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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藏刀1 你被甩了。你胡说!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 林挚躺在床上看着话本。


    白日里游街完毕,他好好享受了一番状元的荣光,兴奋地根本睡不着。他看着话本入神, 窗口传来三下有节奏的“哒哒哒”。


    是谁在敲窗?林挚打了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有贼。


    可他转念一想,贼怎么可能在进来前先敲窗户, 还一副很礼貌的样子?但倘若说这人有礼貌, 怎么会爬到别人家二楼的窗外?


    该不会是觊觎自己状元的身份,故意吓唬自己吧?


    “是谁?”林挚小心地出声问道。


    “是我。”窗外有个轻飘飘的气声响起,不似平日说话的声音。


    这我哪听得出来是谁啊?林挚想着,自己的朋友大多是文人, 能翻墙爬上二楼的屈指可数。


    “白朝驹?”他问道。


    “对, 是我。”窗外的声音应答道。


    “你居然犯宵禁来找我。”林挚笑道,翻身下床,给他开窗。


    窗外,白朝驹正倒挂在屋檐上,好似表演什么杂技。他脑后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左手抱着一坛酒,右手还做着扣窗的动作。


    “这是……考完后放纵一把?”林挚笑道, “不瞒你说, 我也放纵过了,我把那些个四书五经一把火烧完了, 真踏马爽!”


    “你把四书五经都烧了?以后做八股文咋办?”白朝驹惊了下,他正从屋檐上翻下来,以一个不太优雅的姿势,劈着腿,从窗台迈进林挚的屋里。


    “以后的事, 以后再说呗,我也不喜欢做八股文。”林挚说道。


    “你要升官,肯定得做八股文。”白朝驹说道,把手里的酒放在桌上。


    “我又不想做多大的官,混口饭吃就好。”林挚说道。


    “你也不想做官……”白朝驹喃喃道。


    “怎么了?”林挚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白朝驹。白朝驹的面容不太明朗,即便嘴角挂着笑意,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惆怅。


    “三甲也能拿个从八品小官当当,我看你八面玲珑的,升官肯定快。过个几年,没准和我一样,都是从六品了。”林挚劝道,以为他还在为名次的事发愁。


    “我朋友也不想做官……”白朝驹说道。


    “哦,是游街时候站你边上那个吧?人各有志,不当官就不当官呗,不当官也一样是你的朋友嘛。”林挚笑道。


    “他也不当我的朋友了……”白朝驹说着,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嗓音中带了哭腔。


    “啊?为什么啊?”林挚不太认识公冶明,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看白朝驹这副样子,他俩似乎是交情匪浅的朋友。交情匪浅的朋友,说不当就不当了?这让林挚颇感意外。


    “我说他没出息,说看不起他,把他气走了。我的嘴怎么这么坏啊?”白朝驹说道,从怀里取出公冶明丢在桌上的信封,递给林挚看,“他把我们结交的信物都扔了,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了,怎么办啊?”


    他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林挚接过信封,看了看,里头是金兰谱,原来他们都是已经结拜兄弟了。


    林挚劝道:“你找到他道歉试试?诚恳一点。”


    “我找不到啊!”白朝驹发出一声悲鸣,“发现他跑我就去找了,整个京城我都跑遍了……他好像真的被我气跑了,哪里都找不到,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你不知道他以前做什么的,他可会藏了,他要是不想让我见他,我根本见不到他……”


    林挚这才听出来,白朝驹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不似往日那般明亮,大抵是喊了太久,都喊哑了。他赶忙打开桌上的酒,把酒倒出一碗,递到白朝驹面前,让他润润喉咙。


    “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做朋友就不做了呗。”他又劝道。


    “不行!”白朝驹立即否定道,他都没想到自己否认得这么快且坚决。


    “可他已经和你绝交了。”林挚看着金兰谱。结拜兄弟能把金兰谱给扔了,可是很严重的决裂。


    “他……”白朝驹愣愣地看着林挚手里的信纸。


    他想说,那家伙很傻的,可能不知道把金兰谱扔了算什么意思。可这样苍白的谎话,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公冶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金兰谱是什么?他简直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他从前可是把这当宝贝呢。白朝驹想起,好几次自己路过他窗前时,看到他捧着金兰谱,眼睛弯弯的,一脸傻乐。


