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虐心甜宠 > 古代养珠日常 > 70-80
    第 71 章


    麻布袋被扯下来, 那油头大耳的肥胖少年不满的嚷嚷:“你们两个赔钱货还敢绑我!我打死你们!”


    被按着跪在他身侧的女人则是哭哭啼啼抱怨:“你们弟弟还小,他能懂什么?都是我干的,不关他的事!”


    “打死她们!赔钱货,贱货!”公鸭嗓少年还在骂骂咧咧。


    元夏看不过去, 踹了他一脚:“我们怎么说也算是你姐姐, 你花着元秋的钱, 竟还骂我们?”


    她话音落地, 一旁蔫巴巴的妇人顿时不干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突然挣脱按着她的当铺伙计, 猛地撞上了元夏。


    嘴里还不断咒骂着:“贱丫头, 敢踢你弟弟, 我打死你!”


    元夏被她撞得跌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好在麻绳绑得紧,没真让她挣脱开, 很快又被按了回去。


    沈元惜扶起元夏, 眼里也染了些许怒意, “偷了我的东西,在我家里叫嚣着要打死我家的人,二位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那女人终于知道害怕,公鸭嗓少年抬头看着沈元惜, 嘴里又吐出几句污言秽语。


    不等他继续骂, 突然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出去几丈远, 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嘴里还吐了几口血。


    “耀祖啊!”


    耳边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沈元惜却顾不上,目光落在了当铺伙计身后的人身上。


    原来是在城门分道回府的谢惜朝听闻这边出了事, 急匆匆的就赶过来了。


    那边耀祖躺在地上没了动静,女人发了疯一般扑向谢惜朝,还没靠近,就被他身后的府卫一脚踹开。


    “你杀了我的耀祖,我要你偿命!”


    女人嘶吼着挣扎着,然而在训练有素的府卫面前简直是的白费力气,高壮的男子仅用一只手,就牢牢的将她按在了地上。


    沈元惜轻声解释了原委,就见谢惜朝嫌恶的看着地上的母子俩,不屑道:“两个盗窃的小贼,本王今日就算打死你们,又有何妨?”


    京城贵人如云,但女人从他口中听到“本王”二字,还是不由身躯一颤,哆哆嗦嗦的够着脖子去看被沈元惜护在身后的元夏元秋俩丫头,目光锁定元秋,颤巍巍道:“念弟,你难道要看着你娘和弟弟被打死在这里吗!快帮娘求求情,你们主子不是对你好吗?!”


    沈元惜也转身看向元秋,似是在等她做出决定。


    元夏拦了她一下,被沈元惜眼神制止,只见小丫头抹了一把脸上泪痕,迎着女人期待的目光走到她身前,大声“呸”了一口,哽咽道:“你都把我卖了,我每个月刚发了月银也都拿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偷啊!”


    “你弟弟长大了,他需要钱!”女人嗓音尖锐:“还有你爹!他就是个烂赌鬼!欠了那么多的赌债,要是还不上,他们就要打死你爹啊!”


    “那就让他被打死好了!”元秋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


    那女人闻言,又要上前撕打她,奈何被按的结实,动都动不得。


    “你不孝!你怎么能不管你爹!”她尖声道。


    元秋的泪又流了满脸,她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欠他了。”


    迎着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元秋又重复了一遍:“你们都把我卖了,也从我手里拿了这么多钱了。我不欠他了,也不欠你们了!”


    说完,她不顾亲娘的嘶吼,小跑着躲进了内院。


    元夏捂着磕破的胳膊,连忙追进去哄她。


    外院现在只剩下的当铺伙计、谢惜朝与府卫,还有沈元惜和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


    女人心中顿感一阵绝望,看着躺在一旁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儿子,她忙重重磕头:“贵人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儿子,让我当牛做马都行!”


    “当牛做马?你当牛做马几辈子能挣到七百四十两黄金?怕是四十两都挣不到把!”平时与夏秋姐妹俩交好的家丁看不惯她这副嘴脸,啐道:“元夏姐姐和小秋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和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话的正是从东洲跟来的七个家丁之一,年纪不大。


    沈元惜等他说完,出来唱红脸:“我呢,也不是非得要你们的命。”


    见女人面露喜色,沈元惜恶劣的继续道:“要么把偷的东西还回来,然后滚出京城,从此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要么,就送官按律处置!”


    “按律,盗窃超过黄金一百两,杖一百。”谢惜朝紧跟着补充。


    其实后面还有个徒三年,但大历开国至今,还没有人能挨过一百杖不死呢。


    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耀祖突然抖了一下,裆下渗出水迹,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骚味。


    竟被吓尿了。


    沈元惜嫌他脏了院子,忙吩咐人把他拖出去。


    女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拖走,口不择言道:“我还!我还!钱还没花完,就放在我家里!”


    她颤抖着说出一个位置,沈元惜立即叫人去搜。


    家丁很快将她说得那处宅子里外搜了个遍,却只搜出来几十两银,加上当铺扣下的紫玉金冠和佛珠,也才五百两黄金而已,那些沉甸甸的坏旧金器,全都不翼而飞了。


    财物被摆在地上,女人爬着过去数,沈元惜冷声道:“不用数了,还有十七件坏了的金器,我也不算你锻金钱,加上赎你们上一次偷的那批珠宝金器花的钱,一共二百四十两。”


    那些金器分量都不轻,最大的一个纯金花瓶足足三十两重,最小的一只茶漏也有三两。


    女人吓得手脚不住的颤抖,而后她灵光一动,眼里闪过贪婪:“招弟和念弟不是才拿到一百两黄金吗?两个人加起来就算二百两,这样欠的就不够一百两了,就不用挨板子了!”


    沈元惜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等她开口,院里的家丁就啐道:“你怎么还好意思惦记她们的钱?她们就算有一千两、一万两,也和你们没关系了!”


    “送官吧。”沈元惜冷声道。


    说完,她径直回了内院,将这一应烂摊子留给家丁收拾。


    女人还在嘶吼着:“钱都被他爹拿去还赌债了!你们去找他,让他还!”


    身后是谢惜朝冷静的声音:“自然不会放过他,在大历,本王弄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女人彻底没了力气再挣扎,瘫软在地上被家丁给拖了出去。


    随后赃物被收起,地上拿一滩尿也被人拎了水桶来泼了干净,日头晒着,不一会儿就没了痕迹。


    好像,那些贪心的蝼蚁从未存在过一般。


    沈元惜在心里纠正“蝼蚁”这个用词,是小偷。


    他们盗窃的财物按照米价换算成现代货币,将近千万了。所以,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该死。


    安排完近卫去官府督办此事,谢惜朝也进了内院,看到站在廊下的沈元惜,动作自然的上前揽住她的肩,低声道:“那个需要靠妻儿当贼养着的赌鬼,我会处理掉。”


    “不必麻烦,为了处理一个烂人,在御史台留下把柄,不值当。”沈元惜转身抬眸看他,嗓音温沉:“一个需要那么多钱填进去的烂赌鬼,不会轻易收手的,不用在意他,自会有人收拾他。”


    感受着靠在怀里的身躯,谢惜朝喉结滚动,哑声道:“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明日,皇后大概就会招你入宫商议订亲的事,还有心思想这个?”沈元惜白了他一眼。


    谢惜朝执着道:“好不好?”


    “好。”


    他喜形于色,下一刻,就被沈元惜推进了隔壁卧房。


    正是之前为了捉贼,借口养猫收拾出来的那间房,里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不需收拾,直接就能住人。


    身后是谢惜朝不爽抱怨的声音,沈元惜懒得理,去耳房看了眼元夏元秋两姐妹。


    元夏性子素来直,看不惯爹娘弟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闻沈元惜没有留情面,只是愣了一瞬,就骂道:“活该!”


    元秋就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心情了,哭得都快要碎了。


    沈元惜拥住她,轻声安抚:“他们不值得你为他们难过。”


    “我不是为他们难过,我只是、我只是……”元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沈元惜怀里,抽噎着:“姑娘,我以后就没有阿娘了。”


    元夏也红了眼眶,却依旧倔强道:“她都这么对我们了,没什么好心疼的!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别再让剩下的那个渣滓缠上了!”


    “放心,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们。”沈元惜轻声安慰着两人,给人批了三日假,让她们好好去放松放松。如果不是大历没有旅游团,沈元惜都想把两个小姑娘打包送进团里出趟远门。


    不过京城繁华,还有许多地方就连沈元惜也没去过,足够她们散散心了。


    安抚好两个小姑娘,沈元惜一出耳房,就见谢惜朝在门前等着。


    “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谢惜朝明显不太高兴,大概是被气着了。


    沈元惜刚哄完两个小姑娘,没心思再哄他,从他身侧绕了出去。


    谢惜朝转身,握住她的肩,轻轻捏了捏,作出评价:“好瘦。”


    “十五岁的身体,还在长高,自然不会胖到哪去。”沈元惜挣脱开,倚在柱子上看他。


    谢惜朝若有所思:“十五岁可以成亲了。”


    “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十五岁还在读中学,十八岁才算成年,起码要到二十岁才可以结婚。”沈元惜耐着性子解释。


    “所以谢琅等你三年,是在等你成年?”


    沈元惜想也不想直接道:“他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总不可能对十来岁的小姑娘下手吧。”


    说完,沈元惜也不多停留,去厨房吩咐了一声烧火丫头煮两碗面,就直奔外厅等着,谢惜朝也跟了过去。


    第 72 章


    两碗面很快被端了过来, 汤色清亮,却是加了干货煮的,味道极鲜。


    沈元惜饿得厉害,平日里只能吃一半的大碗面, 这一次吃了个干净, 连汤都没剩下。


    谢惜朝倒是没吃饱, 又要了碟点心, 沏了壶粗茶就着吃。


    外面天渐渐黑了,押人去官府的府卫和家丁也回来复命:女人当场就被打死了, 她的儿子算是倒霉, 历律十岁可诛, 那孩子刚满十岁, 用了刑也没气了。


    沈元惜听到那小孩刚满十岁时,也只是怔了一下,随后道:“知道了, 下去罢。”


    被父母教坏的孩子, 长大了也是社会败类, 不值得同情。


    “怎么?觉得他们可怜?”谢惜朝问。


    “可怜他们,谁来可怜我的钱,二百四十两黄金,两千四百两白银, 是我住的这座宅子的价钱。”


    棠花巷子较为偏僻, 周遭都是摊市商街, 不符合古人“闹中取静”的格调,因此住的都是斗大的字的不识几个的庸俗商户, 很适合元家这种“暴发户”。


    这地段若是放在现代,能被中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周边商业化完善,绝对是抢手房,很符合作为现代人的沈元惜的选房标准,只是早上叫卖的摊贩有些吵闹。


    一睁眼打开门就能遇见挑着扁担卖早点的小贩,实在太方便了,因此整体还是瑕不掩瑜。


    只是离谢惜朝的王府还是有段距离,进宫替那些贵人娘娘们送首饰也不大顺路。


    沈元惜屈指敲着桌面,还是叫人去打听了一下那个输进去一座宅子的赌鬼常出没的赌坊。


    深夜前去,果然在京城最大的金玉赌坊抓到了人。


    男子满身酒糟味,沈元惜被熏得直皱眉,叫家丁拿了人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突然被几个赤膊大汉拦住了去路。


    “诸位,他妻儿偷盗我府中财物,被他拿到这赌场销赃,这人我一定要带走。”沈元惜忍着恶心开口道。


    她自认已经够礼貌了,哪知几个壮汉根本不吃她这套,死死堵在门口不让,其中一人还嘴欠吹了声流氓哨,威胁道:“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从赌坊里绑人走,他还赊着账,你要不替他还上?”


