱楚!刚刚发生什么了?!”
“有叛贼混进来了!”卫七蹲在地上抹了把泪,“为什么死的不是我?钱哥的老娘还在等着他回去啊!”
也不知是被血腥味给冲的还是迷香没散干净,沈元惜头痛不已,还得分出心来劝卫七。
“冷静一点,帮他敛了尸身吧。”
卫七还是哭。
沈元惜忍者头痛,骂道:“你就算哭死过去,他也回不来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振作起来收集证据,好扳倒幕后之人!”
“对!对!”卫七撑在马车边站起身来,低声念叨着:“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才对,管她是什么金枝玉叶,害死了那么多人,一定要让她偿命!”沈元惜眸若深潭,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们的车马在进京前出了事,京城里自然有人知晓,片刻的功夫,谢惜朝便带着禁卫赶来了。
“元惜!”
沈元惜靠在车边,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
“你怎么样?”谢惜朝看到她的那一刻,吓得简直要魂飞魄散了,离得近了些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关切道:“发生什么了?不说去东洲吗,什么贼人胆敢劫你?!”
“殿下,赈灾军反了!”卫七单膝跪地,如实回禀。
谢惜朝挑开车帘,发现里面除了一滩血迹以外,空无一人。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姐被困在东洲了,是宁安公主……要造反!”
这一会儿的功夫,沈元惜只觉头都要炸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无力的倒了下去。
“元惜!”谢惜朝连忙打横抱起她,翻身上马将人揽在胸前。
他策马直奔禁庭,也顾不得皇宫中繁琐的规矩,横冲直撞闯进了太医署。
现下太医都在御前伺候,太医署里只有一个回来取药的医士,见宸王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闯进来,吓得说话都哆嗦了:“殿、殿下。”
“林院使呢?”
“师父、啊不!林大人在含凉殿……”小医士结结巴巴道。
“去叫他来!”
小医士:“啊?”
含凉殿那可是天子寝居!谁敢进去把侍疾的院使大人叫出来啊,不要脑袋了吗?!
“就说是本王说的。”谢惜朝搂紧了怀中的沈元惜,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烫,是烧起来了。
他略通医术,来的路上已经把过脉了,只能探出来是过度疲劳和中毒,却探不出是什么毒。
这脉象,与正缠绵病榻的景帝如出一辙,放眼整个大历,除了谢惜朝那个早逝的师父,怕只有林院使能治了。
谢惜朝心里后怕,又恨自己学艺不精,拿这毒没办法。
被赶去叫人的小医士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想了一路的措辞,万万没想到会在含凉殿门口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是真撞,撞得眼冒金星,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了谁,连忙跪地磕头,话都不会说了。
“你是哪个宫的?如此毛毛躁躁的,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吴贵妃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看清这人穿着太医署的衣服,也顾不上罚了,急忙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事?”
“不是!”
“不是你慌什么!还不快去领罚?”吴贵妃不悦道。
小医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又不敢当着吴贵妃的面闯殿。
这一切被谢琅尽收眼底,他先是哄了吴贵妃,又温声问那医士:“出什么事了?”
“是宸王!”小医士看他就像看到救星似的,一股脑的全说了:“宸王诏林大人回太医署有急事!”
“既有急事,还不快去?”
“多谢太子殿下!”小医士磕了个响头,就连滚带爬的进了含凉殿。
谢琅对着吴贵妃道:“母妃先进去吧,儿臣去太医署瞧瞧。”
“也好,告诉那个小杂种,别太得意,我儿一日是太子,他就一日无法越过你去!”吴贵妃恨恨道。
谢琅无奈应声,目送她进殿便离开了。
如今禁庭尽在谢惜朝掌控之下,只差一个名位。他这个太子当的,可太失败了。
“沈元惜。”
谢琅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
“如果你不帮他,他一定赢不了我。”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谢琅竟在太医署见着了沈元惜——被谢惜朝抱着的沈元惜。
“小叔子抱着嫂子,真是好一出伦理大戏!”
“她并未与你成婚。”
谢惜朝闻言,反而抱得更紧了,看得谢琅额角青筋直跳,攥紧了拳头。
“那也是我未婚妻,是你嫂嫂。”
“很快就不是了。”谢惜朝挑眉。
下一瞬,他就被谢琅一拳打得偏过头去,却依旧没有松开沈元惜。
“你打吧,等她醒了,只会心疼我。”
谢琅语气不自觉冲了起来:“你还要不要点脸?”
“皇兄是要脸了,可有何收获?”
“你——”谢琅气结。
不等两人再起冲突,林院使终于拎着药箱姗姗来迟。
“宸王殿下唤微臣有何——宸王殿下?!”
可怜林大人一大把年纪,一进来,就瞧见这等兄弟倪墙的场面,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位宸王殿下,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
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
林院使一眼便瞥到了他怀着抱着的姑娘。
“她中毒了。”谢惜朝言简意赅道。
“你这么抱着她,成什么样子?还不快把人放下来!”谢琅逮着机会就骂他。
林院使只能装作没听到,开始絮絮叨叨:“中毒了,得解毒啊,解毒。”
谢惜朝只当老头是耳背的毛病又犯了,这才不情愿的将沈元惜放在椅子上,寸步不离的守在一侧。
沈元惜的长相是带有攻击性的,此刻昏迷着,形容稍显狼狈,依旧有种动人心魄的艳丽感。
她醒着时,眼里的锋利是能压住妖气的长相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林院使别开目光,两指搭上这姑娘的脉。
只片刻,便有了结论。
“确是中毒。”
中的还是和陛下一样的毒。
不过这话林院使可不敢乱说。
好在谢惜朝早有预料,也不追问是什么毒,直截了当问:“可能解?”
“能是能,只是施针起来有些不方便。”林院使捋着胡子道。
“林大人可否将穴位图画给本王?”
“都说了不方便了,就不劳烦皇弟了。”谢琅插在两人中间,挡住谢惜朝的视线:“为兄的未婚妻,自不会少了女医照料。”
“此乃奇毒,不是什么人都能医的。”谢惜朝寸步不让。
“那也不用你。”
“皇兄未免有些太自私了,为了这点小事,就拿她的命来赌。”
谢琅语塞。
“除非皇兄能找到更合适的医者,否则我绝不会让步。”谢惜朝态度强硬。
谢琅沉默了。
出身皇室,凡事都有太医,因此晦涩难学的中医,从来都不在谢琅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用不上,所以没必要。
这方面,他还真比不得谢惜朝。
见他不语,谢惜朝便知是默认了,打横抱起沈元惜,准备打道回府。
“慢着。”
“皇兄还有何事?”谢惜朝保持着打横抱着沈元惜的姿势,颇有挑衅的意味。
“若让我知道你趁机占她便宜,我不会放过你的。”
“要占也是她占我便宜。”
“别逼我扇你。”谢琅咬牙切齿道。
谢惜朝刚才挨了他一拳,已经破相了,自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破坏这张沈元惜喜欢的脸。
论武力,他是不虚谢琅的,只是碍于名声,不方便动手罢了。
而且,该气急败坏的不是他,用沈元惜的话说就是,动手太“low”了。
既然是元惜觉得不好的事,他自然不屑去做。
第 82 章
着急忙慌的回了府邸, 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帮沈元惜退烧。
虽然没人敢明着说出来,但她的确是与皇帝中的是同一种毒,这种毒越是烧,便蔓延得越快。
本是慢性毒药, 但对沈元惜下手的人用得药量太多了, 再不及时治疗, 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谢惜朝吩咐人取来烈酒, 亲自用沾湿的帕子帮沈元惜擦拭着身体。
整整一日一夜,烧总算是退了, 可人还是没有醒。
这种情况也是正常, 毕竟皇帝当初可是昏迷了整整四五日, 沈元惜被下了那么重的药, 能撑着等见到谢惜朝再晕,已经算是身子骨强健的了。
林院使那边动作很快,已经着人将针灸穴位图与注意事项写好了送过来了。
谢惜朝按照穴位图为她施针排毒, 立即就有褐色的血从针孔流出, 效果立竿见影。
第一次施针结束, 沈元惜就呕出一大口血,悠悠转醒了。
皇帝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尚且昏了有些日子,谢惜朝甚至不敢想,得是何等意志, 才能醒得这么快。
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这是在哪里?东洲如何了, 宁安公主可有过什么动作?”
沈元惜坐起来时还有些头晕, 入目的装横有些陌生,却让她没由来的安心。
“这里是我的王府, 你只昏睡了两两日,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谢惜朝耐心的一一解释。
“我怎么好像记得你和谢琅吵起来了?”
谢惜朝失笑, 点了灯,凑近给她看自己的脸。
“谁打的?”沈元惜这才注意到,他左边脸青紫一块,唇角还有被牙齿磕破的细小伤口。
好好一张脸被打成这个样子,沈元惜又恼又心疼。
“还有谁?自然是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
“你就站在那里让他打?不会还手吗?还是说你打不过他?”沈元惜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谢惜朝听得心情大好,勾起唇角,却因为扯到伤痛的“嘶”了一声。
“很疼吗?”沈元惜顿时没了脾气。
谢惜朝抓着沈元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怜巴巴的:“他是一国储君,我只是个亲王,哪里敢和他动手。”
“有药吗?我帮你涂上,可别破了相。”
等的就是这句话。
谢惜朝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伤药,递给沈元惜。
感受着微凉的手指贴在脸上触感,少年不自觉扬了扬唇。
不枉他这两日刻意任由着伤处发酵。
“你是不是这两日都没上药?”
谢惜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被我猜中了。”沈元惜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戳得谢惜朝直抽气。
“你轻点……”
他低声抱怨道。
将药膏涂匀了,沈元惜收回手,嘴上依旧不饶人:“疼死你活该。”
谢惜朝突然扑倒,抱住她的腰耍赖:“你弄疼我了!”
沈元惜正准备把人推开,卧房门突然打开,卫七傻愣愣的站在门口。
“太子来了。”他僵硬开口道。
沈元惜用力一把推开粘在身上的牛皮糖,尴尬的咳了声。
“让他进来。”
“让他滚!”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沈元惜还未发难,谢惜朝先发制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想见他了?还说什么会想法子退婚,果然是哄我。”
“不要无理取闹。”
“所以到底让不让太子进来?”卫七呆愣在门口,活像和二傻子。
“进。”
“滚!”
“好的,奴才明白了。”卫七识趣的退出去,顺带将门合上。
谢惜朝刚松了一口气,门就再度被,推开,谢琅抱臂依在门槛上。
“谁让你进来的?”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对你嫂子做什么,好像来得正是时候。”他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人,挑了挑眉,“沈小姐不觉得孤头上有点绿吗?”