    可是现在,他不仅和自己道别,还把金兰谱都扔了。他是真的下了狠心,要把自己忘了。


    “但我不想和他决裂……”白朝驹呢喃道,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看到他这模样,林挚叹了口气,说道:“你已经被甩了,接受这个事实吧。”


    “你胡说。”白朝驹闷了杯酒。


    “你想想,他官都不想当,说明他即不要名,也不要利。他现在连你也不要了。你知道他要什么吗?你准备拿什么挽回他的心?”林挚问道。


    “可是……可是他以前很喜欢我的……”白朝驹吞吐着。


    “你都说了是以前。”林挚又拿起那份被扔掉的金兰谱,在白朝驹面前晃了晃。


    “你还是趁早忘了他,早点走出来吧。”林挚劝道,“人生自古多离别,或许能遇上更好的。”


    “不,他就是最好的,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人了!”白朝驹说道。


    “你这么肯定?”林挚问道。


    “对啊。”白朝驹连连点头,“他救过我好几次了,要是没有他,我的小命都没了。他身手可厉害了,你知道那个仇老鬼吗?就是他打败的。算了,你大概也不知道。反正他本领很强,长得也好看,人也很好,虽然有点傻傻的,但是很可爱……”


    “这些话你有跟他说过吗?”林挚问道。


    “没有……”白朝驹抿了下嘴,一股后悔涌上心头,“我还老是凶他……”


    “难怪他被你气跑了。”林挚笑道。


    “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白朝驹问道,“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要不你把他的事迹写个话本,卖出去,故事人传人的,肯定能传到他耳朵里。看看他愿不愿意主动找你?”林挚说道。


    白朝驹想了想,当年陆歌平也是拿着她自写自印的本子,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自己要是把公冶明的事也写个本子,没准也能遇上他。


    可是……他又想起公冶明主动让陆歌平把他在册子除名的事情。公冶明的经历那么特殊,留下名对他来说或许不好,没准会招人寻上仇来……


    “你怎么又哭了?”林挚看着白朝驹坐在椅子上发呆,眼泪又从脸上淌下来。


    “我不能把他的事情写出去……”白朝驹说道。


    这也不行?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林挚惊讶地想着。但他还不得不帮白朝驹想办法。


    “那你知道他可能跑去哪里吗?回到他老家?或是去什么其他地方?”他又问道。


    “他没有家的。”白朝驹说道。


    “没有家?那他家里人呢?”林挚问道。


    “他家里人都没了。”白朝驹说道,“朋友也只有我一个……”


    “那你还把他气跑了?”林挚瞪大了眼睛。


    “对……”白朝驹点了点头。


    林挚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你真的完蛋了。你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一定把你看得非常非常重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惹的他,他现在连世间最重要的人都不要了,他还能有什么想要的?”


    “嗯……”白朝驹很认可地点了点头,他闷头喝了好几杯,这时候脸上浮出一片红晕。


    “我老是感觉,他好像游离在人世之外,好像不属于这里一样。就像那种……飘到人间的仙灵?”


    “他就自己一个人,当然和人间融不进去。你要不干脆当他死了,是个游离在人世间的鬼魂算了。”林挚说道。


    “这怎么行!”白朝驹急道。


    “可是你想,他这样躲着你,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不是死了没什么两样吗?”林挚问道。


    “他绝对不能死!”白朝驹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像林挚说他死,他就真的死了那样。


    “他好不容易解了蛊,不可以随随便便的死了!”


    解蛊?难道他差点死过吗?林挚看白朝驹双眼通红,一头乱毛都炸了起来。


    他警觉自己不小心踩了白朝驹的尾巴,赶忙找补道:“我这比方是不恰当了点。但我想说,早点接受这个现实吧。他不是给你写了,有缘再会。没准过个一年半载,他的心结解了,会再来找你。”


    “几年!?不行不行,他每月都得吃药,他走的这么突然,都没攒多少银子。我还拿了他十两银子,现在都没还给他,我要是早点还他就好了……”


    “你都说了他本事很大,他肯定能赚到银子去买药啊,没必要这么担心吧?”林挚说道。


    “我一定要去找他。”白朝驹又闷了杯酒,再想倒酒,才发现那一坛酒都被他喝空了,一滴都没剩下。


    “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了?”林挚问道。


    “不知道,但我想回处州看看。”白朝驹说道。


    那十两银子,就是在处州时,他问公冶明借走的。


    第132章 藏刀2 他打你,又骗你,他就是坏男人……


    公冶明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不知道自己跑出来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他确实很生气,可他又觉得,白朝驹说得没错。


