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虐心甜宠 > 古代养珠日常 > 50-60
    第 51 章


    “这钱拿到手里你就不怕没命花?谋害皇子, 足够大历皇帝治你的罪了!”青年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


    沈元惜语气却依旧不咸不淡:“我与三皇子有婚约,是未来太子妃,替他除去一个对手,他难不成还会不保我吗?”


    “你、你简直……”


    “简直什么?”沈元惜托腮。


    “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 公主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哦。”


    “你哦什么?”青年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几乎都变了调, 沈元惜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兴致缺缺道:“所以你没有钱赎人,改威胁了?”


    “分明是你奸诈狡猾, 诓骗殿下!”


    “我骗他?”沈元惜乐了, “你是不是对这位殿下的智力有什么误会?”


    “殿下贵为皇储, 自不屑用一些腌臜手段。”青年冷哼一声。


    “得, 你还是闭嘴吧。”沈元惜懒得再与这人扯皮,既然拿不出她想要的东西,就滚吧。


    青年却不肯如她意, 双手环胸倚在门框上, 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沈元惜没好气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敢动手?”


    青年狠狠瞪着她, 没再回答。


    动手自然是不敢的,否则这行人刚进入王庭时,就该人头落地了。


    沈元惜也是算准了他不敢,言语多有挑衅, 丝毫不见惧意。


    但她清楚, 若是出了吐谷浑地界, 说不准她哪一日就突然死于非命了,因此现在最重要的, 是稳住面前这人。


    可沈元惜依旧气不过。


    什么叫“她诓骗谢惜朝”?


    她承认此行她多有算计,但远远够不上骗, 认真算起来,她和谢惜朝互坑的时候多着呢,真犯不上仔细掰扯谁赚谁亏。


    也是料准了眼下没有性命之忧,沈元惜见青年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随他在这站着,自己一甩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你去哪?”青年追了出来。


    “自然是去数你家殿下的卖/身钱!”


    “你敢!?”


    沈元惜不屑:“我有什么不敢?我都奸诈狡猾了,不狠狠坑他一把,怎对得起你这般诋毁我?”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呦,这就辩不过了?”沈元惜停下脚步,转身直视这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我平生最恨有人拿我是女子说事,你得罪了我,我拿你没办法,只好加倍报复在谢惜朝身上喽~”


    “你!”青年语塞。


    “我什么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主子的亲弟弟可在我手上呢。”


    “是我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青年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沈元惜几乎能听见他双手握拳骨节嘎嘣的声音。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对方已经递了台阶,沈元惜也不再拿乔,目光扫向对方五官深邃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述。”青年鼻孔朝天,吭气道。


    “真名?”


    “当然是真名!”这位陈述老兄脾气相当火爆,闻言立刻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般,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以为谁都像你这种奸商一样,满嘴瞎话。”


    “呵呵。”沈元惜冷笑。


    陈述一时没管住嘴,见又把她得罪了,心里暗骂小心眼的女人,面上挤出强硬的笑:“我不说了,你要我怎样做,才能救七殿下?可汗印我拿不到,你也不敢拿。”


    “还不算太蠢。”沈元惜收起冷笑,面无表情道:“我与吐谷浑可汗做交易,会留一人在此代替谢惜朝,你只需在商队离境后助他脱身便可。”


    陈述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是打算狸猫换太子!


    但摆在眼前的问题也很明显。


    “你觉得吐谷浑可汗会信?他可不是个蠢人。”陈述疑道。


    “山人自有妙计,岂能随便透露给你。”沈元惜略过他如有实质的目光,避而不答。


    陈述又道:“你别想着把真的殿下留在这里,否则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沈元惜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空殿,方才那赤足少女还在,似是在墙下站了许久,双脚透出浅浅血色。


    她眼眶依旧是红的,委委屈屈站在墙根,一双兔子眼瞪着陈述。


    陈述目光扫到她半截裸/露小腿,只一眼就收回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耳尖漫上不明显的绯色。


    沈元惜敏锐地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戏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定格在了少女委委屈屈的表情上。


    “阿郎为什么不让我买那个谢?如果把他送给阿干,阿干一定会很高兴的。”少女用吐谷浑语说。


    “我不能答应你。”陈述还是摇头。


    “为什么?”少女不解。


    陈述眸色暗了暗,瞥了眼听得饶有兴致的沈元惜,心一横,道:“二王子给出的报酬更多,所以不能卖给你。”


    少女闻言,跺了跺脚,气鼓鼓瞪了陈述一眼,哭着跑走了。


    这两人全程用鲜卑语交流,沈元惜听不懂,但能依照他们的表情判断出一二。


    她奇道:“为什么不干脆顺水推舟卖给这小公主,她不是说,她有钱吗?”


    “留下的人是假的,也一定会跑,能讨好可汗也只是一时,万一东窗事发,还会被怪罪,吃力不讨好。”


    “你不是和西公主的人吗?大历与龟兹和吐谷浑乃是宿仇,难不成你已经倒戈了?”沈元惜故意调侃他。


    “我效忠的自始至终有和西公主一人,至于小王女,她秉性单纯,与其他吐谷浑人不同。”陈述干巴巴的解释。


    沈元惜不依不饶:“这位小公主可是一门心思的要拿谢惜朝去讨好吐谷浑可汗,怎么她这么做是并行单纯,到我这就是奸诈狡猾了?”


    陈述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再多辩解都显得苍白,索性缄口不言,任沈元惜怎么逗弄都不肯再说话。


    沈元惜又促狭了句,见他铁了心做锯嘴葫芦,颇觉无趣,便也不再嘴欠。


    青石宫道上,两人一前一后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元宝与商队其他人被关押再监牢里,沈元惜在陈述的带领下打点银子进去看了一眼,确保众人无恙,才带着她的筹码去寻一个冤大头谈判。


    陈述在吐谷浑王庭当差四年,对王室成员不说摸的一清二楚,起码知晓哪几位王子最受可汗看重。


    其中有位二王子,生母小可敦母家乃是吐谷浑最有名的望族,具体怎么有名,非常简单粗暴。


    有钱。


    沈元惜顺着陈述的指引,找到了这位二王子的宫殿,独自走了进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被阻拦。


    殿中人像是等了她许久,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


    沈元惜规规矩矩行了个汉人礼,姿态极尽谦卑。


    殿中坐着的男人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口音别扭的用官话说了句:“请坐。”


    沈元惜寻了个下首位置坐下,测对着二王子与他身后立着的仆从。


    二王子开门见山:“交出那个人,我可以保你平安离开这里。”


    “王子莫不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沈元惜笑笑,开始信口胡诌,“这我可不能答应,方才已经有一位,给我开出了这个数。”


    她伸手,比了个十五出来。


    “十五万银?”二王子嗤笑一声,似是在嘲讽她没见识。


    沈元惜摇头,启唇轻声道:“十五万两黄金。”


    二王子脸色骤变:“不可能,这王庭之内,除了我,谁也拿不出这么多黄金,他又不是太子,值不了那么多!”


    “所以,小女才找到了二王子。”沈元惜笑魇如花,从头到脚满是艰苦赶路下来的风霜痕迹,明明年岁不大,眼里却似乎藏着无尽锋芒。


    二王子被她看得莫名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用不伦不类的官话轻声威胁:“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一区区商户的死对二王子来说自然无足轻重,但您杀了我,可就再也找不到大历的七皇子了。”沈元惜面上丝毫不见惧色。


    “你带来的那些人,都被我关在大牢里,大不了把他们都杀了!”二王子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他走到沈元惜面前,面色难看至极。


    沈元惜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淡声道:“他要是真在那群人之中,二王子今天就不会见我了。”


    她一针见血,说中了二王子所担忧。


    身着异族服饰的男人面色难看到极点,“那你又怎么保证,他在你手里?”


    沈元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腰间取了个东西下来交给他。


    正是在阳关客栈迷晕谢惜朝后,从他身上摸出来的王府令牌。


    二王子接过令牌,仔细分辨,最终得出结论,是真的。


    “就算你有他的令牌,也不能证明你知道他在哪里,万一是你偷的呢?”


    此番言论着实蠢得令人发笑,沈元惜也好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笑得二王子身后那位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皱了皱眉。


    二王子不理解她为何发笑,转身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那名男子。


    男子微微颔首,站了出来,“十五万太高了。”


    沈元惜等的就是这句杀价,早已准备好的措辞派上用场:“我大历普通商户家庭院里的一尾锦鲤尚且值千金之数,堂堂皇储竟值不了十五万金吗?”


    男子秀眉紧锁,看了眼二王子,启唇报出一个还算高的价格。


    “十万,这王庭之内,除了二王子,无人能开出这个价格。”


    “还是把我押入大牢择日问斩吧,只要我一死,宸王即刻便离开这里,往后也不会再踏入吐谷浑一步。”


    沈元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年轻男子头痛不已,却又不肯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如果能成功把大历的王爷扣在吐谷浑,绝对是大功一件,这样,二王子被立为世子就指日可待了。


    第 52 章


    “十二万。”


    男人又报了个价格, 生怕沈元惜不同意似的,紧接着补充道:“鱼死网破你也没有好下场,十二万金是最高的价格了,我们可以派一队骑兵假装绑架掳走了那个人。”


    沈元惜故作为难, 托腮思考。


    “你也不想回到大历就被治罪吧, 如果他是被我们掳走的, 你‘拼死保护而不敌’, 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沈元惜陷入了沉思,那男子趁热打铁道:“十二万黄金, 可是你们大历半年的税收, 就算你会吐珍珠, 也要好几年才能赚这么多钱!”


    “那就合作愉快吧。”


    双方达成共识, 沈元惜如愿拿到了十二万两黄金,由于无法兑成钱票,足足用了七八十辆马车才拉完。


    为了不引人注目, 金车是夜间悄悄从私库出发的, 借助二王子的暗道, 避过了玉门关的大历官兵审查,悄无声息的分别从七八处关卡入境,运送到沈元惜指定的几处钱庄,余下的由元宵在京中接手, 存放在京郊庄子上的地窖中。


    沈元惜悄悄将这七八处关卡记了下来, 打算回去借谢惜朝的手写份奏折上报。


    离开吐谷浑地界时, 二王子亲自送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愿意跟着你冒险?”


    “当然是……”沈元惜剧情左臂晃了晃,洁白的腕间半截编成情丝样式的红绳格外醒目。


    她轻声道:“你猜啊~”


    婉转的声音消散在大漠风沙里。


    二王子低声用成语骂了句:“蛇蝎毒妇!”


    他以为沈元惜听不见, 没料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多谢夸奖。”


    沈元惜说完,莲步轻移上了马车,随着车夫一声斥马,一行碧影渐渐淹没在滚滚黄沙之中。


    与此同时,吐谷浑王庭的私牢之中,陈述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那张熟悉的面庞,目眦欲裂。


    他被骗了!


    这个女人丝毫不在意殿下身处险境,她眼里只有钱,为了钱,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述攥拳看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取出袖中冰片放在少年人中,少年嗅了嗅,果然清醒。


    他好看的杏眸中尽是茫然,不解的看着陈述,“我这是在哪?你是何人?”


    “臣乃大公主亲卫,特来助殿下逃出生天。”陈述抱拳。


    少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而另一边,赶了一段路的沈元惜一行人来到石城,寻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休憩。


    前脚刚坐下,就听到门口有人:“元惜!”


    沈元惜回头,果然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谢惜朝看不懂她脸色似的,自顾自坐到对面,身后还跟着背着行囊的阿木。


    “如果我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早就到龟兹了。”沈元惜直直看着谢惜朝,面无表情到:“是马车丢了还是马累死了?”


    谢惜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去吐谷浑做什么,为什么不带我?”


    得,从他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沈元惜目光转向阿木。


    见沈元惜看自己,阿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你下的药不够,他前日就醒了,非要来石城,我打不过他。”


    “你别看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谢惜朝不爽。


    “呵呵。”沈元惜回以冷笑,起身上了二楼房间。


    “你去哪?”