“正好,商量一下退婚的事。”
沈元惜此言一出,两个男子都愣住了。
谢惜朝先是一怔,随即狂喜,也不计较谢琅擅闯他宅的事了,喜形于色却矜持道:“进来吧。”
“为何退婚?”谢琅却是立在门口问道。
“如你所见,给他一个名分,省的老在外面败坏我名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胆大包天,惦记着太子妃位置的同时还像招个赘婿享齐人之福。”
谢惜朝不爽:“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身边有个醋缸子,我可不敢。”沈元惜促狭道。
谢惜朝脸颊微红,这才满意。
其实不止是他的原因,沈元惜身负系统,古人不晓得也理解不了这东西,可若是让谢琅一个现代人知道了,少不了要动心思。
利益面前,任何能威胁到她的人,都会被沈元惜视为眼中钉。
谢琅见他俩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挣扎道:“你和我真的没可能了吗?我们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句话里的深意是:你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磨合得来吗?
沈元惜完全不担心,她有足够的资本在遇人不淑时抽身离开,以她的能力,可以对付得了变了心的谢惜朝,却对付不了谢琅。
是穿越者,不代表他一直不会变。
“以后合不合得来不重要,当下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沈元惜说。
有些话说开了影响感情,沈元惜点到即止。相信以谢琅的聪明才智,不会听不懂的。
谢惜朝受不了这两人打哑谜,一脸不爽的横在两人中间,挡住了谢琅看沈元惜的视线。
只见他这位皇兄沉默良久,点头道:“好好好,不就是退婚吗?我连皇位一起让给你喜欢的小情郎,祝你们俩百年好合!”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谢惜朝不忿:“什么叫他让给我?分明是他输给我。”
沈元惜眼里却闪过担忧,她觉得谢琅精神有点不正常。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想他了?”谢惜朝蛮横道。
沈元惜收回目光,调侃道:“已经有了一个大醋缸子,可不敢想别人了。”
谢惜朝“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这个‘老乡’!”
“不惦记了。”沈元惜失笑,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难道不是她最想要的吗?谢琅死了才最好,这样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了。
可一想到谢琅可能会死,沈元惜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毕竟,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是唯一一个能证明她的过去不是疯子臆想出来的人。
谢琅喜欢沈元惜,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即便没有她,随便一个来自现代的沈元东沈元北都会比其他女人更能吸引谢琅。
某种程度上,沈元惜和谢琅是一样的人,都会被优于大众的人吸引,但沈元惜没有谢琅那份不知是不是被鼓励教育养出来的自信,她不喜欢所有能超脱她控制的任何东西。
沈元惜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身家性命压在一个可能只是一时动情的男人身上。
因此,人生阅历少了至少二十年的谢惜朝才是最优选,她能凭借着年长十一岁的年龄和二十一世纪的成长经历永远压制着他,不会玩脱。
这个想法必是不能让谢惜朝知晓的,否则他又要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沈元惜实在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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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谢琅在宸王府放言过后,他果真去圣上面前求了旨意退婚,给天子气得当场吐血,叫人把他拉出去好一顿打,随后又禁足在东宫。
婚退没退成不知道,但谢琅确实自此没再给谢惜朝使过绊子了,也使不成了。
反倒是谢惜朝,在朝会上借东洲之乱参了他这位皇兄一本,满朝官员早已听到了风声,无人敢反驳,纷纷附和。
皇帝可是头一回听说这事,竟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活生生被气中风了!
虽然陛下未曾言明易储,但京城最不缺的是闻风而动见风使舵之人,一时间宸王府门庭若市,而相反的,东宫那边大门自主人被禁足后就没开过。
景帝彻底失去意识前,由大太监代笔,授以谢惜朝监国之权。
早已站队宸王的党羽一时间春风得意,但沈元惜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带兵援南,解救出被困乱军之中的和西公主才是。
那些出自沈元惜之手、以谢惜朝之名花在军务上的大笔银子,总算在这种时候看到了回报。
谢惜朝几乎是一呼百应,短时间内就从各地边防军中悄无声息的抽调出来一支平叛军,亲自带兵南下剿灭叛军。
此事,京中无其他任何人知晓,为的便是打叛军一个出其不意。
沈元惜则被他以前线危险为由留在了京城。
军中都以为宸王舍不得让这位红颜祸水涉嫌,其实京城才是最大的虎狼窝。
只有沈元惜留在这里替他稳固后方,谢惜朝才能心无旁骛的去打仗。
他比谁都清楚,沈元惜的能耐。
行军的路上无疑是艰苦的,愿意追随谢惜朝的人,都是冒着族诛的风险。
有沈氏钱庄支撑着军费开销,因为不差钱,所以吃得也不会差。吃得好了,士兵才有力气打仗。
对于南方叛党,谢惜朝是完全不惧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靠着京城中马上就要被切断的供给,即便不打,也会很快就散了。
只是他怕,万一这群人狗急跳墙,皇姐就危险了。
这个姐姐几乎陪伴的谢惜朝整个幼年与少年时期,母亲去世后,孤寂荒凉的宫殿里连个宫人都没有,只有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生了病,也是两人互相照顾。
小时候总是谢惜朝生病更多一点,所以大部分是姐姐在照顾他。
后来谢容烟和亲远嫁,为他换来出冷宫的机会,谢惜朝才享受到了皇子的待遇。
他能拜名医为师、能入国子学读书、能跟着大师学武……这一切,都是姐姐为他筹谋的。
现在谢惜朝大权在握,该是她享福的时候了。
第 83 章
沈元惜在王府, 大剌剌的当上了谢惜朝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只是她一点身为“娇”的自觉都没有,时常代谢惜朝与朝臣密谈,大有往“祸国殃民”那方面发展的趋势。
女子干政,可算是犯了御史台那群老匹夫的“大忌”。
宁安公主有陛下赦令, 她区区一个郡主, 竟敢仗着宸王公然插手政事!
御史大笔一挥, 参她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飘到御案上, 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这沈元惜, 更是“嚣张跋扈”到, 胆敢随意出入后|庭, 与皇后起了冲突!
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
沈元惜自然不是在作死, 她要的,便是成为众矢之的。
谢惜朝秘密离京,她需要给他一个光明正大不出面任何事的理由, 那就是:软禁。
后宫走一趟, 挨了皇后两个耳光, 成功“暴露”狼子野心,不亏。
沈元惜轻轻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步态端正的走在宫道上,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包藏祸心”之人。
“郡主, 留步。”
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沈元惜顿住脚步, 转身轻笑道:“宁安殿下,真巧。”
“不巧, 本宫特意在此处等你。”
“哦?”沈元惜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郡主真与我七皇兄翻脸了?”宁安笑得一派天真,就好像真的只是个关心兄嫂家事的小姑子。
她自然不会相信传言, 毕竟,才与面前这人你死我活过,现在手里还握着个尤为重要的人质呢。
沈元惜没答,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转身离去。
越是不说,宁安便越是抓心挠腮。
她立即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问:“郡主与我那皇兄翻脸,就不怕玩脱了吗?”
宁安身量比沈元惜矮了半个头,步履匆匆的追上去,一点公主仪态也无,显得颇为滑稽。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搞清楚这位宁西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安殿下不觉得你我之间不像是能推心置腹的关系吗?”
“不觉得呀,交浅言深不是更贴切吗?”宁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两颊的酒窝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纯善。
若不是知晓此人背地里什么作风,沈元惜还真要被她骗了。
“那民女今日便与殿下交浅言深一次,只要利益足够,多得是人愿意铤而走险。”
“郡主的意思是,即便扶上去的是一个傀儡,也不能达到你的满意?”
此番话称得上胆大妄为,但如今的皇城已经变天了,最顶尖的权力掌握在一个女流之辈的手中,简直是惊世骇俗。
但偏偏,被授以监国之权的宸亲王落在了这个女子手里,何尝不是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宁安近日,算是被她这一大刀阔斧的举动点醒了。
公主弄权,总有一日会被当作奸佞扫除,即便留名史书,也是遗臭万年。
都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谢惜朝与谢琅可以明目张胆的表露出对储位的渴望,而她谢宁安就只能依仗着“宠爱”背负着骂名,才能站在才学能力远不如她的皇兄身后。
就连那几个草包,也排在她前面,叫她如何能甘心啊!
宁安此刻面色笑意浅淡,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郡主不觉得女人不应该掺和男人的事吗?”她问。
“什么是男人的事?什么是女人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女人能做的,永远比男人多一个,那就是生儿育女。”
“你这想法,倒是与本宫不谋而合。”宁安面带欣赏。
沈元惜却不想与她打哑谜,直接挑明了她心中所想:“殿下这是要拉拢我?”
“有些话,只可会意,不可言传,点破就没意思了。”
“宁安殿下凭什么觉得,您能开出我想要的条件?”她用得是“您”,意味着还有得谈。
宁安自然听出了她话中深意,努力克制住兴奋,“郡主的身份多有不便,倘若是本宫,境遇就大不相同了,本宫能给天下女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这大饼画的,还不如谢琅。
没有感情,全是算计。
莫名其妙得沈元惜都想笑,也的确笑了。
“宁安殿下不会以为民女是什么善人吧?天下女子有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与我何干?”
“那你想要什么?”
“钱,和权。”沈元惜眼里是浓重的欲望。
“可这些,我那两位皇兄都能给你。”
“是啊,可他们错就错在,有了不该有的妄想。”沈元惜笑得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宁安一怔,随即道:“他们都想娶你。”
“我怎会甘愿嫁人、安于宅院。”这句话多少带了点真情实感,的确是沈元惜从前心中所想。
至于现在,她不介意给谢惜朝一个名分,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毕竟十八岁时的她也幻想过能有一个男人救她离开火坑,到现在,她成长成了那个可以救别人的人,恰好遇到了深陷泥沼的谢惜朝,溺爱他,也是在救赎过去的自己。
宁安闻言,联想到这位郡主弃太子而转投宸王的时间结点,恰好是谢琅表露追求乃至请旨赐婚的时候。
顿时恍然大悟。
可她想不明白,她素来把男人当作消遣,主动贴上来的,只要长得好,来者不拒。
谢琅与谢惜朝,别的不说,容貌绝对是可以甩得下大部分人的。
所以宁安理解不了。
元喜这种自相矛盾的“洁身自好”,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个可能!
宁安突然想到,会不会……
“你不喜欢男人?”她大胆问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沈元惜扶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宁安只当她是默认了,心下有了思量,立即挽住她的胳膊作亲密状:“郡主今年多大了?本宫十七岁,你是不是该叫本宫一声姐姐?”
“公主殿下说笑了,民女岂敢攀龙附凤。”
宁安想说你攀龙附凤的事做得还少吗,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哪能啊,你是我父皇封的郡主,也是我未来嫂嫂。”
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元惜装作没看出来,依旧是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模样,远远瞧见有人往这边来了,也不管认不认识,很自来熟的就上去搭讪了。
“真巧啊!”
来人微微欠身:“郡主。”
竟然还真认识!