    放着皇上给的官位不当, 这是耍什么大牌?他要把天子的颜面置于何地?他准备永远不当官了吗?那他这么努力地在武学学习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有点任性了。


    他在京城的街上走了会儿,掂量掂量了手里的银子。


    他已经没多少钱了。他从前不觉得银子重要,他可以躺在树上睡觉, 可以偷鸡摸狗地拿酒楼的东西的吃。


    但这样的他, 只能永远藏在阴影里,就像只躲在墙缝中的小老鼠一样,苟且渡日。


    明明白朝驹都把自己拉出来了,他却又想缩回去, 缩到墙角里那个又小又黑的缝隙里去。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想要的太多了?他恍惚地想着。


    他的确不想再当白朝驹的弟弟,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成为白朝驹的弟弟,成为比他所有朋友都重要的朋友。


    他一直努力保护他,发挥自己最大的本领。可是京城不似江湖,这里没那么多你死我活,多的是沟沟道道, 他似乎还变成了惹麻烦的那个。


    我这样撒气跑出来, 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觉得我根本不值得救?等他真正为官入仕,我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要不还是回去, 和他道个歉吧。公冶明想着,耳边传来一更的号子。


    天黑了,到了宵禁的时候。


    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公冶明回头看去,那是一扇巨大的门。随着一更的号子,门被关上了, 堵住了他回去的路,把整个街道封得严严实实。


    这里是……胭脂胡同?


    我怎么走到胭脂胡同里来了?辰时已过,胭脂胡同就不让人出去了。


    算了,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回去和他道歉吧。公冶明看向了胡同里的一棵古树,树枝粗大,枝繁叶茂,很适合睡一觉。


    胭脂胡同的云音苑,两个闲暇的歌女正坐在客房里,看到外头的古树上,多了个黑乎乎的人影。


    “翠琳,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还真是。不会是贼吧?来打咱们云音苑的主意?”


    “得把他赶走,不然晚上,我可睡不着。”翠琳说着,探出窗外,对树上的人喊道,“喂!你不准在这里睡!”


    树上闻声探起一个头,双眼迷茫地看向窗内,像是已经睡了会儿,被突然吵醒的。


    “楠竹,你说他有没有钱?”翠琳忽然问道。


    “你不会是看这流浪汉长得好看,想动他主意吧?小心得病。”楠竹说道。


    “我不是流浪汉。”公冶明说道。


    两个姑娘听到了树上传来沙哑的声音,心惊自己方才的窃窃私语居然被听到了。楠竹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坐在树杈上的公冶明,看他脸白白净净的,确实不像常年流浪在外的样子。


    “你不是流浪汉,那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楠竹问道。


    她这话刚问出口,就见两行清泪从他脸上淌下来。


    “你别问了,给他都问哭了。”翠琳责怪道。


    “唉。”楠竹叹了口气,对窗外招了招手,说道,“你要不进来吧,有什么伤心事,就和我们说说?反正我们也没客人。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睡一晚吧。”


    这丫头,刚刚还说什么得病不得病的话,怎么嘴脸变得比我还快?翠琳想着。


    “你不懂,做人得积点功德。咱就是不积德,才被困在这鬼地方。”楠竹说道。


    她看到公冶明依旧坐在树上,很犹豫的样子,眼睛倒是哭红了。


    “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们两个女子不成?”楠竹笑道。


    “你该不会是因为胆子小,才被姑娘家甩了吧。”翠琳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被甩了?”楠竹问道。


    “你瞧他喉咙都哭哑了,家也不肯回,肯定是为情所伤啊……”翠琳话还没说完,就听树上那个哑哑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被甩……”


    “你瞧,他不是。”楠竹说道,哪料公冶明的话还有下半句。


    “我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


    “原来是单相思。”翠琳说道。


    “你非要坐在树上吗和咱们聊吗?要不进屋来,我俩给你出出主意?你瞧你,长得又不差,又这么深情,怎么会打动不了姑娘呢?”楠竹说道。


    “不是姑娘。”公冶明说道。


    “啊!你喜欢的是男人?”翠琳惊叹道。


    “我就说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楠竹说道。


    “你说什么呢?别当着他的面说。”翠琳说道。


    “我说的又不是他。我说,男人最会骗人了,他是不是经常骗你?”楠竹看向公冶明。


    公冶明缓缓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嘛。你别喜欢他了,有什么好喜欢的!”楠竹说道,公冶明焦急地挺直身板,想要解释自己方才的话。


    “你就进来吧。”楠竹劝道。


    公冶明终于从树上站起,在树枝上轻轻蹦了下,跳到了窗台上。


    “嘿?你这身手倒挺漂亮。”翠琳笑道。


    房间通亮的烛火下,楠竹终于发觉,他脸上那道狭长的横线,不是树枝打下的阴影,而是道疤痕。


    她秀眉一皱,又问道:“他是不是打过你?”