    谢惜朝着急忙慌追上来,差点被猛地甩上的房门拍到鼻子。他轻轻推了一把门,发现已经被闩上了。


    “元惜,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房门里传来疲惫的声音:“我累了,隔壁房也空着,你和阿木凑合挤一宿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惜朝这才罢休,推门进了隔壁房间。


    眼下天已晚,大漠落日伴随卷着烟尘黄沙的晚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根本无暇去欣赏景色。


    为防止一觉醒来满床都是沙砾,沈元惜关紧了窗,犹嫌不够的卷了抹布塞严实缝隙,丝毫不给沙尘卷进来的机会。


    明明已经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但躺到床上的时候,沈元惜又莫名其妙的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被留在吐谷浑、身价十二万黄金的那个人。


    少年是汉人与鲜卑人混血,生在大历西境,常年混迹西域各国,年纪轻轻走商经验丰富。


    正因如此,沈元惜花钱才请了人随队。


    途径阳关客栈时她忽然心生一计,与少年商议过后,选择让他代替谢惜朝留在吐谷浑为质,至于能不能逃出来,就生死有命了。


    相应的,沈元惜会付给他在大历的妹妹一笔巨额报酬,并承诺护她一世无忧。


    说白了就是拿命换亲人一生富贵,你情我愿的事,却让沈元惜心里不安得紧。


    她无法做到弃人命于不顾,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少年身形面容都与谢惜朝相似,换上锦衣,束发戴冠,没见过谢惜朝的人绝对看不出任何马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吐谷浑王庭从阳关客栈得到的情报画像,出自沈元惜之手。


    她借助客栈的鲜卑人细作之手,成功将画像混进了情报之中,让这场狸猫换太子的戏显得更为逼真,甚至能骗过陈述。


    因为只有这样,这位和西公主亲卫才会全力助他逃脱。


    此事天衣无缝,甚至连沈元惜身边的元宝,都以为谢惜朝被她留在了吐谷浑。


    明日小丫头见到谢惜朝,又要追着问了。


    想到这,沈元惜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石城内没什么高档客栈,沈元惜选的这一家已是最能入眼,隔音却依旧差得可以,甚至连隔壁房间的人起身倒杯水都能听都没听得清清楚楚。


    谢惜朝这会子在房间喝了几次水,走了几步路,沈元惜听得如数家珍。怪的是,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沈元惜眼皮渐渐沉重,没有熬太久就进入了睡眠。


    次日,不出意外沈元惜醒得极早。


    外面天刚泛起鱼肚白,由于窗纸不透光,塞得严实了,房间内一片昏暗。


    沈元惜醒时摸着黑,以为还是半夜,却没有缺觉的疲惫感。


    摸索着点了灯,掀开窗子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竟是一夜好眠。


    西域偏僻小城没有打更人,不知具体时辰,街道上小贩还未出摊,客栈这个点更是没有任何吃食。


    沈元惜昨日就没吃晚饭,赶路的消耗不小,经过一夜,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思忖着是熬到小贩出摊还是将就着啃些干粮,房门突然被叩了叩。


    “谁?”沈元惜警惕。


    门外是少年清朗的声音:“我看你昨天晚上累得厉害没吃东西,就没再打扰你,刚刚我借客栈厨房煮了一锅素面,我能进来吗?”


    此时沈元惜肚子很没出息叫了一声,按这客栈的隔音,大概被门外人听了个清楚。


    气氛一时凝滞。


    “进来吧。”


    最终是沈元惜扛不住,举旗投降。


    出行前,沈元惜随身带着的全是体积小又能顶饱的干粮,确实防得了突发状况,但口味单一到西行这半个多月险些把沈元惜吃吐。


    原因无他,西域实在太干了,肉干果干葡萄干,就连抗寒又抗旱的萝卜放外面一晚上没收,第二日都能干到皱皮。


    啃了多日干到崩牙的馕,此时一碗带汤的素面对沈元惜的吸引力丝毫不亚于蚌池捞上来的母贝中开出来一颗龙眼那么大的无瑕有核珍珠。


    沈元惜拉开门闩,果然看到了谢惜朝端着两碗面站在廊下。


    托盘中的碗面汤色橙黄清澈,约莫是干蟹吊的汤底,面条粗细均匀,却不似外面随处可见的风干挂面,像是现和面拉出来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面上飘着的翠绿的菜叶,是新鲜的。


    这在满地黄沙的大漠可太罕见了,只有周边诸国王庭的贡菜车经过时,才能花高价买到一点。


    而运鲜蔬的车队为了保证蔬菜新鲜,会选择在夜间赶路,运往于阗的菜车只有在凌晨时才会经过石城外十几里的一条小道。


    谢惜朝为了这两碗面,算是费尽了心思。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更多的是生气。


    一个人打半夜的跑到十几里外蹲守,只为了买这一点新鲜蔬菜,沈元惜也不知该说他痴还是蠢,万一有心之人知晓他在此处,以商队的人马,根本防不住周边小国的轻骑。


    谢惜朝见她沉默,以为是不爱吃,急道:“没胃口吗,要不要吃点甜瓜?”


    沈元惜接过托盘放在房间内的方桌上,问他:“这菜是你买的?”


    “我出去时正巧碰上镇子上有几个人在外面买菜回来,就花高价从他们手中买了点。”谢惜朝一副邀功的神情:“怎么样?几天没见到鲜蔬,是不是特别馋?”


    沈元惜:……


    亏她还担心。


    “你到底吃不吃?”谢惜朝问。


    “吃。”


    沈元惜将一碗面端到面前,夹起一筷子吸进嘴里,也不嫌烫,一会功夫就连汤带面收拾了个干净。


    谢惜朝的手艺,大半年前初识那会她就见识过,味道自然是极好的。据这小子说,是从前在冷宫里的生母想吃家乡菜,他才混在太监堆里学的。


    他还说,生母冻死在一个冬日之后,偏僻萧瑟的废弃宫殿就只剩下了他和姐姐。


    这个姐姐自然就是和西公主。


    两人虽不是一母所出,却有一个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一起被拜高踩低的宫人欺负,公主不是公主,皇子不是皇子。


    谈起这个姐姐,谢惜朝眼睛里是少有的真挚与怀念,他说长姐出嫁时,借着父皇的愧疚处置了所有从前欺负过他们的宫人,却将唯一忠心的小宫女留给了他。


    谢惜朝却没能护住那个小宫女,在一次为了替他在大雪天讨一碗热羹时,被贵妃身边的掌事女官下令杖杀。


    身为皇子,却会厨艺、会浆洗衣物、会收拾屋子……


    这些琐事无不证明了他曾受过的磋磨,却丝毫勾不起沈元惜的怜悯。


    她偶尔会心疼他年幼丧母,父兄非人,却从不觉得他亲自做这些事辛苦。


    这个女子,与从前任何怀揣着目的接近谢惜朝的女子不同,她们会惺惺作态的心疼他,妄图通过几分怜悯来换得谢惜朝另眼相看。


    而沈元惜会说:“人生在世,哪有不辛苦的,多得是人仅仅为了一口残羹就已拼尽了全力,各人自有个人苦,没有那条律法规定普通人都做的事皇子就做不得。”


    第 53 章


    谢惜朝曾经甚至觉得, 这世上除了母亲和姐姐 ,没有任何人能得他几分真情。


    直到遇到元惜。


    她冷漠,但有情。她悲悯世人,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样一个女子, 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谢惜朝数次告诫自己, 不能沉溺于此, 可偏偏沈元惜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他深陷其中。


    好在, 沈元惜是个君子,不屑于单方面算计他的感情谋求利益, 哪怕真的需要他做什么, 也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一碗素面吃得两个人思绪万千, 不知是不是即将见到故人的缘故, 谢惜朝没由来的心慌不已。


    商队驻扎在石城休息了整整两日,接下来的路程尤为艰难。


    石城到龟兹,之间隔着相当长一段距离, 路途中却不会再有城镇以供休憩, 只有前朝建设的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驿站。


    水粮是否充足?还有随时可能会冒出来谋财害命的沙匪, 危险无处不在。


    沈元惜冷静的清点人数,确保所有人都没有出现身体不适的状况,又在石城购置了许多储水的兽皮囊,才整装出发。


    龟兹在石城西北很远的地方, 茫茫大漠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极容易迷失方向。


    目前大历所用的磁石司南在西北受沙暴影响, 几乎成了废铁,这也让西域著镇滋生出了一种新的职业, 沙漠向导。


    为防止迷失在大漠中,沈元惜早在玉门关就已请了多位向导随队, 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出现一人判断失误全员葬身黄沙的惨案。


    深入戈壁多时,沈元惜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商队几十人就指望着向导领他们走出去。


    仅靠着日出判断时间,晌午最热的时候在换成了骆驼拉着的车里避暑休息,黑夜里根据星象判断大致的方向赶路,不知不觉已经行了五日有余。


    车夫与坐在车里的人更换着驾车,除了向导需要保存体力以辩方向,其余人不论在大历如何锦衣玉食,都得当一阵儿车夫。


    当然,队伍里除了谢惜朝,没有其他娇贵的主儿,哪怕是身价富可敌国的沈元惜,也交替着赶了四五回骆驼。


    她尚且如此,谢惜朝也没了任何怨言。


    又行了不知多少日,沈元惜已经数不太清楚日生日落了几回,前方突然有人来报,侧方有一片城镇。


    领队的如实汇报着,询问沈元惜要不要改变方向去休息一阵。


    沈元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片建筑物,心下大喜,刚要通知变道,突然被同乘一辆车的谢惜朝按住了肩膀。


    “怎么了?”沈元惜疑惑。


    谢惜朝定定的看着那个方向出神,片刻才答她:“我没有看到什么城镇,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是不是你眼神不好?”沈元惜又看了眼侧方那片城镇,却什么也没有再看到。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阵,依旧只有无尽的黄沙。


    方才的城镇,去哪了?


    沈元惜心下一惊,立时有了判断,这是碰上海市蜃楼了?


    队伍里最年长的向导也急匆匆下车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不能过去,是蜃景!”


    年长向导喘着粗气解释:“越是气虚的人越容易看到蜃景,走了这么多日,没几个不虚的人了,所以都能看到。”


    “千万不能过去,别看那蜃景离得不远,永远也不会到的,走多久也一直是那么远。我年轻时领着的商队不听劝,过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队伍里的人都清醒过来,有的人再往那个方向瞧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但大部分人还是能看到那栩栩如生的小镇。


    众人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赶路。


    拉上车帘,沈元惜再看谢惜朝的眼神不禁带了些许敬佩。


    “你真的没看到过那小镇?”


    “没有。”谢惜朝不爽道:“我看起来像是气虚的样子吗?”


    沈元惜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连续赶路几日,少年虽整个人都粗糙了不少,但与队伍里其他人的面色焦黄有明显的差距。


    烈日下晒了这么些十日,皮肤只是有些泛红,这只是暂时的,等回到大历养一段时日就又能白回来了。


    寻常人晒黑了很难再白回来,而晒红了很快就能恢复。


    想到这,沈元惜不免有些嫉妒,凭什么他晒不黑?