不光宁安公主懵了,沈元惜也懵了,她是当真想不起来见过这个人。
但管她认不认识,送上来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沈元惜动作自然的打了个招呼,随即攀谈起来:“好久不见啊。”
那女子僵硬地笑笑,冲宁安福了一礼:“三殿下。”
“既然丽娘娘和郡主有话要说,本宫就不打扰了。”宁安也还了她一礼,而后施施然离开。
沈元惜这才确定来人身份,顿时更疑惑了。
她与这位丽妃素无交情,而这偏偏是最奇怪的。
因为悦己阁的缘故,沈元惜
沈元惜隐晦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娘娘,并没有真的打算聊些什么,于是提了告辞。
“郡主留步。”丽妃却出声叫住了她。
刚利用完人家,这么走的确不礼貌,沈元惜于是转回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丽妃突然躬身行了个不合规矩的大礼,这可给沈元惜吓得够呛,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撇清关系,生怕被人瞧见了再给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忠名踹上一脚。
她是在干造反之事不错,但也不想这么快就被人抓到更大的把柄,更不想背她没干过的事的黑锅。
只见沈元惜跟见鬼似的连连后退,丽妃就膝行着追她,膝盖处的裙已经磨得要破了。
任人这么个样子回去肯定不行,有心人问两句就问出来了。
沈元惜叹了口气,连忙将人扶起来,问:“丽妃娘娘,民女并不认识您。”
“我知道!但我认识郡主!郡主不认得我,一定认得我女儿!”
皇妃的女儿,只能是公主了。今上统共有七子三女,三位公主除却大公主明确生母已逝,其余二位一位是中宫嫡出、另一位生母则是宠冠六宫多年不衰的吴贵妃,哪里又冒出来个丽妃的女儿?
沈元惜更加不解了。
“您是哪位殿下的……”
“不是殿下!”丽妃打断她。
难不成是私生女?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沈元惜思维已经发散到了可怕的地步,不等她脑部更多君夺臣妻的皇家秘辛丑闻,丽妃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泪眼婆娑解释道:“十五年前妾随陛下南巡,在东洲产下一女,正是郡主身边那个小丫鬟!”
元宝!
十五岁,自小没有父母,被元家夫妇抱养在身边与女儿作伴。
沈元惜只想得到元宝。
电光火石之间,沈元惜想了很多,愣了足足半晌,才找回声音:“您如何确定,她就是您的女儿?”
沈元惜其实想问当年小公主为何会沦落为一采珠户的丫鬟,但想到原主的父母可能不清白,便把话咽回了肚子。
“我也不敢确定,但我听人说过,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像我,难道郡主就没有感觉吗?”
沈元惜这才仔细看了看她五官,果然在女子眉眼之处看到了几分与元宝相似的地方,但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就连难民堆里救下来的阿难都有点长得像元宝,眼睛还像谢惜朝呢,总不可能是他们俩的私生子吧?
“她现在被困东洲,我会想法子带她回来见你。”沈元惜却没有说风凉话。
她大概能想象到丽妃的心情,整整十五年以为女儿已经不在人世,现在突然重新燃起希望,若是再被打破,会疯掉吧。
“好,好!多谢郡主!”丽妃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她没问为何被困在东洲,也不知南方局势,只一味的点头,那一瞬间就连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了。
第 84 章
顶着殷切期待的目光, 沈元惜几乎是逃着离开皇宫的。
回到宸王府,某个秘密南下的人留下的替身还尽职尽责替他唱一出空城计。
沈元惜看着床上无声闭气的人,微不可察地了叹了口气。
覆盖着一层易|容|面具的脸,与那人几乎一般无二, 就连身形也是特意寻的相似之人, 但沈元惜总能一眼瞧出来细微的差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主动把谢惜朝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中, 不自觉把他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柔弱情人。
谢惜朝和“柔弱”这个词可不搭边。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虚与委蛇?”她抚摸着躺在床上的沉睡的人, 尽管知道这不是谢惜朝, 可她还是有很多话不吐不快。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就觉得你真好看。无论你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纠缠下去, 一定要平安,好不好?”
这句话是想说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真正的谢惜朝听的。
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似乎要醒了, 沈元惜早有准备, 端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药, 给他灌了下去。
“放心,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的,赵齐。”
此刻房中无人,否则她这一句话定能惊起一片。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 正是那位“赵家最有出息”的孙辈, 那位被谢惜朝远派外地的磨砺的赵大人。
此人远赴边陲后死性不改, 仍旧将心思放在钻营取巧上,竟做出行贿受贿之事, 很快东窗事发被革职查办,押入京城待审。
这人被押进京时沈元惜远在东洲, 现在做戏用得上此人,便将人从死牢里提了出来,用开水烫掉面皮,再覆上易|容|面具。
沈元惜原本不想做得这么血腥,但在听闻此人任职期间借职务之便奸|淫百姓家幼女,就不再阻止谢惜朝在他身上动刑了。
说他是畜生,都算是侮辱畜生了。
有人上赶着作死,沈元惜自然成全他,每日一碗毒汤灌下去,保证痛不欲生。
看着床上的人像条巨大的蛆虫一样剧烈扭动起来,沈元惜放下药碗,掩饰不住眼底的嫌恶。
刚准备离开,房门突然被推开,她想也不想直接训斥:“谁让你进来的?”
“皇嫂好大的胆子,胆敢谋害亲王。”宁安一身侍女装扮,施施然出现在门口。
“公主要去告发我吗?”沈元惜反应过来,迅速拉上床帐遮住里面的人,但不敢确定宁安是否看到了他。
倒不是对谢惜朝亲自做的面具没自信,实在是这位殿下太精明了,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被抓住从而识破技俩,因此沈元惜不太敢在她面前赌,尽管她留有后手。
不到万不得已时刻,沈元惜不愿暴露另一件事。
“郡主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七皇兄最善易|容|之术,床上的,真的是他吗?”宁安语气甜腻,听得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我怎么瞧着,身形有些不像呀?”
可惜这位小公主不配合。
“当然是假的,我怎么敢谋害亲王?”沈元惜原句奉还了回去。
宁安被她怼了,也不恼怒,逮着机会试探:“那这床帐后面藏着的是谁?我没记错的话,这间是七皇兄的卧房吧,他会让一个替身睡他的床?”
自然不会,所以他一回来,就要把这床劈了当柴烧。
沈元惜自然不会傻到掉进她的自证陷阱,颇为无奈道:“我好像不需要向公主证明什么吧?倒是殿下您,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宸王府,好像有些不合规矩吧?”
宁安见她不上当,有些失望的撇撇嘴,很快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沈元惜直觉不妙,刚要大喊来人,就见宁安突然越过她迅速挪步到床边,一把掀开了床帐。
“殿下!”
沈元惜想拦她,已经来不及了。
宁安将手伸向昏迷不醒的少年,用指甲在他颈侧轻轻划了一下。
沈元惜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宁安疑惑:“揭不开?”
当然揭不开,因为这面具是活的动物的皮制成的,用滚烫的热水烫坏原本的皮肤再贴上去,除非生生把脸皮剥下来,否则绝无可能被发现。
沈元惜目光灼灼盯着宁安的手,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在沈元惜面前晃了晃。
“此人是不是七皇兄,一验便知。”
“总不会是滴血验亲吧?”沈元惜有些无语。
这种电视剧里的桥段,没有任何依据,即便是古人也不会信,沈元惜不觉得这位宁安公主会如此蠢。
只见她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只小巧莹白的玉器,像一只半透明的蝉。
雕做蝉的玉器,是用来压口的,哪有这么大剌剌的装进盒子里把玩的?
沈元惜满腹疑虑,看着宁安用银针刺破赵齐手指,取了一滴指尖血滴在玉蝉口器处。
紧接着,她又取自己一滴血滴上去。
沈元惜这才注意到,那玉蝉的口器是有一处打孔的。
两滴血融合在一起,顺着打孔流进玉蝉内部,玉蝉没有任何变化。
沈元惜已经能猜到结果。
半晌,宁安将玉放回锦盒,说了句俏皮话:“看来我这位皇兄血脉存疑啊。”
皇家既有此秘术,就不会容许血脉有疑的皇嗣存活于世,更加不会给人混淆皇家血脉的机会。
尽管留有后手,但沈元惜心里也没有十足把握。
“此物真的能做到准确无误吗?”
即便是现代,做亲子鉴定,也得等个几天。
“大国师的东西,自然是准的。”宁安眼珠子转了转,将玉蝉收回袖中。
国师!又是国师!
这个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曾一语道破沈元惜的来历,又能拿出这么一个堪比肩现代高科技的小东西,真是很难让人不好奇啊。
“大国师来我大历已有百年之久,从未表露出过喜恶,但却唯独不喜三哥……”宁安目光狡黠,像个狐狸一半在沈元惜的底线上反复试探:“元姑娘能猜到是为什么吗?”
沈元惜当然能猜到,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大国师同样也会对她有意见。
宁安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紧接着补充道:“国师大人在听闻过郡主你的事迹后,对此大为赞赏呢!”
她特意加重了“赞赏”二字的音,听得沈元惜浑身一激灵。
“真是奇怪,明明你与三哥来自同一个地方,为什么她会喜欢你?”
沈元惜:“!!!”
一语激起千层浪。
“殿下是如何知晓……”
宁安打断她:“本宫如何知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元姑娘既然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肯甘心屈居人下吗?”
“谢琅是这么说的吗?”沈元惜笑了:“人人平等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权力、财富和血统永远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地位。”
“所以才这么执着于赚钱?”
“民女执着做什么,对殿下来说好像并不重要。”沈元惜垂眸,对上她的目光。
半晌,宁安别开眼,讥诮道:“可你还喜欢着我七哥,都不忍心对他下手呢。”
言外之意,需要沈元惜拿出点诚意来。
话语间,掌握主动权的俨然成了宁安公主。
沈元惜默然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唤来侍卫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宁安想要踮起脚去听,却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
一刻钟的功夫,那侍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洁白的瓷瓶。
“殿下,再验吧。”沈元惜打开瓷瓶,屋内人鼻尖顿时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宁安再取出玉蝉,随意用案几上的茶水冲洗干净内部的血,将自己的指尖血与瓷瓶中的血一起滴入。
沈元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只见那只通体莹白的玉蝉颜色突然开始发光,渐渐呈现出一种夜市地摊售卖的那种塑料夜光珠的绿色光泽。
两人难得面色一致,是如出一辙的讶然神情。
宁安震惊是因沈元惜真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谢惜朝在她手里,而沈元惜则惊讶于那个人的血竟然真的……
“既然验过了,本宫也相信,京中有关郡主的传闻,不是流言。”宁安很快平静情绪,意味深长的看着沈元惜。
目光交错,沈元惜掩住眼底情绪,算是默认了。
但她此刻心底更震惊的,是那只玉蝉。倘若这东西真能验明血缘,那就以为着……也是皇家人。
可是怎么会呢?
沈元惜心中虽早有的猜测,也的确借此赌了一把,可真当她真的赌赢了,又开始心乱如麻。
要告诉谢容烟!
沈元惜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
顾不得应付对权柄虎视眈眈的宁安公主,沈元惜只想尽快见到谢容烟,无论是尽快想法子救她出来、还是再度身入险境,一定要见到谢容烟,亲自告诉她这件事。
“郡主,在想什么?”
