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伤口 算了,这次先饶过你。
“我没干坏事。”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 顺手把蒙脸的黑布塞进衣襟里。
“你没干坏事,蒙着脸干什么?”白朝驹一脸不信地问道。
“你看错了。”公冶明一本正经道。
我看错了?白朝驹猛吸一口气,心想, 这个人该不会仗着我和他表了白,就得寸进尺地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吧?
“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白朝驹皱了下眉头。
公冶明心头一悸。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提及阿缨的事, 会让他变得不开心。可他也不想做那个因为有事瞒着而被讨厌的人, 更没想过随口胡诌几句糊弄过去。在不开心和被讨厌之间斟酌再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是阿皎吗?”
他怎么会知道的?白朝驹的眼神不自觉一冷,警惕地看着面前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
皇上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那日比完骑射后,他被皇上叫去单独面谈, 莫非是皇上告诉他的?再加上昨日里, 那个婆婆说的话。
他该不会去问了那个婆婆吧?他要是知道了阿缨的事情,也一定知道我的了!他是不是也怀疑是我害死了太子?
公冶明看他脸色不好,觉得是自己触及了他对往事的伤感。他赶忙端起桌上的豆花,举着勺子,递到他面前,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先吃点……”
白朝驹看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眉毛弯如新月, 眼里也含着丝柔情的笑意, 分外温和地看着自己。
他应当是很想讨自己开心的。
可白朝驹脖颈一扭,避开了公冶明递过来的勺子。他说不清为什么, 只觉得此刻看他格外得不顺眼。
他已经不是杀手了,皇上知道他的过去,甚至拉着脸求他坐御前司指挥使。而皇上若是知道自己的过去,只会变本加厉地疏远自己,哪怕是陆歌平也爱莫能助。因为皇上最爱的阿缨死了, 他却没有死。
“所以你都知道了?”他低着嗓子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但仍旧克制不住颤抖。话音像是古琴上将断未断的弦,苍白无力地坚持着。
“她把你认成太子了。”平和又沙哑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那你觉得呢?”白朝驹问道。
“我觉得……什么?”公冶明问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活下来,活下来应该是太子?”
“太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希望他活下来?”公冶明茫然道。
白朝驹回过头,看向公冶明的眼眸。他的眼睛就像泉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只是看着他,其实和平日里的样子差不多。但在此时此刻,白朝驹能感受到一种被信任的安慰。
“可是我……毕竟没有保护他好。”他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公冶明侧了下脑袋,“杀手的目标本来就是他,又不是你。”
白朝驹沉默了,微皱的眉头还没有散开。他的眼眸带着早起的困顿,分外朦胧。
他该不会,还觉得我有事情瞒着他吧?公冶明不确信的想着。
他内心还是很好奇的。那帮杀手是如何准确无误地区分目标,只杀死了太子,却没有伤及到他。毕竟他和太子那么像,连宫里的婆婆都分不清楚。
他见白朝驹许久都没说话,一直看着自己,仿佛在等待什么回应。
他踌躇了会儿,问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处,就像是碰到了逆鳞那般,白朝驹忽地炸了起来,对他喊道:“你还是怀疑我!怀疑是我干的!”
公冶明手里的勺子一颤,里头的豆花差点撒在白朝驹身上。
他慌忙摇头否认着:“我没有,我没有。”
“你,出去。”白朝驹指着门口。
公冶明看着他,看到他一脸决绝,小脸气得通红。他赶忙把手里的勺子和碗都放回桌面上,低着头往门口走,心想方才那话兴许是不该说的。只是他不知道白朝驹一直看着他,是在等什么。
他拉开门,缓步走到门外,再转过身,把门拉起来。
就在木门快要合上的瞬间,白朝驹看到他眼里滑出一颗亮闪闪的东西,碎落在地上。
白朝驹猛地从床上弹起,穿着亵衣,几步飞跑到门口,拉住他。
“对不起啊,我心里太乱,想得太多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不算稀奇的。
关键他已经说了,他相信自己,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公冶明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都答应要和你成亲了,怎么会不要你呢?”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我总感觉你是被逼无奈才答应的我,你还是想和女子成亲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走……”
“我哪有……”白朝驹正想反驳,一根手指摁住了他的嘴。
“你听我说完。”
白朝驹点了点头。
“我现在才知道,你在这世上没什么亲人了,所以才特别地照顾我。如果我早点知道,就不会丢下结拜的物件离开,也不会逼着你答应和我成亲。你那时肯定比我还难过吧,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特别好的人……”
“可你在这世上,不也没有亲人了吗?”白朝驹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我真心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和兄弟不一样。我在想,如果我再好一些,长得再漂亮些,你是不是会更喜欢我,如果没有这条疤……”
他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红了,下睫毛一左一右地托着两片透亮的水珠。
白朝驹拼命摇着头:“你已经很好看了……”
公冶明突然想起来什么,睁大了下眼睛,愣愣道:“弄错了,应该是我安慰你的……”
白朝驹认真地注视着他,其实他也有个一直问他的问题,但没有问出口,也是害怕触及到他的逆鳞。事到如今,他好像可以问出口了。
“你不是想知道,太子为何死的吗?”他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一件事?”
“好。”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定住了。他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瞳却不自觉地颤动着,彰显着他的慌张。
果然,这不是他想说的事,好像也不是我应该问的话。白朝驹心想着。
“要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买来的早点,再不吃,就冷掉了。”白朝驹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
“我会说的。我应该告诉你。”公冶明鼓起勇气说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你要是不想说,也不用勉强。”白朝驹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把早饭推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勉强,我只是害怕说出来后,你会离开我。公冶明心想着。
可我不应该瞒着他,他说了,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他。
他只敢垂着头,避开白朝驹分外关切的目光,生怕从目光里看到些许异样。
“因为……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被我杀死了……”他格外简略地说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已经没声了,眼泪克制不住地淌了满脸。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受伤,可胸口是钻心的痛,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被用力撕扯开,传来的痛感比受伤时更剧烈,更透彻心扉。
白朝驹注视着他,沉声问道:“他挥刀砍向你的脸,他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公冶明想点头,他刚把头点下去,又怔住了。
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他想起阮红花临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那句话:“小时候的事,不是你的错。”
“他好像……也想要我的命。”公冶明思考良久,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这不能怪你。”白朝驹搂住了他的脖颈。他有种预感,这种事,一定是仇老鬼在背后搞鬼。
公冶明把脸埋在他的乱发里,鼻尖传来清新的香气,胸口的撕裂般的疼痛逐渐缓和下来,变得隐隐约约,可以忍受了。
白朝驹抱着他许久,感觉到怀中的颤动终于弱了下去,耳后再度传来沙哑的声音:
“但我太喜欢哭了,如果我不哭,疤也不会这么明显,你肯定会更喜欢我……”
“不会啊。”白朝驹说道,“你要是没有疤,就太好看了,肯定有好多追求者,我会嫉妒死你的。”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你要是再纠结这个,我可要……”白朝驹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肩上扒起来。
公冶明脸上的泪痕还在,淌过那道横跨鼻梁的疤痕,交叉成一左一右两个十字。白朝驹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说这疤是哭出来的了。大抵本来只是浅浅的伤口,可他一直淌眼泪,害得伤口愈合不好,才变成这样。
“下次不许说自己不好看了,不然我要罚你。”白朝驹说道。
“罚我?”公冶明皱了下眉头。
白朝驹抵着他的肩膀,用嘴唇,轻轻点了下他的面中。公冶明猛地往后一缩,眼睛因为瘙痒微微眯起。
“就这样,这可是轻的。”白朝驹说道。
“你真的不在意吗?”公冶明不确信地问道。
“你又提了。”白朝驹皱眉道。公冶明惶恐地闭上了嘴,看着抵着面前的深邃眼睛,心里清楚,他又要罚自己了。
果然,那副俊秀面孔越靠越近,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梁。他看着那双深邃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快要打在自己脸上。
“算了,这次先饶过你。”白朝驹忽地一笑,往后退去,将身距拉回到合适的距离。随后,他把公冶明的手拉到桌上,又把汤匙塞给他。
“你就一边吃,一边听我跟你说太子的事吧……对了,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我可完蛋了。”
公冶明连连点着头。
第142章 沙州告急·上 男儿何不带吴钩……
五月初十, 夏至已过,京城的太阳毒辣起来。正午时分,街上往来的闲人少了不少。担夫们都扎堆在树荫底下, 大声聊着天,眼睛瞟着空旷的大街。
由远及近得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很急, 担夫们伸头看去, 见来的是轻装出行的一人一马,又纷纷缩回到树荫下。那人在京城的大道上策马扬鞭,正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乾清宫内, 陆铎正翻着奏折, 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说是军情急报,是从西疆来的。
“皇上,哈密卫、罕东左卫、曲先卫三卫全军覆没,鞑靼军已过龙勒山,直逼沙州。尤将军带着安定卫誓死抵抗,我来的时候只剩一千人了。若是沙州被破, 西疆就守不住了啊。”满面黄沙的斥候半蹲在龙椅前, 他的裤子已经被马鞍划破,带着丝丝血迹。
陆铎低头沉吟片刻, 说道:“沙州后面,就是嘉峪关。嘉峪关易守难攻,是武装最充分的关口,火炮充足,鞑靼攻不进来。”
“皇上, 退守嘉峪关乃兵败之辞。”站在一边的陆歌平忍不住说道,“大齐尚未全力应战,尤将军还在誓死奋战……”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铎打断道,“西疆的百姓亦是大齐的百姓,不可轻易言弃。传我令,召集内阁众人,兵部尚书及侍郎,五军都督,共议增兵之事。”
酉时已过,夜风习习。
夏日的天空月朗星稀,虫鸣蛙声都起来了。公主府的院子里有些吵闹,不是虫鸣的吵闹,是俩人吵闹的声音。
“你的黑子不能下这里。”白朝驹把公冶明跃跃欲试的手指拨开。
“这不是空着……”公冶明伸手指着上下左右四个白子留下的正中的泉眼。
“我不是跟你解释规则了吗?这里已经被白子围起来了,不可以下的!”白朝驹说道。
“那我如果下进去呢?”公冶明问道。
“这里就是不能下……”白朝驹快要无语了,“你要是下进去,不是也被我白子给围住了?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你的白子已经下了,我把黑子放在这里……”
“不行!”白朝驹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拈黑子的手提开。