    古代没有防晒霜,沈元惜这次出行甚至没有带镜子,但看了眼明显比胳膊黑了一个色号的手,沈元惜几乎已经猜到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人比人气死人。


    看了眼靠在车避闭眼假寐的谢惜朝,沈元惜心里更加不忿,从腰间随身带着的荷包中倒出来一小把珍珠,弹弹珠似的弹进了谢惜朝鞋子里。


    谢惜朝毫无察觉。


    等到车夫换岗的时候,谢惜朝站起身,突然面色一僵。


    沈元惜掩面偷笑,看着他脱掉靴子,从中倒出来几粒豌豆大的珍珠。


    沈元惜乐不可支,谢惜朝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双指用力,珍珠立时碎成了屑,被他随手扬在黄沙之中。


    看着谢惜朝面不改色的捏碎珍珠,虽然捏的是密度较低的淡水珠,沈元惜依旧大为震撼。


    她从前一直以为徒手捏核桃是文学作品的夸张描写,或者捏的是纸皮核桃。


    直到刚刚,谢惜朝徒手碎珍珠,刷新了她的认知。


    “伸手。”沈元惜道。


    谢惜朝不解,但还是照做。


    沈元惜又往他手中放了一颗珍珠,这次是密度较大的海珠:“你再捏一次。”


    “无聊。”


    谢惜朝嘴上这么说着,再次用力。


    这次虽然没有碎成屑那么夸张,但珍珠依旧裂成了数块渣滓。


    谢惜朝将碎掉的珍珠放在沈元惜面前都矮方桌上,出去替了车夫继续赶骆驼。


    这辆车内空间较小,因此那被替下来的车夫上了后一辆铺了软毯的车,谢惜朝一出去,狭小的空间只剩下沈元惜一人。


    她捻起一粒珍珠碎渣,仔细观摩着一层一层紧密的珍珠质。


    为了避免被打成造假份子,她在古代养殖的海水珍珠与现代常见的有些许不同,珠核更小,珍珠质更厚。


    这么养出来的珍珠需要的生长时间更长,相对的表面光泽也越完美。


    现代不是没有这么养珠的基地,但作为产出精品的基地毕竟是少数。


    沈元惜借助系统催化珍珠成熟,一旦离开这金手指,养殖珍珠蚌的效率便大大降低,谢琅接手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真正成熟起来还要三五年光景。


    为了避免系统被谢琅察觉到,沈元惜这半年来一直在闷声发大财,极力控制着大历境内流通的海水珍珠,趋于一个稳定的数量。


    这样导致她手里积压了大量高品质珍珠,短时间内不能卖,还得藏得相当严实。


    想到这,沈元惜不禁头疼。


    此次西行,她便是带了整整两大木箱海水珍珠,其中以南洋金珠为主,加上少量的大溪地与澳白。


    在古代,无论哪个国家的有钱人,都拒绝不了金色的珍珠,其中的高品质南洋金珠颜色更是比肩黄金,甚至在冶炼技术不成熟的古代,金珠的颜色比黄金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溪地与澳白更是完美的诠释了五彩斑斓的黑和五颜六色的白,这两种颜色几乎超出了古人的认知,初在大历贩售时,差点害得沈元惜被以倒卖贡品的罪名抓进诏狱。


    谢琅与谢惜朝极力做保,才免了她那一次牢狱之灾。


    后续自然是上供了一堆高品质珍珠,权当交保护费了。


    值得一提的是,沈元惜最不看好的马贝半面珍珠竟然在京中掀起了一阵珍珠面妆风潮,帝后商议许久,规定只有内外命妇才可画珍珠妆。


    这一规定大大遏制了沈元惜的马贝珍珠销路,但好在半珠亦适用于镶嵌,可以作为戒面、珠花等放在首饰铺子里销售。


    沈元惜厌恶霸道的皇权,却又不得不屈服。


    无人知晓,她正坐着的这辆狭小马车中,藏着整个商队最值钱的东西。


    一套七宝镶珠掐丝顶冠,冠冕上的顶珠足有葡萄大小,没有任何瑕疵,目前所有的镶嵌技术都不能保证完全不损坏珍珠。


    因此沈元惜做了个小设计,将珍珠作为口衔珠,放在花冠最中心的金雕瑞兽口中,参考了石狮口衔绣球的原理,低温锻金,以确保不伤到珍珠。


    整套顶冠所用黄金质地极软,指甲就能轻易在上面留下划痕。


    这套冠冕被沈元惜用棉花垫着放在了木箱中,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件她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放在玻璃展示柜中。


    也不知千年后,能不能作为文物实现。


    木轮车子在沙漠中摇摇晃晃,稍慢一会儿,车轮便浅浅陷在黄沙中。


    谢惜朝坐在马车向前延伸的隔板上,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能看到的只有雾蒙蒙的前路与细长的赶路队伍。


    沙尘暴天气,路途可见度极低。


    队伍最前方的头车再次停了下来,肤色黝黑的向导迈着大步跑过来,请示沈元惜,是否要原地停下驻扎,修整两日。


    沈元惜看着赶了不知多少日路、面如菜色的商队众人,点头应了。


    商队原地驻扎,因准备多修整两日,众人用麻绳粗布搭建了临时营寨,还取了木柴升起篝火,以便夜间围坐取暖。


    沙漠是昼夜温差极大的地方,稍不留神就容易风寒,沈元惜给队伍里所有人备了棉被,晚间众人围在几堆篝火周围,望着炉中咕嘟冒泡的滚水。


    茶叶带的足够,但实在讲究不起来,沈元惜抓了一把君山银针洒进茶炉,抬头突然对上谢惜朝那双晶亮的眸子。


    小茶炉边只有两个人,与不远处围炉煮茶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萧瑟。


    “看我做什么?”沈元惜问他。


    “好看。”


    “赶路这么久,哪个不是一脸憔悴样,能好看到哪去。”虽是这么说着,沈元惜却勾了勾唇。


    “我给你那条红绳,还带着吗?”谢惜朝趁机问道。


    沈元惜晃了晃腕子,示意他看。


    谢惜朝又道:“我编了条新的,平安结,保平安的。”


    “你还信这个?”沈元惜乐,“这种东西不都是小姑娘送给上战场的情郎的吗。”


    “就因为我不上战场,所以没有人送我吗?”


    谢惜朝目光直直盯着她,两双眼睛离得很近,从背后的角度看,两个人似乎在接吻。


    谢惜朝垂下眼眸,向她贴近。


    这一次,沈元惜没有后退。


    两人贴得很近,即将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第 54 章


    “姑娘!”


    两人迅速分开, 沈元惜尴尬地咳了一声。


    元宝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疑惑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他们煮了龙眼银耳羹,特别甜!”


    谢惜朝不爽:“我不是人吗?”


    元宝挠头:“你和姑娘刚刚做什么呢?离得这么近,是不是想什么坏招?”


    沈元惜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道:“不怪你, 去玩吧。”


    说完这句话, 她俯身, 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谢惜朝和元宝两个原生古代人不明白她的笑点,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元宝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姑娘吃不吃龙眼银耳羹?加了好多冰糖呢!”


    “好喝你就多喝几碗~”


    沈元惜起身, 推着小丫头进了人堆, 一转身发现谢惜朝还坐在茶炉旁, 单手支着下巴, 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故意放轻脚步,借着营帐掩护绕到谢惜朝身后,猛地出声:“茶水烧干了没?”


    谢惜朝没被她吓到, 闻言只是拎起壶柄, 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放在一旁晾着。


    上好的君山银针茶汤清亮, 即便没有新鲜的井水煮,茶香依旧顺着微风弥漫进沈元惜鼻腔。


    夜间,沙漠表面的温度越来越低,难得没有大风掀起尘烟, 众人都坐在帐外不肯进去休息。


    沈元惜只铺了条麻毯, 躺在茶炉旁望着漫天繁星。


    多得数不清, 亮的似雪点。


    在工业发达的现代,她似乎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加班到深夜回公寓的路上,抬起头永远是雾蒙蒙一片, 就连月亮,大部分时候也是被灰云遮住的。


    大历的白天永远是湛蓝的,夜晚闪烁的星辉,也是星空投影灯所不能比的。


    沈元惜脑海中思绪万千,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少年嗓音永远是清朗的,他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星示意她看:“那是昏星,昏星所在的地方是西,再往西北走,就是龟兹了。”


    沈元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璀璨星群中果然有一颗亮得耀眼。


    但有一双眼睛,比星辰还要亮。


    “元惜,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真名。”谢惜朝突然道。


    他鸦睫轻垂,深邃的五官在黑夜里看不出情绪。


    沈元惜的像是突然被鸦羽轻轻扫了一下,痒痒的,又像是被人提了起来,有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微风一带就散了。


    谢惜朝肯定道:“谢琅也知道。”


    “不要什么什么都和他比,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这你也要比吗?”


    “如果我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也可以让你嫁给我?”谢惜朝问她。


    沈元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转瞬即逝。


    她没有回答谢惜朝这个问题,而是捡根木枝放在谢惜朝手中,而后握住他的手,在沙砾上描画。


    “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教你写。”她说。


    谢惜朝什么都顾不上,似乎全身血液都集中在了两处,被她握着的手,以及胸腔里那颗炽热跳动的心。


    心如擂鼓。


    沈元惜自然察觉,但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仔细看,被沙砾埋了我可不会写第二遍。”


    谢惜朝目光转向地面,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以黄沙为纸写下三个字。


    天黑得瞧不真切,木枝划下的痕迹很快被周围流来的黄沙掩埋,但谢惜朝依旧知道了那三个字。


    怪不得。


    怪不得她听到沈氏钱庄时那么讶然,怪不得她听到他说生母沈氏时道了声真巧。


    她没有骗谢惜朝,元惜是她真名,只是缺了姓氏而已。


    谢惜朝正出神,突然听她说:“是不是查过我,什么都没有查到?”


    谢惜朝没有否认。


    沈元惜继续道:“出身采珠户,原本家境殷实,父母于一年多以前葬于南海,当地县官强纳其为妾未果。”


    她简述着属于元喜的那一部分经历,也是谢惜朝能查得到的那一部分。


    说完,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听过借尸还魂吗?”


    谢惜朝瞪大了眼睛。


    “其实,我已经死了,借了元家小女的躯壳才得以重获新生。”


    沈元惜看着谢惜朝的眼睛,自嘲道:“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谢惜朝连忙否认,却被打断。


    “我也觉得很荒谬,大历朝从前在我眼里只是野史中未被证实的一个朝代,甚至有许多学者认为这个朝代是创作话本的人杜撰。”


    “那你是什么人?”谢惜朝颤声问。


    “我是千年后的人。”沈元惜答:“死了,魂魄跨越千年附在了元家小女的身上。”


    “我知道我今日所说能颠覆许多人的认知,其实我也不信世上会有如此玄幻之事,但这种事确切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谢惜朝已经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但多智如他,迅速从这番话中察觉到了另一个讯息。


    他问:“那谢琅……”


    “他的来历与我相同,至于其他,就不得而知了。”沈元惜虽这么说,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千年后的人所能见识到的东西,不是大历人能比拟的,你输给他,不丢人。”


    听到这话,谢惜朝心里多了些许安慰。


    他从前败给谢琅,不是因为比不上,而是因为谢琅比他多活了一辈子。


    可话虽如此,谢惜朝还是有些不服。


    “眼下他虽入主东宫,但最终的赢家是谁犹未可知,你怎知我一定会输给他?”


    沈元惜勾唇,哄道:“说得对,我们七皇子殿下不会输。”


    听着她这种语气,谢惜朝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忍心破坏气氛,只能任由她哄小孩子般哄自己。


    她愿意哄着自己,已经是这段关系中莫大的进步了。


    终于,不再是他向她靠近,她步步后退。


    哪怕她愿意停驻在原地,他愿意向她迈一百步。


    谢惜朝想,这颗秤砣似的心,总算被他捂得,温了那么一点点。


    他们在帐外坐到很晚,直到气温渐渐下降,所有人都被冻得缩进了帐子里,沈元惜才起身,挑开元宝睡着的营帐钻了进去。


    一夜浅眠。


    清晨,帐布被风吹起的沙砾打得噼啪作响,沈元惜再也睡不着,坐起身到了杯凉了一夜的茶。


    刚进嘴就吐了出来,满嘴的沙土味儿。


    她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默默将茶炉里隔夜的茶水倒掉,随后拎起毯子抖了抖,果然有沙砾掉下来。


    难怪昨夜睡得不安稳,又硌又痒。


    沈元惜迫切的想要洗澡,她甚至都感觉身上有了馊味。


    沙漠里自然是没条件给她洗澡的,只能等到了龟兹。


    沈元惜耐着性子等商队驻扎在原地修整了两日,赶在一个无风天启程继续赶路。


    这次路途中间没有再停滞,快马加鞭,终于遥遥望到了前方隐约出现的城镇。


    不再是空欢喜一场的蜃景,而是真真切切的座落在大漠深处的城镇。


    只不过离得还很远,还有几个时辰才能到。


    赶了那么久的路,所有人都不觉疲惫,斥着拉车的骆驼向那城镇方向去。眼看着要抵达那座城,车队前方突然传来尖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马车剧烈摇晃,沈元惜扶着车窗,险些要吐出来。


    “怎么回事?”她问。


    坐在马车隔板上的谢惜朝沉声道:“有沙骑拦路,你别出来。”


    “你能应付吗?”沈元惜急忙问他。


    “一群小喽啰,商队的武师就能收拾了他们。”


    沈元惜这才放下心来,靠着车壁听外面的声音。


    果然不消片刻,动静便小了下去。


    谢惜朝挑开车帘,将失去鼻青脸肿的沙骑扔了进来,交给沈元惜问话。


    他抱着抢来的环刀靠在马车口,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披甲人。


    好看的眉眼做出这种表情丝毫没有威慑力 ,但方才被他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的沙骑兵可不这么认为,瑟瑟发抖的张口道:“小的有眼无珠,劫错了人,还望大人见谅!”