沈元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迅速整理好情绪,面上挂起那副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恭顺道:“在想我是不是对他太狠心了。”
“哈哈,”宁安笑了,“本宫可以看在郡主的面子上,留他一命,前提是他肯安于后宅。”
“但,谢琅绝不能留,希望到时,能有你来替本宫送他上路。”
“好。”沈元惜嫣然一笑,不自觉攥紧了袖中的双手。
她深知,与虎谋皮,早晚会落得与谢琅一样的下场,但她别无选择了。
南方局势不好,谢惜朝出征前虽万般保证,很快就会回来,可不断向前线密送物资的沈元惜不是什么都不懂。
依照如今的粮草消耗速度,恐怕这仗打得并不容易。
叛党京中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宁安公主恐怕早已察觉自己被困住了,才会有今日的试探。
最后的困兽之斗,往往是最危险的。
第 85 章
沈元惜坐着马车回棠花巷, 心情格外复杂。
回到宅子时,外院几个丫鬟已经帮他包扎好拇指上的伤口,小家伙此刻正坐在亭下乘凉。
“元姐姐!”
见沈元惜来了,他语气兴奋, 急忙来迎。
沈元惜弯腰一把抱起他, 看了眼小孩子手指上缠绕包扎好的伤, 问:“疼吗?”
“有点。”阿难诚实的点点头, 他不懂元姐姐为什么会让人来割破他的手指,但只要是元姐姐想做的, 他都不好反抗。
“就算元姐姐想把我的手切下来, 我也是愿意的。”他说。
“不会的, 不会的……”沈元惜喉头像哽了一根刺, “你的阿娘和舅舅知道了,会心疼的。”
“我也有阿娘吗?”
“所有人都有阿娘。”沈元惜紧紧抱着他,却听小家伙不可置信道:“可是我是野孩子, 野孩子也会有阿娘吗?”
“谁说的?你见过阿娘的, 你是公主的孩子, 才不是野孩子。”
“真的吗?”阿难神情顿时又惊又喜。
他自有记忆起,被转卖了不知多少次,在被沈元惜救下之前,从未尝过饱腹的滋味, 现在突然告诉他, 他有阿娘。
阿难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阿娘不想要我吗?”
“她只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她一直在找你, 她很爱你。”沈元惜急切地问:“你想不想去见她?我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好!”阿难重重点头。
当日,沈元惜便从王府点了一队人马, 秘密南下了。
她顾不得万一被宁安公主察觉她不在京城要怎么办,亦没有考虑万一京城被控制住要如何,心里想的只有尽快让谢容烟和阿难母子相认,就好像晚几日会来不及一样。
沈元惜的心里,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路快马加鞭,赶起路来比被一路追杀着回京快了不知多少,但越是靠近东洲,沈元惜的心就越发的慌。
直到她与谢惜朝会合,才知晓这座城为何久攻不下。
在海上防备极其薄弱的大历,东洲临海,意味着有半壁疆土是随意来去的。
叛党被逼至城中,原以为很快就能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没成想总是打不完,细究才知,这些人竟还与南海诸国有勾连。
有了外邦人参与,就不是简单一句内乱能概括的了。
沈元惜听得后背冷汗涔涔。
她生活过的时代虽然才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战争不过百年,可她毕竟是出生在战争结束后几十年,百废待兴的时候。历史课本上的记载,虽能令她共情,却总归不是亲身历经过的。
恐惧战争,是人之常情,连她也不能免俗。
小阿难被她抱在怀里听了全程,忍不住瑟缩,沈元惜这才想起来此的正事。
谢惜朝似乎也猜到了什么,问她:“你带他来做什么?”
“他是你外甥。”
“能确定吗?”谢惜朝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能带着这小孩不惜奔波千里,定然不会是捕风捉影。
宫里那只玉蝉,谢惜朝是知道的。
不等他消化完这个信息,沈元惜又丢下一道惊雷:“元宝很有可能是你妹妹,丽妃十五年前在东洲生过一个女儿。”
谢惜朝:“我不在京城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每一次粮草来得都如此顺利?你做了什么?”
废话,当然是帮你吸引火力,才叫你后顾无忧啊!
沈元惜又气又想笑,心里莫名来了股委屈。
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做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没有人强迫她,没必要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
谢惜朝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面对的压力并不比她少。
“元惜,”他也猜到了,“我不会让你白白受累,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话音落,沈元惜突然探身,拦住他的脖子在脸颊落下一吻。
谢惜朝呼吸滞了。
“我不要什么,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但我做不出为了谋利不惜算计感情的事。”她轻轻说。
“可你和谢琅……”
“我从没有回应过过他。”被质疑了,沈元惜也不恼,只是淡淡地回答。
谢惜朝心念一动,目光瞥向人小鬼大的阿难,眸色暗了暗。
沈元惜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语焉不详道:“救出和西公主要紧。”
“我知道。”谢惜朝垂眸:“定不会让你就这么委屈了,三书六礼,一样也不会少。”
两人目光对上,是沈元惜先败下阵来,伸手捂住阿难的眼睛,凑上前轻吻了吻。
·
沈元惜带着个孩子,就这么毫不掩饰的出现在军营帅帐中,完全不避讳着人。
起初军中人心动摇,担心主帅沉迷酒色延误军机,但在知晓这女子是背后支撑他们军饷的人后,将士们反而更担心七殿下不会哄人,万一把人家姑娘惹毛了,他们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对此留言,沈元惜一笑置之。
她现在更担心的被困城中为质的和西公主与几个小丫头的安危。
听闻几人已经被叛军绑了,随时准备作为筹码用来与平乱军谈判,唯一的安慰,大概就算所有人都无恙。
但很快就有恙了。
城池久攻不下,又碍于此番调兵没有谕令,谢惜朝不敢大张旗鼓的向各方守备军求援,只能依靠着这一支被他用银钱硬生生砸出来的心腹军队慢慢地磨。
这日,原本紧闭城门拒绝交涉的叛军突然从里面扔出来一个人。
虽然明知道有诈,但被扔出来的人是元宝!
沈元惜当机立断,就要把人接到帐中,临到营帐附近,却被小丫头摇头拒绝了。
她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就见元宝一手扯开自己衣襟,面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的……”沈元惜如鲠在喉。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月余前重回东洲时,那个抱着婴儿尸体的疯女人,身上生得便是这样的疮。
沈元惜伸手想要抱抱她,元宝立即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会传给姑娘的。”她啜泣着说。
“能治好的,你不要这样……”沈元惜干涩的喉咙像是被刀片刮过:“是我,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
元宝却安慰她说:“我没有亲人,姑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能为姑娘分忧,元宝死也值了。”
“不是这样的!”沈元惜摇着头,忽然感觉脸颊一阵湿润。
“我找到你的母亲了,你本该是公主!”
元宝却没有表现出太大悲喜,只是定定看着沈元惜。
两人相顾无言。
“他们欺负你了,对不对?”半晌,沈元惜才缓缓道。
“他们”自然是指城中叛军、还有外邦人。
其实不用回答,沈元惜就知道答案了。
城池被占,落到那些人手里,跑不了这一遭的,碍于谢惜朝威慑,他们不敢动谢容烟,就只能把手伸向元宝她们。
这时候,沈元惜只恨被困的不是自己。
古人素来把贞洁看得比命重要,她们几个女孩子,怎受得了这些啊。
“我去杀了那些畜生!”
她们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
“不要去!”元宝突然失声尖叫:“他们想让我把病传给平乱军,姑娘放我自生自灭吧,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沈元惜立即阻止她撞向树干,用身体挡在前面,颤抖着声音说:“该下去的不是你,是那些畜生!你娘还在京城等着你,她失去你十五年了啊……”
“可是我好难受啊,姑娘,我好痛。”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以后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沈元惜顾不得传染的脓疮,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元宝就着这个姿势趴在她怀里低声啜泣着。
潮热的风掠过两人,沈元惜发丝微微扬起,就这么轻轻拥着她。
一直到营帐有人出来,瞧见她俩抱在一起,立马一副吃了大瓜的神情,兴冲冲的转身大喊道:“财神娘娘不要七殿下了!她抱着其他人!”
元宝立即挣脱出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沈元惜:“……”
“财神娘娘”这个绰号,她是知道的,虽然强调过很多次自己不会吐金币,但还是流传了出去。
这愣头青嗓门忒大,很快就吸引了众人注意,就连谢惜朝也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到了。
他拨开人群,就见沈元惜被围在中间,被她捂在怀里的,正是那个疑似早逝的四公主的小丫鬟。
“都在这围着做什么,快散开!”沈元惜反应过来,脱掉外衫罩在元宝头上,对着周围人训斥道:“都回去,今日务必想法子用艾叶把营帐熏上一遍!”
“有瘟疫?!”
“是那个一身烂疮的病?”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谢惜朝立即冲过去拉开沈元惜,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把她带回来做什么?万一被传上了怎么办!!”
啪!
谢惜朝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道:“你打我?”
“且不说她极有可能是你妹妹,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就能随意放弃了吗?”沈元惜有那么一瞬心疼,但很快就被理性占据,“谢惜朝,在你眼里平明百姓的命可能贱如草芥,但请你不要忘了,我和她们,是一样的人。”
她不敢拿谢惜朝这个凤子龙孙作比较,只能以自己为例。
毕竟她两辈子,都只是一个出身贫苦的“百姓”。
沈元惜深知古代传染病有多可怕,可这不是让她放弃家人的理由。
想起自己方才还想要自尽,元宝也有些后怕,窝在沈元惜怀里,警惕地瞪着谢惜朝。
没有人不恐惧死亡,冷静下来后,元宝哪里会舍得放弃大好生活赴死,她只是不想连累姑娘罢了。
“我会让军医照顾她,你来我的帐子住。”谢惜朝对上她坚毅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
沈元惜摇头拒绝:“我照顾她,大夫只要每日来看诊就够了,不必太过劳烦。”
第 86 章
两人对峙片刻, 最终是谢惜朝先败下阵来。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累了。”他卑微道。
“好,也请七皇子殿下保重,这几日就不要来见我了, 以免被传染。”沈元惜说完这句话, 扶着元宝错开他去了军医的帐子。
方才闹过一遭, 所有人见了她们都避的远远的, 没人敢凑上来找不痛快。
怕被传上瘟疫是一方面,更怕步了宸王的后尘, 惹毛了这位财神娘娘, 断了他们的粮。
为了能餐餐见着荤腥, 平乱军将士可谓是煞费苦心, 就差把被冷落的七皇子殿下扒光了送到“财神”床上了。
还是副将好说歹说,才给谢惜朝留住了这点岌岌可危的尊严。
一个外人在军中的威望比主帅还高,并不是什么好事。沈元惜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才主动淡出众人视野, 安心守着偏僻地方的小帐篷照顾元宝。
来这里是为了让谢容烟母子相认, 京中局势未明,她也绝不能留太久。
听闻谢容烟平安,沈元惜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
元宝被扔出来后没几日, 叛军就在城楼上挂了一具尸体, 正是被困在城中的几个小丫头之一。
拖着尸身登上去的那个叛贼被弓箭兵射落,连带着那瘦弱的身躯也掉了下来, 唯恐有埋伏,是副将带着人去收的尸。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沈元惜几乎要站不住。
经过几日照料,元宝身上的脓疮大都已结痂,但还在不断出现新的,接连几日高烧不退,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
这时候突然得知同伴有一个已经遇害了,小姑娘强撑着病体要去看最后一眼。
被沈元惜按回了床上。
“死的人是宵宵。”她哑声说。
她见过尸身了,只一眼,就不敢再看,更加不敢让元宝看见。
元宝的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姑娘,我好怕……”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为什么会这样?东洲,元春姐姐的爹娘、邻居李婶、王全掌柜……他们都死了,现在就连元宵也不在了!”