这时,一个脆亮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俩人的吵嚷。
“大侠,公主喊你。”莺儿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边上,对白朝驹说道。
“好,我这就去。”白朝驹站起身,走出两步,又转过头,对公冶明嘱咐道:“不准偷偷地动上面的棋子啊。”
公冶明连连点头,他反正是要输的。白朝驹闲得无聊,非要拉着他下棋,他一个规则都没搞明白的人,怎么可能赢的了他。
但愿公主给他找着了官位,省的他天天带着府里让我陪他下棋,公冶明心想着。
“顺天府典史唐广仁走了,那位置就一直空着。京城这么大块地方,天天都有案子。顺天府又是各大衙门之首,掌管着整个京城,就连紫禁城也能染指。皇上特别重视这个位置,筛选好久,终于决心把着顺天府典史的位置给你。”陆歌平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谢公主!”白朝驹赶忙道谢。典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虽说顺天府的典史比其他地方的典史官位稍高些,却也是最末流的官职,只有九品。
但白朝驹还是很开心,一来典史的工作是他喜欢的,二来他也清楚,能争取这个官职,公主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陆歌平看着他欣喜的眉梢,神情也舒缓了些,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吏部的官凭,明日就会下来了。你也好好收拾下,不出十五号,就可以上任了。”
“我一定好好为官,不辜负公主。”白朝驹笑道。
“怎么是不辜负我?”陆歌平笑道,“你得不辜负京城的百姓,不辜负大齐的百姓才行。”
“是是,公主说的对,我一时激动,都胡言乱语了。”白朝驹笑道。
“还有一事,你也得上上心。”陆歌平话锋一转。
“公主请说。”白朝驹有点忐忑,他害怕公主提及的是太子之死的事。
只见陆歌平一脸肃穆:“边陲战况紧张,皇上新组了一只军队,前去沙州支援。公冶明被任命为小旗,率一只十二人的精兵小队,跟在钟锡总旗麾下。钟锡总旗从军二十年,很有经验。文书明日也会传下来。我知道他喜欢自由,不想为官,可他毕竟已经入仕,理应为大齐效力,你去好好劝他。”
前去沙州?白朝驹呆了片刻。倘若公冶明去沙州,岂不是要离开自己?而是战事紧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那是战场,哪怕他本领再高,要面对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他真的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公主,他非去不可吗?”白朝驹小心地问道。
“皇上钦点的他。”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我想,兴许就因为他先前连连冲撞皇上,皇上才有意点他过去。我也知道边陲战况危险,你担心也不无道理。他毕竟是大齐的兵,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哪怕是死,也得好好战死在沙场上。”
白朝驹看着陆歌平格外严肃的神情。他清楚,公主并不知道他和公冶明私定终身的事情,只当他俩是普通的朋友罢了。更何况他和公冶明老是吵架,最近更是大吵,她未必能想到自己和他关系这么好。
而她率先抛出了让自己任职顺天府典史的事,也是堵死了自己要提议随公冶明一同前去的道路。
或许顺天府的这个位置,就是陆歌平同皇上交涉换来,以公冶明去沙州为交换。
白朝驹深思良久,低声道:“好,我会和他说的。”
他回到院子里,月亮已经高悬。初十的月亮不算大,只有半轮在天上,照得院子里朦胧一片。小道尽头的亭子里,公冶明还坐在石凳上,托腮看着面前的棋盘,不知在思考下一步怎么下,还是在发呆。
月光透过亭子的檐柱,照在他脸上,显得骨骼分明。
白朝驹忽然觉得,他似乎又瘦了些,从前两腮还有圆,显得稚气。现在那些稚气已完全褪去,剩下紧贴着骨头的一层皮肉,在清冷的月光下如白玉一般。
他走过去,在公冶明面前坐下。
公冶明直起身子,说道:“我想到该怎么下了。”
“公主有事托我告诉你。”白朝驹说道。
“是去沙州的事吗?”公冶明说道,“方才皇上的人过来了。”
白朝驹一惊,赶忙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他其实也不知道公冶明应不应当答应。于理上他是应当答应的,可他毕竟是个当面拒绝过皇上的家伙,就算拒接圣旨也不足为奇。而于情上,白朝驹其实也有些不愿意,不舍得他去沙州那么远的地方。
鞑靼军气势汹汹,十年前的天乾关之变还历历在目。如今他们再度来袭,三卫失守,剩下的兵马不足千人,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皇上说,就调一千人过去。”公冶明小声说道。
“才一千人?”白朝驹惊愕地站起身。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商量了,说只是守城,不用那么多人。况且那里还有五雷神机炮,肯定守得住。”
要是守得住,那斥候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过来求援军呢?白朝驹不安地想着。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多派点兵?那些失去的疆土,失去的三个卫所,都不打算要回来了吗?
他还在恍惚,只觉得一只手托住了自己腰,他的双脚突然悬空,整个人被托举起来。公冶明一手托腰,一手绕过他的膝盖,把他横着抱起。
“你这是?”白朝驹还在愕然,那只环在他腰身上的手臂忽然松开,他倒在一块松软的布料上。
公冶明把白朝驹抱进屋里,丢在床上。随即转身将门锁上,窗户也合上。
“我和你说过,成亲之前不可以做那种事的。”白朝驹说道。他是个保守的好孩子。
“我现在不想成亲了。”公冶明说道,在他身边坐下。
“你到底搞什么?”白朝驹被他出尔反尔的话语弄得恼火起来,他已经在做准备了,连媒婆也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这个人却变起了卦来。
“成亲也是你说的,现在不成亲也是你说的……”白朝驹气急道,嗓门克制不住地越来越大。
“你先听我说。”公冶明想解释。可白朝驹的声量远远盖过了他,并且还在继续: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你究竟理解什么叫成亲吗……”
他真心质疑着,双颊气得通红,接连不断地输出着自己的不满。忽然一片柔软又稍显冰凉的皮肤,在他动个不停地嘴皮子上贴了一下。
白朝驹一下就停住了,半张着嘴,他在消化公冶明方才偷袭般的一个吻。
“我是认真的。”公冶明终于能让自己的声音被他听见,“我知道沙洲战况危己。我们只有一千个人,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守下来,我担心自己一去不回,会让你一直等我。”
“不许你说这么晦气的话。”白朝驹摇着头,“你本领那么厉害,肯定能活着回来的。”
公冶明没有点头,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也不想留给白朝驹太多期望。
“要是守下来,我也可能一辈子就守在那里了。”公冶明说道,“我知道你想在京城做大官,你也不必为了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沙州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低着头,惭愧地笑了下:“我一开始,真以为你会拒绝的,连公主也这么以为,所以让我来劝你。我们都低估你了,你真的已经及冠了。”
“我想在离开前,最后和你待一晚。”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点头道。
第143章 沙州告急·中 有点拉闸但也还行
白朝驹侧躺在床上, 他看着公冶明脱下了外衣。五月夜里有些凉,他没有穿亵衣,露出匀称而又纤薄的肌肉, 在月光下泛着些粉红,真如荷花瓣一样。
白朝驹看得痴迷,忽然感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可以……”公冶明说着, 拉着白朝驹的胳膊,往自己腰身上去。
白朝驹忽地抽回了手。
“我不能干这种事。咱们还没有成亲,倘若你和我成亲,我可以和你行欢。可你也说了, 不和我成亲, 日后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会遇上别人,我也会遇上别人。若是现在和你行|欢,我们岂不是双双辜负别人了?”
“我听他们说,这叫风流。”公冶明说道。
“我可不喜欢风流,那就是些道貌岸然的禽兽想出的,美化流氓的词罢了, 我不想做流|氓, 你难道要做流|氓吗?”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沉默好一会儿,小声说道:“……我已经做好死在那里的准备了。”
“什么?”白朝驹一愣, 赶忙劝道,“你别说这种话咒自己。”
“可是……可是……”可是我如果真的没和你行|欢,会觉得很遗憾的。公冶明想说这个,但他可是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他感觉白朝驹不太情愿, 他也不想强迫他。
“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公冶明说着,把脸埋进被子里。
“你是不是又哭了。”白朝驹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
公冶明没说话,只是拼命摇着头。
“其实我也很不愿和你分开。”白朝驹说道,“方才公主喊我劝你,我都想好了,如果你真心不愿意去,今晚我就帮你逃跑。没想到你会答应的这么快,我都没做好和你分开的准备呢。”
怀里的人顿了很久,终于说道:“你不想和我分开,为什么又不想要我的身体呢?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看……”
“你又说这个!”白朝驹用力把埋在被子里的人扒出来,仔细瞧去,公冶明的眼睛果然是红的。
要罚。
他凑过去,在公冶明的鼻梁上亲吻了下。俩人的身体靠近,白朝驹感觉到一柄刀抵在自己肚脐眼的位置。
他看着公冶明的面孔。因为方才的骚痒,那双温和的弯眉皱巴起来,眼睛微眯着,漆黑的眼眸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杀意。
可他明明是喜欢的。白朝驹感到内心涌起一股满足,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公冶明侧了下头,避开白朝驹略带审视的目光,把右脸对着他。他纤长的睫毛闪了几下,在月色下裹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白朝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有匹小马在跑,马蹄子踩得噔噔的。尽管如此,他也未到达公冶明的程度。
他看到公冶明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彻底背对着自己了。
说好这是最后一夜,总不能让他生着闷气走吧。万一他真死在了那里,我也会很遗憾的。
白朝驹终于下定决心,答应道:“按你说的吧。”
公冶明忽地翻过身来,脸上没有太大变化,但白朝驹知道,他很开心。
几乎就在他翻身过来的同时,白朝驹感觉一只滚烫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腰身。不对,那不是手,手没有这么强劲有力,那是公冶明抬起腿,跨过了他的腰。
“你要我来?”白朝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确实也没想到,这位率先动真的家伙,居然想着让自己来。
难怪他老是念叨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事,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才不动他吧?
我只是在等……白朝驹正想着如何解释,公冶明伸出手,凑近了他。
他有种生涩的笨拙,但胜在温柔,至少白朝驹没觉得难受。
白朝驹没有动静,心里倒是多了几分不悦,他没有被服务的舒适感,反倒不喜欢被触碰。
他一把握住公冶明的手腕,把他的手抽开。自己软软地扒在床上。
他有些恼火地说道:“你自己提议的,为什么你自己不来?还非要我来?”
公冶明还在发愣,一双腿更有力地顶开他的膝盖,连带被子都掀反开来。白朝驹脚跟直接踢在他的肩膀上,脚趾伸到他脑后的头发里。
这一下动作把公冶明看懵了,他直接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油。”白朝驹提醒道。
“油……是什么?”公冶明格外认真地问道。
“就是那天霜辰给你的东西。”白朝驹提醒道。
“那不是香膏吗?”公冶明疑惑道。
“你连那都没了解,还想着和我……”白朝驹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会受伤吗?”
“我不怕受伤。”公冶明说着,把白朝驹踢在自己肩膀上的腿拿下来,顺势又要把手伸过去。
“你先起来。”白朝驹拿膝盖顶着他腰,把他撵下床。
“在桌子最下方,左数第二个抽屉里。”白朝驹指挥道。
公冶明顺着他说的位置找去。那抽屉角落里,端正地放着那个圆形的银制小盒,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正是霜辰送他的那件。
他端着盒子,打开,伸手端到白朝驹面前。
“是这个,别磨蹭了,你快点。”白朝驹怕他再慢腾腾的下去,等会儿热情就褪了,自己也白下定决心了。
公冶明伸手在上面刮了层,缓缓将手指递过去。
和预先设想的不同,那地方清清凉凉的,倒也没有特别的异样感。但紧接着,白朝驹就感觉到个厚实的东西,好像醉汉喝多了那般找不准钥匙扣,在锁上探了探去。
“你在干什么?”白朝驹忍不住喊道。
“不行。”沙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丫的……啥都没做,能行就见鬼了!白朝驹又生气,又替他着急,忍不住说道:“口口声声要这那的,好歹先学学啊!”