    他口音奇怪,不似鲜卑语,倒更像是大历某个地方的方言。


    “他是龟兹骑兵。”谢惜朝见沈元惜疑惑,出言解释。


    龟兹骑兵立刻连连点头,顺着他的话头道:“我们是龟兹人,向来对大历商人友好,这次真的只是劫错了人!”


    “是吗?看来你们经常劫路过的商队喽。”


    那龟兹骑兵立即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沈元惜桃目微眯,眼里写满了不信。


    谢惜朝会意,立刻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低声威胁:“如实回答,否则就砍了你的脑袋挂着龟兹城墙上。”


    龟兹骑兵闻言,吓得跪都跪不稳了。


    旁人这么说,那骑兵或许还不信,但这少年方才斩人脑袋跟砍西瓜似的,显然是一点都不怕得罪龟兹王庭。


    沈元惜见那刀尖上滴着血,随口问了一句:“你杀人了?”


    “没有。”谢惜朝缄口否认,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沈元惜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没有拆穿,翘着脚问那吓得瘫软的龟兹骑兵:“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劫过往商队的?”


    有刀在脖子上架着,骑兵不敢不答,颤抖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从我当兵的时候就这样了!”


    “呵。”


    谢惜朝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


    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那龟兹骑兵脖颈间瞬间渗出鲜血。


    “这龟兹天高皇帝远的,什么事不敢做!七皇子有什么看法?”沈元惜把问题抛给谢惜朝。


    少年冷哼道:“杀了便是。”


    刀刃更加深入,龟兹骑兵脖子上的血已经滴到了马车底板上,沈元惜嫌恶道:“别脏了马车。”


    少年应声,拎着骑兵出去,利落的割断了他的喉管,鲜血飙了三尺高。


    队伍里的武师各个身手不凡,对付十来个沙骑如砍瓜切菜,收拾的十分迅速。


    尽管如此,除了谢惜朝,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负了点伤。


    第 55 章


    车队原地整顿片刻, 正准备进城,城中突然涌出更多沙骑,将商队团团围了起来。


    谢惜朝横刀挡在车前,沈元惜挑帘下车, 冷冷扫视着这群龟兹士兵。


    倒不是不怕, 她藏在袖中的掌心已经出了不少汗, 只是面上不能显露分毫。


    她身上, 背负的是整个商队的人的性命。


    “贵国就是这般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吗,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沈元惜话里藏锋。


    她径直走到众人身前, 微微抬头, 仰视着坐在马上的骑兵, 气势丝毫不减。


    “可恨的大历人, 竟敢杀死我们的同胞,王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可恨?”沈元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抬手一指谢惜朝, 朗声道:“他若是死在这里, 你们的王后同样不会放过你, 大历铁骑也会马踏西域,让你们付出代价。”


    “你们说那个狡猾的大历女人?她现在不是再王后了,王把她关在了宫殿里,永远也出不来了。”沙骑兵不屑道。


    谢惜朝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大历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至高无上的王, 她弄丢了王的孩子, 本就该——”


    那沙骑兵一句话没说完, 就已从马上摔了下来,彻底没了声息。


    滚烫的鲜血洒在沙土地上, 还冒着热气。


    这一抹刺目的红落在所有人眼睛里,沙骑兵见同伴被杀, 赤目横刀,想要杀了这嚣张的大历人。


    沈元惜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谢惜朝一声怒喝,大声吼道:“我大历铁骑就藏在大漠深处,今日我死,我军必血洗龟兹!”


    大历西境有突厥虎视眈眈,自然不可能挥师攻打一个小小的龟兹。


    但这群沙骑兵不懂。


    沈元惜见状,立即配合道:“宸亲王如若在此出了事,大历军队即刻便会兵临城下。”


    若非谢惜朝的亲王令牌被她扔在了吐谷浑,此刻早该拿了出来。


    但他们不需要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就凭谢惜朝那张与和西公主极度相似的脸,从他口中喊出这番话,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那些跟着皇商来此零散商贩早在吐谷浑时便知道商队里有贵人,却一直未见其人,今日才得知,这个疑似女皇商养的小白脸的男人,竟然是堂堂宸亲王!


    他们这队伍,看着人数不算多,却是藏龙卧虎。


    两位大人物如此硬气,商队其他人腰杆也都挺的板直,丝毫不慌。


    他们不慌,慌的就是龟兹沙骑了。


    头领打扮的那人思忖片刻,当即下马,行了个西域礼,“宸亲王。”


    “皇姐在哪?”


    谢惜朝握紧刀柄,一字一句问道。


    “在王庭里。”沙骑头领如实答道。


    谢惜朝夺过他的战马,揽住沈元惜的腰将人带了上去,马蹄扬起的烟尘飞了众人一脸。


    沈元惜喊道:“跟上!”


    两人一路横冲直撞进了城,无人敢阻拦。


    谢惜朝双目赤红,沈元惜侧坐他身前,,看不清他的脸,只死死环住他的腰,轻声安抚道:“我们带她回去,回大历。”


    龟兹小城不大,策马疾驰,很快就找到了王庭。


    按规矩本该下马步行,但谢惜朝顾不上那么多,冷眼看着围上来的守卫,斥了声:“滚!”


    而后不管其他人如何,驾马冲了进去。


    闯进内庭,两人才从马上下来,抓了一个较为年长的侍女问:“和西公主在哪里?”


    侍女哆哆嗦嗦答:“在披星殿!”


    谢惜朝松开拽着人衣领的手,朝着披星殿跑过去。


    沈元惜往侍女手中塞了几粒银稞子以做安抚,正准备追上去,突然被拉住了衣袖。


    那侍女道:“王后说,除却送饭,谁也不能去见她,否则就乱棍打死。”


    “王后?”沈元惜面带嘲讽,“和西公主乃天子长女,只要她一日不死,这龟兹的女主人就一日不能换人,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王后!”


    “你,你是……”


    “我自上京而来,方才那个人,是和西公主的亲兄弟。”沈元惜也不欲与她多说,话音落,就循着谢惜朝刚才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好在龟兹王庭不大,哪怕跟丢了,没走几步也找到了所谓的披星殿。


    说是殿,其实也没比沈元惜在上京新置办的宅子大多少,如非大门的上方有古文牌匾,沈元惜差点就略过这间不起眼的宫室了。


    沈元惜推门进去,里面一片寂静无声,房梁正中不知为何挂着一条布绳,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元惜,是你吗?”


    内室传来谢惜朝略微哽咽的声音,沈元惜立即过去,看到的是谢惜朝跪坐在床前低着头。


    而床上合衣躺着一个毫无声息的女人。


    沈元惜靠近,发现女人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淤痕。


    她瞬间从脚麻到天灵盖,艰难问道:“她,死了?”


    “刚刚断气。”


    谢惜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刚才,亲眼看着姐姐没了气息,此刻身体还是温热的。


    沈元惜闻言,没功夫陪他悲春伤秋,上前摸了摸女人的颈动脉,缓缓舒了一口气。


    “还有救。”她道。


    说着,她跨做在女子身上,双手交叠不断在人胸口按压着。


    谢惜朝瞬间反应过来,溺水窒息时,都是这么救。


    他刚想说我来吧,沈元惜就道:“你手劲大,容易把人肋骨给按折了。”


    谢惜朝顿时有些手无足措。


    沈元惜没再说话,手上力道加重,一连做了几十个心肺复苏,躺着的女人终于有了动静。


    沈元惜动作没停,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才松开手。


    女子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惜朝立即将人扶起来,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竟说不出口。


    “阿朝?”女子不确定道。


    “是我。”谢惜朝嗓音沙哑。


    谢容烟眼眶盈润,趴在谢惜朝怀里低低哭了起来,谢惜朝便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姐弟二人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沈元惜静静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刚寻了块蒲团坐下,沈元惜就听到内室传来声音。


    “我没有想自尽。”谢容烟道。


    “什么?!”谢惜朝惊。


    在外面的沈元惜同样一惊,她不是有意偷听,但此处隔音实在太差,只听谢容烟继续道:“白孝得知你来了,觉得心虚,便派人将我吊在房梁上,伪装出上吊自尽的假象。”


    龟兹国姓白,白孝应当就是和西公主的夫婿,如今的龟兹王。


    “他好大的胆子!”


    沈元惜心里想着,内室中谢惜朝已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哪怕如今他将我囚禁在王庭中,我的耳目依旧可以伸到各处,我绝不会自尽。”


    枕边夫妻数载,谢容烟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可笑她还曾为他生儿育女,如今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白孝竟然想要杀她!


    “阿姐放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也一定会找到小侄子。”谢惜朝定定道。


    姐弟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都是些私事,沈元惜不便再听,索性拎起谢惜朝方才丢在正殿的刀,走到门口守着,免得有人进来打扰。


    刚这么想着,左边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了,为首的人是一个华服女子,容貌娇美,看衣着似乎是龟兹王的妃嫔。


    沈元惜挡着门,心里默默数到三,那女子与其身后乌泱泱一片侍从果然冲到了披星殿前。


    “让开!”


    沈元惜恍若未闻,依旧挡在门前。


    “哪里来的贱婢,敢挡本王后的路!”


    啪!


    女子扬手就要扇上去,被沈元惜挡住,还了她一耳光。


    “你敢打我?”


    女人捂着脸,不可置信道。


    她身后数名仆从,立刻就要就要冲上来拿住沈元惜。


    “放肆!”


    沈元惜双手握刀,横在胸前,“王后在里面,你是什么人,敢冒充大历和西公主?”


    “公主?那个贱人,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我父王可是于阗王!”


    “原来是于阗王姬。”沈元惜目带讥诮,面上没有丝毫恐惧,“真不巧,我们王爷来找龟兹王算账,正与公主叙旧呢,尉迟夫人还不快滚?”


    “你!”


    尉迟氏张牙舞爪指着沈元惜,“她得意不了多久,郎主早已废了她,你们一走,就是她的死期!”


    “再不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沈元惜拿刀指着她。


    “你们给我等着!”


    沈元惜勾唇冷笑:“静候佳音。”


    前脚刚送走尉迟王姬,谢惜朝就拉开门,“皇姐要见你。”


    沈元惜丢下环刀,落在地上砸出“铛啷”一声。


    走进内室,刚准备自我介绍,谢容烟就冲她微微一笑,道:“元姑娘大名,我知道的,方才失态,抱歉。”


    “民女见过公主。”沈元惜屈膝福礼。


    谢容烟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沈元惜这才得以仔细瞧了眼这位公主。


    约莫是花信年华,保养得宜,完全看不出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


    “姑娘的才名,本宫在龟兹多有听闻,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谢容烟颇为惊讶。


    沈元惜任她牵着手坐在床沿,温声道:“公主过誉了。”


    谢惜朝这事推门进来,吊儿郎当倚在门框上,“你这时候就不用谦虚了,现在哪哪都知道大历有一个会吐珍珠的女子。”


    沈元惜不好当着他姐姐的面挖苦他,只淡淡扫了一眼,谢惜朝立刻闭嘴,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让你嘴贫!”谢容烟笑他。


    “阿姐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以后的日子我还过不过了?”


    “闭嘴吧你。”沈元惜扶额,转移话题:“公主可愿跟我们回大历。”


    “自然愿意。”谢容烟迟疑道:“白孝那边……”


    “自会有办法解决,只要公主愿意走。”


    谢容烟苦笑:“就算解决了白孝,我无诏回去,又算什么?”


    沈元惜原本想说陛下必不忍骨肉在外受苦,可突然想到初见谢惜朝时。


    儿子尚且如此,一个多年前就已经被放弃过一次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去?


    第 56 章


    “父皇他, 不会希望我回去的。”谢容烟面色尴尬,“他若知道白孝如此不识抬举,只会叫我伺机刺杀,留在龟兹夺取政权。”


    沈元惜陷入了沉默。


    谢惜朝也不说话了, 以他对这位父皇的了解, 也能预想到, 姐姐说得对。


    皇家素来亲缘淡薄, 子女于帝王而言只是君臣,太子也不过多了个继承人的身份。当今天子那点岌岌可危的父爱, 全给了吴贵妃那一双儿女, 哪里还有多余的分给其他人?