“我一定会把那些畜生送下去陪他们,宝宝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元宝抽泣着点点头。
随后,谢惜朝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这几日沈元惜都没有被传染的迹象,他的心也放下了大半,连带着对这个不知真假的妹妹也没那么大的怨念了。
他一进来,就直奔正题:“叛党说,一日不撤兵,就杀一人挂在城墙上。”
沈元惜脸色骤变:“他们敢!”
“他们撑不了多久了,打的是鱼死网破的主意。”谢惜朝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动皇姐。”
“她怀着身孕,一定不能有事。”
沈元惜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垂下眸子低声安抚:“和他们谈判,我进城,把皇姐换出来。”
“不行!”谢惜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没有别的办法了!”沈元惜眼眶盈着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的亲人也在那群叛军和外资手里!我要保护她们!说不定我能兵不血刃劝降他们呢?”
她有手段,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保证什么。
“沈元惜!”
谢惜朝红着眼睛:“即便是把你敲晕了送走,我也绝不会让你涉险!”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沈元惜简直要气笑了,“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小朋友,你还不能左右我的选择。”
“你……!”谢惜朝气结。
“好,我不拦着你,随你想怎样,都不用告诉我了!”
沈元惜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任由他掀帘而去。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元宝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满脸惊色。
信息量太多,她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
沈元惜闻言,主动解释道:“我本名沈元惜,占了你们家姑娘的身体借尸还魂,才来到这里。”
说完,她还善解人意道:“你不信也没关系,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作元喜。”
“不是的!我信!我一直都知道!”元宝连忙摇头,眼里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原来……姑娘真的已经死了啊……是从蒋县令那里回来时、就已经不在了吗?”她声音哽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几个小丫头中,元宵元宝是原主留下来的,感情格外深厚。尤其是元宝,记事起就待在小姐身边,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当真相忽然落下时,还是难以接受。
元宝此刻,心就如刀割斧凿一样疼。
毕竟是朝夕相伴十数年的人,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突然就生出了不想活的念头,她想下去陪着那个,与她相伴了十四年的小姐。
可她同样舍不得眼前这个,曾信誓旦旦说要养她的沈姑娘。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我没照顾好她啊?”元宝嘶吼着,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沈元惜拥住她,声音也带了些泣意:“宵宵已经去陪她了,让我自私这一回,把你留下来好不好?”
元宝没有回答,只是抽噎着。
“就当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沈元惜嗓音低哑,听得出在极力克制:“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
元宝还是没有说话,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有声音。
沈元惜从背后抱着她,小声问她:“你是不是在怪我,只带了元冬走。”
元宝回过头,抿着唇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姑娘一路回去不容易,就算带着我,也只是多了个累赘,元冬还有人记挂,不能留下的。”
沈元惜想说你也有人记挂,我一直记挂你。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只余喉间一阵干涩。
嘴上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她确实这么做了。
“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会把所有人都就出来,好吗?”
元宝摇头:“不要!”
“为什么?”沈元惜不解。
“那些人,简直就是畜生!姑娘绝不能涉险!”小姑娘咬牙切齿道:“他们连元秋都不放过,她才十四岁!”
“让他们轻易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他们生不如死。”沈元惜叹了口气,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万一其他人真有不测,你是唯一一个能指认凶手的人了。”
元宝顿时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见她不再钻牛角尖,沈元惜才松了一口气,开始问城中具体情况:“你有没有见过城中逆党头目,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我们被关在珠宝铺子里,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他欺负了所以女孩子,只不敢动公主殿下,那里所有人都听他的!他不是中原人。”
“细说。”
“我偷听到,他们的主子在京城,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个独眼身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
“刚好,正愁抓不着证据。”
……
帐外,放言不再拦着沈元惜的宸亲王殿下很没出息的贴着营帐,偷听里面的人谈话。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瞟。
被拽着一起丢人的副将压低声音问:“殿下,咱们有必要这样吗?”
“废话!不多盯着点,万一她真去换人质了怎么办?”谢惜朝不耐烦道。
“要不您去服个软?再好好劝一劝,肯定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副将苦口婆心,俨然一副为军饷操碎了心的模样。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副将也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与这位郡主没什么交集,但从她入军营以来低调的为人来看,此人绝不是流言中那般放荡轻浮的疯女子。
一个供得起军饷的女子,岂非是一般人?
短短几日相处,副将甚至觉得,她比眼前这位殿下更适合做一个治国之君。
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副将自然不会说出来,还会庆幸这位郡主待殿下有情,肯为他退让。
她若能正位中宫,必是一位有利于江山社稷的一代贤后。
副将吞了吞口水,想劝自家殿下晓之以情。毕竟男人嘛,哄一哄心爱的女子不丢人。
至少,比做贼似的扒在这里听墙角有面子。
“殿下……”副将思索着措辞开口道。
谢惜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毫不留情打断:“我身为军中主帅,去向她一个闲散人员服软,威严何在?”
副将心直口快,刚想说您早就没威严了,但对上谢惜朝要杀人的眼神,硬生生把话忍了回去。
下一刻,只听帐中传来声音。
“谢惜朝!你在外面偷偷,说话这么大声,是当我聋吗?!还不滚进来!”
只见“威严”如宸亲王殿下,当即掀开帐布,小跑着进去了。
走得太急,没注意到跟前有块压石,眼看着要摔个脸着地,副将就犹如天降神兵,一把薅住了谢惜朝后衣领。
谢惜朝递给他一个“多谢”的眼神,而后不动声色的将人推了出去,自己一人来到沈元惜跟前。
元宝抓着支笔正冥思苦想画城防图,偶尔碰到画不好的地方,就口述给沈元惜,或是经她提点两句,迅速学会了一个新的绘图技巧。
“这里,要这么画。”
“哦!”元宝恍然大悟,提笔添了上去。
……
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美中不足,就是旁边杵着一个碍眼的。
用沈元惜的话来说,谢惜朝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夫子”不张口,他就不能坐。
第 87 章
谢惜朝站了约莫有两刻钟, 说实话小腿有点酸,但他是不会张口的。
于是,他就又站了一刻钟有余。
一直到元宝根据记忆画好了完整的城中布局,沈元惜好像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这么一个人, 终于肯施舍一分注意力在他身上。
“你来做什么?”她说。
就好像刚才让人滚进来的不是她一样。
谢惜朝思索再三, 还是道:“你不能去交换人质, 让我去吧。”
“好啊。”
谢惜朝面露错愕。
“让你去, 仗都不用打了,一刀宰了你, 明日宁安公主就能毒死谢琅登基称帝了!”
沈元惜言语尖酸刻薄, 一点情面都不讲。
此刻谢惜朝格外庆幸打法走路副将, 否则被他瞧见了, 实在不方便灭口。
谢惜朝目光扫向沈元惜端正坐在案几前的元宝,眼神带了杀意。
元宝被他看得忍不住瑟缩一下,沈元惜立即重重拍了下桌子, 语气不善:“还不走?挨骂挨上瘾了?”
“我会安排死侍潜入救人, 你不能去。”谢惜朝认真道。
沈元惜真的气到要踹人了。
“有把握吗?”她耐着性子问。
若是自己上的话, 成功的概率不足三成,可这总比任她们被叛军关起来折辱要强。
“没有。”
谢惜朝有些心虚,毕竟他早就想过要这么做,只是知晓叛党一时不会动皇姐, 才精打细算到不肯牺牲训练有素的死侍去救几个丫鬟。
听他详细说完计划, 沈元惜也沉默了。
谢惜朝的法子几乎是一命换一命。
静默良久, 沈元惜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她也是人, 将亲近之人的性命看得比陌生人重要,是人之常情。
因此, 沈元惜也只是许久无言,并没有出言阻止。
沈元惜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假惺惺,索性就不说了,只起身拥住谢惜朝,将脸埋在他的锁骨。
“皇姐会没事的,她还要参加我们的婚仪。”
结果,一语成谶。
东洲一别,再次见到谢容烟,是新筑起的城墙之上。
她有孕月余,却那么瘦弱,好似一捆枯草,毫无生机的被吊在城楼上。
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勉强瞧见她腹部是大片的暗红色,垂下来一根“绳子”,吊着瞧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一团血肉。
沈元惜头皮发麻,拼命扯住不顾一切想要冲到阵前的谢惜朝。
“你冷静点!弓箭兵已经架起来了,你现在过去只会被扎城刺猬!”
谢惜朝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发涩:“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救出皇姐了,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原本死侍已经潜进去了,他们也在等好消息。
可等来的却是叛党狗急跳墙。
战争一触即发。
堂而皇之的将“唯一”能作为谈判筹码的人杀害,高挂在城楼上,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形势与谢惜朝最初的判断别无二致,打得很快,一日的功夫,就已破开城门。
叛党首领杨宽被当场诛杀,几个小头目避入城中带着外邦残部负隅顽抗。
沈元惜原以为这一战会劳民伤财,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与谢惜朝登上城楼,将吊着谢容烟的绳子拉了上来,立马发现了端倪。
“死了有些时日了。”谢惜朝也主意到了。
若他没判断错的话,皇姐被剖开腹部的时候,还在挣扎。
谢惜朝对上她圆睁着灰白的眼睛,就好像听到了她痛极的哀哭。下一瞬,他眼前一黑。
沈元惜从背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原来人在极致悲伤时是哭不出来的。
谢惜朝想。
一股剧烈的情绪漫上心头,悲恸、愧疚、后悔……失去亲人的哀伤潮水一般淹没谢惜朝。
失去,他的一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萧瑟宫殿中没有炭火,为了帮他求一件御寒衣物被冻毙在风雪之中的母亲;为他出头而被贵妃杖毙的宫女;为了换他入国子学读书,主动远赴西域和亲的皇姐……
手握大权之前,皇城中任何一个人都能夺走他的一切。
可现在,他有只效忠他一人的军队、有心腹朝臣、有身手非凡的死侍,却仍旧不能护住在意的人。
谢惜朝安静蹲在尸身前,一言不发。
副将有些担忧,想要劝两句,被沈元惜眼神制止了。
沈元惜太清楚,这种时候怎么劝解都无用,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帮谢惜朝稳住局面。
“搜城,勿要伤及城中百姓。”
屋漏偏逢雨,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人来禀:“京城王府的胡管事来了。”
沈元惜一惊:“他来做什么?老人家身子骨哪守得住这般一路颠簸?”
“奴才叩见郡主、王爷!”石梯爬上来一个矮胖的身影,跪得格外利索。
沈元惜连忙扶人,胡管事这才敢打量周围情形。
目光扫到谢容烟的时候,他面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沈元惜道:“宁安公主来过一次王府,奴才给糊弄了过去,郡主再不露面,三公主怕是要发现不对劲了。”
宁安公主是个很聪明的人,倘若有所察觉,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京城。
尤其是,那位还没咽气呢。到时若是被宁安扣上一个拥兵谋逆的帽子,从前的谋算,就功亏一篑了!