公冶明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还是你来,合适点。”
我现在怎么来?白朝驹伸手探了探自己,仍旧软软的扒着。公冶明那番操作太过拉闸,实在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拉闸的操作还在继续。公冶明看他拒绝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想办法。
他又蹭了会儿,白朝驹实在忍不了了,喊道:“手指。”
公冶明突然不笨了,一点就明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再这样下去,等会儿白朝驹就要拒绝了,便果断伸地出手指。
白朝驹感到一股猛劲扎了过来。
“你特么的……伸了几根手指啊?”他强忍着没有喊出来,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公冶明用眼睛比对了下,现在是伸了三根。他其实觉得不太够。他也没想到这突然的一下,令白朝驹有些承受不了。
白朝驹两眼一黑,还没等那股劲缓过去了,便觉察到那手指转了转,一股异样传来,令他小腹一缩,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急促。
他感觉自己耳尖充了血,仿佛冬日里长了冻疮那般,胀热又骚痒难耐,但仍旧比不过那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凑到红透的耳边:“这样行吗?”
白朝驹罕见的没有出声,他咬着牙关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明白公冶明为何要伸这么多手指了。他差点以为自己又遭了杖刑,要晕厥在这里。
“你慢、点、啊!”他想出声制止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的嗓音似乎挣脱了他的控制,只四个字,他便停顿了两下,还带出个往上勾起的尾音。
这简直不是正人君子能发出的声音,白朝驹感到一股羞愧感,更别提他是为了满足面前人上沙场前的心愿。他的牺牲已经够大。
差不多得了。白朝驹想着,尽管这一次起因经过都略显草率,但也够了。
就在此时,他便觉察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掌搂住自己的腰,用力地将他往上抬起。
可以了,他正想说,可字还没出口,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不是……怎么这时候这么会了?白朝驹还想着抱怨几句,他也没料到自己竟很吃这一套。尤其是那块柔软的肉探到自己唇上时,他根本想也没没想就接了上去。
他很喜欢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那种软肉中夹杂着些许硬痕,好像撵着一只裹馅的汤圆,软糯中包裹着些未被完全捏碎的果仁。尽管白朝驹心里清楚,这些是他受伤留下的痕迹。但于他而言,这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享受。
公冶明二话不说地用舌头顶入他的口中,他回想着那夜白朝驹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避免白朝驹探到他的喉咙,这一次他先下手为强,率先争得主动权,恰好堵上了白朝驹刚想拒绝的嘴。
这下白朝驹彻底地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到这个人没喝酒,但比自己喝了酒的那次还要乱来。他反抗地也很激烈,卡着位置本就没能让他舒服,嘴里又乱七八糟的。他舌头呈一个半卷的姿态,没过一会儿就酸了,捋都捋不过来。
他这会儿也急了眼,也学那夜公冶明的样子,狠狠对着他的舌头咬下来去。可他低估面前这人的疯狂程度,那句“我不怕受伤”是来真的,公冶明丝毫没有畏缩。
但他也感觉到疼了,身躯因为白朝驹用力的一咬,下意识地缩了下。
白朝驹觉得自己被带着一同活动了下。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很快被口腔浓郁的血腥味占据。没有任何意外的,他咬的那下比公冶明咬他的那下用力太多,把公冶明的舌头咬破了。
第144章 沙洲告急·下 你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现在那股初来乍到的痛感过去了些, 白朝驹为了夺回说话的权力,拼劲全力和公冶明对抗着,身体也不自觉地滑动几下, 竟被他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可那个舌头流血的人压根什么都不管不顾,仿佛要把白朝驹的嘴巴尝遍那般,死命地往里钻。
白朝驹的小舌头被他顶了, 晚饭险些吐到床上。公冶明还不肯罢休, 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好像要把上次白朝驹对他的加倍奉还那般。
白朝驹实在忍不了,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得把晚饭吐在床上, 那样也太脏了, 害得最后一夜俩人都没法好好睡觉。
公冶明倒是不介意,他早就被领教过白朝驹肚子里的酸臭味,每根头发丝都挂着黏糊糊的液体,还散发着浓重的酒味。他那么讨厌酒的一个人,连这都忍了,自然不介意饭菜残渣。
但白朝驹还是很介意的,毕竟他这次很清醒, 坚决不想让这么邋遢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于是他慌忙拽着公冶明的马尾, 用尽全身力气,把吸在自己面上的人拔开。喉咙还是不自觉地反出点酸味, 他慌忙吞咽着口水。
公冶明被迫直起身来,白朝驹拿胳膊肘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贴上来。他还想凑上去,白朝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说道:“先别亲, 我要被你搞吐了。”
公冶明的眉毛垂了下来,他确实对亲吻的事没什么技巧,只顾着使劲,是没法服务好白朝驹的。
白朝驹看他傻愣地半跪着,也不动弹,此时觉得困劲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差不多了。”他拉着公冶明的手,让他别跪着了。
公冶明最后收拾了下局面,他拿手帕擦了会儿,帕子中映出一抹殷红。
“你出血了。”他慌张道。
白朝驹叹了口气:“我也咬破了你的舌头,咱俩算扯平吧。”
说着,他合上了眼。那阵痛劲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他现在也不觉得难受,还有微乎其微的爽意。
但困意来袭,他懒得去理解那一丢丢爽意的由来,只求公冶明快点睡下,别折腾其他有的没的。
床榻吱呀地动了下。
“你把被子盖过来。”白朝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闭着眼睛指挥他。忽然间,他感觉一块温软的活肉爬了上来。
他惊慌地睁开眼,以为是夏日里蛇虫太多,不知何时爬上一只。而他看到的场面,更是令他难以置信。
“你在干什么?”
那张方才在他嘴里搅合的舌头,现在又忙个不行。
听到他的质问,公冶明没有停下。他发现白朝驹只是嘴上喊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地很,甚至比刚刚更受用。
白朝驹看着不受控制的两个人,脸一点点变红。当他借着月光,看到那锈迹斑斑的舌头时,不由得心头一惊。
玛德,都忘记把他咬伤了。
“你别弄了啊!”白朝驹支起膝盖,把这人抵出去。
或许是大腿使劲的关系,紧绷的肌肉一用力,公冶明确实顺势被他推了出去,脸上也兀然多了块鼻涕,挂在嘴角。
看到这画面,白朝驹不禁两眼一黑。就在两眼一黑的前一瞬,他看见公冶明伸出舌头,刮了下嘴角。
白朝驹闭着眼就从床上弹起来。
夜班三更的公主府里,白朝驹在井里打水。
“快点,再洗一次,嘴张大。”他把井水倒在脸盆里,看着公冶明把脸埋进水里,吐出咕咚咕咚的气泡。
“已经洗了很多次了。”公冶明抬起头,脸上全是水珠,前半的头发也湿透了。
“张嘴我看看。”白朝驹伸出手指,跃跃欲试地指着他的嘴唇。
公冶明很听话地张开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白朝驹手指抵着他上下牙,仔细检查,以防他没洗干净。不一会儿,白朝驹就觉得手指生疼。公冶明的虎牙有点尖,正好扎在白朝驹手指的位置。
“好了好了。”白朝驹看了会儿,终于卸下手,月亮斜到了西边,再过几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他拉着公冶明的手,往屋里走去,想要好好的,正常的睡一觉。
公冶明忽地使劲把他往回一拽,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又想往他脸上贴。
白朝驹伸手抵住他的胸,阻止他靠近过来:“你嘴巴太脏了,我不想亲。”
公冶明的眉头又垮了下来。不知是不是白朝驹的错觉,他的眼睛似乎一瞬间就红了。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白朝驹在心里嘀咕着。都到了最后关头,不能搞得他不愉快。今晚要是哭哭啼啼的结束,他肯定要记恨自己一辈子。
他往前半步,在公冶明的嘴角轻轻点了下,嘱咐道:“下次可不行了啊。”
公冶明总算是难得一见地笑了。尽管他心里想的是:下次?也未必会有下次了……
夏天的夜里,星光闪烁。白朝驹躺在床上,此时他忽然有些兴奋,有些睡不着了。
他看着边上紧闭双眼的侧脸,有种莫名的感激。
若不是公冶明强行要求,他恐怕真的会错过俩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吧。
“咱们也不是永远不见面了,到了那里,记得给我写信。”白朝驹凑到他耳边,小声嘱咐道。
公冶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如果我有空,会去找你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忘记吃药。”白朝驹又说道。
“我也会来找你,在战胜的时候。”公冶明说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白朝驹说道。
“我当然也会。”公冶明说道。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白朝驹眉头一皱。
“不是不吉利,我是说真的。”公冶明侧过身,正对着白朝驹,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埋在一座山上,最好是会起雾的山,像处州那样的,有水有云……”
“你很喜欢在山上?”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继续说:“要是找不到我的尸体,就在那里种一棵树,树会长大,就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当他说找不到尸体的时候,白朝驹的鼻尖一下子就算了。他慌忙点着头:“你想种什么树?”
公冶明仔细想了会儿,说道:“有什么就种什么好了。”
“我给你种棵梅花树吧。”白朝驹说道,“种棵白梅花,开花的时候会很漂亮。”
“可是梅花只在冬天开花,那时候别的树都光秃秃的,太孤单了。”公冶明说道。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白朝驹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这样天地间,就我们两人。”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白朝驹的脸颊靠着他的头顶,能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种安心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人的呼吸缓慢而均匀。
伴随着窗外阵阵虫鸣,他也渐渐睡着了。
白朝驹是被太阳照醒的。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缝,火辣辣地逼到他脸上。
他只能用力地睁开眼,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另半边床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白朝驹赶忙爬起身,穿上衣服,往屋子外走去。
院子中间,莺儿姑娘正修剪花枝。远远就看到个衣衫不整的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快步走来。
“你也太能睡了,一觉睡到大中午,都不饿吗?”莺儿对他笑道。
“你见过他吗?”白朝驹只顾着问公冶明的消息。
“大清早就走了,他没跟你说吗?皇上命他卯时在京卫集合,现在应当在去沙洲的路上了。”莺儿说道。
他走了?他这就走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说清楚,自己本来还想好好给他饯行一番,结果他倒好,趁着自己还没醒,直接就走了。
都没好好道别呢。白朝驹怀着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往京卫跑去。
正如莺儿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走了,战况紧急,他们一刻都不耽误地走了。
他会给我写信的吧。白朝驹不安地想着,他还没教过公冶明该怎么写信,他记得公主府的地址吗?他应当是记得的。
沙州打着仗,还方便寄信吗?最好他到一个地方,就给自己想写一封信……不行,这样太废钱了,他得省着点花,留着钱买药。
对了,他把银子都带上了没?早知道应该请公主给他备点,以防万一,万一他银子被人偷了……他应当没有把银子都放在一个包裹里吧?