    “想得挺美,他妻儿偷窃,已经被官府打死了。”沈元惜也冷了声音,搬出来官府。


    岂料堵门的这几名壮汉完全不怕,满不在乎道:“官府的人来了也不行,来绑人之前,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金玉赌坊是谁家开的!”


    “总不会还是谢琅吧。”沈元惜随口说了一句。


    站在牌桌前推码的锦衣男子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即上前斥退打手,问沈元惜:“这位姑娘是?”


    “小女宁西郡主。”沈元惜张口吐出几个字。


    这郡主的名号虽然虚,但说出口是真好听,比什么皇商还能唬人。


    男人闻言,立即端起笑意,抚掌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原来是郡主殿下,主子吩咐过,您是女主人,在自家地界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锁在沈元惜腰间玉牌上,确认是东宫出来的东西无疑。


    牌桌的几个赌徒闻言,纷纷侧目瞧过来,又被锦衣男人斥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随后他迅速变脸,对着沈元惜笑得满脸褶子:“您里边请。”


    “不必了,既然是三殿下的地方,那我就不打搅了,这人我不要了,按你们赌场的规矩处置。”沈元惜眼珠子一转,想了个损招:“去告诉谢琅,就当他欠我一个人情。”


    “是是是!”锦衣男人不明所以,听她这么说,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送走了这位贵人和她那浩浩荡荡的十几名家丁,男人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转身关上门威胁醉酒赌鬼:“听到了吗?你那当贼的婆娘和儿子已经死了,再拿不出钱来,就跺了你这双爪子!”


    “操他娘的,等我宰了那个小娘皮!”醉鬼神志不清的骂骂咧咧。


    “骂谁呢你!贵人也是你能骂的吗?来人,给我打!”


    赌坊内紧接着传来惨叫声,沈元惜听到这,就听不下去了,忙不迭上了马车吩咐家丁赶紧走。


    第二日,东宫的信笺就送过来了,被谢惜朝当场撞了个正着,沈元惜还没来得及看,信纸就被丢进了垃圾篓里。


    沈元惜去捡,谢惜朝拦着不让。


    “让开。”


    “不让。”


    谢惜朝抱臂挡在沈元惜面前,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沈元惜气结,不再纠结垃圾篓里那张纸,径直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谢惜朝慌忙道。


    “你不让我看信,只能去找谢琅当面问个清楚了。”沈元惜理所当然道。


    谢惜朝顿时急了,从垃圾篓里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纸塞到她手中,“你看!我不拦着你,最好看完信就立马去东宫找你那太子未婚夫!”


    沈元惜不理他,展开纸团在他面前晃了晃,谢惜朝一把抓过,看清上面的内容才松了一口气。


    “沈小姐好谋算,孤帮你解决了麻烦,还倒欠你一个人情,这么算计孤,沈小姐难道就没有什么表示吗?PS:别送绿色的任何东西,孤不要。”


    简体字的内容谢惜朝读起来有些别扭,但还不至于看不懂。


    读完了只有短短一句话的信,谢惜朝终于不再找事,问沈元惜:“你打算给我这皇兄送件什么样的回礼?如果没有头绪,就交给我安排吧。”


    沈元惜摆摆手,“随你。”


    谢惜朝瞬间没了脾气,随手将纸一丢,保证道:“放心,一定会让他终身难忘的。”


    “那倒不必,你去我库房里随便挑一件送过去就行了。”


    谢惜朝拿了钥匙,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根款式不算女气的翠竹玉簪,是上好的阳绿翡翠雕刻出来的,簪头绕了金丝。


    沈元惜一把将人推了回去,面无表情道:“你倒是舍得,这么好的玉我手里都没多少,重新挑。”


    谢惜朝闻言,勾起唇角,毫无怨言的进库房又挑拣了一阵,拿出来了一顶金镶翡翠发冠,金银这东西沈元惜手里是不缺的,发冠中间镶嵌着的也是绿色的翡翠,不过蛋面比起整支玉簪,用料多少就相差甚远了。


    接连拿了两件翠玉,还都是戴在头上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沈元惜一眼看穿,却没有点破,选择一笑置之。


    谢惜朝见她默许了,顿时心情大好,憋着笑叫来人将这顶金冠放进锦盒送去了东宫。


    做完这一切,谢惜朝去寻沈元惜,见她正在用极细的羊毫笔勾勒一张图。


    图上画得是一顶男性发冠,与常见的制式略有不同,固定的簪子是两根,分别连着两根长长的流苏,比官帽上的丝带还要长。


    这么长的流苏,谢惜朝只在皇后的步摇上见过,依照着图纸上的画的,竟还是可拆卸的款式,可真是太新鲜了。


    房门没关,谢惜朝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沈元惜都没有察觉。


    他就这么看她作图,柔软的笔尖在纸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描完炭笔起的稿,沈元惜换了支笔舔朱墨,将需要注意的地方圈起来,挨个写上注意事项。


    她的字在自幼跟着国子监名师开蒙的谢惜朝面前不算特别好,甚至还有些潦草,经常缺少笔画,写的应该她提过的那什么……简体字。


    不懂其中门道,还真看不太明白这图什么意思。


    谢惜朝却清楚,这纸样算是她独有,为此这人还专门培养了一批只看得懂“简体字”的工匠师傅。


    这也元记珠宝的新首饰刚出,几个月内仿品跟不上的原因。


    别的不说,就沈元惜最常用的“烧蓝工艺”全大历就没几个会的,那几人还都是她手下的,其他珠宝行研究玩意快一年了,也没研究出什么门道来。


    谢惜朝有次跟着她看打铁师傅做,所谓“烧蓝”,竟然是将矿石放在底胚上烧融了形成的。


    火候极难把控,一不小心就会连底胚一起融了。


    难怪那些人研究不出来。


    谢惜朝很快又被沈元惜的写字速度吸引了注意力,已经不是快可以形容的了,简直能让人怀疑她的手到底是不是真的,写起字来比宫中负责抄录的侍官还要快。


    虽说缺了不少笔画,但也快得离谱了。


    沈元惜不知道身后站了个大活人正在内心感叹,如果知道谢惜朝的想法,她一定会无语。


    她一个选了文科,走艺术高考的人,若是写字速度不快,连作业都写不完。


    虽然绝大多数同学都写不完,但沈元惜十几岁那会是个十足的社恐型选手,最怕老师点名,只能硬着头皮写。


    高中三年,除了病假,沈元惜一次作业都没漏过,工作以后和同事闲聊起这事,收获评价:十几岁时就初露工作狂的潜质,还是效率贼高的那种。


    沈元惜写好了注释,两指夹起宣纸轻轻吹气,起身一时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没撞到椅子,却撞到了悄无声息偷看的谢惜朝。


    她吓了一跳,猛的回头,发现是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沈元惜说话时语气很不好,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谢惜朝才回过神,心虚的别开目光,生硬的转移话题:“你画的真好。”


    “罢了,都让你看见了,正好,瞧瞧哪里还有需要改的地方?”沈元惜将宣纸铺回桌面,让开位置给谢惜朝。


    他不解:“你画的自然是好的,这东西我又不了解,就不给你添乱了吧?”


    “给你的东西,自然要问问你的喜好。”


    “给我的?”谢惜朝受宠若惊。


    “你不是快到生辰了吗?上一个生辰没给你过,这一次补回来,快十九岁了。”沈元惜语气自然,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低头看着图纸,指着那两条长长的流苏道:“这两条,能去掉吗?还有,我还不到二十,不能戴冠。”


    “不能,那就留到你二十岁再戴,一年的功夫,很快的。”沈元惜果断拒绝。


    那两条流苏是她特意加上去的,为的就是看这家伙戴上的样子,哪能随随便便去掉。


    再说,她为这顶冠画了两款固定的簪子,流苏只是其中一款,另外还有一款偏向日常的。


    总之高级得很,让他提建议,只是看看纹样有什么可改进的,毕竟沈元惜对对皇子亲王等人可以用的图纹了解的再全面,也比不过谢惜朝这为八百个心眼子的夺嫡预备役。


    第 73 章


    谢惜朝指出一处四爪蟒纹逾矩了, 沈元惜当即添了几笔,改成了一簇花枝。


    除此以外,便再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唯有那两条流苏, 谢惜朝极其看不顺眼, 觉得太过女气。


    但他拗不过沈元惜, 只能看着她将图纸按照工序剪开, 分别送到了就几位师傅手中。


    原本想亲自参与底胚掐丝,但今日与孔静娴约好了, 去将她那一双儿女接到府上长住一段时日。


    谢惜朝则收到了皇后的帖子, 要他入宫一趟, 虽未说有什么时, 但他和沈元惜都心知肚明。


    吴家那小姑娘已经闹了好几回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段时日已经算是闻名上京了。


    各家都等着看这个笑话, 谢惜朝作为主角之一, 却一直未露面。


    皇后终于沉不住气, 准备召他进宫商议此事。


    沈元惜这边也已经到了孔静娴家门口,大门开着,她就直接进去了。


    “你是谁?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我家!”个头只到她胸口的小姑娘烂在前面,不善的眼神瞪着沈元惜。


    沈元惜手欠揉了一把她脑袋, 垂下目光解释:“孔大姑娘是吧?你母亲让我来接你和你哥哥。”


    小女孩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会吐珍珠的妖怪?”


    “这都哪传出来的啊, 太离谱了。”沈元惜无语, 不再纠结这个谣言,问她:“你阿娘和哥哥呢?”


    “娘去天香楼了, 哥哥和爹爹在里面。”


    “你还有爹爹?”沈元惜奇道。


    她没记错的话,孔静娴从未成过亲, 所以这个爹又是哪里来的?


    小姑娘见状,主动解释道:“是阿娘新找的爹爹,我不喜欢他,因为他老是抱我,我不喜欢被抱着。”


    沈元惜连忙问:“你几岁了?他除了抱你,还对你做过别的什么吗?”


    “十岁啦!”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实答道:“他还想和我一起洗澡,被我赶出去了,他让我不要告诉阿娘,说这是秘密。”


    “乖,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你娘。”沈元惜攥住她双肩,语重心长道。


    小姑娘不解:“为社么呀,娘说我都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不要什么事都去找大人,要学着自己解决麻烦。”


    “带我去见你哥哥吧,以后你们暂时住在我家。”沈元惜轻轻推了她一把,随后示意元宵跑一趟天香楼,将这件事如实相告。


    宅子距离天香楼很近,在一条街上,元宵应了声“诺”就匆匆跑出去了。


    沈元惜跟着小姑娘进了屋,果然瞧见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与一个容貌俊秀的男人在聊着些什么。


    小姑娘躲在她哥哥身后,怯怯的不敢看那男人。


    沈元惜担心生事,没有打草惊蛇,礼貌颔首打了声招呼,道:“我来接姑娘和公子,提前和孔老板打过招呼了。”


    “元姑娘,久仰大名。”男人瞧见沈元惜,眸底闪过一丝惊艳,对上的却是沈元惜嫌恶的目光。


    他心生警惕,试探道:“这小丫头可是和元姑娘说了什么?”


    “在门口时,就见她跑进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呢,是孔姑娘吗?”沈元惜看出他心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随后弯腰牵起小女孩的胳膊,对着少年道:“走罢,我家离这里不远,想家了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我送你。”男人客套道。


    沈元惜果断拒绝:“不必劳烦了,马车就停在门口。”


    男子有些希望,只能讪讪作罢。


    沈元惜领着两个小孩子,刚走到门口,就见元宵脚步匆匆赶回来,面带焦急。


    “说过了吗?”沈元惜问。


    元宵点点头,“孔老板很生气,已经带着酒楼的伙计在路上了,让姑娘赶快带着哥儿姐儿走。”


    沈元惜颔首,让两个孩子先上马车,自己则打算留下来看着孔静娴处理这事。


    毕竟是她发现的,总得有个证人在这。


    孔家小姑娘趴在马车后窗上,着急喊道:“姐姐!你怎么不走啊?”