沈元惜只得暂时遣退闲杂人等,只留副将、胡管事、谢惜朝与她在城楼上。
谢惜朝还蹲在地上对着和西公主的尸身静静流泪,剩余三人只能凑合着商议对策。
“除去已逝的大皇子与二皇子、三皇子幽禁东宫,离被废只差一道旨意了、四五皇子划出宗谱,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胡管事三言两语讲明局势,主要是说给沈元惜听的:“现在京城中只有一个六皇子在朝,虽与三公主极不对付,但……”
胡管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这位六皇子……”
“是个断袖。”副将见他磨磨唧唧,忍无可忍直接说了出来,“跟个太监搅在一起,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争锋。”
沈元惜扶额:“所以,我和谢惜朝,必须有一个人要趁着京畿营倒戈宁安公主之前回京控制住局面,对吗?”
胡管事头低得几乎要埋进石砖,“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沈元惜叹了口气,表示:“我知道了。”
京中只要她和谢惜朝任意一人露面即可,看似有选择的余地,其实没有。因为,东洲这边需要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收拾残局,以免外邦趁虚而入。
沈元惜不会打仗,所以回京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可谢惜朝这个样子,她放心不下。
胡管事和副将显然也清楚,因此陷入了沉默。
这时,谢惜朝突然道:“不用顾及我,你回去便是了。”
没有指名道姓,却都知道是对沈元惜说的。
胡管事极会看眼色,见状忙拉着副将退了下去。
空荡的城楼上只剩两人,沈元惜低声叹息,伸手抚了抚谢惜朝发顶:“我要回去,替你夺下皇位来,尽量让你名正言顺,不受天下人诟病。”
谢惜朝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目光依旧落在和西公主身上一动不动。
沈元惜继续说:“他们早早就杀了皇姐,这次死侍潜入导致事情败露,才会狗急跳墙。人死如灯灭,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天下万民,需要一个知民生疾苦的君王。”
谢惜朝仍然没有作出反应,沈元惜言尽于此。
一滴水自她身前砸在城楼的石板上,她随意抬手抹去脸上泪痕,头也不回迈下步梯。
“动身回京吧。”
“诺。”胡管事恭顺应是,随即招手示意人将马车拉过来。
沈元惜挥手阻止,顺手牵了匹枣红色战马,卸去盔甲,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自那回与卫七同乘一骑险些被追兵射落之后,沈元惜便学会了骑马。
这具小姑娘的身躯,不知不觉间被磨砺得格外强韧,劲瘦的腰肢不再是原来那般弱柳扶风。
·
多日赶路,沈元惜一身狼狈,来不及换身体面的衣裳,在官道上策马疾驰,直奔皇宫
满宫的太监侍卫,竟然无人敢拦她。
含凉殿中,贵妃正在侍疾,沈元惜来得赶巧,正是皇帝每日苏醒的那一时半刻。
“放肆!”贵妃斥她。
沈元惜没有理会,大步上前跪在龙床侧,语气强硬道:“东洲赈灾兵勾结蛮夷意图亡我大历,宁安公主与太子皆牵涉其中,宸亲王带兵平乱力挽狂澜……如果您不想看着大历百年基业就此葬送,就请下旨传位于谢惜朝吧!”
“不可能!琅儿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贵妃尖叫着就要扇沈元惜一巴掌,被人侧身躲过。
她虽跪着,腰却挺得笔直,“和西公主为叛党所劫持,今已殉国,请陛下传位与宸亲王!”
景帝用力转着眼珠子,想要翻身看她,贵妃连忙去扶。
“阿……阿……”
一句话说不出来,嘴角已经挂满了涎水,贵妃捏着帕子帮他擦着,下一刻就被吐了一身的血。
贵妃吓得乱了手脚。
“去请林院使!”沈元惜疾色看向御前大太监。
胖墩墩的太监立即连滚带爬出了宫殿,剩余的宫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牵扯到自己。
“你可知道构陷皇嗣是何罪!”贵妃这才六魂归为,颤抖着声音问她。
“民女通读律法。”沈元惜不卑不亢答道。
“那你还……”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贵妃身在皇宫中,自然不晓得外面的变化,一时被堵的哑口无言。
半晌,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沈元惜,叹道:“琅儿嘱意你,本宫也以为你比那吴佩蓉强,没想到是我们母子看走了眼。”
沈元惜没有答她这句,反而语焉不详道:“此次叛乱,太子殿下,可能有冤情。”
不是可能,是板上钉钉的窦娥冤。
贵妃急忙道:“什么意思?琅儿一定是冤枉的,你能救他对不对——”
不等她追问清楚,就听殿外太监扯着嗓子喊:“院使大人到——”
沈元惜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起身站到一旁,将位置让出来,交给林院使诊治。
第 88 章
“陛下怎么样?”
林院使捋着胡子, 斟酌着开口:“怕是不好了。”
谢琅还未被废,景帝这时候驾崩,他仍然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贵妃刚要喜,忽然想到南边压着大乱子, 顿时喜不起来了, 忧心忡忡道:“不好是什么意思?还能不能治?”
林院使有些为难。
沈元惜适时补充道:“能让陛下醒过来吗?回光返照也行!”
“对对对!”贵妃眼神一亮, 连忙点头。
于是林院使从药箱里取出针袋, 将银针放在烛火上快速一过,开始施针。
半刻钟后, 景帝睁开了眼睛。
“你说, 宁儿和太子, 勾结蛮夷谋反?”
贵妃想要替自己儿子辩解, 被景帝抬手制止。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珠直直盯着沈元惜。
“东洲赈灾军头领杨宽拥兵造反, 与南夷里应外合, 已取东洲。”沈元惜语气毫无波澜:“宸王监国期间此事败露, 七殿下已秘调军队亲往平乱。”
杨宽,是东宫僚属,是吴国公门生。
若真清算起来,拔萝卜带出泥, 能因此落马半数朝臣, 吴皇后吴贵妃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景帝撩起沉重的眼皮看沈元惜:“宁西郡主, 你这般妄议朝政事,不怕朕问你的罪吗?”
“实不相瞒, ”沈元惜唇角微微勾起:“内库空虚,如今四方军费的缺, 是民女补上的。”
“你在威胁朕?”景帝眯眼。
沈元惜也不掩饰:“是。”
“好好好!咳咳……好一个养珠女、咳咳咳咳……”
贵妃吓得大气不敢喘,忙一遍送茶一边疯狂眼神示意沈元惜:“你疯了?敢对陛下不敬!”
沈元惜眼底含讥带诮,“陛下应该猜到了,太子早有不臣之心,在您饮食中下毒只为早些即位、而宁安殿下,更是为了弄权不惜勾结异族屠戮大历百姓……”
“你住口!”贵妃脸色大变。
景帝咳了一阵儿,终于顺过气,一把挥开贵妃,颤巍巍的走到桌案前。
大太监连忙替他磨墨,沈元惜更是毫不避讳的站到了他身侧亲眼看着他书写遗旨。
“宁安公主德行有失,禁足公主府,终身不得出,废太子谢琅改立七皇子为储君……”他边写边念:“废太子,赐死。宁西郡主,这件事交由你亲自去办。”
“民女领旨。”沈元惜垂眸应声。
写这份遗诏彷佛耗尽了景帝所有气力,他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皮渐渐沉了下去,嘴里彷佛还念叨着什么。
“朕这一生,没干过几件好事,可也不想、满身业障的下去……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啊……”
也不知殿中有多少人听到了。
“陛下!”
沈元惜阻止了要去敲丧钟的御前太监,抽出景帝手中的笔,舔墨仿照着他的笔迹快速重新写了一份遗诏,只写了处置谢琅的那部分。
笔迹有七分相似,只有格外熟悉的人才能分辨清楚。
御前太监不解:“郡主这是?”
“将先帝遗诏密送往东洲,交给七殿下,至于这一份,”沈元惜苦笑:“留个心眼罢了,去报丧吧。”
太监匆匆领着宫人去敲丧钟了,殿内仅剩下贵妃与沈元惜。
吴贵妃亲手给皇帝整理遗容,一边逼问沈元惜:“你会救琅儿的,对不对?”
沈元惜帮她把景帝抬到床上,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外面丧钟响了九声,紧接着便是满宫的哭声,贵妃也低声抽泣着。
沈元惜也掉了两滴眼泪,不过不不是为景帝,而是想到了被剖腹掉在城楼上的谢容烟。
都是皇帝的女儿,舍不得处死勾结外贼的宁安,对惨死叛党手中的谢容烟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下一刻,殿外传来哭喊声。
“父皇!”
是谢宁安。
沈元惜连忙挤出几滴眼泪,跪在一旁将主场让给宁安公主。
“父皇,你怎么就走了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元惜竟从她表情中瞧出来几分真情实感。
也对,景帝最疼爱这个小女儿,哪怕犯了大罪,也舍不得杀。人心不是石头做的,谢宁安是几位皇嗣中享受到最多宠爱的,怎么可能不伤心。
沈元惜看着她嘤嘤啜泣,难得没在心里讥讽。
宁安趴在床前哭了一会儿,才用手绢擦掉脸上的泪痕,通红着眼眶看向沈元惜,问:“父皇可有留下什么遗诏?”
大太监心惊,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口。
沈元惜先他一步,取出袖中风干墨迹的诏书。
正是她伪造的那一份。
宁安看过,轻轻“哦”了声,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声音不咸不淡:“既是让郡主送三皇兄上路,那就去罢。来人,去内库中取鸩酒。”
“民女要先回家一趟。”
“回去取假死药?”宁安眯着眸子。
沈元惜无奈摊手:“公主既然怀疑,那就不去了。”
宁安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审视的目光扫过来,却不见她面上有丝毫心虚。
沈元惜当然不心虚,自从西域一行后,跟着谢惜朝学聪明了,假死药这东西她向来随身携带,藏在镂空金簪中与香丸混在一起,即便是太医,一时半会也瞧不出端倪。
到时只要让谢琅连香丸一起吞了便是。
宁安一时没想那么多,生怕拖得久了会有变故,于是连忙放过沈元惜,将人送进了东宫。
闭门前,宁安凉飕飕道:“本宫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可以好好的同他道别。”
沈元惜没有理会,端着漆盘一言不发,径直奔向太子正殿,身形隐匿在一室昏暗之中。
大白天的,这殿中的光被蛸纱帘子遮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沈元惜低声吩咐殿中伺候的宫人点灯,自己则端着盛有鸩酒的托盘走进内室。
“这一日还是来了。”谢琅抬眼,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见我来送你,很意外?”沈元惜挑了挑眉,将毒酒放在桌案上。
谢琅看她一脸的冷漠,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算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在她手里总比让别人来杀要强得多。
最起码,她来见他最后一面了不是吗?
谢琅这样想着,面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形容有些狼狈的沈元惜身上。他被困东宫,也不知她做什么去了,怎么搞得一身脏污。
谢琅想问问她,是不是受委屈、是不是被欺负了?