不对,他身手那么好,不可能会被偷的,就算被偷了,他肯定也能找回来。可是他脑袋傻傻的,该不会被骗吧?
不会不会,他不是一个人走的,是一群人走的,那么多人帮忙看着,应当骗不着他。公主说了,钟锡总旗很有经验的,能罩着他。
白朝驹一路胡思乱想着,等他走到公主府门口,太阳已经西斜,这一天什么事都没做,就过去了。
他一进府,鸳鸯就走了过来:“公主找了你一天,说是吏部的文书下来了,要你明日就去顺天府上任。”
明天?好快。白朝驹惊了下。但这样也好,顺天府典史应当非常忙碌。他也可以转移下注意力,不会一直陷在对小老鼠的担心当中了。
第145章 困兽1 那帮小白脸拔不了刀
沙州位于嘉峪关外。钟锡带着六十名精兵行至高台, 和他一样队伍还有十二支,剩下的两百余人则是工匠、杂役和军官。
这就是皇上派出的一千人支援,人数很少, 却是从京城禁卫神机营中抽调的精锐步兵。
他们所有人都配备了火铳,熟悉三段式打发:即第一排射击,第三排填弹, 第二排传递。因此一队不是常规的十人, 而是十二人。
这一行人在高台卫歇了歇脚,参将常瑞正在和指挥使交谈,请求高台卫增加些兵力。听闻此次鞑靼军队是万计数的,尽管他们都配备了高威力的火器, 但一千人还是太少了。
高台卫的士兵们个个睁大眼睛, 好奇地看着这批从京城过来的精兵们。
与高台卫兵粗布衣服和简陋胸甲不同,神机营的盔甲上还上了层半哑的黑漆,从胸甲到肩甲,就连手臂上也密密地覆盖了层如鼠妇般的薄甲,一直到手背,武装地严严实实。
“裹这么严实,手臂还动得了吗?怎么和人拼刀子?”有高台卫的士兵小声质疑道。
“他们是用炮的, 又不需要拼刀子。”另一人说道。
“也是。”那人不懈地嗤笑了声, “我瞧他们那白白嫩嫩的样子,跟小白脸似的, 腰上的刀都是摆设吧。”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被个耳尖的神机营士兵听到了。
“说谁的刀是摆设呢!”那士兵怒道,“要不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人,不该冲到前线,哪需要我们帮忙?”
率先挑衅的人咧嘴一笑, 伸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刀,说道:“要不是摆设,来和我比划比划?”
“诶!别吧,咱都知道你廖三千的刀厉害,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总旗要知道咱在这里内讧,要按军令处置你的!”边上的人赶忙拉住他跃跃欲试的胳膊,劝说道。
“怕什么,那些京城来的,油头粉面的家伙,都不敢拔刀呢。”廖三千还在叫嚷着。
那神机营的士兵摔下碗筷,猛地站起,伸手握住腰间的刀,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了。这个廖三千,竟然说他们神机营的士兵拔不了刀,他禹豹可不是拔不了刀的孬种。
廖三千的刀是西凉的刀,是他幼年时,从一个鞑靼人手里学来的。他的刀粗矿厚重,弯成一道半月。
禹豹的刀是京城的刀,是他在数千人中胜出,被选为神机营的凭证。他的刀狭长锐利,带着春苗般微弱的弧度。
京城的刀却没打过西凉的刀。俩人交手不过十招,廖三千就把那柄厚重的弯刀抵在了禹豹的喉咙上。
“这就是你们京城的刀?不堪一击。”他冷冷地啐了口,用力踢出一脚,把禹豹从面前踢走。
禹豹的脖颈上擦破了层皮,正流着血,而他的脸颊比血还红,红得发紫,呈现出猪肝色。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击溃众人的刀法,竟被败地如此彻底。
“你的刀很厉害。”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禹豹见到了另一柄刀,横在自己身侧。
这也是一柄狭长锐利的刀,有着京城的金贵,与他的刀不同的是,这柄刀的刀身笔直,直得像一柄剑。
“我想领教一下。”公冶明补上了后半句。他走过半跪在地的禹豹,走到廖三千面前。
“爷爷我可不是陪练。”廖三千收起了手里的刀。他扫了眼新来的这人,比方才那个更白净些,五官也更秀气,简直秀气得跟个娘们似的。个头倒是挺高,但看他那样子,更像个没啥本事的绣花枕头。
廖三千的刀收到一半,手边刮过一阵冷风,他的刀忽然就插不进刀鞘了,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公冶明手里那柄笔直的刀刃,正插在廖三千的刀鞘上,将刀鞘从中间洞穿,卡住了他手里的刀,不让他把刀收起来。
“我要是非要你陪练呢?”公冶明前倾着身子,歪头看着他。
他似乎有点本事,比刚刚那个强点。廖三千用力顿了顿手里的刀,想把刀硬塞回去。可公冶明卡的位置不偏不倚,且根本没有收刀的架势。
他就是逼着廖三千把刀拔出来。
还挺横,廖三千爽朗笑道:“行行行,就让爷爷我好心给你上上课。”
廖三千脸上的笑只是幌子,是骗面前小白脸放松的伎俩。廖三千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对手:他肯定不知道江湖险恶,会被自己的笑蒙骗过去。
廖三千的话未说完,脸上笑容犹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出刀,往公冶明面颊挥去。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禹豹傻了眼,但公冶明反应过来了。
他脚步微动,往廖三千左侧闪去,在避开这一下的同时,顺手将抵在廖三千刀鞘中的刀拔了出来。
廖三千手中的阔刀还没停,呼呼作响划个半月,继续往公冶明腰身上袭去。禹豹在边上看着,惊得手脚冰冷。他见廖三千的阔刀厚重,足足有自己小旗手上的三四倍宽,从正面是无论如何都是抵挡不住的。
公冶明这下却没有闪,而是迎着廖三千的阔刀,接了上去。
这怎么能行?刀不断就算不错了。禹豹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和他一同站起的还有数名士兵,都是神机营的人。他们双拳紧握,如今他们这些精兵的颜面,都在这一场比试中了。
尽管他们也才认识这名小旗不久,也不太熟悉他的本领究竟如何。他看起来冷冷的,没啥表情,也不爱说话,像是个厉害的人。但是年纪又很轻,听说才刚刚及冠,没准是年轻气盛才出去和廖三千比试的。
而这廖三千能挥动这么柄厚重的大刀,且挥得虎虎生风,举重若轻,也一定不是一般人。
廖三千的脚步一顿,激起厚重的尘土,于此同时,公冶明的脚步也停下了,就抵在廖三千身前。围观众人伸长了脖颈,想看看这比试的结果究竟如何。
只见廖三千的阔刀横在公冶明脑袋侧边,刮着他的头发丝,离面颊不到一寸。而公冶明的横刀也指着他的脖颈,刀尖几乎刮着他的皮肉。
“是谁赢了?”有人问道。
禹豹看这俩人都离对方要害只差一寸,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一时难辨胜负。
“应当是打成了平手。”他说道。
“不,是我输了。”一个厚重的嗓音传来,是廖三千的。
他输了?他竟老老实实承认输了?禹豹愣了下,忍不住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方才他距离有些远,且公冶明和廖三千的身子交错在一起,挡住了部分视线,他没看地太分明。现在走到俩人身边,他总算看清楚了。
廖三千的阔刀不是自己定在公冶明脸边的,在刀镡靠近刀柄的位置,公冶明的横刀死死抵在那里,阻止廖三千的刀再挥过来。若是公冶明的刀再往前半寸,廖三千的刀非但不会靠近,还会再被他拨转开去。
而公冶明的刀尖,是实实在在地指在了廖三千的喉咙,畅通无阻的。谁胜谁负,相当明了。
廖三千收起了刀,对公冶明弯腰行了一礼,道:“未想到阁下的刀法竟如此出神入化,若非阁下及时收手,我廖三千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是小旗,刀法比普通士兵厉害些是应当的。”公冶明淡然道。
“我廖三千也是小旗。”廖三千忽然说道。公冶明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咋咋呼呼,一点儿都沉不住气,喜欢挑衅人的家伙,还是个小旗。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廖三千满面笑容道。
“我叫公冶明。”公冶明把刀收回刀鞘,想着回去,把刚刚吃了一半的饭给吃完,等会儿还得赶路,不能饿肚子。
“公兄弟,我方才确实对京城诸位有些无礼了。但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一会儿还得并肩作战呢。”廖三千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笑容也不露一个,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方才的挑衅生气。
廖三千其实不喜欢京城的人,但他觉得面前这个打败自己的年轻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他很希望能跟他交个朋友。在此之前,对京城的兵们奉承几句,他也乐意。
公冶明停下了步子,认真地看着他。
他也会回应我几句吧,廖三千想着。等会儿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兵,还得靠自己带路呢,他肯定不愿意把关系闹僵。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公冶明开口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姓公,我姓公冶。”
说罢,他转过脸,也不再搭理廖三千一下,径直往饭桌边走去。
祁连山间隔着中原和西域,绵延数千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祁连山的北侧,就是太祖花费重金修建的长城,一道人工修筑的屏障。
高台卫派出了点赠援,和京城精锐回合后,人数扩张到了一千五百人,实际的战斗兵大约一千人,比常瑞预计的两千人要少上一半。
常瑞问了那里的总旗:“高台卫的人怎么这么少?是半数人都前去支援沙州了吗?”