    马车里传来少年安抚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小女孩很快平静下来,不再扒着车窗。


    元宵有些担忧:“姑娘,要不还是回去吧,待会场面估计会很难看,万一那人再胡乱攀扯,连累了姑娘……”


    “孔老板不是那样的人。”沈元惜面色如常。


    话音落地,身后传来女人爽朗的声音:“郡主说得对,男人如衣服,一件穿过的旧衣服,哪里比得上姐妹重要。”


    孔静娴来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十来个伙计,个个年轻力壮,手里还抄着家伙。


    “敢打我闺女的注意,老娘废了他个龟孙!”孔静娴骂骂咧咧道。


    沈元惜拦着人,劝道:“毕竟什么也没发生,你打死他,要蹲大牢的。”


    “一个卖|身的小倌,打死就打死了,活儿那么差,要不是那张脸,老娘才看不上他。”


    孔静娴言语直白,听得沈元惜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十几个伙计已经冲进去当场把背着包袱准备钻狗洞跑出去的男人摁在了地上。


    伙计将那包袱夺下来,里面赫然装着数十张银票与地契。


    孔静娴简直要被气笑了,踹了一脚男人,骂道:“你是不是瓜?那地契你偷了,我还能上官府补张新的。”


    “银票竟还是沈氏钱庄的。”沈元惜惊奇道。


    “对哦。”这下孔静娴是真笑了,谁不知道沈氏钱庄只是在外挂了个名而已,里头的钱都是从她身旁这位元老板手里头出。


    大抵是卷款私逃被抓了个正着,那男人没什么可辩解,索性再说话。


    任人如何拳打脚踢,都没再开口。


    接下来的场面太过血腥,沈元惜看不惯,先提了告辞。


    孔静娴有家事要处理,便也不再强留,只让管家去拉一辆马车送沈元惜。


    回到棠花巷,某人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比看了一场热闹的沈元惜还要先到,整百无聊赖的逗弄着因为城外济婴堂塌方被临时送过来的七八个小萝卜头。


    孔家那俩到了生地方,有些害怕,倒是阿难,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已经在所有丫鬟小厮面前混了个脸熟。


    沈元惜刚推开门时被院子里的场景吓了一条,仔细一看,全都是在济婴堂见过的孩子。


    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她问。


    几个小娃娃见她来,也不认生,异口同声答道:“房子塌了,姐姐说认识元姐姐,所以来借住,等房子修好了就回去。”


    她们口中的姐姐,正是前段时日归朝荣养的和西公主。


    济婴堂才建好的没几个月,好端端的怎么会塌?


    沈元惜满腹疑问,看向了谢惜朝。


    “管事的中饱私囊,建房用的都是朽烂的木头,皇姐正在问罪呢,恰好在宫里遇上了,就让我把她们带回来了。”谢惜朝解释道。


    难怪。


    沈元惜看着院里一群孩子,顿觉头疼。


    早知道过段日子再去接孔家公子姑娘了,房间都不够用了。


    但那男人放着也是个定时炸弹,早把人接过来也是必要的。


    沈元惜顺手抱起一个看起来刚会走路的小姑娘,问:“姐姐家里住满了吗?”


    “豆豆还有丫丫她们都在姐姐家,姐姐还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好大的房子里,那里的人好像不喜欢我们。”小姑娘话说得倒是利索,带着股稚气未脱。


    谢惜朝跟着找补:“皇姐本来像借一处宫室安顿她们,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就让我把人送到你这里来。”


    至于为什么放着那么大的宸王府不用,大抵是清楚这个弟弟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还是放到资助过济婴堂的沈元惜这里比较靠谱。


    只是没想到,谢惜朝这几日压根没住在王府,一直赖在沈元惜家中不肯走。


    “我说你这房间不多,皇姐就没让奶嬷过来,这几个都是会自己吃饭的。”谢惜朝无奈道。


    沈元惜扶额,觉得麻烦,但又不能扔了她们不管,于是道:“那济婴堂都塌了,换个地方吧,棠花巷的宅子也不算贵。”


    “不贵也得几千两。”


    “我出!隔壁的宅子也是我的,够大,顶这里两个,够安置所有孩子了。”沈元惜扶额。


    谢惜朝追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止隔壁,隔壁的隔壁我也买了,因为以前住在那里的两户喜欢往巷子倒恭桶!”


    沈元惜疲惫,不想再多废话。


    想法很好,但那两座宅子久无人居住,有得收拾了。


    所以,这些孩子还是要先住在这里。


    外院住着二十来个丫鬟家丁,睡得本就是大通铺;内院的西厢倒是空着的,但地方不大,住不下这么多孩子,加之孔家两个小祖宗委屈不得。


    因此,只能来挤沈元惜的东厢,离耳房近,照顾起来也方便。


    问题也随之而来,谢惜朝肯定是不能再住一间单独的卧房了,和丫鬟住一起不成体统,外院他也不愿意待。


    摆在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谢惜朝忙前忙后帮着整理房间,整理倒最后,只有沈元惜住着的那间卧房还算宽敞,再塞下五六个人不成问题。


    谢惜朝等着沈元惜说出他期待的那句话。


    沈元惜迎着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大门:“宸王殿下还打算在寒舍住多久?王府也塌方了吗?”


    自然是不可能塌的,但此刻谢惜朝恨不得那鬼地方塌了,这样他就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与元惜共处一室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沈元惜还是无情的将他赶了出去。


    沈元惜应付一群孩子已经够累了,实在没心思再应付一个谢惜朝了。


    第 74 章


    好在隔壁的宅子很快收拾了出来, 挂了个济婴堂的牌匾,就把一群孩子挪过去了。


    阿难人小鬼大,帮着搬东西,险些被当成济婴堂里的孩子。


    和西公主拦下他, 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了?”


    沈元惜路过时听到这句, 出言解释:“他是我家的, 非要来帮忙。”


    “你的孩子?”谢容烟面露惊讶,明显是想岔了, “原来你已经有孩子了吗?我以为你比阿朝小呢。”


    “就是比他小, 小三岁。”沈元惜不要脸的装了回嫩。


    谢容烟震惊:“这孩子看着得有四五岁了吧, 你……”


    “元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阿难扬起脖颈看着两个大人, “我是被拐卖的,是元姐姐救了我。”


    “你这么大点,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谢容烟蹲下|身子, 捏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脸蛋, 叹道:“你的眼睛, 和阿朝好像啊。”


    沈元惜也早就注意到了,一样的瘦杏眼眼,就连瞳仁都是黑漆漆的。


    阿难梗着脖子道:“我才不要和他像,他一直缠着元姐姐!讨厌死了!”


    谢容烟闻言, 掩唇低笑了一声, 打趣的目光看向沈元惜, “郡主还真是受欢迎啊,把我两个弟弟都吃得死死的。”


    她回京也有一段时日了, 早就听闻了太子求来的那一纸赐婚圣旨。


    她自己婚姻大事做不得主,心里不是没有怨言, 因此听说这件事,也只当是太子横插一脚,硬要拆散这姑娘与阿朝。


    哪里猜得到,是谢惜朝上赶着撬东宫的墙角。


    沈元惜与谢容烟算得上神交已久,因此也不在她面前演那小女儿娇态,面不改色道:“可说呢,牛皮糖一样就贴上来了,赶都赶不走。”


    “阿朝与吴三姑娘订亲的事,你知晓吗?”谢容烟提了一嘴。


    “不但知道,还知道的比谢惜朝要早。”


    “也是,你素来消息灵通。”谢容烟温声宽慰她:“皇后想撮合他们,没有阿朝拒绝的余地,但你不用担心,吴家好像不太看好这门亲事。”


    这沈元惜自然知道,还知道令吴佩蓉抵死不嫁谢惜朝的小情郎是谁。


    但她与谢容烟都不是议论别人家丑事的人,只简单通了个气,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沈元惜与东宫那边的婚事尚有三年缓和期间,这三年间能发生的变故就太多了。


    新的济婴堂很快落成,沈元惜干脆将相邻的两座宅子中间的墙面敲了,打通成一个院子,顺带将里面的房间划分出区域,每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各自的地盘,免得出现大的欺负小的等情况。


    外院照旧,留给公主府来的丫鬟小厮。


    出不了人,凡是用钱的地方,沈元惜都包揽了。宫里的帝后知道此事,又下诏对两人大为褒奖。


    谢容烟则将赏的金银都给了沈元惜,说是记在济婴堂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


    亲子尚且生死未卜,谢容烟已经不抱希望将人找回来了,只希望他还在这个世上,还能有一处容身之所。


    宅子旁边就是济婴堂,沈元惜虽然嘴上说着不出力只出钱,但免不了勤去看看。


    在她眼皮子底下,照顾孩子的奶嬷丫头都不敢偷懒,只是原先那个管事被下了狱,还未有新的人选。


    沈元惜心念一动,将孔家那两个半大孩子指派去管账,既能顶人用,也不失为一个学习的机会。


    孔喻、孔妩兄妹两个,最基础的经算是精通的,记账算账没问题。


    但若是让他们安排银子怎么花,就让两个小家伙很为难了,每次为济婴堂采买的单子必需过了沈元惜的眼才敢拿下去做。


    而那些被沈元惜圈出来的错处也很是离谱,少爷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总将一些小物件的批价写得虚高,让底下的人有油水可捞。


    虽说也算是种御下之策,但不大适用与为商。


    沈元惜与他们娘,都是那种宁肯给工人开高月银,也不肯养油耗子的人。


    因此对着兄妹俩列出来的采买单,沈元惜每次都要重新估价,再交给他们。


    这么做,虽然每次他们都能记住,同一样东西不会再填错第二次价格,但这般死记硬背总归不是办法。


    为此,沈元惜想了个法子。


    她给兄妹两人每人五十两本银,带着他们去乡下市场采购。采购可不是乱买一通,买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是要再卖出去的。


    谁卖的快,谁赚得多,便算作谁赢。


    在何处卖,是沈元惜事先定好了的,芙蓉街卖脂粉成衣首饰的都有。


    所以去采购的,也是这些品类的商品。


    沈元惜将人领到了离京城不远的辅阳城,此处莫说这两个小家伙了,就连他们娘都没来过,基本杜绝了两人借助孔静娴旧识作弊的可能。


    至于芙蓉街,就更不可能了,那里是沈元惜的地盘。


    将两个小家伙赶去采购,沈元惜静静的坐在马车里数着缝在钱袋子上的珍珠。全都是顶尖的好货,就这么被她穿了孔拿来装饰荷包,挂在腰间格外醒目。


    谢惜朝前些日子才说过,想要个新荷包,还不能假手于人。


    沈元惜虽拿发冠搪塞过去了,却还算记着他惦记的荷包,加之这人在悦己阁发现了一堆香牌,正闹着呢,已经好几日没来找她了。


    总得哄一哄。


    靠在车窗上思忖着,孔家兄妹俩已经各自拎着布包着的货物回来了。


    “这么快?”沈元惜哑然。


    孔喻展开布包,给沈元惜看里面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沈元惜就知道这小子别说赚钱了,能不能卖得出去都悬。


    全都是华而不实的次等脂粉,就连元宵她们用的都比这好,虽然多,但在贵人如云的京城根本卖不出去,倒是花柳街会需要这些。


    但花街距离芙蓉街半城之隔,花娘再有闲心思,也不会跑到明知道很贵的芙蓉街来买胭脂。


    沈元惜扶额,转头看向孔妩。


    小姑娘挑起这些来,自然比她哥哥强多了,买的都是些不贵但占个稀奇的小玩意,但是……


    沈元惜问她:“买这些,花了五十两?”


    孔妩点点头,瞥见她哥拎着的劣质胭脂,一副胜利势在必得的神情。


    沈元惜拍拍两人的肩,坐回了马车里。


    孔静娴说得对,她这俩孩子真不是做生意的料!