    公冶明思索了会儿,又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个坏男人嘛!打人不打脸,他还把他脸给打花了。楠竹双手按住公冶明的肩膀,无比认真地劝说道:


    “你得听姐姐的,姐姐见过的男人比你多多了。这个男人,他不仅骗你,他还打你。这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哪怕他平时待你再好,你都得离他远远的!”


    “可他不是那种打……”公冶明想解释。


    “那我问你,他打过你脸吗?”楠竹格外认真。


    公冶明又点了点头。


    “他都打你脸了,你为啥还要执迷不悟?”楠竹劝道。


    “但我也有不好的地方……”公冶明检讨道。


    “你不要自责,有些人,本来就不值得你喜欢的。”楠竹说道。


    “可他平时对我很好。”公冶明说道。


    “你就是感情上头了,所以看他怎么都好。”楠竹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那么喜欢,喜欢到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吗?”翠琳见他眼睛又红了,赶忙上来柔声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但没有他,我会感觉活得不够完整。”


    “痴情死算了。”楠竹嘟囔道,“我是不懂,你单相思这么久,又被骗又被打,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好歹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这样吗?”公冶明喃喃道。


    “来来,你坐这里。”翠琳看他一直站着,就把他拉到床边,“你先前,是不是和他住在一起呀?”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看,他能鼓起勇气跑出来,已经很勇敢了。”翠琳对楠竹说道。


    “你可千万不能再回去!”楠竹说道。


    “为什么?”公冶明问道。


    翠琳在他身边坐下,柔声劝道:“我看你年纪挺小的,还没经历过什么,既然出来了,就先试着一个人过日子。你要是连一个人日子都过不好,怎么指望他喜欢你呢?”


    “姐,你怎么还劝他记挂着那个人呀?”楠竹说道。


    “哎,你看他,都痴情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翠琳对楠竹道,“等他出去见见世面,过上个一年半载的,没准就把那人忘了。”


    “我要离开一年吗?”公冶明问道。


    “没错,时间是最考验人心的。若是这一年过去,你还忘不了他,他也到处都在找你,那就是你俩缘分未尽……”


    “你别听她的!”楠竹说道,“你有手有脚的,又这么年轻,在外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更何况你还是自由身,不像我们,签了卖身契,想走也走不了。”


    “你们也想走吗?”公冶明问道。


    翠琳和楠竹对视了下,脸上难掩愁色。


    “你就别问我们了,先好好待你自己吧。”翠琳说道。


    “我可以带你们走。”公冶明说道。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我们?”翠琳问道。


    嗯?公冶明愣住了,他没想过,自己方才的话语,是宣布带着对方私奔的意思。


    至少在这种地方,这里的女子大都是这样理解的:一个男人愿意带自己离开,赎身也好,私奔也好,都是许诺了自己下半生的衣食无忧。


    翠琳自然不愿意相信他,一个喜欢过男人的男人,现在只身一人要离开京城,还想带着自己一起?他这是帮自己吗?不如等下一个更靠谱的。


    她没料到,楠竹竟一个大步凑到这憔悴潦倒的男人面前,欣喜难掩地问道:“你说真的,可以帮我逃出京城?避过门口的官兵?”