那总旗摇头道:“高台卫一共只有一千三百人。”
高台地处西北,气候也不算差,但卫所的士兵是军户,世代都是兵。平日里除了种田,还要操练,比普通种地的农民还要劳累。很多士兵都当了逃兵,从卫所跑出去,自己找地方过日子。
“这一千三百人,还是包括了很多新抓的壮丁。广顺帝复位后,说要加强兵力,避免重蹈天乾关之变的覆辙。有近一千人,是最近一年招才来的,编在指挥使邓良才手下,算作是他的家丁。”
家丁?那岂不也算私兵了?若是有人诚心针对他,那简直一告一个准,分分钟被当成反贼踢下去,常瑞想着。
可这里毕竟是边疆,不是京城,卫指挥使是个保家卫国,相当辛苦的职位。这邓良才也算个很有魄力的将才。他招的“家丁”们训练了一年,现在都要派上用场了。
第146章 困兽2 兵力不齐,为何不报?……
嘉峪关在长城末端, 位于嘉峪山隘口处,城关横穿沙漠戈壁,绵延一百里。
此乃河西走廊的必经之处, 是西域进入中原的唯一通道。哪怕嘉峪关外战火不断,前往嘉峪关的异国使节和商人依旧络绎不绝。
他们大多鹰目高鼻,毛发旺盛, 身上散发着异香。公冶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异国商人立刻操着不标准的汉语,向他推销什么。他慌忙避开目光。
他们一行人此刻在嘉峪关内歇脚,待钟锡安排接下来的目的。从高台卫到嘉峪关有一百多里,士兵们日夜赶路, 此时也都累坏了, 没心情去寻别的乐子。
只有廖三千精力旺盛,在异国商人中走来走去,遇到美丽的金发女孩,他还要搭讪几句。
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商人对公冶明说的话,好像苍蝇见到腐肉般,快步向公冶明靠近过来。
“他说这些都是上好的宝石,你可以看看, 不贵的。”廖三千以为公冶明没听懂商人口音浓重的汉话, 给他翻译了一道。
“我身上没有银子。”公冶明说道。
“唉,都是上沙场的人了。银子留着还有什么用, 不如花了拉倒。”廖三千感慨道。
公冶明说道:“我银子都拿去买药了。”
买药?原来他说的不是客套话,是真没有银子了,廖三千自觉没趣地挠了挠头,扭头对商人说道:
“给我来……就这个吊坠吧,我要送给那位姑娘, 她应该喜欢。”
廖三千满脑子想着在走之前爽最后一下。他以为西域姑娘更开放些。
当他把吊坠拿到金发姑娘面前,表明他的意图后,换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目睹这一幕的士兵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不如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鸟样。”禹豹则是笑得最开心的。
廖三千吐了口气,心想不和这些小白脸一般见识。他模样确实磕碜了些,皮肤黝黑,鼻子是那种硕大的牛鼻子,眼睛有点小,透着股凶相。因此他把所有长像比他英俊的男子都叫小白脸。
他假作淡然的回到众人面前,摆出一副是她不懂中原男人的好的面孔,转眼又和几个赌牌的玩耍起来。
而钟锡总旗,正和参将常瑞一起,和嘉峪关的将士们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关外都是敌人,你们多加小心。”嘉峪关的千户官这样说道。
“鞑靼已经攻破沙州了?”常瑞问道。
“沙州已经十天没有消息了,鞑靼攻势很猛,送粮的队伍有去无回,沙州恐怕已经失守了。”那千户官说道。
“沙州那么大一个城,还配着最新的五雷神机炮,应当有不少囤粮。半年也能撑得住,但越往后拖,对我们不利,得尽快替他们解围。嘉峪关还能出多少兵?”常瑞问道。
那些个千户官看看指挥佥事,指挥佥事又看了看指挥同知。最后,终于有个也不知是什么职位的人,略带为难地开口道:
“嘉峪关的一千人是守关的,这是太祖的命令。嘉峪关一但失守,鞑靼就会直入大齐腹地了,这一千人万万不可乱动啊!”
常瑞叹了口气,算了算手头仅有的一千兵力,颇感为难。
皇上的命令是守下沙州,坚决不可让火炮流入鞑靼手中,按先前的消息,沙州应当还有安定卫指挥使尤启辰指挥的一千人。尤将军骁勇善战,又是常年征战西凉的老将,有他在,沙州一定还在支撑。
“我们得先把从嘉峪关到沙州的粮道打通,这样沙州的兵力才能发挥用途。”常瑞说道,伸手指着桌面上巨大的绢布地图,那上面详细画着从嘉峪关到整个西凉的地形和大小城池。
“玉门的消息如何?”他指着那座离嘉峪关最近的大城。
“玉门由赤斤卫护卫,暂时没有危险。”指挥同知说道,“但问题是……”
他伸手指着横跨在玉门和沙州间的疏勒河。
“鞑靼守住了疏勒河西岸,要去沙州,必须渡河。”
这河是天险,常瑞的眉头皱紧了。疏勒河又宽又长,火炮不可能布满河岸,因此鞑靼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那里。
鞑靼不是没有策略的,他们曾经从北向南越过长城,直冲天乾关,离京城仅有数百里。这次,他们没有像先前那么激进,但常瑞有一种隐约的预感:鞑靼这次来袭,是冲着嘉峪关来的。
他们围困沙州,若是大齐为了加强兵力,调走嘉峪关内的守军前去救援沙州,那嘉峪关一定是接下来失守的那个。
他的确调不了嘉峪关的兵。
“得去赤斤卫调点兵。”常瑞说道。
“赤斤卫的兵……恐怕也动不了。”一人略带犹豫地开口了。
“为何?”常瑞问道。
“赤斤卫的兵比高台卫更少,只有八百人。”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回事!?”常瑞怒拍了下面前的桌子,这一掌直接将摆放地图木桌劈成了两半。边上众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无人敢说话。
“这么点人,为何不说?为何要谎报兵力?”常瑞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他出发时得知的消息是,赤斤卫剩余四千余人,兵力充足。如今到了这里一问,赤斤卫只有八百人。八百人,守个玉门都费劲,哪还有兵给他调?
他焦急地在地上来回踱步,片刻后,又问道:“那肃州卫呢?”
“肃州卫……只有三百人。”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轻。
一个卫所,本应当驻守着五千人,就算逃兵再多,只剩三百人也过于离谱了。
常瑞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了,他想起失守的三卫,继续问道:
“沙州卫原本有几人?”
“沙州卫有七百人。”
“哈密卫呢?”
“哈密卫有一千人,但全军覆没了。”
“曲先卫呢?”
“曲先卫有一千五百余人,也全军覆没了。”
“罕东左卫呢?”
“罕东左卫……只有四百人。”
“敢情曲将军率领的一千人,就是罕东左卫和沙州卫,整整两卫加起来的人马数?”常瑞难以置信地愤慨道。
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离奇的现实,又不甘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不告诉皇上?”
嘉峪关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似是有口难开。
终于,一人陪着笑脸,上前一步,对常瑞道:“常将军,此事的确是我们倏忽了。”
“倏忽?混账!”常瑞抡起胳膊,就在那人的笑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那人被扇倒在地,鼻孔嘴角同时迸出鲜血来。
“指挥使!”一旁人的都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倒地的人扶起。
常瑞愤愤不平地看了那人一眼,他鼻子还在流血,伸手抹了下,依旧赔着不卑不亢的笑脸。
指挥使?他还是嘉峪关的指挥使?还是个不小的官,方才说嘉峪关的兵动不得的人也是他,他似乎在嘉峪关众将士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常瑞虽然官高他一等,亦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力,但此刻也无法对这个“谎报兵力”的指挥使下令诛杀。
他只能说道:“等此战结束,你的罪过我会如实禀报给皇上,但愿你能将功补过吧!”
说罢,常瑞冷眼看了那人一眼,对身后众人下令道:
“嘉峪关也没什么可多待的了,兵贵神速,现在就出发,前往玉门。”
从嘉峪关到玉门关有着两百多公里,需要行军五日。
一行人在满是黄沙的戈壁上前行,浩浩荡荡,声势巨大。
介于在嘉峪关获得的情报,玉门并未受袭,常瑞认定此段路是安全的,就命令众人全速前行,尽快抵达。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派了一只轻骑兵出去侦查,确保方圆几里内万一遇上鞑靼的队伍,可以有所准备:迎战、亦或是回避。
他们已经行了整整两日,此时太阳西斜,侦查的轻骑兵也纷纷归队,众人原地扎营休息,分食着干粮。
廖三千拿着一大片黑红的肉干,径直走到公冶明面前:“这是西凉的风干肉,你尝尝,配着圆饼吃很香的。”
公冶明伸手正准备接过,一旁的禹豹说道:“我听说,你们的肉干都装在牛膀胱里,是不是一股子尿骚味啊。”
“别瞎说!牛膀胱都是洗干净的,怎么可能有尿味?”廖三千皱着眉头,大声反驳着,伸手就要往禹豹头上打去。
“欸!欸!”钟锡撇见了这一幕,快步上前,站在了禹豹和廖三千之间,挡着廖三千的拳头。
廖三千见另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此刻脑子也冷静了下来,把手对着空气挥了挥,说道:“我看刚刚有个苍蝇,赶一赶。”
“我警告你,别随便对自己人动手。”钟锡一脸严肃。
廖三千扭过头,不爽地“切”了一声,这些京城来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护自己人。明明是他们侮辱我的好意在先,倒显得我有错似的。
廖三千快步走着,三两下把肉干折进嘴里,正嚼着,忽然一个人堵在了他面前。
那人正是公冶明,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廖三千,说道:“方才是我的属下无礼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哈哈。”廖三千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多大点事呢,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公冶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他的话,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方才的肉干,还有吗?”
“有有有,有的是呢。”廖三千笑道,“你跟我去营帐里,我拿给你。”
第147章 困兽3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
夏夜星河璀璨, 大抵是戈壁满目荒芜的缘故,显得星空格外闪亮。
军帐中,长途跋涉一日的士兵正在休息。公冶明侧卧在床铺上, 正欲睡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老大,老大,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公冶明疑惑地睁开眼, 朝着出声的方向看去,说话那人是禹豹,他一双牛眼睁得锃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老大, 我闹肚子了, 肯定肉干吃的!那帮西凉人的东西不干净!”禹豹对他抱怨道。
“闹肚子就去找队里的郎中。”公冶明翻了个身,拿铺盖蒙住耳朵。
禹豹见他不附和自己,只好悻悻起身出去。天上星光灿烂,军帐却都是一片漆黑,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看着这么多营帐,也懒得去找郎中在哪里了。
他只是肚子有点难受,想让小旗和自己一同抱怨两句高台卫的廖三千, 哪料到小旗根本不理自己, 他现在只好提着自己的裤子,在夜色里转悠了会儿,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下。
肚子里稀里哗啦的一阵闹腾,他正蹲着,看到天边缓缓地滑过一颗流星。
禹豹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见到流星,他忍不住双手合十在胸前,想借此祈祷沙州平安无事。
那颗流星越来越近了, 禹豹惊讶地看着流星飞行的方向,正冲着自己而来。他慌忙提起裤子,拔腿飞跑开去。
那流星正落在一顶营帐上,没有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可流星的余热点燃了那顶营帐,杖子很快着起了火,火越烧越旺。
紧接着,天边出现了成百上千颗流星,沿着方才那颗流星的轨迹,往营地飞过来。
禹豹总算反应过来了。那不是流星,是浸过油、燃着火焰的箭!
“鞑靼的火箭射过来了!”禹豹还提着裤子,连腰带都来不及系,拼命扯着嗓子呐喊着,“有敌袭!敌袭啊!”