喉结滚了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现在要死的人是他,这时候关心刽子手,会很让人觉得他是个恋爱脑。
谢琅不想再给沈元惜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了。
“太子殿下,屈居人下的滋味,如何啊?”沈元惜似有兴致,忽然问了他这么一句。
谢琅不解。
沈元惜却没有解释的打算,换了个问题问他:“我能知道你的过去吗?”
谢琅面露惊讶。
“怎么?不愿意讲?”
“没有,只是惊讶,你竟也会对别人产生好奇。”
沈元惜勾唇:“至少此刻,我不好奇别人,只好奇你。”
“是我的荣幸。”谢琅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不紧不慢道:“我是胎穿,直到七岁才想起现代的记忆。”
“出身的话,我应该算是一个富二代吧。”
“应该?”沈元惜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非同寻常的字眼。
“因为我妈是第三者,是我爸最喜欢的一个情妇,所以我在家里也挺受重视的。”
和在大历朝几乎一样。
“那你为什么会穿越?”
“沈小姐是死了才穿过来的吧?我不是,我现代的身体,估计还躺在icu病房里。”
沈元惜更不理解了:“那你怎么没有想办法穿回去?”
她之所以没有想方设法穿回去,是因为现代的身体已经死了,可谢琅的身体既然没死,为什么会安于现状呢?
“回去和哥哥弟弟争老爷子那点家产,哪有夺嫡刺激啊。”谢琅轻晒,随后端起酒杯。
啷!
沈元惜眼疾手快,一把将银质酒杯打落在地上。
无色的酒液洒出,洇湿一小块地毯。
谢琅:“?”
沈元惜没理他,拔下垂着镂空掐丝香囊的金钗,从中到处七八粒香丸一样的东西,拍在他跟前:“吃了。”
“假死药?”谢琅哑然。
沈元惜当着他的面,将一整壶鸩酒倒在了地毯上,洇出一大块深色痕迹。
没有给他留任何选择的余地。
谢琅终于笑了,捻起一粒豌豆大的香丸,放在鼻下轻嗅。
“别墨迹,快吃。”
沈元惜心里突然没由来的烦躁,她把这归咎与宁安公主燃在东宫外面的那一炷香。时间太短了,根本来不及解释更多,能从谢琅口中套出点他在现代的细枝末节,已经够了。
剩下的,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杀我,不怕你那小情郎吃醋?”谢琅支着下巴,撑在桌上挑眉问她。
眉梢眼角明明挂着笑意,却让沈元惜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紧皱着眉。
两人对默良久,谢琅还是没有吃。
沈元惜刚要采取暴力手段,就听他小声说了句:“没用的。”
“什么?”
“沈小姐这么聪明,怎么就猜不到呢?”他苦笑着,嘴角留下一缕鲜血:“你自己有‘系统’,就想不到别人也有吗?”
“可是我的系统……”
“你的系统只提供帮助,不设置惩罚。”谢琅嗓音一瞬间哑了,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沈小姐还真是受#&*偏爱啊。”
那几个字脱口而出时成了杂乱的机械音,谢琅微怔,不信邪又说了一遍:“#&*”
沈元惜也意识到了,但她现在被功夫关心这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声音有些颤抖,细品带了几分哽咽。
“那次,护城河的水。”
沈元惜瞬间了然,“你还真是,秋毫必究啊。”
谢琅想用衣袖抹掉血迹,可却越抹越多,蹭得半张脸都是。
沈元惜连忙用帕子沾了茶水帮他擦,但紧接着,谢琅的眼睛、鼻子、眼睛也流出了鲜红色的血。
“七窍流血,五脏尽融。#&*对我,还真狠啊。”谢琅说完,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去。
沈元惜扑上前扶他,不顾自己胸前衣襟蹭上的大片血迹。
“没事的……我、我会穿回去的。”
他抬手,似乎想摸一摸沈元惜的脸。
“骗子。”
沈元惜闭着眼睛,不敢看谢琅现在的惨状。那只手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死了,我该高兴才对啊。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威胁到我的人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口好像被剜了一刀呢?
第 89 章
“郡主, 还没好吗?”
殿外传来催促的声音,沈元惜如梦初醒,努力克制着的哽咽大声训斥:“废太子已死,请容本宫为他整理遗容。”
这是她获封郡主以后, 第一次自称本宫。
她想让谢琅死得体面一些, 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满脸的血迹遮住了面容。
半晌, 沈元惜才起身,推开了殿门。
门房侍女恭顺道:“宁安公主在含凉殿等候郡主。”
“好, 我现在过去, 你们进去为他收敛尸身吧。”
侍女应是, 沈元惜没再停留, 快步出了东宫。
东宫有道门直通皇宫,这一会的功夫,各宫殿门已挂上了白绸, 已有动作快的官员入宫奔丧。沈元惜没避讳, 着一身惹眼的血衣穿行在禁庭之中, 引人侧目,却无人敢阻拦。
她步子快,没走多久就到了含凉殿,里面除了谢宁安与贵妃, 还有宦官和几个老臣。
见沈元惜一身鲜血进来, 贵妃立即失控般扑到她身上撕打。
“琅儿呢?我问你琅儿呢?!”
原本雍容华贵得令人辨不清年岁的女人好似一瞬间老了许多, 沈元惜甚至看见了她绾好的青丝中夹杂了几根白发。
“对不起。”
这三个字,抽空了吴贵妃最后一丝力气。
“为什么不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琅儿就不会死了!”她瘫倒在地上,低声呢喃着。
沈元惜敏锐的察觉不对劲, “怎么回事?”
下一刻,
“宁西郡主伪造遗诏、鸩杀太子,来人!将她押入诏狱,择日处决!”
看够了戏的宁安,终于露出了爪牙。
“你早就看出来了?”沈元惜问。
“郡主可不要冤枉人啊,我哪里知道这份遗诏是你伪造的,多亏了丞相大人和大监,才识破了你的技俩呀!”
沈元惜抬眸,对上宁安那双满含算计的眼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套了。
随即目光扫向大监,她发疯般怒道:“你竟然背叛我!”
“奴婢不敢,奴婢效忠的只有陛下!”大监低眉垂目,嗓音尖细。
紧接着,没等沈元惜拼死反抗,立即有侍卫破门而入,将她押跪在地上。
谢宁安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道:“谢惜朝早就不在京城了对吧?你敢骗本宫,这就是代价!放心,本宫会接手你的‘养珠’、会得到你赚的钱,不论你将谢惜朝藏在哪里,本宫很快就会送他下来陪你了!”
沈元惜被她抬着下巴微微仰起头,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啪!
一巴掌打得她偏过头去,沈元惜非但没恐惧,反而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
“笑什么?不许这么看着本宫!”
谢宁安突然发疯一般尖叫,抬手想要再扇她一巴掌,却被大监叫住了,“殿下!”
“殿下仔细莫伤了手!”胖太监一边劝,一边示意侍卫押人下去。
侍卫立即提起沈元惜退了出去。
“也是,诏狱里有得是法子折磨她!”
身后,宁安恨恨道。
沈元惜没有反抗,就如同一块破布般,被随意扔进到处是脏污的牢房。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是谢惜朝隐藏身份刺杀朝臣,沈元惜作为证人被传唤问话。
这次,她是阶下囚。
前襟血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格外难受,这身衣服还是在东州启程时穿的那件,赶路沾了一身尘土。
早知会如此,就该换身衣服再进宫的。
沈元惜苦中作乐地想。
牢房中的耗子嗅到血腥味,穿过铁栏,聚了三四只过来。不过等待它们的不是被动过刑虚弱到无力反坑、可以任其啃食的凡人。
沈元惜顺手拎起一只,捏着尾巴转得这肥耗子嗞哇儿乱叫,地下那几只原本还目露凶光,见状直接一出溜跑了。
附近响起脚步声,沈元惜没在意,继续玩着手中的耗子。
“元姑娘,还有心思玩?”一道男声响起,是郑熹。
沈元惜隔着铁栏瞧了他一眼,神情毫不意外。
“元姑娘猜到我会来?”
“郑大人消息一向灵通。”
郑熹神情复杂,“那道遗诏——”
“是我写的。”她淡淡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三殿下可曾亏待过你!”
沈元惜一晒,索性直说了:“我只是誊抄了陛下遗诏的一部分,未做任何改动,就算没有今日那一壶鸩酒,谢琅也是必死无疑。”
“为什么这么说?”郑熹不解。
“东宫正殿内室的茶几上,有几粒豌豆大小的香丸,其中有一粒的谢惜朝交给我万不得已时刻保命用的假死药。
我本想让他服下,再用匕首避开要害部位捅他一刀,伪造他被我捅死的假象。”
“殿下自尽了?”郑熹大惊,这个想法虽荒唐,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元惜却摇摇头。
“那到底——”
“郑大人,别问了吧。”
郑熹顿时缴械,沉声道:“好,不问了,元姑娘可愿随在下离开这里?”
沈元惜神情有些意外,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郑大人不要开玩笑了。”
“在下是认真的!”
沈元惜姿态随意的坐在枯草垛上,抬眸看着他。
良久,郑熹叹了口气,“在下知道了,这些日子,姑娘就呆在这里,不必担心有人为难,稍等片刻,在下叫人收拾一间干净的牢房给姑娘。”
“多谢,再帮我送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
郑熹哑声答应:“好。”
于是沈元惜不再说话,轻轻阖眸,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她实在太累了,没能救下谢容烟,紧接着驾马赶路数日,中间几乎没歇几宿。来不及休息,就要进宫求诏书、亲眼看着谢琅被系统抹杀,然后,就被关到了这个鬼地方。
身心俱疲。
沈元惜现在只想睡长长的一觉,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了。
只是有些可惜。
·
睁开眼时,沈元惜已经被挪到了一间干净密闭的房间,只能从高的几乎看不到的铁栏窗与铁门判断出,这里仍是诏狱。
身旁规整的叠着一身干净的夏衣,还放着一个食盒,沈元惜打开,看到里面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一个窝头、一壶清茶,还挺丰盛,不过已经凉透了。
沈元惜不是挑食的人,换了衣裳没地方净手,直接拿起窝头就着菜啃了一口。
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总算恢复了些许体力,外面却又响起了动静。
“让开,你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也敢拦着本宫?”
“殿下不能进去!”
……
真是,一刻也不能让人安生。
铁门被打开,宁安走进来,瞧见地上的餐盒,顿时怒不可遏,转身问罪郑熹:“谁准你给她送饭的?”
“殿下,大历律法,不可苛待罪犯。”郑熹拱手。
“平日里也没少见你们大理寺对犯人用刑,怎么到了她身上,就遵守律法了?”
话糙理不糙,郑熹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呵呵。”
“你笑什么?”宁安目光扫向的沈元惜,语气不善:“你一个死囚犯,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
“事情还没解决完,殿下这就急着卸磨杀驴了?”沈元惜反问她。
宁安警惕:“你什么意思?”