    “对。”公冶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给她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表示他有点本事。


    楠竹心想,他确实有点身手,方才从树上翻进屋的姿势就漂亮又灵活,一看是练过的。


    “琳姐,咱们一块儿!”楠竹对翠琳说道。


    “我不愿跟他走。”翠琳拒绝道。


    怎么不想走呢?楠竹愣了下,赶忙劝道:“姐,他只是带咱们逃出去,不是对咱们做什么。”


    “小竹,你瞧他这样子,身上能有几个钱?你怎么指望他给你过日子呀?”翠琳道。


    “咱们跟着他出去后,可以自己过日子啊。”楠竹道。


    “你准备靠什么赚钱?卖唱吗?要是卖唱,为何不待在云音苑里?这里是京城,还吃穿不愁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哪有这里安稳?”翠琳道。


    “可是姐……这里可是云音苑啊……”楠竹道。


    “云音苑又怎么了?外头的人,就比咱们清高吗?你难道忘了,王姐告诉咱们的,曾经有个偷跑出去的歌女,下场有多惨。”翠琳说道。


    楠竹秀眉紧皱,她看着翠琳一脸毅然决然的模样,心想是说不动了她了,便对公冶明说道:“我要走!你带我走!”


    “你准备去哪里?”公冶明问道。


    “我是江南出生的,你若是愿意,就带着我回江南吧。”楠竹道。


    第133章 藏刀3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曾经跑出去的歌女, 下场是什么样的?”公冶明向楠竹问道。


    此时距他们离开云音苑已经过了整整一日,俩人已离开京城,坐在船上, 一路向南。


    “自然不是什么好的下场。”楠竹说道,“这云音苑,也是胭脂胡同的老牌子了, 开了快二十年, 见过京城不少风风雨雨。从云音苑跑出去的姑娘有不少,那个叫阿皎的歌女,是最惨的。听妈妈说,她偷跑出去, 被人擒走, 锁在马棚里,最后难产死了,比在云音苑都惨。”


    公冶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也卖情报给白象阁主吗?”


    “白象阁主?”楠竹摇了摇头,“这人我不知道,我来京也不久,才一年罢了, 不认识什么白象阁主。不过云音苑的妈妈, 的确会问咱们打听点消息,给咱们点零花钱。”


    公冶明又点了点头。


    楠竹笑道:“你光打探云音苑的事, 怎么不好奇,我是怎么被卖到云音苑的?”


    “你是怎么被卖到云音苑的?”公冶明问道。


    “我娘亲死得早,爹爹又是个该死的赌鬼,欠了一屁股,还不上, 就把我卖了。他肯定死都想不到,我居然逃出来了。但我死都不会回家了,你骂我不孝也好,我绝不可能跟那种爹一块儿过日子。”楠竹说道。


    赌鬼……公冶明想起在处州有过一座巨大的赌坊,大抵是江南地区最大的。


    “是在金乌会?”公冶明问道。


    “欸?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被我爹当给了金乌会,后来被卖到京城的。”楠竹道。


    “金乌会已经被平阳公主清扫干净了。”公冶明说道。


    “你说真的?”楠竹眼睛忽地一亮,她没想到,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赌坊,居然突然间被收拾了,官府还算干了件正事。


    “平阳公主,就是那个帮现在的皇上复位的公主?”楠竹激动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她落魄的时候,在处州当郡主,被金乌会害得差点扣上反贼的帽子,所以一复位,就拿金乌会开刀。”


    “那可太好了。”楠竹笑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处州看看?我要看看那金乌会人去楼空的惨状,可太痛快了。”


    公冶明思考了会儿,说道:“我还是想回京城。”


    “你还要回去,找那个即打你,又骗你的坏男人?”楠竹气急道,“我爹就是那样的!他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赌,输了还不承认,撒谎骗我娘。等家里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了,我娘劝他别去赌,他就打我娘,我娘就是被他打死的!你要是和这样的男人一起,迟早也会被打死的!”


    “我明白你的好意,但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不染赌,也没有不良的嗜好,他打我也是因为我不好。”公冶明很认真地看着楠竹。


    还替他说话呢!看来真是病得不轻,楠竹叹了口气,问道:“那他骗你呢?”


    “他骗我……是因为他不想和我成亲……”公冶明小声说道。


    楠竹眉头紧缩,一脸凝重地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有妻子了?”


    “那倒没有。”公冶明说道。


    “那大概是他不接受男风了。”楠竹叹气道,“他是男子,你也男子。他想娶妻生子,你能给他生子吗?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吧,别一厢情愿了,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可是……”公冶明眉头微皱,再次回想起和白朝驹相处的点滴,他也曾一次两次地拼了命帮自己,他比自己还着急地要找蛊王的解药,甚至在重明会差点丢了小命,他一直都很照顾自己。


    “可是我感觉,他也喜欢我……”公冶明轻声说道。


    “是不是你想太多了?”楠竹疑惑道,“既然他喜欢你,也没有成亲,为何又不接受你呢?”