那几名守在营地周边放哨的哨兵总算反应过来,敲锣打鼓着,将睡着的人都叫醒。
帐子里头的人刚刚从睡眠中惊醒,成片的火箭就落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火雨从天而降,点着了三分之一的营帐。
士兵们看到火焰烧着了自己的军帐,瞌睡一下就醒了,手忙脚乱地按照训练那般,从枕边拿起武器,晕头转向地往帐子外飞奔出去。
跑地快的,已经率先在空地上列好了阵型。跑得慢的,盔甲上烧着火慌乱地扑打着,在军营里撞来撞去,跟无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
还有个别不上道的,朝着着火的帐子飞奔过去,不知是落了什么。
“别管了,你快出来!”钟锡劝着那个朝火海中飞跑过去的工匠。那是神机营看管火器的老康,钟锡认识。
“那位置存的是弹药!不能就这么烧了!”老康说道。
弹药?钟锡心头一惊。方才鞑靼那一波火箭,竟然不偏不倚地点着了他们存放弹药的推车,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若是弹药着了,可不是着火那么简单,会炸的。
更何况他们不能让弹药这么轻易的被炸没了,若是没有子弹,他们手里的火铳就发挥不了作用,神机营的精锐步兵就变成了普通步兵,根本没可能打过鞑靼的铁骑。
“弹药还没炸。可帐子都着了,把弹药围在里面,再这样下去,迟早要炸的!”老康焦急地说着,挣脱了钟锡拉着的胳膊,就要往火堆里跑。
“为什么不听我命令?”常瑞走到他们面前,“我都说了,这些先分给到每个小旗,按队保管。”
“将军,我和各位总旗商量了,大伙儿都觉得今日天色太晚,先休息,等明日上路前再分,谁知道还来不及分……”老康无力地解释着。
“军令如山,一刻都拖延不得!”常瑞怒道。
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按军法处置他们,常瑞只好对着老康和钟锡说道:“你们,还有参与了这事总旗,都赶快将功抵过,将这些弹药救出来!”
就在这时,天边再度亮起星星点点的一片,在夜空中成群结队地划出漂亮的尾线,往这里飞来。
第二波火箭过来了。
公冶明点了点队里的人数:禹豹,袁大赤,段六,林小丰,武飞飞,郑八,薛阿兆,郜七四,崔九,王四手,严狼,邓七斤。十二个人都来齐了。
多亏了禹豹运气好,在拉肚子时率先发现敌情,他率先跑进自己的营帐里,通知了队伍里的所有人。
公冶明看了看其他队伍的人,没见到钟锡的影子。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总旗。”他对十二个人说道。
“老大,我跟你一块儿去吧。”禹豹很殷勤地跟上去。他记得钟锡总旗暗中嘱咐过自己:你们老大嗓子不好,别让他累着,你得替他分担些。
“我们一起找,总旗这么久不出来,肯定被困在火海里了,俩人找更快些。”禹豹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就见禹豹转头大喊起来:“钟锡将军!钟锡将军!”
“别叫嚷了!”火海前的一人振声喊道。
“你叫什么叫?咱们救人呢!不叫嚷怎么行?”禹豹高声喊道。
话一出口,他才看清那站在火海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常瑞。
我滴个天,冲撞到老大的老大的老大……最最最头上的那个老大了。
“常将军,我没看到是您,失言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禹豹慌忙弯腰赔笑道。
“你们钟锡总旗,正在里头搬弹药呢。”常瑞说道,伸手挥出腰间的刀,把燃地越来越旺的火焰劈开,露出隐约的一条小路,通往深处。
搬弹药?咱们的弹药怎么在火海里?那岂不是很危险,随时都会爆炸?
禹豹正想着找借口离开,却听身边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们也一起去搬。”
老大,这么危险的事,你要上就上,别带上我了啊。禹豹欲哭无泪。
常瑞看着自告奋勇的两人,脸色柔和了些,说道:“动作快点!”
禹豹刚勉强点头答应着,却见公冶明纵身闪进了火海中。他只能努力不去看那些狂舞的火舌,眼一闭心一横,也飞快地冲了进去。
火海后面倒是很干净,火焰还没蔓延过来。借着金红的火光,他很快看到数辆驮着箱子的车,乱七八糟地排在那里。
六七个人手忙脚乱地拖拉着木车,各个灰头土脸的,面颊被烟熏得黢黑,哪里还看得出半点总旗的样子。
禹豹跟着公冶明的步伐,也推起一架车,往来的地方飞冲过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火雨,那是他刚才进去时背对着天空,没能看到的。
箭矢已经飞到营地上空,距离他们很近很近。禹豹看到公冶明推着木车,消失在火墙之后。可他的这俩车,似乎车轱辘出了些问题,推起来有些力不从心,推得也没那么快。
禹豹艰难地推着车,迎着火雨往外走,他眼睁睁地看到一枚火箭,正冲着自己的推车过来,就要落在弹药上。
这时,禹豹感觉车子被人用力地拽了下,猛地往前冲去,他险些站立不稳。那枚火箭蹭着他的额角过去了,落在地上。他的额角留下了一道口子,往外渗着血。
正是公冶明帮他拉了一把。
“轰”的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禹豹被惊地手脚一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推车炸开了。
爆炸发生在他后面的地方,有枚火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了装着弹药的木箱,火焰点着了里面的弹药。一瞬间,那些挨在一起的箱子全部炸了开来。
巨响让禹豹瞬间失去了对声音的感知,耳里只有嗡嗡的余音,其他什么都听不到。他晕乎乎地看着身后爆炸后的灰烬,依稀看到几个人影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了。
公冶明也是如此。尽管他先前有过几次生死攸关的片刻,但那与战场完全不同。
他比禹豹更进一步地目睹了整个爆炸的过程,看到那些箱子,是怎么在转瞬间爆出比太阳更刺眼的光芒,又在瞬间化为余烬。
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躲避,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运气。
公冶明怔怔地看着那半截离自己更近的尸体,尸体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总旗,钟锡。
“别发呆,快走!”常瑞的声音从俩人身后传来。他挥着手里的刀,帮呆若木鸡的俩人隔开一些零星的火箭。
第二波火箭总算全速落尽。而天边星星点点的火光又亮了起来,那是正在靠近的第三波火箭。
待四批火箭过后,一切总算消停起来。常瑞迅速收整了大部队,带着从火海中抢救出来的弹药,快速地向北行进。
从方才火箭射出的位置来看,鞑靼是在南部的山上。箭停了,他们一定在策马狂奔而来,要将方才偷袭的营地洗劫一番。
常瑞只能往北走,祈祷北边不会有人偷袭,且尽可能拉开和那些敌军的距离。
就这样在夜色中走了很久,直到天刚破晓,侦查骑兵确认方圆十里内没有人影,他才下令众将士原地休息片刻,清点伤亡。
总旗损失四人,神机营丧生步兵有七人,烧伤一人。高台卫丧生步兵五人,烧伤两人。工匠丧生一人。合计伤亡二十人。
但遗憾的是,弹药只抢救出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在火海中炸成了灰烬。
这意味着这只千人精锐,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二的战斗力。
第148章 困兽4 士气为先
西凉的黎明比中原来得更晚些。
京城的街道已经是车水马龙。白朝驹走进顺天府, 在招阁内坐定,借着明亮的晨光开始翻阅文书,西凉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只来自疏勒河西岸的铁骑, 从跑马丘飞奔而下,扬起滚滚尘埃,跑到大漠中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为首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 帽子上插着鹰羽, 帽檐下的鬓角垂出两束编程麻花的小辫子。他有节奏地吹着口哨,身后的队伍随着他的步调,纷纷收紧缰绳,停在了烧成黑炭的齐军军营前。
“三王子, 昨夜那么大的火, 齐军的粮食都烧成灰了!”一人对为首的青年说道。
三王子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翻身跃下马,甩了下两侧的小辫,往军营的废墟里走去。
片刻后,他爆发出一阵豪放的大笑,笑声接连不断,回响数百里。
身后的鞑靼骑兵都一脸疑惑地面面相觑。
“咱王子准是疯了, 粮食烧没了, 人也放跑了,忙活一晚上, 没捞到半点好处。”
“不!”三王子大声喊道,洪亮的声音笼罩着身后整支铁骑,“这可不是运粮的队伍,这是齐军从京城派来的精锐,咱们烧得也不是粮食, 而是他们的火器库!”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舞足蹈。
“你们带点脑子想想,运粮的队伍哪需要这么多营帐?他们的粮车又在哪里?再仔细瞧瞧这地上黑色的条状痕迹,一定是什么东西爆炸留下的。根据咱们对边疆齐军的了解,这么多人,这么多火器,他们早赢了!至于让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吗?这些人只能是中原来的援军!”三王子说道。
听闻此话,底下众人都相信这只队伍是大齐派来的援军了,他们有的惊喜,有的慌张。
“齐军的增援都来了,咱们要不要撤啊?十年前,咱们的骑兵就败在了火器上。”
“十年前的神机营,在逼退咱们的同时,也被咱们重创。”三王子说道。尽管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孩子,但他从小就想重整鞑靼辉煌,再返中原,对十年前的事也了如指掌。
“这应当不是神机营十年前的老兵,而是只新兵。”三王子笃定道。尽管他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咱们炸了他们的火器库,天运在我大汗!应当趁胜追击,哪有退的道理!”
说罢,他扬起马鞭,率领众人继续前行。
“三王子,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底下的人问道。
“玉门!他们肯定在去玉门的路上。”三王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常瑞在踱步,他们一路往北,行了许久,此时与鞑靼三王子追击的队伍还有段距离。
齐军的队伍需要重整,夜里的行军突然又迅速,大部分士兵都受了惊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队伍走得七零八落,宛如一只吃了败仗的溃军。
常瑞令众人休息片刻,随后在数十名小旗中选了四人,接替丧生的四名总旗的位置。在风云莫测的战场上,升官就是这么的快且突然。
“老大,他怎么不选你?咱们这么努力抢救弹药,多少得有点功劳吧?”禹豹对公冶明小声说道。
公冶明默不作声地坐下。屁股刚着地,一名新任的总旗就跑过来,说常将军找他。
“我没有叫你接替钟锡的位置,你肯定心里很不服气吧。”常瑞对公冶明说道。
要说不服气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很不服气,公冶明心想着。当总旗一样得上战场,不过是带的人更多罢了。
“我出发前,刘将军就同我说过,你要不是在大殿里冲撞了皇上,肯定是状元。”常瑞继续道。
怎么从探花变成状元了?刘将军又是哪位?该不会……是刘光熠每天挂在嘴边的爹爹吧?公冶明不确信地想着。
“你是有几分胆魄。可话又说回来,你连皇上都敢冲撞,我也担心你不服从我的命令。只要你好好表现,别说总旗的位置,就连我的位置,也迟早会是你的。”常瑞笑道。
“常将军。”公冶明忽然喊了他一句。
“有话就说。咱们都是武官,不搞那套文邹邹明里暗里的。你有何不满,直说即可。”常瑞说道。他看这年轻人神态冷淡,心想他应当还在为没选上总旗的事生闷气。
只听公冶明说道:“常将军,现在去玉门有危险。鞑靼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此刻一定在追赶我们。他们是骑兵,比我们走得快。在抵达玉门前,咱们不可避免的会与他们一战。”
“你这个差点当上状元的,确实有点本事。”常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我也预料到了。咱们的补给在昨夜丢了不少,必须得去玉门,不然到不了沙州。这一仗躲不了,必须得打。”
“可咱们的弹药也不够了,得留到沙州再用吧?”公冶明问道。
常瑞把公冶明拉到身侧,小声道:“瞧见那些士兵了没,昨夜的夜袭,浇灭了大伙儿不少士气,咱们得赢一场,此谓治气。这一战虽然消耗弹药,但振我军威风,挫敌军锐气。我们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玉门城七十里外的一片小山丘上,常瑞带领众人在此布阵,等着鞑靼骑兵出现。
七百余名带着火铳的精兵整列成前中后三排,每排一百二十人。在山头上排列开来。
鞑靼的骑兵行进射程,所有人一齐开火。
接近一里长的弹幕齐刷刷地往骑兵射去,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冲在最前的先锋队人仰马翻一片。
第一排射击完毕,第二排众人就把空弹的火铳取走,将另一支装填完毕的火铳递过去,再将空弹的火铳交给第三排众人进行填充。
众人看着指挥佥事的旗语,再度齐射,发出又一轮震耳欲聋的轰响。
“三王子!咱们的人冲不过去啊!”