    哥哥买的尽是些卖不出去的东西,妹妹更是直接被黑商贩坑了个底朝天,几件木雕的小玩意就要了五十两。


    俩人的货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回本。


    眨眼的功夫就打水漂了五十两银子,沈元惜心痛不已,恨不得将这二位祖宗打包送回天香楼。


    但白嫖了一位女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元惜捂脸,抬手示意两人上车。


    “芙蓉街的铺子随你们挑,将这些东西放进去卖,从谁最先卖完、谁赚得最多、谁先赚回本钱三个方面决定输赢。”沈元惜又给他们讲了一边游戏规则,“不许找外援,不许卖给认识的人,更加不许拿零用钱自己买。”


    “好!”


    两个小家伙打了鸡血似的,格外兴奋。


    沈元惜不想在开始之前泼他们冷水,于是也没再说什么,等着明日事实教他们做人。


    几人在辅阳吃了碗味道一般的九仙面,赶在傍晚日落前回了京。


    孔静娴在城郊庄子上,特意等在必经路上的蹲守,拦住了几人的马车。


    “娘!”孔妩立即下了马车扑进她怀里。


    “这两个没给你添麻烦吧?”孔静娴抱住女儿,看向沈元惜。


    “麻烦倒是不麻烦,这么大了也能做些事了,只是……”


    “只是什么?”孔静娴当即问道。


    “我给了令郎令爱各五十两银子,叫他们尝试做一做倒卖商贩。”沈元惜说着,讲两人采买的货物拎给孔静娴看:“这便是他们花费五十两买的东西。”


    “两人加起来花了五十两?”孔静娴狐疑道。


    “每个人五十两,两个人加起来一共花了一百两。”


    沈元惜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孔静娴立刻深表同情,悄声道:“赔的钱算我的。”


    有这好事沈元惜自然不会拒绝,她带这两位少爷小姐已经够劳心劳力了,没道理再倒贴钱。


    有了这一重保障,沈元惜不再心疼钱,索性任由他们折腾。


    反正都有他们娘在后头买账。


    眼看着天色渐晚,沈元惜与孔静娴也不多再闲聊,各自回了。


    马车才刚驶入巷子,就被一个浑身脏污的醉汉拦住了,沈元惜本想让车夫直接将人赶走,听到那醉汉一声咒骂,才反应过来。


    “你们两个先下车,让车夫护着你们,回去叫人来。”沈元惜准备将两个孩子送走,自己留下了应付这事。


    孔妩担忧道:“姐姐,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双手被砍了,打不过我。”沈元惜安抚两人:“没事的,回去记得叫人来。”


    兄妹俩点点头,顺着沈元惜的指引从车后窗爬了出去。 ,借着马车的掩护绕到活巷的另一头。


    车夫也下了车,跟在两人身后。


    醉汉大抵是醉得太厉害了,没有在意车夫,也没注意到后窗爬出去的两个人。


    沈元惜定了定神,嗓音温沉:“这巷子不许乞讨,你要乞讨就去街上。”


    “老子不乞讨!老子来找老子的闺女!”醉汉凶狠的盯着马车帘。


    他一双手被人从腕处砍断,还未结痂,血半凝结在伤处,隐隐有些感染的迹象,显得尤为可怖。


    沈元惜冷哼一声,“这里没有人的父亲是乞丐。”


    “都说了老子不是乞丐!”醉汉目露凶光,踉跄着就要冲上来,但因没有双手,就连爬上将近半人高的马车底板都做不到。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记得你的车……我闺女就在你们家!我要让她们给我养老……”


    第 75 章


    “如果不答应, 我就去官府,状告她们……不孝!”


    沈元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冷笑道:“你女儿是哪个?我不知道。”


    “招弟、念弟!”醉汉大声吼着:“别当奴婢当的连老子都忘了!快出来见你们老子!”


    “既是卖|身为奴,签了死契的卖身钱落到了父母的手里, 就再没有要奉养爹娘的道理!”


    沈元惜坐在马车里, 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隔着蛸纱车帘, 那男人瞧不见里面, 沈元惜却能清楚的看到他扒在马车底板上的那一双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甚至能看到爬在上面的蚊蝇。


    已经不是即将感染了, 而是已经发炎严重, 再不及时医治就会烂掉整只胳膊的程度。


    怕吗?


    自然是怕的。


    但沈元惜也不是什么善人。


    这男人纵妻偷盗, 自己却坐享其成, 将偷来的赃款投进了赌场,妻儿被抓住杖杀,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竟还敢找上两个早就被卖了死契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女儿, 恬不知耻的要求她们养老!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元惜也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去叫人的两个小家伙腿脚挺快, 绕了那么一大圈子, 此刻已经带着家丁过来了。


    沈元惜远远的瞧见,心下大定,继续与这醉鬼周旋:“二十两银子,这两个人就生是我家的人, 死是我家的鬼!”


    “二十两?老子只拿到了十两, 卖的也不是你!”醉汉大声嚷嚷:“快让那两个赔钱货出来伺候老子!这大户人家调|教的丫鬟, 我还没尝过滋味儿……”


    这次沈元惜是真怒了。


    “被人牙子骗了,是你自己倒霉, 与我无关。”眼看着家丁越来越近,沈元惜不再畏惧, 继续激怒着面前禽兽一般的男人:“至于她们,我说过,是我的人,你休想染指。”


    “放屁!十两银子也想买老子的人,想得美!啊!”男人语无伦次的嚷嚷着,话音没落地,就被人匆匆后面制住,按在了地上。


    家丁才不会顾及他手腕处的伤,只嫌脏,用脚踩着男人的脸贴在粗粝的地面上。


    等人放了脚凳,沈元惜这才步下马车,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的男人,沉声问家丁:“元夏元秋她们不知道吧?”


    “元夏姐姐和小秋不是去庄子上玩了吗?当然不知道了。”家丁老老实实回答。


    沈元惜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那男人就会脏了自己的眼似的。


    “今天有一乞丐拦下我的马车,意图行凶,被赶来的家丁失手打死。”她冷声下达了判决。


    男人闻言,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家丁险些按不住。


    “你敢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男人咬牙切齿道:“杀人了!快报官!”


    而沈元惜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哪里是害你,我在帮你啊!”沈元惜弯腰瞧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想伤口一点点溃烂到全身,还是现在痛快的死?”


    “你敢杀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官府也不会放过你的!”男人垂死挣扎。


    沈元惜笑得更厉害了,“你一无京城户籍,只是个随时能被赶出去的流民,二无亲人在世,这世上还有何人能为你奔走?”


    “至于做鬼,你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我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死了的吗?”


    男人被她吓住,还欲咒骂两句,却被沈元惜抢了先。


    “堵住他的嘴,别污了邻里的耳朵,务必打死。”她低声吩咐道。


    家丁应声,立即撕了团破布塞进男人嘴里,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沈元惜不愿意看这般场景,背对着众人,期间偶尔有被动静吸引开门看看的邻居,她只说是打一个小贼。


    介于元家闹过一次贼,邻里们都知道,便叫她随意搪塞过去了。


    男人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再没了力气挣扎,蜷缩在地上用一双血淋淋的腕子护着头。


    然而却没有什么用,很快被人重重一脚踹在腹部,吐了一大口鲜血。


    沈元惜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便直接回了院子。


    过了片刻,家丁来报:“已经断气了,尸身……”


    “找卷席子卷起来,丢去乱葬岗。”沈元惜果断道。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即便丢出去喂野狗,都嫌脏了狗腹。


    这是沈元惜第一次仗势欺人欺出人命来,巡捕房的听闻这边的动静,过来只是简单问了两句,听说死的是在金玉赌坊里被砍了手的一个流民赌鬼,便也不再过问了。


    沈元惜叫人清扫干净长巷地面的血迹,紧接着京城就来了一场雨,彻底将那个烂人存在过的痕迹冲刷干净。


    一个蝼蚁的死,掀不起任何水花,一如当年元喜的父母葬身于海。


    窗外雨疾,沈元惜站在廊下,垂眸看着豆大的雨滴打在地面,渐渐占满,再形成水流。


    雨后的天闷闷热,潮气漫上,屋里许多木梁都生了霉,有些碍眼。


    沈元惜索性趁此全都换了,顺便改善了宅院的排水,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一遍。


    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宅子,与整条巷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元惜有点强迫症,在经得邻居同意后,给所有宅子的外墙都翻新了一遍,总算顺眼了许多。


    这期间,给孔喻孔妩的时间也到了,沈元惜吃过晚饭后,将两人叫到了书房,开始清账。


    两个小家伙都有些心虚,垂着头不敢看沈元惜神情。孔妩听到账簿翻动的声音,不自觉的攥紧了袖子。


    若说哥哥的货物在芙蓉街卖不出去,还情有可原。至少是值得本钱的。


    可她就不同了,在辅阳买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好卖,进价委实过于高了。


    孔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摊贩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五十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在京城竟然连个本钱都赚不回来!


    小姑娘的账簿那一页记着:进价五十两,售罄得四十八两,负二两。


    孔喻也没好到哪里去,五十两银子买了五十罐胭脂,定价二两银子一罐售卖,这么多日却只买出了一半不到。现在手里还有四十两银和三十罐积压卖不出去的胭脂。


    沈元惜早有心理准备,面色不改看完了两页账,抬眸问:“可有什么收获?”


    见她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兄妹俩胆子大了点。


    “我一开始卖的明明不算贵,可好多人都是问了价就走了。”孔妩抱怨道。


    孔喻附和道:“胭脂太难卖了,我的胭脂明明是芙蓉街最便宜的,但还不如最贵的花露胭脂卖得多。”


    “花露胭脂一罐十两金,只要卖出一罐,利润就比你手里的所有胭脂加起来要多。”沈元惜补充了一句。


    “可是阿娘说,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不能飘太高。”孔喻满脸不解。


    沈元惜问他:“那你脚踏实地这几日,有何收获?”


    少年诚实道:“脚踏实地赚不到钱。”


    沈元惜哈哈一笑,温声道:“你阿娘说得其实是对的,但脑子也要活跃一点,平日里来芙蓉街的都是各家管采买的小厮家丁,你觉得他们会替主子吝啬那一点胭脂钱吗?”


    “他们巴不得花得多,才有油水可捞!”孔喻恍然大悟。


    见他懂了,沈元惜不再浪费口舌,转而问孔妩:“你呢?买了这么些日的小玩意,可有什么收获?”


    小姑娘学着她哥哥,描葫芦画瓢总结道:“可能是来芙蓉街的买东西的人都比较穷吧,没有余钱买玩的东西。”


    沈元惜一口凉茶喷了出来,满脑门问号。


    “有没有可能,是你进货的时候被小贩坑了呢?”她一脸无奈。


    孔妩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他明明告诉我,这个价格只有他敢卖!”