    寝殿内, 三个人相顾无言。


    沈元惜率先打破寂静, “大不了先斩后奏,杀龟兹王,带公主回朝, 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这样了。”谢惜朝也点头。


    “可白孝一死, 龟兹又要陷入动乱了, 王庭政权更迭,百姓无辜。”谢容烟担忧道。


    “阿姐难道忍得下这口气吗?”


    谢容烟犹豫不决,沈元惜再次劝道:“不会牵扯到百姓的,‘九子夺嫡’尚且只牵连朋党, 难不成公主觉得, 现在的龟兹王是一个好的君主吗?”


    “是了, 再差也差不过他。”谢容烟听懂了后半句,轻轻叹了口气。


    三人于是压低声音商议着对策。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 谢容烟立即躺回床上,咽下了口中的闭息丸。


    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蓄着微卷的胡须,样貌让沈元惜想到了街边买羊肉串的小贩。


    男人目光越过二人,看到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谢容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宸王殿下,有失远迎!”


    说完,他面色夸张的扑到床前,抹着泪道:“王后,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想不开?”


    相交于他,谢惜朝显得正常了许多,只是红着眼眶趴在床沿,黯然神伤。


    拉去柏林电影节,怎么着也得评个影帝回来。


    这家伙,出来一趟竟还随身带着闭息丸,真是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


    沈元惜清了清嗓子,厉声质问夸张作戏的男人:“你们龟兹,就是这么对待和西公主的?”


    “不敢不敢!”男人连连摇头,辩解道:“小王绝不敢苛待大历皇帝的公主,只是四年前本王和公主的孩子丢失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这才想不开悬梁自尽啊!”


    “方才我们已经为公主整理仪容,用衣领遮住了伤痕,你怎知公主是悬梁而亡?”沈元惜多了个心眼子,于是诈他。


    “我,我……”


    龟兹王有些磕巴,说不出话,索性扒着床沿痛哭来逃避问题。


    “看到了外殿梁上的布条吧。”


    谢惜朝这时递了个台阶替他解围,男人立即顺坡下驴,连忙点头:“是是是,刚才我都看到了!”


    他面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颇为滑稽。


    沈元惜与谢惜朝目光交汇,从各自眼中看出了嘲讽。


    这龟兹王,蠢笨如猪!


    四年前只怕是依靠着公主费心谋算,才让他坐上了王位。


    真是不识好歹,不知死活!


    沈元惜笑得戏谑,白孝呆愣愣冒了个鼻涕泡,问道:“这位……大人,笑什么?”


    沈元惜心里突然有了个谋算。


    既然龟兹王蠢成这样,那是不是有机会趁此西行,兵不血刃的将这小城变成大历在西域深处的耳目?


    谢惜朝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会意。


    前朝尚有都护府,到了今朝,朝廷对西域控制的大不如前,就连吐谷浑都敢包藏祸心。


    与其放任龟兹拥立新王,不如趁此机会,拿下龟兹,让这里的掌权者变成大历人。


    如此,和西公主也算是功成身退,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请归朝荣养。


    心里这么想着,沈元惜已经开始算计着这座小城的守备兵力。


    得出的结论当然是打不过,若向于阗借兵,或许有希望。


    但于阗王与龟兹乃是唇亡齿寒,这个计划是绝对行不通的,因此上策还是刺杀。


    须得一击必杀,王室中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方才已从公主口中了解到,龟兹王的兄弟早在四年前全都死于内乱之中,王庭内至今没有王子,唯一一个继承人就是公主丢失的那个孩子。


    这倒省了许多事。


    但为了确保没有变数,龟兹王的小夫人尉迟氏也得控制起来。


    片刻间,沈元惜心里的计划已经成型。


    她与谢惜朝对视一眼,谢惜朝立刻道:“本王要带皇姐归乡入土,龟兹王不会拦着吧?”


    “岂敢岂敢。”男人躬着腰,低眉顺眼的半蹲在这位名义上的小舅子面前,意图将功补过:“城外那些人已经请进驿站好生伺候着了,王爷与这位大人也累了吧?小王这就设宴,款待二位!”


    “那就有劳了。”沈元惜福身行了一礼。


    待送走了龟兹王,沈元惜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密送公主出城。”


    随后她做了个“杀”的手势,刻意提高嗓音道:“现在公主没了,我们带来进献给公主的宝物怎么办?”


    几乎是瞬间,谢惜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配合道:“是啊,那宝物价值连城,比皇姐当年所有的嫁妆加起来还要值钱。”


    门外偷听的人影一僵,踉跄了半步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什么动静?”谢惜朝大声喊道。


    “大概是野猫,别大惊小怪。”沈元惜安抚他。


    两人并行走到外殿,将内外两道门都带上,看了眼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公主。


    谢惜朝低声问:“你和皇姐一起离开,让那个蛮族小呆子送你们,我留在这里。”


    他的小心思,沈元惜心知肚明,一时心念微动,想了想却还是道:“来不及了,我已经露过面了,若是不在,他们会起疑。”


    “你不能留下。”谢惜朝坚持道。


    “你既知道了我的来历,就应该猜到了,我不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她抬起右臂,撸起袖子露出了那道横在肘腕间的蜈蚣形长疤,“论武我的确不敌你,甚至随便找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都比我强得多。”


    “但你别忘了,你我初识那会,我都做了什么。”沈元惜指着手臂上的长疤:“还是说,你觉得这道疤会出现在一个闺阁女子身上?”


    “何时伤的,我怎不知?”


    谢惜朝想抓住沈元惜的胳膊,却被她躲了过去。


    “认识你之前。”沈元惜毫不在意道:“即便你把我敲晕了送出去,我也有办法再进来。”


    一句话堵死了谢惜朝所有的路。


    “你有如此心计,可想好了对策?”谢惜朝只得放弃一人杀穿龟兹王庭的想法。


    沈元惜示意他附耳来听,轻声说出了自己方才思索的计划。


    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力总是强得过许多人,在大历时就将可能会经过的小国内政打听清楚了,即使有不实,真正到了王庭,沈元惜心里也有了大致的判断。


    龟兹防大历防得很严,因此她从小道贩子手里买来的消息几乎都是障眼法,但有一点是人尽皆知的。


    龟兹王室人丁单薄。


    本以为龟兹王弑兄上位,是个难对付的,现在看来,从他开始下手,是最简单的。


    两人商议片刻,就在侍女的带领下分别去沐浴更衣,临开宴前,谢惜朝借口有使臣被留在驿站,刻意推迟了接风宴。


    龟兹王早在听说有宝物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强搜,准备伪装成他国来犯杀了这群人好独吞宝物,此刻哪敢让驿站的人和他们汇合。


    谢惜朝猜到他会沉不住气,因此故意在开宴前发难,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龟兹王庭并非铁板一块,甚至有些婢子到了傍晚还得出去采买,沈元惜已经在沐浴时买通侍女将公主装在采办车上运出,眼下时间拖得越久,安全出城的概率就越大。


    最好等到龟兹王派去抢夺宝物的人马回来,当宴撞个正着,也好让他们有正当的理由行刺。


    沈元惜沐浴过后姗姗来迟,假作挑刺,将位置换到了离尉迟氏最近的地方,落座后疑道:“怎么回事,去驿站接个人需要这么久吗?”


    沈元惜一来,谢惜朝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妥 ,故作不耐烦道:“不等他们了,开宴吧。”


    谢惜朝说完,撩起衣摆坐在龟兹王左侧位置,漫不经心的夹了一筷子菜。


    唯恐是鸿门宴,这菜自然是不敢吃的。


    他心不在焉的挑刺:“皇姐刚去,龟兹王竟不茹素吗?”


    “是我考虑不周了,王爷见谅,小王这就让人把荤菜撤了。”龟兹王打着哈哈陪着笑脸。


    趁侍女换菜之际,谢惜朝悄无声息的弹了一颗毒丸进去,眼睁睁的看着那盘素什锦被端到了龟兹王面前桌案上。


    眼看着他就要把菜送进嘴里,沈元惜身旁的女人突然摔了筷子,面色不虞哼了一声。


    “夫人,怎么了?”龟兹王忙问她。


    “郎主,妾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能只吃这些!”


    尉迟氏才得知和西公主亡故的消息,如今正得意,把自己摆在了女主人的位子上,自然见不得先王后娘家人颐指气使。


    “几个月了?”龟兹王面色一喜。


    尉迟氏娇柔道:“回郎主,一个多月了。”


    赶巧,她被沈元惜扇了那一耳光后,头晕久久不能缓解,唤来医者一诊脉,才发现竟已有孕一月有余了。


    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了,就是为了抢风头。


    龟兹王大笑出声,招手喊她上来,揽着人就要喂菜。


    谢惜朝脸色一变,沈元惜立刻反应过来,毒下在了那道菜里。


    见血封喉的毒药,若是让尉迟氏吃了,定会引起戒备,到时再下手就难了。


    沈元惜咳了一声,正打算出面打断,大殿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披甲侍卫,单膝跪地抱拳。


    侍卫刚要张口,龟兹王急匆匆放下筷子打断他:“怎么了?快出去!别打扰了贵客!”


    这人他当然知道,正是他派去强行搜驿站的护卫之一,这时候闯进来回禀,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王上,驿站那边……”


    啪!


    龟兹王重重将筷子摔了下去,他破口大骂之际,谢惜朝双指并紧,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颗龙眼大的金色珍珠弹进了他的喉咙。


    “驿站那边没有找到宝物?”谢惜朝面带嘲讽,“你当然找不到,因为宝物现在在你口中。”


    龟兹王被珍珠噎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逐渐变得泛紫。


    他抬手指着谢惜朝,喉咙间发出“啊啊”叫喊。


    赴宴之前例行搜身,暗器无法夹带进来,谢惜朝能带进来一颗毒丸,已是费了好大力气。


    但擅武者一花一叶皆可做武器,若非射筷子太过明显,他早已钉穿了这龟兹王的喉咙。


    第 57 章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暴露, 谢惜朝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抓起筷子朝上首方向掷去。


    近卫早有准备,拔刀格挡,护在生死未卜的龟兹王身前。


    “啊!”


    大殿响起一声惨叫。


    谢惜朝唇角微勾,踩着桌子飞身掠到沈元惜身侧, 看着乱作一团的“接风宴”。


    尉迟王姬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众人看去, 她小腹上赫然插着一双木筷, 正汩汩流着鲜血。


    伴随着“铛”地一声,龟兹王面色泛紫倒在地上, 抽搐了两下, 彻底没了声息。


    “龟兹王已死, 大历铁骑即刻便至, 降者不杀!”谢惜朝喊出这句话。


    与此同时,跪在大殿中央的见此惨状,大声道:“驿站空了, 他们出城去通风报信了!”


    此言一出, 纷纷有人弃刀投降。


    宴上权贵慌忙逃命, 唯恐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沈元惜在这群西北蛮人里算得上身量娇小,沐浴后换了身束袖劲装,浑水摸鱼起来比谢惜朝方便得多。


    她趁乱抓起筷子,一矮身溜到龟兹王案前, 对着喉咙狠狠戳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确保这人再无生还可能, 沈元惜摘下他腰间令牌,转头看向了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的尉迟王姬。


    尉迟王姬本就失血面色苍白, 被她这么一看,立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元惜看着她裙下流出的鲜血, 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那她就没必要死了。


    沈元惜抹了一把脸,蹭掉血迹,拎起尉迟王姬的衣领将人拖下去,对着谢惜朝道:“带上她,找于阗王去要赎金。”


    谢惜朝竟有些无言以对。


    “杀他脏了我一颗珍珠,自然要找他岳丈讨回来。”


    沈元惜将人往谢惜朝身上一丢,而后握着令牌大步走出殿外,高高举起对着兵荒马乱的王庭卫军朗声道:“王令在此,所有人严防死守,绝不可让奸人趁机窃国!”