骑兵哀嚎着,倒在地上的人和马的尸体,甚至累积成了一道道屏障,阻止后面的骑兵发起冲锋。
骑兵若是不能发起冲锋,优势就少了一半。
“中埋伏了,咱们撤!”三王子果断下令道。
“常将军,鞑靼撤了!咱们要不要追?”齐军问道。
“追什么追!你看咱们两条腿的,能追上四条腿的吗?”常瑞冷冷道。
就这样,玉门城外突然传来了一次大捷。驻守玉门的官兵听到战报时,纷纷都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鞑靼竟然突袭到如此近的位置。
百姓们也听闻了大捷的消息,给远道而来的众人予以热烈的庆祝。
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孩子悄悄举起了手里的弹弓,挑中了一个脸上有疤的京城士兵。
“娘说了,京城来的都是坏人!”他高声喊道。
一枚高速飞行的石子往公冶明脸上袭去。就在石子快要打到面颊的一瞬间,公冶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石子。
孩子眼看偷袭不成,慌忙收起手里的弹弓,拔腿就往人群里跑,但被热心人抓出来了。
“这野小孩,快给人道歉!”那人拽着孩子细瘦的胳膊,往前一丢。孩子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他囫囵地爬起来又要跑,却再次被抓住了胳膊。
孩子惊慌地抬头,看到那个被自己“袭击”的“坏人”就在面前,低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嘴唇紧闭,脸色冰冷。
孩子嘴一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被我吓哭了?公冶明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淌。
不一会儿,围观众人都走了,士兵也都散去。孩子还在地上哭,公冶明只能站在那里等他。
孩子的哭声总算一点点弱了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有挨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刚……那……不是……我、打的。”
公冶明一把抓起孩子的手臂,孩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藏在怀里的弹弓就被拽了出来。
“不是你打的?”他问道。
证物就在眼前,孩子却还在嘴硬:“这不是我的。”
“京城都是坏人,你说的。”公冶明一把抓住孩子的脚踝,把他从地上倒拎起来,提在半空。
“坏人!放开我!放开我!”孩子拼命挣扎着,但他的小胳膊太短,只能挥打着空气,根本挥不到公冶明的身体。
他挣扎了一会儿,就觉得大脑充血,眼珠子快要炸开了,难受地不得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现在他是真的害怕了,感觉自己像只待宰的小猪,而这个“坏人”,会把他折磨致死。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拿石头打你,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不想死,呜呜呜呜……”他眼泪倒流到额头上,再从头顶上滴到地上,滴成一条细线,一路从大街滴到军营。
“我又没准备杀了你。”公冶明找了间没人的营帐,把孩子放在墙角的凳子上。自己则坐在孩子对面,把孩子堵在墙角。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孩子的眼睛都干净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等面前的人发话。
“弟弟,我问你,娘亲为什么和你说京城都是坏人?”公冶明问道。
第149章 困兽5 京城之内尽是敌
“我不是弟弟, 我是女孩子。”孩子说道。
公冶明愣了下,他端详了会儿面前的孩子,大约五六岁的模样, 脸蛋很圆,眼睛乌黑明朗,确实是个样貌很秀气的孩子。
但她满脸都是脏兮兮的泥巴, 衣服也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根本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公冶明因为自己是男的,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个男孩。
孩子说自己是个女孩,公冶明赶忙改口道:“妹妹, 你娘亲为何说京城内都是坏人?”
小女孩撇了撇嘴:“娘亲说了, 爹爹在卫所里没有粮吃,就是京城那帮人把粮食偷了,才害得爹爹饭都吃不饱。那里的人跑了好多了,爹爹是为了保家卫国,才留在那里,不然早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你爹爹是兵?”公冶明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问道:“你说, 京城的人又想让爹爹守边疆, 又不想给爹爹吃饱饭,难道不是坏人吗?”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问道:“你爹爹是赤斤卫的兵吗?”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说道:“我得问问我娘。”
“你娘在哪里?我带你过去。”公冶明对小女孩伸出手,想把她抱起来。小女孩下意识地往墙角一缩,眼里全是惊恐。
“我……”公冶明作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努力想令自己的声音温柔些, 无奈还是一样的沙哑。
但小女孩眼里的恐慌消散了些。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却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弯成优美的弧度,眼角向上挑着,特别漂亮。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要哭。
“我不伤你。”他说着,继续伸出胳膊。
小女孩仍有些犹豫,她不确定面前这个笑起来很漂亮的人,究竟是不是娘亲说的坏人。
公冶明见她还不上来,说道:“你不想让我抱,是喜欢被倒提着?”
小女孩当然不想再被倒提一次,她看到面前的人收敛了笑意,一张脸又变回冷冰冰的样子。她没得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爬上了公冶明的肩膀,把脏兮兮的小脸搁在盔甲上。
他是坏人。小女孩心想着。
玉门的城墙上,常瑞正和驻守玉门的众将士商议渡河的事。
疏勒河就在玉门城西侧二十里的位置,从城墙上往西看,能看到河水蜿蜒的轮廓。
“常将军,玉门的渡口早已被鞑靼占领了,只要有人渡河,就会迎来连绵不断的箭雨。”赤京卫指挥使说道。
“今夜,我先派一只水性好的小队游到河对岸,先与鞑靼的周旋。等明日白天,用玉门城的火炮掩护大部队渡河。”常瑞道。
“常将军要我们把玉门城的火炮推出去,列在岸边护送你们过河?”指挥使问道。
“有何问题?”常瑞问道。
“常将军,昨日鞑靼都突袭到了玉门城外七十里的地方,玉门的守军本就不多。若是把火炮运到岸边,鞑靼趁机攻到城下,这城守不住啊。”指挥使为难道。
“那只是一只八百人的骑兵队,就算玉门没有火炮,他们也攻不下来。再说了,他们即吃了败仗,又知道我们进了玉门城,怎么敢再攻过来?”常瑞反问道。
指挥使不说话了,常瑞继续下令:“明日天一亮,就把火炮推到河边,一刻也不得耽误。”
“是。”指挥使答应道。
常瑞皱着眉头从城墙走下,心里愤然想着:谎报兵力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是些畏畏缩缩,贪生怕死之徒。渡河危险,他们不敢帮忙,还拿城池失守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他脚步走得极重,在石阶上踏出咚咚的声响。转过拐角,那些驻守城墙士兵都齐刷刷地抬头注视着他,他们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下楼会发出如此巨大的脚步声。
常瑞冷冷地瞟了眼这些不务正业的守兵们,一瞬间瞟到个熟悉的身影。
“你不看着手下,在这里做什么?”他几步走上前问道。
公冶明的眼睛还粘在边上一名老兵的腿上。常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老兵双腿后侧躲着个小孩子,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眸,从腿缝中往外看。
“爹爹,他是坏人。”小女孩小声说道。
那老兵蹲下身,柔声说道:“沙沙,这是常大将军,是从京城过来帮忙打坏人的。来给大将军行个礼。”
小女孩眉头一皱,小声道:“娘说了,就是京城的人害爹爹吃不饱饭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常瑞和公冶明都听到了。
“常将军,这里的守兵都说,京城给的军饷很少,所以才跑了好多人,即便这样,军饷还是不够分。留下都是家里有点粮,还愿意守城的老兵。”公冶明对常瑞解释道。
“为何说是京城的人害的?”常瑞问道,眼睛看着蹲在边上的老兵。
公冶明见老兵迟迟不肯说话,一改先前和自己大吐苦水的模样。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也成了替人张嘴说话的人。
“他们说,是京城有人偷粮。”
常瑞没有说话,守兵们都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顿了很久,他突然拍了下公冶明的肩膀,说道:“你先跟我来。”
“玉门的将领已经答应用火炮掩护我们过河,今日夜里,我需要一只水性好的小队先渡过河,去摸清鞑靼的在对岸的布阵。你水性如何?”常瑞将他带到军账中,问道。
“我会水,但水性算不上太好。”公冶明说道。
“会水就行。”常瑞道,“这只夜里渡河的小队,你来带。即刻准备一下,申时就出发。”
“常将军,军饷的事,我看他们不像撒谎。”公冶明说道。
常瑞眼神一冷,严肃道:“大战在即,这些守军把矛头对准京城,就是在针对我们。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明白这些事吗?”
公冶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常将军,大战在即,我想写封信,寄给家人。”
“好,那你得写快点,别错过出发的时间。”常瑞道。
六月十三,小暑刚过,京城酷暑炎炎,白朝驹坐在招阁里,手上的汗水浸透了信纸。
时隔一个多月,他终于收到了来自西凉的第一封信。
六月十三?他是不是算着我的生日来的?白朝驹欣喜地想着,他的生日正巧在一天后的六月十五。
“……我到了玉门城,这里的士兵很辛苦,每日都在守城操练,以防鞑靼的突袭,却连饭也吃不饱。逃跑的兵非常多,留下的人连城墙都站不满。这些天鞑靼逼得很近,不少姑娘和自己的丈夫一起上了城墙。他们说是京城有人偷军饷,把他们害成这样。可常将军说,是他们贪生怕死,拿此作为借口。我感觉常将军说错了……”
白朝驹粗略的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从头到尾都没提生日的事。他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啊!
他正想把信撇到一边,视线识别到三个字“偷军饷”。
白朝驹眉头一皱,嗅到一丝不妙的气味。
军饷是督粮道负责运输。西凉的粮食难种,敌人又时常来袭,粮饷按理比其它地方发得更多。现如今却说军饷不够吃,其中肯定有猫腻。
粮饷从京城运到西凉,足足要经过四个行省的督粮道,这可不是他一个顺天府的小典史可以随意调查的。
得去和公主说说这事,他心想着。
六月十七,直隶省的督粮道汤文新正躺在树荫下乘凉。他的四名属下从头到脚围在他身边,摇着蒲扇,替他驱赶蚊虫。
“汤大人,听说公主跟皇上禀报,要查军饷的事,咱们没事吧?”在头顶摇蒲扇的人问道。
汤文新弹了下眉毛,油润的嘴巴微张,发出懒洋洋的音调:“没事。能有什么事。她就是个公主,一介女流,能做什么?”