“让我猜猜,”沈元惜转了转手腕,漫不经心地说:“满朝文武,怕是不认殿下一个女子吧?六皇子更是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所以,现在他们还是拥立谢惜朝,对不对?”
宁安看向郑熹:“你竟敢给她传递消息?”
“下官不敢。”郑熹连忙摆手,表示与自己没关系。
“也对,她和谢琅来自同一个地方,能猜到这些不奇怪。”宁安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沈元惜当即否认:“公主抬举我了,穿越者哪能个个是神仙?我从前就是一个普通人。殿下的处境,只要是一个有点脑子的普通人,就都能猜到。”
“你在嘲讽本宫?”
沈元惜就是故意,但她不会承认。
看宁安气急败坏的样子,算是她今日不多得的乐趣了。
郑熹无奈偏了偏首,退了出去。他还以为元姑娘会郁郁寡欢,现在看来,是他以己度人了。
门被关上,沈元惜立即正色,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
“郡主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吧?”宁安也一改脾气,耐着性子看着她。
沈元惜点头:“知道,但我不能给。”
“你就不怕本宫真的杀了你?”
“殿下现在不也把我关进死牢了吗?”沈元惜一脸无所谓。
“本宫能关你,自然也能放你出来,只要你把本宫想要的东西交出来。”
面对威逼利诱,沈元惜不为所动:“那东西就连谢琅都不曾妄想得到,凭你也配?”
“敬酒不吃吃罚酒!”宁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朝着门外喊道:“来人,给宁西郡主点苦头尝尝!”
狭小的牢房内顿时乌泱泱挤进来一大群人,郑熹在后面极力阻止:“不行,不能动刑!”
“郑大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皇庭诏狱,好像不归你们大理寺管。”宁安冷眼瞥过去,郑熹仍旧坚持,“宁西郡主是朝廷重犯,公主无权处置。”
“如果本宫偏要动她呢?”
“那微臣,就只能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了。”
“郑大人,”宁安眯起眼睛,“本宫记得,你父亲是刑部尚书郑惠吧?你们郑家,好像还有一位翰林院编修的兄长,娶了吴家的女儿,真是满门清贵!”
“公主此话何意?”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是谁家的人!”
郑熹自然记得,家里有一位嫂嫂出身吴国公府。可是,他不愿眼睁睁看着沈元惜受刑!
沈元惜试探够了,无所谓摆摆手,赶人道:“郑大人,没事的。”
“可是——”
“出去吧,我心里有数。”
郑熹无奈,只能退下。
第 90 章
“想通了?准备把东西交出来了?”宁安狐疑。
“那倒不是。”
“那还愣着干什么?动刑啊!”
宁安一声令下, 立即有人拿着夹棍上前,要给她上拶刑。
“郡主这双巧手,最善工笔,以后怕是连笔都拿不起来了吧?”
沈元惜不置一词。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交出养珠秘法。”
“废话真多。”
沈元惜怼完, 就感觉套在手指上的拶子猛地收紧, 十指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古人那点事, 算是让她体验了个七七八八。
疼痛尚在沈元惜的忍受范围内,她一声不吭, 被人按在地上。
耳边传来“嘎巴”一声, 沈元惜知道, 是她的指骨断了。
古代医疗水平落后, 想要接回和从前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对普通人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沈元惜从事的是设计行业。
旁的事都能交给别人做, 唯独绘制设计图纸, 不能假手于人。
沈元惜直觉, 再这么夹下去,她这双手就废了。
好在这时候,宁安抬手示意停下,沈元惜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 滋味如何啊?”
“不过如此。”沈元惜启唇嘲讽道。
宁安简直要气笑了, “好好好!”
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唇上还有方才咬出的齿痕, 显得整个人狼狈又松弛。
宁安公主最见不得她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下一狠, 吩咐道:“给她上‘贴加官’。”
沈元惜重重呼了一口气,闭眼等待即将到来的刑法。
油纸在榆胶中浸过,覆于面部隔绝了她的呼吸,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
起初尚且能忍受,但随着时间越长、覆盖在面上的胶纸越多,沈元惜渐渐感受到失氧带来的头晕、胸闷。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难熬到彷佛过了一年,直到胸中闷到开始刺痛,头脑甚至也有一些不清醒了。
耳边穿来一阵嗡鸣,面上覆盖的油纸被猛地撕开。
沈元惜大口呼吸着空气,眼前阵阵发黑。
宁安很有耐心的让她缓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逼问:“想通了没?”
“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殿下不如去珠塘研究研究,同样的法子,为何只有我养得出珍珠?”
“自然是你有所隐瞒——”
沈元惜又乐了,丝毫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眼看着宁安又要叫人动刑,连忙收声,说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因为我可以改变水体环境,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只要我想,就可以。”
“妖人。”宁安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公主殿下还打算这么和我说话吗?”沈元惜虚虚撑着墙起身,身高优势让她能自上而下的俯视谢宁安,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宁安显然心中有数,这次狱中折磨不过是借机泄私愤,发泄够了,她终于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牢房中没有凳子,沈元惜实在体力不支,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静等着宁安开口。
“送两把椅子进来。”宁安对着门外吩咐。
很快有人抬了两把木椅子,摆在房中将本就狭小空间占得更加逼塞。
沈元惜毫不客气占了张椅子,靠着椅背轻轻垂下双手。
十指仍旧钻心疼,她甚至清楚的感觉到哪一根手指的指骨断了,完全抬不起来。
宁安没有坐,只是靠着墙瞧着她,说出了来此的真实目的:“谢惜朝被你藏在什么地方?”
“果然,逼问养珠秘法只是个幌子。”
“也不完全算是,如果能拿到就更好了。”宁安诚实道:“本宫不杀你,大抵能猜到,有些东西是神明垂眷,旁人夺不走。”
“既然公主这么聪明,怎么就猜不到谢惜朝在什么地方呢?还是,”沈元惜话锋一转:“你不愿意面对?”
“住口!”
“不是刑讯逼供吗?我告诉你啊,我连兵符在哪都可以告诉你!”
宁安失声尖叫:“不许再说了!”
“在东洲。”
“闭嘴,你这个贱人!”
这个词对沈元惜一点杀伤力没有,喊出来的瞬间,她就笑了。
沈元惜继续补刀:“兵权、名分、百官的臣服、百姓的心之所向,你一样都没有。你的负隅顽抗,不会对结局造成任何影响。”
“你懂什么!大国师的预言从未出错过,大历这一代会在一个女人手中走向强盛!这个天命之主只能是本宫!”她疯疯癫癫道,“大国师的语言从不会出错!本宫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你一个贱民不会懂的!”
“中兴之主,未必是坐上皇位的人。”
“你什么意思?”宁安尖叫。
沈元惜没有理会她发疯似的质问,左手掌心凭空出现一把珍珠母贝磨成的匕首,是方才临时从系统商店中取出来的。
她用力握紧,朝着宁安的耳后侧颈狠狠刺了进去。
“来——人——”
最后一个字音没发出来,沈元惜抽出匕首,鲜血迸射出足足一丈远。
她眼睛里最后的画面,是沈元惜那张溅满鲜血却面无表情的脸。
瞳孔扩散的瞬间,守在外面的狱卒破门而入。众人见到的这等场面,看得头皮都要炸了!
皇家公主就这么被人刺死在诏狱中,罪魁祸首站在一旁拂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丝毫不见慌张。
“呵,我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她轻轻地嘲讽,落在众人耳朵里,就好像砍头的铡刀落下的声音。
狱长几乎看到了自己人首分离的画面,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好死不死倒的还是宁安公主旁边,一只手想要撑着地,却按在了女尸裙摆上。
狱长吓得连滚带爬好几步,终于“梆”一声,撞到了墙上。
“郑少卿、郑少卿还在外面!”有人突然喊道。
狱长顿时像是找到了能背锅的人,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快快快请他进来定夺!”
狱卒立马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又一脸丧气的跑了回来。
狱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回来了?郑大人呢?!”
“郑大人去宫里请各位大人了!”狱卒如丧考妣。
“已经进宫了?”
“已经进宫了!”
一问一答间,沈元惜已经慢条斯理的脱下染血的外衫,只着一身中衣姿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尝试动了一下被夹断指骨的右手小指。
回应她的是钻心的刺痛。
好在只断了小指,对握笔影响不大。
原本葱白似的十指,现在肿了一圈,沈元惜看着闹心,便将手垂了下去。
狱长看起来比她还闹心。
这副淡然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她刚干了件灭九族的大事。
“现在把尸体处理掉,还来得及。”沈元惜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狱长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闭嘴!”
“上一个让我闭嘴的人——”沈元惜垂眸扫向地上是尸体,“还在地上躺着呢。”
狱长立即闭紧了嘴,不敢再说话。
沈元惜实在倦得厉害,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可偏偏,都不让她的休息。
郑熹带着正在皇宫中守灵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来了,狭小的牢房挤不下,便站在外面。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得沈元惜脑仁疼。
胖墩墩的太监从人群中挤进来,瞧见地上的尸体,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立即跪在地上尖着嗓音喊道:“逆贼俱已伏诛,遗诏也按郡主意思密送至宸王啊不、新帝手中!奴婢恭请宁西郡主移驾!”
挤在狭小走廊中的文武百官顿时炸了锅。
“崔大监,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遗诏?”
“陛下写下遗诏时,贵妃娘娘、宁西郡主和奴婢,都在一旁看着!”崔大监起身,捏着嗓子道:“陛下已传位于七皇子!废太子弑君弑父,赐死;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通敌叛国,本应当诛,陛下仁厚,赐其禁足公主府,终身不得出。”沈元惜接过了话茬。
“可为什么,还要伪造一份遗诏?”丞相提出了疑问。
沈元惜懒得说,崔大监替她答了:“郡主聪慧,料到逆贼不肯就范,因此出此下策。”
“如此不识抬举,落得这般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沈元惜一抬眼皮,“诸君,还有什么问题吗?”
诸君不敢有,倒是丞相,谨慎地又问了句:“新帝在何处,为何不露面?”
“陛下正在南方平叛,不日便归。”
顿时一片哗然。
消息灵通的早已知晓南方局势,但还有不少人蒙在鼓里,因此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承认,不免有些惊讶。
还有人想问,沈元惜却没功夫解释了,扶额疲惫道:“能否让我先回寒舍一趟,我累了。”
“郡主千金之躯,自当珍重。”立即有人附和谄媚。
人群瞬间让开一条道,崔大监在前方开路,郑熹见缝插针上前扶着沈元惜,低声问:“是否需要太医过府诊治?”
“要。”沈元惜也不客气。
毕竟手是自己的,虽只断了根小指,但她也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
于是前脚刚回到宅子,几个发须花白的太医就浩浩荡荡拎着药箱上门了。
沈元惜:“……”
“我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外伤而已,留下一位会接断骨的大人就可以了。”
七八个太医都向前迈了一步。
“都会啊?”沈元惜哭笑不得,随手指了个年轻的,“你留下,就不耽误其他大人的时间了。”
临时被安排进内院伺候的小丫鬟每见过什么世面,一时走神,直到沈元惜连说了两声“送客”,才反应过来,拘谨地走到几位太医跟前,小声说:“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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