    这一番话由她这个货真价实的“窃国贼人”喊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此刻王庭无主,守卫军都惧怕着所谓的“大军压境”,无人敢有不从。


    谢惜朝在殿内收拾残局,握住尉迟王姬脉搏确认她已小产,就简单替她止了血,将人安置在后殿。


    两人相互配合,很快控制住了王庭,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守。


    用龟兹原本的兵力,守住这个地方,直到商队带着和西公主成功离开大漠,带回大历援兵。


    少则十日多则一月,这期间需要应付于阗、弓月、疏勒等周边小国来犯。


    好在龟兹地处大漠深处,任何有威胁的国家行军至此都不比大历容易,若能打下龟兹,早就打了,不必非得在现在这节骨眼上得罪大历。


    周边小国中,于阗威胁最大,但有尉迟王姬在手,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短短三日,整个龟兹已经被两人完全控制住,城街巡逻的守卫照旧当值,当地百姓互市照开,丝毫看不来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政变。


    所有不安分的权贵,都被谢惜朝以谋反抄家处理掉了,威慑力十足。


    这抄出来的钱财着实不算少,沈元惜在偏殿中一边打着算盘算着帐,一边上手处理着政务,越来越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打工,工资还得靠自己查抄污吏。


    好在以她大学毕业后在珠宝公司做了那么多年勾心斗角的设计总监的经历,加上谢惜朝帮忙,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就这么当了数日“西域土皇帝”,沈元惜正在侧殿拨算盘的时候,侍女来报,尉迟王姬闹着要自尽。


    彼时谢惜朝正阅公文,闻言只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出声。


    沈元惜:“让她死。”


    侍女面带担忧的回了软禁着尉迟氏的宫殿。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谢惜朝放下文书,凑到沈元惜身旁瞧着她一手五指如飞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另一只手快速在纸上记下数字。


    谢惜朝看得啧啧称奇。


    “她醒之后这几日,每日都要闹一回,宫变里捡回一条命,你觉得她舍得死?”沈元惜一心三用,头也不抬。


    说起这尉迟王姬,倒真是个宝才!


    那日政变后,她醒来意识到龟兹王已死,第一反应竟然是狂喜。喜的是龟兹无主,她就可以怀着遗腹子光明正大的坐上王座垂帘听政。


    在反应过来孩子没了之后,她就彻底癫了,哭的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


    在第四次假模假样闹着要上吊又被侍女救下来后,沈元惜彻底懒得再管她。


    龟兹屁大点地方,事却不少,两个人白日里几乎一刻也不能休息。


    也不知那已故龟兹王哪里来的时间寻欢作乐,卫城兵都派上差事,人险些不够用,竟然还能抽出人来去做打劫过往商队的勾当。


    沈元惜还记得前日清点王庭府库时的无语。


    一个国家的银库,竟还没有她的私产多,随便拎出来一个当地权贵,家里抄出来的钱产都比府库富裕。


    也难怪龟兹王需要靠打劫商队来赚银子,钱都被下面的人贪干净了。


    总之,龟兹王庭无论是账面还是内政,全都一塌糊涂。


    两人忙了不知多少日,守城卫来报,大历新封的安西都护带兵来了,已至城外。


    沈元惜狂喜,这烂摊子总算有人来接手了!


    她连忙放下笔,吩咐人开城门放行。


    不消片刻,新官上任的安西都护就见到了这位传闻中靠着不到三位数人马,就拿下一小国政权的奇人。


    沈元惜将人请进王庭“宣政殿”,面上笑意款款:“民女元喜,恭迎都护大人。”


    她姿态谦卑,给足了这位新上任的都护大人面子。


    安西都护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商户女子,不自觉捋了捋袖袍。和西公主深知事情利害,因此上禀的奏章中极力隐去了谢惜朝的存在。


    谢惜朝本人也还正在内殿处理要务,没有露面的意思。


    因此安西都护看着沈元惜,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这小丫头撑死了有十七八岁吗?痩得跟黄豆芽菜似的,是哪里来的胆量敢在龟兹王庭行刺?


    行刺后,又是怎么做到在乱军之中全身而退的?


    想到入城一路看到的“训练有素”的卫城兵,安西都护咳了一声,觉得乱字有待考量。


    沈元惜脸上的笑意快僵不住了,她又做了个“请”手势,示意发愣的青年入座。


    不入座,怎么看她整理了十来日的账簿!那么厚一本,难不成站着看吗?


    “劳驾您入座。”沈元惜淡笑道。


    她这么一提醒,那木头似的青年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可能有些失礼。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


    “元姑娘,久闻大名。”


    沈元惜颔首致意,屈尊降贵替人拉开椅子,这椅子还是她嫌弃龟兹的蒲团地毯坐久了腰酸,叫人新打的。


    安西都护也注意到了桌上那本厚厚的账簿,但到底是见多了世面,能在这时被委以重任的,也绝不是一般人。


    他面色不改,随手翻开一页,便瞧出了其中关窍。


    账簿用汉文写的清晰明了,所有疑处都用朱批标注,让人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安西都护又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沈元惜,想到这人是商户出身,想来精通精算之道,这本账簿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对了,听闻宸王殿下也在此?”青年突然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不怪他迟钝,实在是谢惜朝在公主上书的那份奏章里存在感太低了,只提了一嘴,似乎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但堂堂一国皇储,出现在疆土之外的地方,又怎么会无关紧要?


    沈元惜也心知肚明。


    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之人在如何取龟兹一事上大做文章,兜头扣一个养私兵的罪名,就够谢惜朝喝一壶了。


    和西公主显然也明白,因此陛下准备就此事论功行赏时,随行商队所有人皆受赏百户,完全没有提起过谢惜朝。


    公主用心良苦,但被困在龟兹,与外界断了音信的沈元惜全然不知情,骤听安西都护提前谢惜朝,心跳漏了一拍。


    她试探道:“宸王在内殿,大人要见吗?”


    “替卑职问殿下安,由殿下决定吧。”


    谢惜朝在这个时候不露面最佳,看来这位大人是个聪明人。


    沈元惜应声,莲步轻移进了内殿,附在谢惜朝身侧耳语几句。


    谢惜朝放下了手中的飞刃,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们早就商议好,如若这位新来的都护大人不识趣,万不得已,便伪装成龟兹王残部行刺,再趁势接手援兵。


    非常时刻,沈元惜也不想如此草菅人命。


    但好在,这大人还算得上聪明,知道这么该打听,什么不能听。


    王庭内务交接期间,谢惜朝一直称病待在一间寝殿里闭门不出,沈元惜对外只说他在“刺白案”被乱兵伤了,卧床修养。


    安西都护刘大人很识趣,只说宸王私事,他一概不过问。


    一直到沈元惜返程,“大病初愈”的谢惜朝才第一次与这位刘大人打了个照面。


    出于沈元惜这位功臣的安全考虑,安西都护抽调了一支护卫队一路互送,连带着伪装成沈元惜身边丫鬟的尉迟王姬一起送回了玉门关。


    一路还算顺利,唯一不顺的便是尉迟王姬三番四次闹事,险些暴露了身份,沈元惜威逼利诱,才在此人脑子转过弯之前遣返了护卫队。


    这下只余三人同行,尉迟氏再也没了威胁,沦为两人手中待宰的羔羊。


    不过沈元惜对杀人兴趣不大,西域走一趟几乎没出多少货物,拿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殿下换点钱才是重中之重。


    谢惜朝想到钱庄窘境,焦虑的紧,在赚钱一事上表现的比沈元惜还积极,完全不知自己的“卖/身钱”已经解了燃眉之急,余下的钱令手头宽裕多了。


    第 58 章


    沈元惜虽不急钱, 但尉迟氏没有大历官籍,是个烫手山芋,须得在入关之前找到接手的冤大头。


    沈元惜瞬间想到了离得不算太远的吐谷浑。


    也不知假皇子逃出来没有,沈元惜暂时不敢在入吐谷浑, 生怕被报复。


    那就只有将人哄出来交易了。


    沈元惜通过驿站书信联系上陈述, 在信中说, 俘虏到一个于阗贵眷, 问那位小公主有没有兴趣。


    被她耍得团团转的陈述当即单枪匹马冲到驿站准备取她狗命,当看到了没事人一样在一旁写着沈元惜出的小学生竖式计算的谢惜朝时, 陈述终于反应过来。


    他见到人第一句话就是:“你留在吐谷浑的那个‘宸王’, 是假的?”


    “我不说了吗, 留下的饵自然是假的。”沈元惜颇为惊讶。


    她给那自愿卖命的少年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便是真假不辩的身份, 但她真没想到,这错漏百出的戏能骗陈述这么久。


    看来这位卧底卧成吐谷浑禁卫小头目大公主心腹也不是那么聪明。


    谢惜朝从“家庭作业”中抬起头,看了一眼这面生的男人, 问沈元惜:“他是谁?”


    沈元惜嘴角抽了抽, 没有回答:“写完了没, 我可是要检查的,错一题一吊铜钱。”


    “你也太黑了。”谢惜朝嘴上这么说着,面色丝毫不改,依旧速度不减的算着那一页小学生水平的算术题。


    他对沈元惜从前生活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学东西也很快, 亘古有之的“雉兔同笼”难不倒他, 沈元惜便教了他凝聚了现代人智慧的竖式计算与方程式。


    以谢惜朝目前的学习速度,沈元惜很快就教不了他了。


    因为高中数学题, 连她也做不明白。


    实在是太为难一个文化课成绩一般的艺术生了。


    看不出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陈述只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


    他不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转移话题道:“你说俘虏了于阗贵眷,人在哪?”


    “你的赎金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欠。”沈元惜假笑着看他。


    “我,我……”陈述尴尬不已。


    “得,劳烦您老人家回去一趟,把手里有银子的人接出来了,第二次合作,我给你打个折,两万两。”沈元惜伸手比了个二。


    陈述想要杀价:“两万?那女人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值这么多钱?”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人你们带回去,反手能讹到于阗那边更多,要不是我着急回大历,这肥羊哪里会给你机会!”


    陈述闻言,不在争辩。


    显然,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从玉门关到吐谷浑来回还得一日半,沈元惜只能在这偏僻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多待一天。


    这一待,就待出事来了。


    西行那么久都没有出现的水土不服毛病,在沈元惜回到玉门关后,轰轰烈烈的发作了。


    也不知是水喝生了还是菜吃凉了,傍晚的时候,沈元惜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烈的坠痛,甚至还有些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谢惜朝替她把脉,没把出一点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边关穷乡僻壤,会治个风寒腹泻都能开医馆,自然也找不出来什么靠谱的郎中。


    沈元惜躺在驿站的客房中,面色白得吓人。


    看着谢惜朝急得团团转,她却莫名觉得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小腹的坠痛,甚至还有些熟悉。


    不等她想起来熟悉在哪里,谢惜朝突然一惊一乍道:“你,血!你小产了?”


    沈元惜低头,就看见浅色的衣裙上染上了血迹。


    她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敲在了谢惜朝头上:“小产你大爷,快去帮我买,呃,月事带!”


    她说话难得结巴了一阵。


    谢惜朝也回过神来,面色赤红的跑了出去,甩门的动静惊得驿站不少人都往这边看,他凶巴巴的说了句:“看什么看?”


    随后拔腿狂奔跑了出去,看到四处挂着肉干咸鱼干的街市,一阵茫然。


    月事带哪里能买得到?


    沈元惜在客房内,听到外头的动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感受到身下“血流如注”,只觉十分头疼。


    穿来太久,这具小姑娘的身体几乎快让她忘了来大姨妈的感受,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到古代落后的卫生条件以及古人对经血的避而不谈,沈元惜更暴躁了。


    另一边,谢惜朝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了一家稍显贵气的布行,走到柜台前,刚想张口,突然卡了壳。


    该怎么说?直接说要买月事带吗?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皇室男子,他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面对这种问题。


    见他杵在柜台前一动不动,店小二逐渐不耐烦,“要买什么?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谢惜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有没有那种,女人家用的,比较能吸水的布。”


    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完全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正在他窘迫之际,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个妇人,问他:“月事带?”


    “对对对!”谢惜朝连忙点头。


    小二也反应过来,道:“那个啊,我们这里有,你看你要什么样式的,要几条?”


    谢惜朝哪懂这些,无措道:“要最好的,这东西几条够用啊?”


    妇人见他羞耻,一边从货柜上翻找,一边笑着问他:“小郎君是给娘子买的?”