    “这个价的确只有他敢卖,放在别处,敢要价绝对会被官府抓起来。”沈元惜调侃道:“我都怀疑他有小舅子在衙门当差了。”


    孔妩蔫巴巴低下头,扣着手指头不再说话。


    简单的总结完,沈元惜目露狡黠,宣布:“现在你们手里的银子,是第二次采购的资金。”


    “啊?”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原本是想下一轮每人一百两,赢的人可以多十两,但是改变主意了。”沈元惜话头一转:“你们俩现在,谁输谁赢,还真不好判定啊。”


    兄妹俩顿时低下头,羞愧难当。


    “好了,吸取教训,下次赚回来。”沈元惜拍拍两人的肩以示安抚。


    安排好了两个小家伙,她自己则准备去走访一下各地的珠宝铺分店,首先是东洲的铺子,为何自她离开以后一直在亏损。


    地动刚过那几月可以理解,毕竟有灾情。


    可如今都过了大半年了,灾情早该结束了吧?东洲那边递到京城的账簿老有错漏不说,每月还都是一水的亏损,这让沈元惜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她准备回去瞧瞧,倘若实在无法解决,就可以闭店了。


    关了亏损的店铺,就能空出来人手去干别的,这样才能为她创造更多的利益。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沈元惜行动力超强,一个礼拜将京城的事宜交接完毕,就去庄子上叫了元秋元夏,带着六个小丫头出发了。


    除此以外,随行的还有宸王府的几位府兵和谢容烟。


    谢惜朝倒是想跟着,但如今陛下染疾,眼看着就要不不行了,京城马上要乱,他走不开。


    因此他特意在临行前找到沈元惜,让她将和西公主一起带走。


    京城要变天了,他的软肋一个也不能留在这里。


    沈元惜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交代好一些事,就自行去了公主府,相谈甚久,才将公主请了出来。


    两辆低调的马车沿着小路出了城,一路南下。


    第 76 章


    “父皇病了, 我本应该侍奉膝下,如今倒是躲了清闲。”谢容烟靠在窗边,抬手摘下一片垂下来的柳叶放在掌心揉捻。


    “二公主与三公主不也没在京城吗。”沈元惜语气平淡。


    谢容烟却道:“我是长姐,自然要做个表率。”


    “江山继承这么大的事轮不到女儿, 要尽孝就想起女儿来了?”沈元惜不屑道。


    谢容烟毕竟是个在封建王朝长大的女人, 做不到想沈元惜这样决绝, 心里还是记挂着为父不慈的景帝。


    沈元惜只好宽慰道:“谢惜朝懂医术, 一定会照顾好陛下。”


    “希望如此吧。”谢容烟叹了口气。


    正值炎夏,外面日头晒的厉害, 马车里也闷得慌。


    沈元惜索性挑开车帘通通风, 拿着团扇当蒲扇用。


    宽大的袖袍几乎被汗浸湿, 更别提纱衣里面还穿了一件中衣, 实在热得很,东洲的夏天都没有这么热。


    想到东洲,沈元惜不由想起她那命途多舛的两座宅子, 也不知有没有被重建起来。


    一路有府兵相护, 倒也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淮岸。


    车夫将马车赶进船舱, 一行人准备上船,走在最前方的沈元惜却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元宝不解。


    “这不是我们的船。”看着面前高大的渡江客船,沈元惜定定道。


    知晓此行和西公主也会随行,沈元惜早已包了一艘不算大但胜在精致的游船, 船上除了水手, 不应该有其他人。


    而眼前这座停靠在码头的大船上, 很显然不止有水手。


    “要上船赶紧的,别挡着别人的路!”船家催促到。


    沈元惜当机立断:“我们不上船了, 让车夫把马车赶下来吧。”


    “不上船了?”船家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渡江就这么一搜船了, 你们难不成要游过去吗?”


    “这就要问您了,小女记得在淮安船家定了一艘画舫,今日启航,画舫在哪里?”面对这种骗子船家,沈元惜语气里毫不掩饰讥讽。


    “这……”船家面露难色。


    “怎么?”沈元惜静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姑娘见谅,画舫让一位贵人给截了去。”


    “所以船家是看人下菜碟喽?”沈元惜冷笑。


    船家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实在是截船的那位得罪不起,才出此下策。”


    “那就得罪得起我了?”


    “这不是知道元姑娘好说话吗?小的可都听说过呢,姑娘在京城庄子办学堂,还捐了一座宅子办济婴堂!”船家讪笑着拍沈元惜马屁。


    可不巧,这马屁算是拍到了腿上。


    沈元惜满脸的不耐,言语毫不客气:“扶弱是我大历子民应该做的,你算什么东西?”


    船家没料到她说话如此直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哼声道:“画舫没有,这船你爱上不上!”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把马车还回来,船费也得退。”


    “退船费?”那船家面露讥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屑道:“你就算闹到官府,这船费也退不了!”


    态度嚣张至极。


    沈元惜还是头一回见这种生意做不成改明抢的,强压着火气问:“你应当知道,我的话在官府也是好使的。”


    “小的自不敢忘。”船家连假笑都免了:“不妨告诉您,截您画舫的那位,是天子膝下的公主。”


    “公主?”沈元惜简直被气笑了。


    要说公主,她这里还真有一位。


    若非和西公主此行须得严防死守,不能叫任何人知晓,她还真像看看,哪位公主敢与和亲西域归朝荣养的今上长女争锋。


    但现在,很显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沈元惜要回马车,预备改道去西南瞧一瞧。


    谢容烟倒是想出面,但被拦了回去,唯恐自己添了麻烦,只得作罢。


    元春面上有些失望,沈元惜知道她挂念东洲的母亲和弟弟,宽慰道:“绕道看完西南的铺子,便直接去东洲。”


    原本就是打算顺带捎她回去看看的,中途改道,难免失望。


    “姑娘不用顾及我。”元春笑得牵强。


    “你是我的家人,怎能不考虑你。”沈元惜失笑。


    正当一行人闷闷不乐之时,船家那边突然有人追了过来要退船费,沈元惜阴阳道:“怎么?截船的公主不能替你们撑腰了?”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主请郡主上船。”伙计身后的一个疑似內监的人走出来,端的是一副低眉顺眼、做小伏低的做派。


    沈元惜有火没出撒,只得耐着性子问:“不知是哪位公主?”


    “奴婢是宁安公主府家人。”那内侍嗓音间细。


    “原来是三公主,小女问公主安。”


    原来是那位中宫嫡出的小公主,也就是招了傅芸从前的情郎做婿的那位。


    沈元惜虽没见过这位殿下,却久闻大名。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殿下在京城的名声太响亮了:飞扬跋扈、欺男霸女、放浪形骸……


    可谓是无恶不作。


    还有一点,就是这位殿下是本朝唯一一位敢过问朝政事的公主。


    与沈元惜有大仇的何家,便是这位宁安公主的爪牙。


    起先沈元惜以为他们是七皇子党,但后来与谢惜朝说开了,才知道何家依仗的主子是这位深得陛下宠爱的三公主。


    那些流传在民间的臭名声沈元惜倒是不在意,只是因为何家有些龃龉,让沈元惜不得不多几分警惕。


    “民女才想起来,去西南还有要事,就不打搅公主游船了。”沈元惜敛了脾气,不卑不亢道。


    她这话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意思是她不计较公主仗势欺人抢她画舫的事了,希望公主也见好就收,不要抓着她不放。


    毕竟真的闹起来,虽是宁安公主有错在先,但两人都免不了吃挂落。


    沈元惜暂时不想与这位殿下正面冲突,但偏偏别人不遂她愿。


    太监细声道:“这怕是不行,公主有请,郡主还是不要拒绝了吧。”


    沈元惜无声叹息,挑开车帘吩咐车夫转向:“走罢。”


    和西公主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自然将两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忍不住目露担忧:“我这位三妹妹,自小便主意极强,招惹了她,怕是不好善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沈元惜失笑。


    大不了撕破脸,错的又不是她,圣上不好偏向的太过明显。


    谢容烟苦笑道:“你没和宁安接触过,她……自幼性子偏执,十年前就曾因一点小事杖杀过宫人。”


    那时谢容烟还未出降,亲眼目睹了五六岁的小姑娘下令杀人,就连自己也险些被当成宫女一并杀了,还是七岁的谢惜朝冒死闹到陛下跟前,才勉强阻止了这荒唐的事。


    沈元惜在马车里听她讲了原委,也是遍体生寒。


    但很快又放下心来。


    宁安公主再跋扈,也不敢堂而皇之杀皇商。


    画舫靠岸停泊,马车借着码头架着的船板行上去,刚上夹板,就被宫人拦了下来。


    “请郡主下马车步行。”


    谢容烟眉宇间染上愠怒,挑开车帘斥道:“放肆!”


    “公主恕罪。”


    画舫上的人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谢容烟蹙眉训斥:“父皇如今重病,三妹还有心思画舫游江?”


    “京城正直多事之秋,我就不抢皇兄们风头了,再说——”船廊走出来一名容貌娇美的少女,她言语顿了一下,“皇姐不也来了吗?”


    少女身后跟着好几位样貌清秀的男子,皆衣衫不整,谢容烟看得脸上发烫,沈元惜倒是毫不掩饰的多看了几眼。


    这位宁安公主的审美,与她竟难得一致。


    沈元惜心说。


    “宁西郡主,久闻大名。”


    少女只一眼,便判断出了沈元惜的身份。


    “殿下。”沈元惜也颔首致意。


    未搞清楚对方目的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郡主不必听信留言,本宫即便看在七皇兄面子上,也不会动你。”宁安面色无辜。


    “公主误会了,民女并没有听过什么。”


    “真的吗?”少女一副不相信、准备探究到底的表情。


    沈元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动声色敷衍道:“自然是真,民女只是个做生意的,哪敢听贵人闲话。”


    “哈哈……”宁安掩面低低笑了一声,温声道:“真有意思!不逗你了,七皇兄如今记在母后名下,与本宫算是同母兄弟,算起来本宫还得叫郡主一声嫂嫂。”


    “不敢当。”沈元惜不敢拿乔,搀扶着谢容烟下了马车,福身行了一礼。


    宁安身后的男人中,有一个衣着格外华贵的,样貌也最出挑,大抵是“正宫”了。


    沈元惜故意打了声招呼:“这位便是驸马爷吧?”


    如今京城谁不知傅芸掌柜是她心腹,旁人不晓得傅掌柜家中变故,这位“驸马爷”还能不清楚吗。


    沈元惜注意到男子额角沁出汗珠,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心虚,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有人叫他。


    “郡主问你话呢,没听到吗?”宁安语气重了重。


    “殿下恕罪,臣一时失神。”男人连忙告罪,一丝不满也不敢表达,“郡主恕罪,是臣失礼了。”


    “郡主见笑了,他早已不是驸马了。”


    “哦?”沈元惜来了几分兴致。


    宁安公主却不打算再说:“家丑不外扬,见谅。”


    沈元惜点点头表达理解,目光却不自觉往这位昔日探花郎身上瞟。


    好歹也是天子门生,如今涂脂抹粉侍奉公主,竟是一分体面也无了。


    沈元惜瞧得上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但恩将仇报者,她还真不屑浪费口舌。


    “郡主要渡河?本宫捎你一程。”


    “那便多谢殿下了。”


    与这小公主寒暄完,沈元惜在宫人的指引下进了船舱,里面是早已备好的宴席,称得上一句丰盛。


    第 77 章


    都是金枝玉叶, 和西公主年长,当仁不让坐了首座。


    沈元惜则自谦坐在了末位。


    两位公主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沈元惜也不多嘴,吃着味同嚼蜡的佳肴, 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席间有一男子坐在宁安公主身侧, 两人举止亲昵。


    见没人说话, 男子遥遥举杯, 冲着沈元惜的方向道:“微臣敬宁西郡主。”


    沈元惜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随后问:“这位是?”


    自称微臣而不是奴, 显然不是一般的面首。


    这张脸, 也格外眼熟。


    “郡主贵人多忘事, 不记得臣了, 但臣可还记得很清楚呢。”男子笑意莹莹,提醒到:“郡主当初可是险些成了微臣三弟媳。”


    “何大人。”


    沈元惜面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难怪何家那么狂,原来是上的不是宁安公主的船, 而是床。


    “驸马, 你糊涂了。”宁安话里虽是警告, 语气却含着笑意:“郡主是我皇嫂,你不要随便占人家便宜。”


    “微臣这不是久不见故人嘛。”他笑里藏刀,看着沈元惜:“对不对啊,郡主?”