“汤大人,我听说她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圣上能复位,都是她扶持的,她可不是普通女流啊。”在腿上摇蒲扇的一人说道。
“胡说八道。”汤文新冷笑道,“皇上复位,那是姚大人的功劳。她不过是胎投的好,攀上了皇上的亲戚,皇上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还另说呢。”
“大人说的是,皇上复位都是姚大人的功劳呢!要没有姚大人,皇上也只是个光杆司令罢了。”右手边摇蒲扇的人点头哈腰道。
“这话在这里说说也罢,出去可不能乱说啊。”汤文新笑道,“这里是姚大人的地盘,出去可就说不准了。要被公主听到咱们嚼她舌根,按女人家小肚心肠,肯定要告到皇上那里去了。”
“是是是。”右手边那个人立即弯腰笑道。
脚上摇蒲扇的人依旧眉头紧缩:“汤大人,咱们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汤文新怒得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圆润的肚皮随着他激烈的起身,止不住地弹了几下。
“说了这儿是姚大人的地盘,有他罩着咱们,公主动得了他吗?”他喝道。
底下那人吓得往后一缩,面露惧色,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可要是西凉吃了败仗,皇上追究下来……”
“西凉有咱们大齐的火炮,吃不了败仗。”汤文新眼睛一闭,再次躺了下去。四面摇着蒲扇的人立即随着他的动作围拢上来,替他扇着凉风。
“我早上刚听到玉门传来的好消息,京城派去的增兵顺利渡过疏勒河,冲破鞑靼在河对岸的重围,去解围沙州了。”汤文新不紧不慢道。
他在摇椅上躺了会儿,又发出一句悠扬的感慨:
“过不了多久,沙州也会得救,就什么问题都有没啦。”
第150章 困兽6 姓姚的一定有问题
青枫轩中, 两人相对而坐。
“军饷的事,皇上派人去查了,直隶省的结果已经出来, 没有问题。其余几个省还在调查,得到八月才能有结果。”陆歌平沏了杯茶,给白朝驹也倒了一杯。
白朝驹把茶举到嘴边, 顿了下, 问道:“公主,直隶省是哪位去查的?”
陆歌平微微一笑:“御史台的姚林青,姚望舒的侄子。”
白朝驹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把茶水咽到肚子里。
“我还记得公主说过五雷神机炮的事。”他说道。
“五雷神机炮的事, 他说服了皇上, 我暂且也找不出漏洞来,没准他确实做了件好事。”陆歌平说道。
“可他既然堂而皇之地派自己侄子去调查军饷的事,大抵有问题。”白朝驹说道。
“姚林青是御史台大夫,军饷事关重大,理应他去调查。督粮道又没有姚林青的亲戚,他没必要避嫌。”陆歌平笑道,“那姚望舒一定会这样说的。”
“他就是仗着咱们抓不到他的把柄。”白朝驹说道, “但我还是觉得, 他跟这事肯定有关。”
“你有证据吗?”陆歌平脸色一冷,格外严肃地问他道。
“我要是有证据, 早就去查他了。”白朝驹说道。
“你既然没有证据,还是离此事远些吧。”陆歌平把茶碗放回桌上,往椅背一靠。
“他也是顺天府的住民,我有理由管此事。”白朝驹说道。
“所以呢?你一个九品小官,要去扳倒当朝首辅吗?”陆歌平问道。
“公主, 我想写封信。”白朝驹一脸认真道。
“你要写信就去写,我哪里拦得住你。”陆歌平无奈道。
白朝驹摇了摇头,说道:“我写的信,要交到公冶明手里。”
听到公冶明三个字,陆歌平立刻坐直了身。
“你要他直接去沙州查五雷神机炮?”
白朝驹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道的战况,沙州已经被困一个月了,他们应当去不了。”陆歌平说道。
“我认为值得一试,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白朝驹问道。
陆歌平思考许久,终于,她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写吧,我调一个暗卫,帮你把信亲手送到他手上。”
“多谢公主。”白朝驹行礼道。
七月廿七,距沙州城不到一百里的三危山上,一只队伍驻扎在山腰上。
此时太阳西斜,夕阳的余晖撒在戈壁上,沙砾都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宛若黄金铺满大地。
“要不是打仗,西凉还是挺不错的,风景老好了。”廖三千撕了块肉干,放在嘴里嚼着。
“咱们被堵在山坳里十多天了,你还有闲心看风景。”禹豹嗤笑道。
这两只的队伍被编在了一起,现如今,弹药已经不太够用了。士兵们纷纷拿起了长枪和刀。常瑞将两只京城的队伍和一只高台卫的队伍混编在一起,公冶明的队伍恰好和廖三千组在一起,还有另一只由老兵甘蔚带领。
“看风景又怎么了。”廖三千冷笑道,“常将军令咱们今夜突袭敌营,你这个不会用刀的,别吓破了胆!”
“我怎么不会用刀了?”禹豹反问道。
“手下败将。”廖三千得意地笑道。
“那你还是我老大的手下败将呢!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打得过他呀!”禹豹也不甘示弱。
听他这样说,廖三千没理由反驳了,只能冷哼一声,道:“先不和你胡闹了,我去和你们老大商量下战术。”
他向东侧山坡上的营帐走去,远远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山上快跑,那人步履轻易,轻功不凡,几下就跑到了距他不到一里的位置。
廖三千看清了那人的衣着,只是身简单的布衣,不着盔甲,也没有帽子,看起来不像军中的人。
“喂!你干什么的!”廖三千对那人喊道。
“我是个送信的。”那人回道。
送信的?送信的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廖三千眉头一皱,对那人喊道:“我看你可不像个送信的!”
“我这信也不是送给你的!”那人回道,转身想离开。
廖三千却拔腿追了上,嘴里大喊着:“别逃!别当我不知道,你是鞑靼派来的人!”
他一边跑,一边丢出怀里护身的匕首。尽管山路颠簸,可那枚匕首扎得极准,正对着逃跑那人背后扎去。那人慌忙回身闪躲,逃跑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他见廖三千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也不得不取出怀中的匕首,与他应战。
廖三千冷笑一声,呵道:“总算被我逼出原型了吧!”随即甩出手里的阔刀,直逼那人而去。
那布衣男子的功夫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好,廖三千和他打得有来有回,叮叮当当从山腰一路打到山下,俩人纠缠不下,胜负难分。
禹豹瞧见了动静,以为是鞑靼的人突袭到了山脚下,连滚带爬地冲进公冶明待着的帐子,惊慌失措地喊道:“老大,敌人来了!”
公冶明正在床上躺着,为夜里的突袭养精蓄锐,听到这话,赶忙从床上起来,拿起刀就往外跑。远远瞧见山脚下,廖三千和一陌生人扭打在一起。
说是敌袭,怎么就一个人?公冶明感觉不太对劲,但还是握紧了刀,往山下赶去。
“鞑靼的走狗!”廖三千急红了眼,手里的刀子直往布衣人身上砍去。
“我就是个送信的!”布衣男子无力地呐喊着,被迫招架着廖三千的猛攻。就在这时,一柄闪亮的刀刃从半空插到俩人中间,将俩人交错的刀锋逼开。
那柄刀刃随即一转,笔直抵在了布衣人的脖颈上。
“好好好。”廖三千叫好道,“这下你可老实了吧,赶紧交待,谁派你来的?”
布衣男子看了看面前这位拿刀抵着自己的年轻人,面中有道疤痕,正是公主所说的那个人。
“公主让我送信给你,说是一个姓白的写的。”布衣男子说道。
“嗯?”公冶明立刻松开了抵着他的刀。
“喂……”廖三千正想说,这人可疑的很,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就见布衣男子将一份信塞到公冶明手里,转身跑远了。
“他真是给你送信的?”廖三千好奇地凑上去,看公冶明把手里的信拆开。
“你不能看。”公冶明把拆了一半的信往背后一揣。
“哎呦,我就问问呢。”廖三千笑道,“姓白的是谁?是姑娘吗?”
“是我哥哥。”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起身走开了。
哥哥?怎么不是一个姓?还专门派个人千里迢迢送信过来?是正经哥哥吗?廖三千疑惑地想着。眼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想起夜里的行动,对着公冶明的背影喊道:
“晚上的行动,叫你们的人别拖后腿啊!”
三危山十几里外的林地里,一支骑兵正在此休息。他们是负责围困沙州的众多队伍中的一只,他们的统帅是阿古金,一名十年前参与过天乾关之变的老将。
阿古金知道沙州有重防,一时难以攻下,就下令众人围困沙州城,断其粮道。
现在正巧是夏日,粮食烂得快,等到冬日,没有补给的沙州就算不投降,也不堪一击了。
而此计围困沙州,对鞑靼的骑兵来说也是一种考验,他们得在城外守到冬天,这是另一种煎熬。
“三危山上的那支逃兵,被咱们困了几天了?”守夜的士兵打着哈欠。
“半个月了,没见到踪影,八成被狼吃了。”
他们说的逃兵,就是公冶明所在的那三只小队。他们全部卸下了神机营的装扮,换上高台卫的破盔甲,身上也没带火铳,一路能避且避。
鞑靼误以为这是一只从龙勒山的尤启辰手下逃跑的队伍。
守夜的士兵再次打了个哈欠,身后传了一声细微的响动。他回头想往后看,就在侧头的瞬间,一柄涂满黑色的刀刃洞穿了他的脑袋。
公冶明吹响了脖颈上的骨哨,早已潜伏在夜色中的众人亮出刀刃,将那些来不及反应的鞑靼人扼杀在睡梦中。
一阵并不激烈的厮杀过后,夜空恢复了宁静。
“有四五个人骑马跑了,其余人都被剿灭,大概有七十人。”甘蔚说道。
“咱们这可算大功一件吧。”廖三千说着,走向树林里,那里还有不少战马。
“这些马都杀了吗?”公冶明向甘蔚问道,甘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这么多马,都杀了岂不是很可惜。”廖三千感慨道,“我听说鞑靼的战马很凶悍的,都是上好的战马。”
“咱们就三十七人,这么多马带不走。”公冶明说道。
“那这样,一人选一头骑走,其余的都杀了吧。”甘蔚道。他也认同廖三千的想法,这么多上好的战马,都杀了怪可惜的。现在物质紧张,能留一点是一点,实在不行,吃马肉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来来来,选战马了啊!”廖三千对属下众人喝道。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公冶明回头,拿刀挑起一具躺在地上的鞑靼人尸体。
“怎么,你连尸体都想要?咱们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廖三千问道。
“不。”公冶明摇了摇头,“我想可以把鞑靼人的盔甲扒下来。”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