    谢惜朝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妇人感叹道:“感情真好,不像我家那口子,指使他烫个红糖水都不愿意。”


    “红糖水?”谢惜朝一脸茫然。


    “小郎君刚成婚吧?”妇人笑眯眯解释道:“女人家那几天啊,难受着呢,碰不到凉,你若有闲,可以用热水灌了汤婆子让她暖暖。”


    说着,她将一个布包着的东西递到谢惜朝手里,道:“一吊钱。”


    谢惜朝放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柜台上,留下一句:“不用找了。”匆匆拎着布包跑了出去。


    跑出去二里地,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在一家干货摊子前停下,问:“有红糖吗?”


    小摊贩见他年纪轻,一副有钱冤大头的样子,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指着那次品黑糖道:“十钱一两,客官要多少?”


    谢惜朝皱眉。


    这摊贩莫不是将他当成傻子骗了?


    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的确有许多不知柴米油盐价,但他身为皇子,对于各地物价不说一点风吹草动尽收眼底,但也算不至于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红糖这东西在民间的确算得上奢侈,但都把他当人傻钱多的大户人家少爷了,还以为他没见过世面吗?


    这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


    放在平时,谢惜朝或许会管一管这闲事,但眼下元惜还在驿站等着。


    他只思考了一瞬,就果断走到下一个摊位,花二十个铜板买了半斤红糖块。


    十五钱半斤,谢惜朝多给了五钱。


    那坑人不成的小贩伸长脖子往这边瞄,见谢惜朝只多给了五个铜板,压低声音不屑的嘲讽了一句:“还以为多有钱,原来也是个穷鬼托生。”


    他自以为没人能听见,偏偏谢惜朝耳力非同寻常,将他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打算计较罢了。


    急匆匆回到驿站,沈元惜已经换了身干净的一群,半躺在床上,身下拿旧衣物垫着,裙摆只遮到膝盖,两条白皙瘦弱的小腿就这么大剌剌的露在外面。


    谢惜朝差点以为自己刚刚没敲门,可他分明是听到沈元惜说进来的时候才推开门的。


    少年一瞬间变得面红耳赤,狼狈的丢下布包就摔门离去。


    当了二十几年现代人的沈元惜没反应过来自己又戳到了他哪根脆弱的神经,扶着腰站起身去捡那个布包,仅仅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被小腹剧烈的坠痛折磨的冷汗涔涔。


    等她终于收拾好,能勉强起身走两步,刚拉开门准备出去寻谢惜朝,正撞上拎着热茶壶进来的谢惜朝。


    “怎么起来了?我给你煮了红糖姜水,喝了应该能好些。”谢惜朝忙将人推了回去,拾起扣在桌面上的水盏倒满滚烫的姜糖水,等到稍微凉些才端起来递给沈元惜。


    看着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沈元惜一乐,冰凉的手也被这一碗姜糖水暖得热了些。


    谢惜朝放得糖不少,因此味道还可以,沈元惜一连喝了两碗,腹痛缓解了许多,效果立竿见影。


    可见这副身体不是痛经体质,之所以难受,全怪沈元惜不注意,喝多了凉茶。


    不幸中的万幸,沈元惜松了一口气。


    打法走了谢惜朝,她将被血染过的衣服团成团放在了角落,这么好的衣料只穿过几次,扔了怪可惜的,血迹洗不掉便裁了做其他的,总之不要浪费。


    眼下状况也不适合赶路,于是沈元惜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在驿站多住几日,顺便处理了尉迟氏这个大麻烦。


    吐谷浑那位小公主有门路,将两万金兑成了盖了大历官印的钱票,沈元惜拿到手也就一个小木匣子,掂在手里不算沉,远不如真真切切拿在手里的金子有分量。


    就这一个不大的盒子,里面码的整整齐齐,跟一包碰上了暴力快递的A4打印纸似的,皱巴巴的厚厚一摞。


    谢惜朝在拨往各地的军费赈灾款以外,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看着沈元惜三下五除二的清点完,有些瞠目结舌。


    那可是两万黄金,相当于二十万两银,两万万文钱,即便是东洲那次那么大规模的地动,朝廷也不过送了四十万两银的赈灾款过去。


    这一个尉迟王姬就能从吐谷浑小公主手中捞出来二分之一,看来这些年没少背地里从大历谋财。


    其实不止背地里,大历自今上即位,向来主和不主战,诸国来犯,只要不至于到割地的程度,往往都是以和亲公主的嫁妆的名义奉上大把金银财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如今西北诸国,已经有好几位王后出自大历,全都是谢惜朝的姑母姊妹。


    第 59 章


    皇宫中的几位公主, 除了那二位最尊贵的,其余都是稚童的年纪便已算计好了归宿。


    沈元惜初来乍到不明内情,但谢惜朝却清楚的很,他的父皇为了一个仁德的名声, 几乎快要将如今的大历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


    这一点, 无论是谢琅还是谢惜朝, 都不能容忍。


    因此, 争斗的你死我活的二人只有在这方面,才能短暂的达成和解。


    他们都盯着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一旦他稍微透露出一点要削减军队的意思, 那么谢惜朝哪怕拼个弑君弑父的罪名, 也会要了他的命。


    他与那人, 是君臣、是仇人,却唯独不是父子。


    好在景帝还没有糊涂到那个程度,没做出亲手除去大历利刃之事。


    谢惜朝出神这片刻功夫, 沈元惜已经攥着钱票在数第二遍了。


    沈元惜觉得自己就是个点钞机, 穿到古代来, 数珍珠、数金砖、数银票,几乎每一次都数额巨大,还不能有一点疏漏。


    她这般想着,嘴也不自觉的秃噜了出来。


    谢惜朝闻言, 好奇道:“点钞机是什么?”


    钞票他晓得, 沈元惜说过, 与银票类似,几乎已经代替了金银, 成为主流,至于为什么是几乎。


    当然是电子支付已经占领全大陆, 年轻人哪个没有蚂蚁花呗,就连沈元惜也在余额宝上存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每天收着仨瓜俩枣的利息,节俭度日。


    倒霉催的,大笔存款没来得及花,甚至房贷都还没有还完,沈元惜就穿到了这没有暖电燃气的古代,水还得自己从井里挑。


    谢惜朝一句话戳到了她痛处,悲伤顿时水漫金山似的淹没了沈元惜,哪里还有兴致回答他的问题?


    沈元惜烦躁,重重将银票往桌上一拍,开始撵人:“我累了,你出去吧。”


    谢惜朝看着窗子外面正当空的烈日,疑惑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我的一千多万存款,还没来得及花!”沈元惜一脸生无可恋。


    谢惜朝吓了一跳:“这么多?”


    他对现代的钱没有概念,骤听到一千万那么大的数字,惊异不已。


    按照沈元惜所说,她以前是在洋人手底下打工的,能攒下这么多钱实属不易,还没来得及挥霍就一命呜呼,真是惨绝人寰。


    沈元惜只是嚎一嗓子,并没有意识到谢惜朝思维这么发散。


    毕竟真算起来,她在现代年薪再高,也只是个打工的,穿到大历这短短一年赚的钱,换算成钞票,她一辈子工资加起来都不够。


    当然,宁做现代一条社畜,也不做古代贵族。


    千年间时代的进步,哪怕是最普通的朝九晚六的工薪族,生活水平不说比皇帝,至少也吊打朝中大员。


    还是除了三餐以外全方位的那种。


    无论是空调暖气热水器,还是电梯地铁公交车,都是古人无法想象的。


    沈元惜草草将银票塞进木盒子,又暴躁的赶走谢惜朝,随后往床上一躺,不想再动弹。


    果然无论换到什么时候,姨妈期的她还是免不了脾气变坏。


    ——


    整整七日,沈元惜终于满血复活,再次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入了大历境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路也不是那么颠簸了。


    沈元惜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发自内心的舒了一口气。


    就快到家了。


    近两月未见元宵她们了,出行时还是桃花始盛开的时候,现在已经是初夏了。


    护城河边稀稀拉拉有几棵柳树,现在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棉花般的柳絮飘啊飘,落在地上被风一吹滚成了团儿。


    沈元惜在京外就已和谢惜朝分开,两人一人忙着回京,另一个人则改道去了淮安。


    听闻淮安大旱,禾苗都旱死在地里,谢惜朝才回来,就得了急诏去了解灾情。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想来是东宫那边捡剩下的。


    马车很快入了京,元宅几个丫头早早得了消息,在京郊迎着。


    沈元惜久未见家人,想念得紧,便下了马车与她们一道步行去京郊庄子上看看,毕竟那庄子上地窖里藏着的金锭,她还惦念着。


    一进庄子,沈元惜就屏退左右,只带着元宵元宝两人,直奔重点。


    自家姑娘在吐谷浑坑蒙拐骗得了一笔巨款这事,一起出门元宝又在龟兹提前返程的是知道的,但留下守家的元宵不晓得。


    她好奇心不重,接手那几十车被用麻袋装着的东西时,只当是寻常货物。


    毕竟谁把值钱的东西装在麻袋里运啊?


    此刻跟着沈元惜下来,见她用小刀划开一个袋子,露出来的皆是金灿灿的金锭子,元宵不由得愣住了神。


    她们家姑娘直接用麻袋装钱!


    沈元惜捡起一块巴掌大的放在手中掂了掂,又从元宝手中抽过钳子,将金锭钳成了一个个豌豆大小的碎块。


    随手将金豆子扔给俩丫头,沈元惜看着这堆得满满当当的地窖,面上掩饰不住笑意。


    这些只是她留下来“中饱私囊”的,真正大批的已经分别运送到了各处钱庄。


    沈氏钱庄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稳固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至于那些往西域走了一圈,又被“毫发无损”运回来的货物,沈元惜也不急着卖了,囤在手里,只会越来越值钱。


    缺了瑞兽口衔珠的那顶冠冕,则雕了颗玉珠放在上面,被放在了芙蓉街做镇店之宝。


    不是没人想买下来,只是都被傅芸一口回绝了。


    在京城众人眼里,沈元惜被赐婚给太子,旁人只当那是她留给自己的嫁妆,顶冠的名头越来越大,宫里的娘娘却也不敢公然要求她“进献”了。


    沈元惜乐得没人敢招惹自己,头一回觉得准太子妃这个头衔如此实用,连带着对谢琅也没那么弃如洪水猛兽了。


    出了别庄,马车慢悠悠的晃着来到芙蓉街,悦己阁提前知道她要来,早早的闭门谢客,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用以开小会。


    沈元惜只简单的和傅芸打了个招呼,没有要训话的意思。


    几人巡视般将整条芙蓉街逛了个遍,胭脂水粉成衣,其中近半的店铺背后的大东家是同一个的。


    腰缠万贯的沈元惜不破规矩,即便在自家铺子拿东西,也照旧付钱,免得账单出了乱子。


    不过是右口袋的钱转头进了左口袋,在铺子的钱箱里寄存两日而已。


    扫荡似的将整条街的宣称能令人肌肤回春白净的各种玉颜霜都买了个遍,沈元惜犹嫌不够,又到京城最大的酒楼订了一盅燕窝炖桃胶。


    别管是不是智商税,心里的安慰到位了,气色才会跟着好回来。


    秉承着这个想法,沈元惜决心大吃大喝一阵。


    毕竟这具身体瘦得跟竹竿似的,好像一阵冷风就能给吹病了,实在太影响赚钱了。


    心里这么想着,行动力强得一骑绝尘的沈元惜忙里偷闲,开始醉心食谱,一有闲暇就待在厨房研究吃食。


    如此无波无澜过了半月有余,一切都逐渐回到正规,沈元惜偷得浮生半日闲,赶着天气晴好,给手底下所有人放了假,带着几个小丫头上香山采青,为首饰铺子的新品设计找找灵感。


    从西域回来后,沈元惜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这时候山下的春花早已败得七七八八,山上却还是群芳竞艳。


    沈元惜带着元宵元宝,沿着一条曲折小径走进幽林深处。


    走着走着,竟迷了路,三个人无一人能辩清东南西北。


    沈元惜颇为无语,好在香山自古是京畿重地,时下正值端午,常有权宦贵眷游玩至此,从未出过暴徒作乱之事,安全得很。


    三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着,沈元惜突然听到有模糊的人声,循声过去,果然在幽林中瞧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刚想上前问个路,沈元惜突然看清了其中一人的面容。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她顿住脚步,示意身后两个小丫头噤声,借着密林掩护,有一搭没一搭的偷听着。


    “敏郎,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提亲,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了。”有些面熟的姑娘开口道。


    她的声音一出来,沈元惜瞬间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那个被她“抢”了未婚夫的吴国公小女吗?