    “是啊, 何大人。”


    沈元惜忍不住打量起这位何大人。


    何家大公子早已成婚, 儿女都打酱油了, 想必公主也看不上,何三沈元惜见过, 那这位就只能是二公子了。


    为了向上爬,还真是够忍辱负重。


    沈元惜心中嘲讽, 面上不显分毫,举杯敬了回去:“殿下千秋。”


    她刻意略过姓何的,只敬公主。


    宁安公主知她心思,却没道破,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倒了杯酒放在案前。


    何驸马会意,目露狡黠,端起酒杯体贴道:“臣替公主喝。”


    “三妹与驸马,真是羡煞旁人。”谢容烟主动解围,笑道:“郡主与何大人可能有些误会,我二人就不打扰三妹妹宴饮了,郡主,走吗?”


    “都听殿下的。”沈元惜自然点头。


    于是两人结伴退了席,因为是长姐开口,宁安也不好说什么。


    天色还早,依照行船的速度,约莫要在江上晃悠一宿。


    和西公主有些晕船,早早被侍女扶进房间休息,沈元惜则站在夹板边缘眺望着江面。


    对岸的劳作的人影层层叠叠,在她眼里如同弱小的虫蚁,可就是这些虫蚁支撑着她逆着时代洪流而上的野心。


    淮河中游有一座养珠基地,正是东洲地动之后,改址重新建立的。


    船离基地很近,沈元惜远远瞧过去,发现正好是瞧的最真切的位置。


    沈元惜直觉事情不简单。


    “江面风大,姑娘怎么在这站着?”元宝自上船时就被人借口支开,心里急得不行,此刻见沈元惜站在风口,就连忙跑过来了。


    夏日的江风带着潮气,又热又闷,吹了还容易生病。


    沈元惜抬袖遮了遮,眯起眼睛看江边的建筑:两座丑丑的小楼半截立在水面上,靠数根粗柱支撑着,看着格外结实。


    小楼只是方便工人做活,养殖的水塘直接就地取材,圈了一段河段。


    眼下画舫正在慢悠悠的往被圈起的河段靠近,沈元惜发现,甲板上有几位“宫人”形迹可疑,很奇怪。


    沈元惜留了个心眼,状似无意在船上来回走了几步,果然被提醒了。


    “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的是个侍女打扮的女人,身形粗壮,掌心有茧子。纵使极力掩饰,却还是被沈元惜看出,她绝不可能是宫里的人。


    宫女二十五岁便可离宫归家,即便有到了年纪不想走的,也一定坐到了掌事的位置。


    总之,绝不会是像面前这人一般,沧桑又年长。


    “无事,只是看看,这风吹得人头疼,小女回了。”沈元惜并不打算与她多纠缠,识趣的找理由退下。


    没进宫人备好的房间,而是直奔谢容烟休息的地方。


    和西公主此刻正面色苍白的靠在软榻上,脚边放着痰盂,显然是吐过一轮了。


    “让你见笑了,我从前不晕船,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谢容烟见她来了,虚弱一笑。


    沈元惜顺口提了一嘴:“殿下月信可还准时?”


    谢容烟沉思片刻,面色突然变得难看。


    “不会这么巧吧?”


    沈元惜面色凝重,天知道她只是顺嘴一提,岂料这个嘴跟开过光似的。


    她连忙继续问:“能确定吗?”


    “我四年前产子后月信一直不太准,两三个月不来是常事,但这次……”谢容烟思忖着,面色越来越难看,不由露出一个苦笑:“八九不离十,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可不是吗?俩月前亲爹连带着未出世的不知是兄弟还是姐妹一起上了黄泉路,如今和西公主独身孀居时有孕,实在是人言可畏。


    幸好不是在京城。


    沈元惜问她:“留还是不留?”


    谢容烟用手抚着小腹,面露难色。


    腹中这个孩子是白孝遗腹子,若是被旁人知晓,绝对是留不得的。


    趁着月份小,一碗汤药打了是最好的选择。


    可谢容烟舍不得。


    儿子如今生死未卜,她身为和亲公主,于礼不得再嫁,也就是说,打了这个孩子,谢容烟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沈元惜猜到她的心思,提了个解决之法:“殿下不如趁此机会在南方住下,等一段时日,等这个孩子出生了,等谢惜朝控制住了京城,自然无人敢动公主的孩子了。”


    “也只能如此了。”


    想的很好,但谢容烟不免惆怅。这两月她饮食多有不忌,加之她素来体弱,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受了不少罪,现在腹中这个,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殿下只管安心养胎,到了东洲,一切安排有我。”沈元惜劝她。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懂这些。”


    沈元惜低声宽慰:“东洲有我相熟的大夫,殿下信我便是。”


    “好,我信你。”谢容烟蹙着眉,攥紧了沈元惜袖角。


    船上多是宁安公主眼线,沈元惜与几个丫头轮流守着夜,一直到次日辰时画舫靠了岸,才低声叫醒了浅眠的和西公主。


    停放在船舱里的马车早早上了甲板,别过宁安,沈元惜扶着谢容烟踏上脚蹬。


    身后传来男子讥讽的声音:“想不到郡主也有如此做小伏低的时候。”


    谢容烟不悦,欲训斥两句,沈元惜摇头阻止了。


    何二见她不反驳,以为她怯了,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宁安公主,于是变本加厉道:“东宫式微,你以为你一个没准信的储妃还能蹦跶几日!”


    沈元惜:……


    宁安在暗处听得直皱眉,嫌丢人,索性进了室内,不再围观这场闹剧。


    何二见状,匆匆追了过去:“殿下等等我!”


    谢容烟上了马车,忍不住“噗嗤”一笑,眼里带了积分探究,问沈元惜:“我这位三妹夫与你有什么过节啊?”


    那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沈元惜扶额,将何家父子几人在河东郡的事迹简单讲了一遍。


    “再狂,也是秋后的蚂蚱。”末了,她评价道。


    将来无论是谢惜朝还是谢琅得势,沈元惜都是得利者,她倒要看看,宁安公主能护他们到几时!


    ·


    马车慢悠悠的驶入南方小郡,一路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古代生产水平落后,处在震源中心的东洲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废墟,只有零星几间新盖起来的房子。


    地动时,被埋在地里挖不出来的、被落下的房梁砸死的、被倒水冲进茫茫大海的……


    遇难者不计其数。


    时隔大半年再次踏足算不上故土的地方,沈元惜心情复杂。


    愿意背井离乡的总是少数,因此街道上四处都是无人收敛风化已久的陈尸,街边的宅子大门上贴着白纸,代表这家新丧。


    时下正值大暑,闷热的天至使瘟疫横行,路边堆着的尸身中偶尔夹杂着几个新鲜的、还没咽气的。


    昔日繁华郡府,如今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沈元惜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她尚能克制,谢容烟眼眶里的泪却是立即滚落了下来。


    “贵人赏点吃的吧!”疯癫的妇人抱着面色青白的婴孩踉跄着跑到马车旁边敲打,被马夫斥了开。


    谢容烟想要阻止,沈元惜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你看她脖子上的疮,是瘟疫,殿下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腹中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银,派了人来了吗?”谢容烟捂着嘴,一时间难以接受。


    沈元惜何尝不是满腹疑虑呢?


    当初她可是路遇南下赈灾的官兵,可如今的东洲哪还有官府?活着的人都没剩多少了!


    能发展到如此地步,除非根本就没有人管过!


    赈灾一事由谢琅督办,这人再缺德,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有悖人伦之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被指派来赈灾的官兵,造反了!


    沈元惜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什么珠宝铺子,立即吩咐人出城。


    然而退回城门口,得到消息的叛党已然带着人马赶来,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放肆!尔等可知道马车里坐着谁?”前面马车中同行的女官忍不住喊了出来。


    堵着城门的几名叛党痞笑道:“谁啊?今天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出去!”


    “你们竟敢谋反!”


    “就是造反了!怎么,还想出去报信?”


    女官一时被堵的面色涨红,不敢再激怒这些人。


    “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还能多活几日,劝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元惜听着外面的动静,迅速冷静下来,低声报了个位置:“往南走第三个路口向西拐,那里有我的珠宝铺子。”


    说完这句话,沈元惜脑子突然宕机了一瞬,而后猛然想到东洲铺子这几月送到京城的账簿上的内容。


    第 78 章


    “叁月收入:负玖佰玖拾伍银——”


    沈元惜坐在马车上, 仔细翻看着账簿,记得自己当初看到三月的记账时,发了好大的火,一封书信寄回去狠骂了一通, 次月果然收到了上个月账目明细, 却对不上数。


    那时沈元惜只当是下面的人敷衍差事, 没想到竟是求救信号!


    她甚至不敢想, 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通过账簿传出了求救信号,收到回信时该是多么绝望。


    沈元惜翻看账簿的手都是抖的, 三月之后的账面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数字, 只是各项明细总有差错, 算错的差值刚好是一串求救暗号。


    “我竟没能看出来……”


    心里有了猜测, 再看这错漏百出的账簿,尤其是注意到纸上的笔迹前后出现了变化,沈元惜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用想也知道, 来往的信件肯定是被叛党查过的。


    最坏的结果, 就是被叛党识破了技俩。


    最开始求救的那个人只怕凶多吉少。


    看着窗外景致变化, 离铺子原址越来越近,沈元惜一时心乱如麻。


    她不怕面对昔日乡邻,不怕死在路边的尸身,可她不敢见那些因为她困守孤城的做工的人。


    那些人有很多是外地来的, 他们不该被困在这里。


    马车停在重新建好的铺面门前, 掌柜的与伙计躲在二楼, 透过窗子警惕的看着下面。


    东洲因为地动的缘故无法耕种,各地粮商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起初两个月尚有官爷布粥棚搭营帐救济灾民,哪怕每日能领到的只有些稀汤, 总好过活活饿死在街头。


    后来叛党占城,元记珠宝铺子的人因为不能和京城断了联系,叛军暂时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前提是他们不向京城求救。


    刘犇是王全被害后接手铺子的新掌柜,在此之前他已经在东洲做了十几年账房,因为在本地没有宅子,每月交了租子剩下的钱得紧巴巴的过日子。直到被元东家开了大价格挖走,原本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岂料如今是领了钱没地花,还险些送了命!


    此时看到马车来,他自然不抱希望是来救人的,于是连忙招呼伙计把门闩严实,这房子建得结实,说不准能挡住一阵儿。


    “他们轻易不敢打死我们!咱们只要不得病,就这么耗着,东家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刘犇嘴上说着不怕,却被汗湿的额角出卖了。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点细节。


    随行的宸王府卫下马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沈元惜心里焦急,掀开车帘问:“里面没有人吗?”


    “门是从里面锁着的,不应该没人啊。”府卫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沈元惜下马车,对着里面喊了声:“铺子里有没有人?”


    她一露面,楼上偷偷瞧着的人顿时激动的无以复加,连忙推开窗子回应:“元东家?!”


    “是元东家!她回来了!”


    伙计狂奔到楼下打开门,连带着旁边的院门一起,方便马车停进去。


    沈元惜被众人簇拥着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解释现状。


    当初城中大部分人都北上逃难去了,动作慢的则被赈灾的官兵赶了回来,等到官兵沦为反贼,这半年间被困在城里的所有人都犹如栅栏里的羔羊,任人随意宰杀。


    后来天气渐暖,城中生了瘟疫,叛军才撤至城外,在不远处安营扎寨。


    或许是怕被京城的人发现端倪,因此元记珠宝一直没断过“音信”。


    沈元惜越听,越觉得后怕。


    纸包不住火,这些人应当是打的将他们困死在城里,能拖几日是几日的主意。


    但沈元惜不是一个人来的,谢惜朝指派了数名武功高强的府卫随行,护她与和西公主二人逃出生天不是难事。


    也仅能护她们二人离开,元宵元宝她们都要被留在这里了。


    这么做,万一被叛党察觉,破罐子破摔,留在城中的人就危险了。


    沈元惜不可能丢下其他人不管,但她更不能至和西公主于险境。


    “不必顾及我,让府卫送你出去,回京城。”谢容烟知晓她心里难以抉择,替她做出了选择。


    沈元惜心一横,道:“我们两个趁夜出城,其余人留守,等援兵来。”


    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刘犇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护好姑娘的几个丫头。


    谢容烟却摇了摇头。


    “只要让府兵护你出去就可以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在马车上几乎是吐了一路,面色苍白,“叛党若是察觉少了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截杀,我现在实在不方便赶路,只会拖你的后腿。”


    “不行!”