    沈元惜在东宫曾与这小丫头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被太子“霸王硬赐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刻意避着,就没再见过面了。


    沈元惜瞪大了眼睛,支着耳朵继续听。


    她口中的敏郎说话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身形高挑挺拔,颇具世家公子风范。


    “快了,等我升上吏部,你爹娘一定会同意的。”他说。


    吴三不满道:“他们只看得上皇上的儿子,哪怕是个猪,在他们眼里也比你强!”


    “慎言!”男子温声提醒她。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


    她说完这句话,沈元惜身后的元宵轻轻“嘶”了一声。


    沈元惜三人连忙后撤,但已经来不及了这。


    “谁?!”


    那男子一个健步冲上来,拦住了沈元惜的去路。


    走是走不掉了,杀人灭口量他们也不敢,撞破私情这种事,沈元惜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


    “怎么是你?!”


    一会功夫,吴三姑娘也追了过来。


    小姑娘看到沈元惜顿时大惊失色,满脸的不可置信。


    男子见她神情,放缓了语气,问:“佩蓉,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孽缘呐,沈元惜心说。


    “她就是那个,太子非要娶的那个。”吴佩蓉支支吾吾道。


    那一瞬间,沈元惜感受到了吴三小情郎投来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有敌意,也有感激。


    敌意源自心上人的不喜,感激却是他发自内心的,毕竟若没有沈元惜插这一脚,吴三姑娘现在已经嫁给太子了,哪里还轮得到他?


    但沈元惜也害得吴三在京城闺秀中丢尽了脸面,因此这位敏郎对她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


    沈元惜只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什么倒霉催的破事都能撞上,她又不是娱记,什么吐谷浑王女、大历贵女的私情,能不能别老让她这么凑巧的撞见?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对着两双几乎能把她片成福鼎肉片的目光,沈元惜心想还不如加班。


    觉得自己天生牛马命的沈元惜摆着一张晚娘脸,破罐子破摔:“我看见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想让我闭嘴,简单!拿钱收买我!”


    吴佩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与小情郎对视一眼,果断耍起了无赖。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我就吊死在你家铺子门前!让你的生意再也做不成!”


    “呵呵。”沈元惜回以冷笑。


    第 60 章


    “你什么意思?不信我是不是?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吴佩蓉见她这个态度, 顿时气炸了,不管不顾的就要冲着树干装去,被她那个小情郎一把捞住,箍在了怀里。


    她立即转移火力, 改炸自己人。


    “李敏芝你哪边的?为什么拦着我!”


    “不拦着你难到看着你去撞树吗?”李敏芝无奈道。


    沈元惜默默补刀:“这树干瞧着粗, 其实虚得很, 你就算撞断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这一句话如同火星子掉进了的炸药堆, 彻底点燃了吴姑娘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性,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 骂骂咧咧道:“元喜你存心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你, 太子表哥又怎么会退了国公府的婚!现在你不和你的太子殿下双宿双飞, 又跑到这里坏我的好事!”


    这姑娘不大聪明, 嗓门确实和脾气一样火爆,吼起来不管不顾,丝毫没考虑到有可能路过的其他人。


    沈元惜只觉得脑仁疼, 她也不想啊, 谁让今日天气如此好, 香山花又这般艳。


    “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完了!别以为傍上了太子表哥我就会怕你,贵妃和皇后可都是我姑姑!”少女越说越觉得虚,因为这个元喜根本就不怕威胁, 仗着太子表哥喜欢, 她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做得出来!


    准确来说, 没有太子,这个人也是一如既往的的放肆。想到这, 吴佩蓉不由悲从中来,她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元喜的了。


    可要是放任不管, 任由元喜将这件事说出去,以吴国公的手段,吴佩蓉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的小情郎了。


    吴姑娘越想越悲,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还边哭边锤打着的一脸无奈的李公子,“万一以后我爹给你穿小鞋,不让你见我,你也不许和其他人成亲!”


    “不论如何,我都只心系你一人,绝不会再有别人。”李敏芝也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调/情,看的元宵元宝俩丫头忍不住红了脸,只有沈元惜面色沉得像是抓住了学生早恋的教导主任。


    只是被人撞见私会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至于搞出这副生死诀别的架势吗!


    那李敏芝分明心里有数,也这般纵着姓吴的小丫头胡闹?


    沈元惜不禁扶额,忍不住打断了两人浓情蜜意。


    “差不多得了,这还有人呢!”她一脸的不耐,“以后记得挑人少的地方,来香山采青的人不少,下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只被我撞见了。”


    吴佩蓉哭着哭着顿住了,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你家长辈亲戚,犯得着冒着得罪你爹你姑姑的风险去多这一句嘴吗?”沈元惜颇为无语。


    “你不说出去?”吴小姑娘冒了个鼻涕泡 ,更加不解:“你怎么忍得住不说?”


    “我又不是你,把话放在肚子里会闹病似的,不说出去就好不了了!”沈元惜忍无可忍,将枪口转向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的李公子:“你能不能说句话,哑巴了吗?我看你情话说得挺好,怎么到正事就哑火了?”


    “花里胡哨,花言巧语!”沈元惜最后扔下一句,转头拉着两个看傻了眼的小丫头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但她想就此别过,有人却不放过她。


    吴佩蓉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娇蛮道:“你别走,你先发誓,发誓不会把今天看到的说出去!”


    “是该说你呆还是蠢?”沈元惜不想再应付她的胡搅蛮缠,极其敷衍的发了个不甚走心的誓:“我要是说出去,让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说完不等小姑娘反应,一头扎进了迷宫似的花木林。


    听着身后传来的尖叫,沈元惜加快脚步,跑着跑着却突然意识到,她是迷路来找人问路的!


    失策了。


    沈元惜扶着树干,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不由苦笑。


    这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她算是见识到了,虽然和歌里不是同一个意思,但绕人程度显然更胜一筹。


    三个人放缓了脚步,见路就走,见弯就拐,从清晨一直走到了午后,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


    绕得离下山越来越远了。


    沈元惜眺了一眼已经冉冉升起的昏星,头疼不已。


    原路返回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据说香山顶上有守山人居住,或许可以投宿一夜。


    三个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也只能将就着凑合一宿了。


    好在小屋不难找,守山的那户人家也算随和,只犹豫了一瞬就接纳了这三位从京城来的不速之客。


    摸着空大半的钱袋,沈元惜不由冷笑。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黑了,没想到竟远不及这守山人一家。


    一件小屋一个大通铺三个人挤,晚饭丝毫不见荤腥,全是时下常见的野菜,在外面一刻钟能挖一菜篮的那种。


    不过色香味的确是算得上俱佳,清淡不失风味。


    但这不是他们三分饭菜要了沈元惜一个银锭子的理由,这些银子放在山下可以买五石米了,足够一个人吃俩月的了。


    沈元惜在心里骂娘,却不好在两个丫头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忍气吞声。


    窝着一肚子火,晚上睡得自然也不好了,次日清晨,沈元惜顶着俩黑眼圈就要下山。


    十头牛也拉不住的决心,沈元惜不得不又当了一次冤大头:用一两银子雇守山人家闲着的十三岁儿子送她们下山。


    到了山下,沈元惜顺手拦了一辆不止是哪家女眷进京的马车,厚脸皮的蹭了上去。


    马车上那夫人慈眉善目,沈元惜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她,却莫名觉得眼熟。


    思考了一路都没思出结果,到了住宅街巷,临分别前,夫人笑盈盈自报家门:“妾身夫家姓吴,府邸就在南巷。”


    南巷姓吴的只有一家国公府。


    还真是孽缘!


    难怪觉得眉眼如此熟悉,原来与那不太聪明的吴小姑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元惜道了声谢,不便拒绝吴夫人邀约,只得应下,半个月后去一趟贵夫人们的赏花宴。


    放在从前,这种宴沈元惜绝不会敷衍了事,肯定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好在一众潜在客户面前出个风头。


    现在地位倒转,成了别人求着她做生意,沈元惜反而不想再应付。


    放在一年前,沈元惜做梦也想不到,她能将最末流的“商”做到这个地步,且只用了一年时间。


    但宴帖既然接了下来,再不想去也得去。


    吴三姑娘欠她一个人情,吴夫人免费捎她一程,两两相抵,也算两清了。


    吴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替女儿还了个人情,现下正高兴着,元老板竟会给她面子。


    吴家的尊贵,全靠后宫那两位姑奶奶撑着,如今家中三女,最有希望嫁进东宫的那位太子不要,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王妃也好。


    元家女虽抢了自家女儿的姻缘,但吴夫人对这个小姑娘实在讨厌不起来。


    京城里哪家夫人小姐都不会讨厌她。


    也就自家那个缺心眼的把她当仇人,太子喜与不喜那么明显,就算硬嫁过去了也是独守空闺。


    吴夫人心里明了,见沈元惜对他们吴家没有龃龉,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要知道如今的元姑娘可与从前不同了,腰缠万贯,说句不客气的,每年单是赋税就远高于一个郡,赚的还不是贫苦百姓钱。


    而且将来她极有可能正位中宫,各家夫人趁现在她还是个商户,自是当香饽饽一样供着。


    以后万一有需要照拂的地方,现在有些交情,也不算太冒昧。


    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沈元惜清楚得很,没有点破,就算是默许了。


    她一直是个很市侩的人,那些搞艺术的人常见的清高孤僻的脾性她通通没有,在国际珠宝公司里混得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设计总监的位置。


    这其中必然有费斯先生开的后门,但沈元惜也算实至名归。


    沈元惜坐在庭院纳凉,展开纸笺,草草扫过上面的字。


    国舅爷近日得了几盆番邦来的奇植,叶展似花,很是稀奇,故吴夫人邀京城众女眷过府赏花,日期是五月十五,就在十天之后。


    倒是挑了个休沐日,但偏偏休沐日沈元惜最脱不开身。


    做生意嘛,当然是闲人多的日子好赚钱。


    想到这,沈元惜叹了口气,屈指轻轻叩击着平整的切石桌面。


    这个小动作是她父母去世时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心情略有烦闷时不自觉就会这样。


    不知不觉,神思飘到了远在淮安的谢惜朝身上。


    那一大烂摊子,也不知他能否应付过来。


    十八九岁的年纪,办事却妥帖稳重,沈元惜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有能力。


    他看着那个位置,并不是自不量力,若是早生五六年,有个好一点的母家,哪里还有谢琅什么事。


    沈元惜正出神着,耳边突然有人道:“姑娘在想什么?”


    她抬眸,来人正是元秋。


    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是沈元惜除元宵元宝以外最熟悉的人了,几个姑娘年龄小,才十三四岁,常被她带着出去见世面,如果个个拉出去都能独当一面守着一家铺子。


    但沈元惜并没有给她们铺子,不是打压,恰恰相反,沈元惜不希望她们被眼前的一点利益蒙住双眼。


    这几个丫头将来是要做大掌柜的,以后需要交给她们的东西,比傅芸赵晴婉只多不少。因此沈元惜每一次有大事要办,身边带的都是这几人,西域一行元宵与秋冬留京守家,元宝与另外两个除却宫变没有参与,其余时间几乎全程被她带在身边。


    “没想什么,现在天气越来越暖了,我瞧着你们几个的袖子都短了一截,该裁新衣裳了。”


    沈元惜站起身,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甚是好看。


    “姐姐说,她在西域见过一种纱衣,可以罩在衣裙外面。”元秋忽然道。


    元秋和元夏是一家出来的亲姐妹,年岁差不多,正是爱美的年纪。


    沈元惜失笑:“西域的纱衣京城怕是买不到,那边民风开放,都是直接当襦裙穿的。”


    “啊?那岂不是都能看到里衣?”元秋疑惑。


    “那边热得很,她们不穿里衣。”


    “她们……不穿里衣??”元秋惊得瞪大了眼睛。


    沈元惜捋了一把她头上的小辫儿,笑道:“不然你以为‘西域美姬’是什么样子?都是女人,还能比大历的女人多长只眼睛不成?”


    元秋被她逗得直乐。


    乐完,元秋又问:“姐姐还说,西边有一种奇兽,背上长着两座小山,可以半个月不吃也不喝。”


    “是真的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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