    谢容烟的身份,留在这里一定会有危险,她是谢惜朝的姐姐,沈元惜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攥紧谢容烟的手腕,执拗道:“无论谁走,公主都不能留在这里。”


    “公主?!”


    刘犇等一众伙计闻言,惊叫出声。


    沈元惜抬手示意刘犇先带着其他人进屋,自己和谢容烟留在院中谈话。


    她目光定在面前人身上,眼神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惜朝不会希望您留在这里的。”


    提到谢惜朝,谢容烟有一瞬迟疑,但还是用力抽出手,垂眸望向院中枯草,倔强道:“与其劝我,还不如趁早出城,说不定能在逆贼发觉前带来援兵。”


    她这话只是一句安慰,两人都知道谢惜朝陷在权衡局中抽不开身,根本无法带兵来援,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来了。


    叛党若贪生怕死,留在城中的人被当作人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事是能随便赌的吗?


    好端端的人让她带出来,若是没带回去,让她怎么向谢惜朝交代?


    “我是个没用的姐姐,帮不上阿朝什么忙,没道理临了再拖他的后腿。”谢容烟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因为过度呕吐,嗓音哑得厉害:“叫我一声皇姐吧,不能阿朝成婚,总得听你叫一声。”


    “别让我留遗憾。”她说。


    “我今夜便动身,皇姐等我回来。”


    “好。”


    沈元惜不知自己是怎么下定决心的,昨夜江上行船几乎是一夜未眠,紧接着又赶了大半日的路,早已疲惫得控制不住腿脚。


    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稍缓片刻。


    当夜,沈元惜便悄无声息地将元冬小丫头从床上拎起来,趁着众人熟睡,便随着府卫上了路。


    为了不惊动叛党,没有马车,口粮都留给了城中人,几人连个饼子都没有带,一身死人身上扯下来的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料裹在身上充作夜行衣,趁夜走着小道在废墟中穿行。


    地动时城墙塌方严重,现在也没建起来,依靠着成堆的砖石阻挡着的城中人离开,沈元惜几人走的便是这拦住了众多人生路的废墟。


    普通人靠着一双脚自然无法越过阻碍,身手非凡的几名府卫首先跃上去,递下抓握来拉沈元惜于元冬。


    两个小姑娘到底体力不济,有人在下面托举着才勉强爬过乱石堆。


    “嘶!”


    元冬一脚踩空,膝盖磕在石头上,忍不住低声抽气。


    “怎么样?”沈元惜问。


    他们需要在天亮前越过城墙塌陷留下的大片废墟,远离叛党驻扎的营寨,必不可能带着伤员。


    元冬是六个丫头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父母建在且记挂着她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沈元惜也不想放弃她。


    “我没事,姑娘只管走便是。”


    平时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这一刻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来不及为了被留下来的同伴难过,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努力跟上最前方开路的府卫的步伐。


    此处远离叛军营,有些小动静也不怕,却因为脚底不知道会踩到些什么,无法加快步伐。


    两名府卫走在前方探路,沈元惜便搀着元宝走他们走过的地方。


    身后亦有两人断后,防止她们掉队了无人察觉。


    一行人就这么慢吞吞的一边爬一边走,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终于平了。


    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不远处能看到营火的亮光,这座不大的郡府被几乎被整个围住了。


    这也是为何一定要趁夜走的原因,黑灯瞎火才能从重重包围中悄无声息的混出去。


    沈元惜不是没考虑过走水路带上所有人绕着崖州北上,可是没有船。


    即便找到了船,载着这么多人的船只实在太过明显,加之水路行得慢,不等靠岸就会被弓箭兵射成筛子。


    再者,东洲被围困这么大的动静,要说没有周边城郡的默许,沈元惜是不信的。


    说不定整个河东郡都是同谋。


    几个人悄无声息的趁着反贼未察觉少了人、加急赶路入京是最好的选择。


    靠近叛军营寨时,沈元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反应过来又握紧了元冬的胳膊。


    两人加上四名府卫,即便裹着一身能完美融入夜色的破布,也很难确保不被发现。


    几人不由放轻了脚步,穿行在夜色里。


    “你们鬼鬼祟祟在那里干什么呢?”


    沈元惜心如擂鼓,下意识握紧了元冬的胳膊。


    元冬不敢出声,吓得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沈元惜只能将人搂进怀里,小幅度的轻轻拍打安抚着。


    “放水啊,吓老子一跳!”枯败树干旁边的叛兵啐了一声。


    问话的那人狐疑:“就你一个人?我怎么好像看到晃过去好几个人影?”


    “咦~”那起夜的叛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于是骂道:“大半夜的别吓唬人,哪来的人影!去去去去……”


    “诛九族的事都干了,还怕鬼啊?吓死你活该,谁让你不点灯!”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来那么多灯油,省省吧!”


    不远处响起几声马儿嘶鸣,两个叛兵贫了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 79 章


    沈元惜捂着胸口, 重重舒了一口气。


    方才的马鸣声提醒了他们,人只有两条腿,走得再快,一但被察觉, 很快就会被追上来, 不如顺手牵匹马, 赶路的速度事半功倍。


    有了这个想法, 几人蹑手蹑脚顺着方才的声音,果然摸到了马厩。


    一共六人, 沈元惜与元冬不会骑马, 需要有人带着, 便只解了四匹马。


    这边动静很快引起了叛党注意, 但等人举着火把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几人驾着马,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横冲直撞闯了出去。


    “他马了个巴子的!有逃兵!”


    “有人偷了马跑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


    身后很快响起马蹄声, 几人不敢松懈分毫, 沈元惜能明显感觉到同骑的府卫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以更快的速度穿行在荒林之中,试图摆脱身后追兵。


    精神集中的状态下,沈元惜甚至能听到身后箭出弦的声音。


    她握紧马鞍, 纵使知道有两人策马挡在身后, 箭射不到她, 依然紧张到身体僵硬在马背上。


    “噗!”


    听到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沈元惜瞳孔瞬间放大, 在黑暗中努力回头看。


    身后两名单骑依旧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为他们挡住密布的箭雨,但沈元惜能感觉到, 他们有些力不从心了。


    很快,就有一人坚持不住,脱力的伏在马背上。


    借着追兵带的火光,沈元惜终于看清:那人背后插着数十根箭矢,速度慢下来后,立马被追上来的叛军团团围住。


    他被长枪挑下马,重重摔在地上,已然没了声息。


    可追兵并没有打算放过剩下的人,带着元冬同骑的府卫见后背露出了一般,立马放缓速度,补了落下的那个人的位置。


    “咚!”


    又有一人落下马,沈元惜眼眶湿热,不敢再回头,生怕下一次看到的就是掉下去的元冬。


    仅剩的四人乘着两匹马,速度比不得叛军一人一骑,好在他们也没有箭了,只能拖着长枪驾马追击。


    几乎是整夜疾行,才堪堪摆脱追兵。


    天泛青白时,几人已经躲进了深山老林,辨不清位置,只依稀记得是向北行。


    “吁——”


    马儿也撑不住了,只得勒停,在荒无人烟的密林里稍作歇息。


    连续两日无休止的奔波,沈元惜面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脑子里此刻也是一团乱麻,完全转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


    沈元惜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止她,元冬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也就只有仅存的两名府卫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对此接受能力极强。


    但队伍里两匹马和两个人都受不了了,也只能找处山洞暂缓片刻。


    幸好现在是夏日,深山里植被茂密,不至于叫马也饿着肚子。


    两名府卫一人牵马去吃草,一人领着沈元惜和元宝在附近寻找山洞。


    唯恐被追兵发现踪迹,因此不敢留下任何引导牵马的府卫找到他们的记号。好在,不远处就是一个被藤枝覆盖住的隐秘山洞。


    两个小姑娘躲进去歇脚,那一名府卫则出去瞧瞧能不能采集到一些野果裹腹。


    沈元惜实在撑不住了,靠在石壁上阖眼睡了过去。


    元冬前日在船上睡了一宿,此刻倒没像沈元惜一样不省人事,但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睡得沉,饮马采果子的府卫回来了,见状也没有吵醒她们,径自寻了处角落坐下,摆弄着随身携带的匕首和袖箭。


    山中多野兽,尤其是这种未开发过的荒山,但他们不怕。


    能被选作七皇子近卫,凭借的自然不是长得敦实,还得身手不一般的才行。


    除非来的是头熊,否者就只能沦为口粮。即便是熊,二人合力也是能与之一战的,但负伤到底会影响赶路。


    两名府卫就这么轮流歇息换班守着山洞,一直到日头快要落,沈元惜才醒。


    正着两日未眠,其实她是可以睡一整日的,但夜里被困在深山不是好事,所以她必须醒。


    哪怕头痛欲裂,只要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


    “郡主吃点野果吧,这果子没读。”


    府卫递过来几颗黄澄澄的果子,沈元惜一看,是野枇杷,于是果断拿了两颗剥皮放进嘴里。


    果肉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含糖量极高,甜的却不太明显。


    解渴倒是真解渴,几个果子吃下去,干渴了一天一夜的嗓子也舒服了许多。


    她摇醒元冬,给小丫头也塞了几个,又对着府兵道:“趁着天还亮,多采集一些,不知道叛党有哪些同谋,咱们尽量进城,路上可能就指着这些野果子充饥了。”


    “果子放久了容易坏,摘了三四斤,能放两日。”府卫早料到她会这么做,将背囊打开,给她看里面装着的果子。


    不止野琵琶,还有李子、山莓等常见的野果。


    沈元惜捻起一颗个头不大的李子,拇指用力捏开剃了核才咬下去,酸甜中带着一丝苦涩,倒也还能入口。


    经过大半日休憩,两匹马也恢复得差不多,可以继续赶路了。


    这次沈元惜留了个心眼,将“夜行衣”全都丢了,骑着马走正常的道路。


    昨夜里黑灯瞎火的,追杀的叛军绝不可能看清他们的样貌,甚至可能连他们是几个人都不知道。


    毕竟昨晚都被当城逃兵了。


    沈元惜不指望这么简单就能让那些人放弃追杀,但总能在这些人回过味来之前,迷惑他们一阵子。


    此刻队伍里的两个姑娘就是最大的障目叶。


    沈元惜在心里祈祷,希望叛军能慢一点发现,最好等他们渡过淮水到了安全地带再反应过来。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一直到了淮河南岸的临水郡,都没再碰到过追兵。也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真的没回过味来。


    又是接连着赶了一日一夜的路,期间只在一处废弃的荒庙停了片刻,马累死了一匹。


    但好在此处距离元冬父母家不远,几人牵着仅剩的一匹马步行,总算在凌晨时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村子。


    疲惫的四人叩响了木门,里面人以为是抢东西的,元冬爹拎着棍子就出来了。


    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他揉了揉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六娃?”


    “爹!”


    门被打开,元冬见到熟悉的亲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元冬爹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闺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沈元惜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几日未洗漱,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身狼狈,大半夜的像极了索命的女鬼。


    元冬爹都有些不敢认。


    “贾叔,是我。”沈元惜张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元姑娘,还真是您!”元冬爹一脸惊讶,“您这是?”


    “被追杀至此,有些狼狈,让您见笑了。”沈元惜没打算隐瞒,就如实说了。


    “追杀?!”


    听到这个词,元冬爹下意识上下扫了一遍自家闺女,元冬抽噎着小声说:“我没事,就是好怕呜呜呜呜……”


    隔着衣服没看出什么伤来,元冬爹这才放下心来,一边侧身让开路,一边朝屋里喊了声:“他娘!闺女和元姑娘来了!”


    “叨扰了。”


    本就是来投宿的,沈元惜没有客套,躬身福了一礼便进去了。


    贾家哥嫂已经在县里买了宅子搬出去住了,这村里翻盖的小屋平日里只有元冬的爹娘夫妻两人住,大半夜见沈元惜一身狼狈的带着元冬和两个护卫来了,元冬娘也不多问,从席上爬起来就直奔厨房烧水煮菜。


    疲惫的四人进了屋,元冬爹赶紧拉了凳子给几人。


    “贾叔也坐。”


    在女儿伺候的主子面前,他不免有些拘谨,沈元惜发了话才肯在桌边坐下。


    见他一脸担忧,沈元惜主动解释:“南方有人佣兵占城谋反,朝廷还不晓得。”


    “造反?”元冬爹大骇:“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寻常百姓不关心谁做了皇帝,只担心自己能不能吃饱穿暖。但,普通人,总是畏惧战争的。


    沈元惜示意他安心:“赈灾军谋反,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地动时没来得及迁居被赶回去东洲人被困在里面了,现在城中又生了瘟疫。”


    三言两语下是无数惨死的冤魂。


    “呼~幸好当初跑得快!”元冬爹拍着胸口,一副后怕的神情。


    庆幸完,又担忧起留在东洲的亲戚邻居。


    “那留在里面的人,还能活吗?”他问:“这又是地动又是造反又是瘟疫的,得死多少人啊!东洲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称一句人间炼狱不为过,留下的人凶多吉少。”说完,沈元惜敛眸盯着木桌上的纹理,手指不自觉的在上面轻轻叩着。


    另一边元冬娘已经烧好了饭菜端上桌,吃了几天野果的四人早已饥肠辘辘,给块粗面馍都能啃下去,更别说放了腊肉的蒸饭了。


    元冬端起碗就往嘴里扒,显然是饿得狠了,吃相很是不好看,沈元惜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但肯定比元冬好不到哪去。


    大半夜的不好太麻烦人家,沈元惜便让贾家两口子去歇息了。


    吃饱喝足,临休息前,沈元惜问府卫:“你们二人、还有被叛军射落马下的二位壮士,叫什么名字?”


    “奴才钱楚。”


    “卫七,死的那两位弟兄一个叫韩军、一个叫卢建成!”


    沈元惜俯身便跪:“请受小女一拜——”


    “郡主使不得!”钱楚立马要扶着她,卫七也忙道:“奴才们都是死侍,为主子卖命是应该的!”


    “我知道。”


    但你们的命也是命。


    沈元惜固执的向二人行了大礼。


    第 80 章


    次日晌午, 准备启程继续赶路时,元冬爹瞧着几人犯了难。


    他私心是想让元冬留下来的,追兵大概瞧不上他们这种小人物,呆在家里总好过被人追杀得狼狈逃亡。


    淮北现在也不见得就太平。


    沈元惜也是这么想的, 便直接道:“元冬留在这吧, 不必跟着了。”


    元冬当即不乐意了, 泪眼婆娑道:“姑娘不要我了吗?”


    “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我不怕危险, 我只想跟着姑娘。”


    沈元惜准备的一肚子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得咽了回去, 强硬道:“你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钱大哥和小卫两个人保护我一个人, 总会更趁手些。”


    她都这么说了,元冬也不好再坚持,失落的撇撇嘴, 将装好的干粮背囊递给沈元惜。


    “乖, 等我回来接你。”沈元惜揉了揉她脑袋。


    马只剩下一匹, 三人共乘不太现实,于是沈元惜便掏钱找老乡买了头骡子。


    渡河时未免生事,沈元惜没有招摇,上得是一艘载了许多人的民船。


    人多眼杂, 若是出了事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没那么容易。


    怀揣着这个想法上了船,三人难得放松了片刻, 拉了椅子坐在甲板上闲话家常。


    “二位是怎么愿意做死侍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卫七:“奴没有父母,被贪官诬陷偷盗, 幸得七殿下相救才没有被打死在公堂上。”


    钱楚抿着唇不语,卫七连忙替他答道:“钱哥是被老娘拉扯长大的,老娘病了,只有死侍的月银才能看得起病。”


    钱楚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钱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沈元惜问。


    钱楚不太会说话,有些不好意思,“治不好的,只能靠药吊着一口气。”


    那就是绝症了。


    沈元惜陷入了沉默。


    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尚且有不治之症,更别说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了。


    气氛一时凝噎住,正当沈元惜思考要不要再找点话题的时候,就见钱楚突然面色一变,猛地向她这边扑过来。


    措不及防,沈元惜直接重重摔在了甲板上,背后磕得生疼,估计擦破了一大片。


    但她顾不上疼,因为有一根袖箭射出来的短箭她身体钉在了身侧的甲板上。


    如果刚才没有钱楚扑倒她,这支箭钉穿的就是她脖颈了。


    卫七反应也极快,立即就冲了过去将行刺的人按住了。


    客船的甲板上人不算少,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船家的注意,被团团围了起来。


    沈元惜看着地上那支箭,心有余悸。


    “怎么了怎么了?!”小个子船长急吼吼地拨开人群冲进来,就见一位瘦弱的女客被两名大汉按在船板上,嘴里还塞着布,应当是为了防止咬舌自尽。


    旁边还立着一个眉眼艳丽的姑娘,气质拔群。


    那矮子船长到底是个人精,一眼便瞧出来她才是做主的人,立即凑上前陪着笑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行刺?”


    沈元惜朝他施了一礼,瞥了眼指着被卫七钱楚按在地上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人便是刺客,已经抓住了。”


    她面色不善,看起来不大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


    矮子面露为难。


    不难看出这位布衣荆钗的姑娘身份非同寻常,但这女刺客……先姑且称她为刺客吧,这刺客看起来也不向能行刺的样子啊。


    人好端端的上了他的船,就这么被押走了,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沈元惜猜到他心思,却不打算多费口舌了,强硬道:“此人我一定要带走。”


    说罢,她示意钱卫二人开路,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舱。


    矮子哪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忙招呼着水手收拾出来一间单间,自己则倒腾着两条短腿追上去了。


    “贵人留步!”他一边跑,一边喊。


    别人迈一个步子,他得两步才能追上,不长的一段距离跑得气喘吁吁。


    沈元惜顿住脚步,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能否移步好好聊聊?草民已让人收拾好了单间。”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沈元惜当然乐意呆在条件更好的单间舱,于是点点头,“带路吧。”


    矮子登时喜出望外,钱卫却面露不解。


    等到矮子走远了,卫七才问沈元惜:“为何要答应他,不怕他把刺客扣下不放吗?”


    “他没那个本事。”沈元惜唇角微扬。


    淮北谁人不识她悦己阁元老板,只要靠了岸,就不是他一个渡河的船家说得算了。


    “也是,淮安到处都是殿下的人,只要渡了河就安全了。”卫七点点头。


    两人拎着刺客跟上去,一进船舱,矮子就满脸堆笑着递了杯茶过来。


    沈元惜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桌上。


    矮子有些尴尬,目光不自觉的往被押着的女刺客身上瞟,那刺客也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


    沈元惜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认识?”她故意道。


    “不认识,不认识!”矮子连忙否认。


    那就是认识了。


    沈元惜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哦”了一声,问:“我怎么看着,这位姑娘好像认识你呢?”


    矮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宁西郡主大人有大量,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女刺客见他暴露,突然死命挣扎起来,钱楚一刀鞘敲晕了她。


    “既猜到了我的身份,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向我提要求?”沈元惜倚着椅背,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矮子颤巍巍答道。


    女儿?


    正当沈元惜疑惑不解时,钱楚突然道:“郡主,她是皇家死侍。”


    只见钱楚拎着昏死过去的女人,撸起她袖子,露出了胳膊内侧的黑色图纹刺青。


    钱楚也撸起胳膊,给沈元惜看他左臂上的刺青,果然一模一样。


    沈元惜又开始费解了。


    “有刺青的是皇帝赐下的人,钱大哥有,我没有。”卫七解释道。


    原来如此。


    沈元惜将矛头对准矮子船长,咄咄逼人道:“你女儿是皇家死侍?”


    “以前穷,吃不起饭,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啊!”矮子紧张的出了满头汗,无力的辩解道:“但她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本郡主,叫没干过什么坏事?你现在应该庆幸她是死侍,否则连你也得死。”


    矮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元惜趁热打铁,逼问:“她是谁的人?说出来我或可饶她一命。”


    “是太子!”


    矮子被她这么一威胁,什么都说了。


    沈元惜:“不可能!”


    她与谢琅无冤无仇,虽说坑了他几回,但远不至于到要派人行刺的地步。


    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又一半是依仗谢琅,若想报复,自不必这么麻烦。


    当朝储君派人行刺未来储妃,你听听,这像话吗!


    “小的哪敢说谎!不信您问这位小兄弟,他肯定能看出来!”矮子指了指卫七。


    沈元惜扫视过去,卫七如实答道:“为了方便区分,赐给每位殿下的人,刺青位置都有所不同,三殿下的人的确是刺在胳膊内侧。”


    这皇帝老儿,为了防子女造反,还真是费尽心思。


    沈元惜心里嘲讽。


    既是这样,那谢琅就不可能刺杀她了,当她是傻子吗?


    这中蠢事,着实不像那人能干得出来的。


    沈元惜抓耳挠腮的功夫,船已经到了港口,她也不多言,吩咐钱卫二人将刺客捆好,便直奔马舱牵着骡子和马准备下船。


    矮子哪能让她走啊?连忙追出去拦她;“不是说了交代清楚就能绕她一命吗?”


    “谁答应你了?我说得是或可。”


    沈元惜眉宇间尽是戾色,有钱卫两个大汉在护着,矮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若交代了是何人指使,我也许心情一好,就放了她。”


    “那是不是要用刑?”矮子面露痛苦,“我可以替她!”


    “你知道什么?”沈元惜轻嘲道。


    语必,她径直踏上港口的梯子,不紧不慢的下了船。


    矮子船长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气急败坏的咒骂。


    卫七要折回去教训他,被沈元惜拦住了,“小心有诈。”


    卫七不解:“能有什么诈?”


    “矮子绝对认得刺客,这点毋庸置疑,但关系貌似不算他说得那样。”


    钱楚也看出来的,言简意赅道:“这是上了贼船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卫七还是没懂:“什么意思,能直说吗?”


    沈元惜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他刚才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不想让我们下船,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那他为什么还要靠岸,停在河道中央我们岂不是也拿他没办法?”


    “因为如果打起来,会伤到那位幕后布局之人。”沈元惜说这话时唇角上扬,语气讥诮。


    “谁啊?”卫七挠了挠头。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身后突然有人朝他们打了声招呼:“宁西郡主,真巧。”


    “方才船上一瞥不敢认,竟真是宁安殿下。”沈元惜笑着与她寒暄,话里藏锋:“殿下怎么屈尊降贵上了这船?”


    宁安语焉不详:“郡主猜到了不是吗?这个把柄,足够谢惜朝扳倒谢琅吗?”


    “民女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沈元惜也与她打太极。


    “我这不成器的侍女,能还给我了吗?”宁安直截了当。


    “殿下发话,民女自当从命。”


    沈元惜一个眼神,钱楚立即将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扔了过去。


    “那就多谢郡主了。”宁安福了福身,便示意码头卖鱼的小贩将认拎走了。


    卫七大为震惊:“那个杀鱼的,是她的人?!!”


    “虎口有茧,定是常年握刀的人,杀鱼能杀出来这么一双手?”钱楚白了他一眼。


    刚出港口,淮安郡守也闻讯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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