    “我不知道。”公冶明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我看你也迷迷糊糊的。”楠竹撇了撇嘴,她觉得面前这人就是个一厢情愿加执迷不悟的蠢货。


    “要不然这样,你给自己定个规矩。”她劝道。


    “什么规矩?”公冶明问道。


    “你见到他,就问他愿不愿意和你成亲。要是他连成亲都不肯答应,就说明他根本不喜欢你。你也果断点和他一刀两断,忘了他拉倒。”楠竹说道。


    公冶明仔细思索着她的话,成亲?他好像问过白朝驹类似的问题,但白朝驹拒绝了,给出的答复是:两个男子不能成亲。


    他应当还是会拒绝我的……难道我,真得把他忘记吗……公冶明想着,眼睛又酸了起来。


    楠竹看他整个人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格外难过的样子。


    她眼眸一转,安慰他道:“不就是拒绝你嘛,这有什么可怕的。你都付出这么多真心了,他要还是拒绝你,你就狠狠地报复他!他不是打过你嘛,你也打他,出一口恶气!再果断离开,像江湖剑客一样,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公冶明还在犹豫。


    “怎么了,你不会打不过他吧?”楠竹问道。


    “我打得过他!”公冶明用力握紧了腰间的刀。


    楠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他拒绝了你,你就来处州找我,我会请你喝酒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姓公冶,单名一个明字。”


    “我姓宋,名楠竹。”宋楠竹说着,叫停了船家,吩咐道,“师傅,在码头停靠下,让这位公子下船。”


    “我不下船了。”公冶明说道。


    “你不回京找他了?”宋楠竹疑惑道。


    “我也想看看金乌会人去楼空的惨状。”公冶明说道。


    “好啊。”宋楠竹终于一展愁眉,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她当他是放下了。


    白朝驹肯定要拒绝我的,公冶明想着。他还没有做好被再次拒绝的准备,也下不了被拒绝后打他出气的狠手。


    他还想再缓缓,让时间给自己一点勇气。


    他要是不在处州可怎么办?


    白朝驹愁眉苦脸地在处州的街上走着,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毕竟他在这里待了半年之久,和公冶明一起。


    这里的黄泥地,他们一起踩过,这里的每一间铁匠铺,他们都进去瞧过。他们还在这里一起渡过中秋。在郡主府的床上,他还吻了自己的脸。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白朝驹摸了摸自己的颧骨,走进店里,又要了一壶酒。


    不,那时候也不好,那时候公冶明身上的蛊还没解,处州也有金乌会这个大吸血虫,害得百姓苦不堪言。


    白朝驹看着这里的众人,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这里一起都没什么变化,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这里的地依旧脏兮兮的,店铺三三两两地开着,生意冷清。街上的人也很少,零星走过几个也都是无精打采,一副被魂魄抽空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赶走金乌会区区一年,一切还没复苏吧,白朝驹想着。


    一阵对话传到他耳朵里,有些刺耳。


    “那个郑老汉,昨夜又去了,又输了不少钱呐。”


    “他怎么还敢去啊?”


    “那些人绑了他女儿,说他再不还钱,就把他女儿买掉。他就一农户,五十两银子,上哪儿去弄啊?不还得去赌?”


    “你们在说谁?”白朝驹直接上去问道。


    俩人见这个一身白衣,样貌有几分贵气的年轻人突然插入话题,纷纷愣了下,随即露出个礼貌的微笑,说道:“这位小哥,你可是郑老汉的亲戚?”


    “你们说的郑老汉,他欠了赌债,还把女儿卖出去了?”白朝驹问道。


    “是啊。”个头稍高的那人说道。


    “这儿的赌坊,不是一年前就被官府铲掉了吗?”白朝驹问道。


    “唉,赌瘾哪是说借就借的啊,赌坊没了,那些赌鬼控制不住,私下还是接着赌。”


    “但要我说,那郑老汉是真倒霉。”个头稍矮的那人继续道,“他为了给妻子筹钱看病,走投无路去赌了钱,结果病没看好,又欠了一屁股债,女儿也被捆走了。”


    “女儿被人捆走,他难道不报官吗?”白朝驹问道。


    “金乌会被查后,处州管的严。但凡赌钱被发现,都得拉去问斩的。他怎么敢说啊!”高个那人说道。


    居然还有这种事?白朝驹眉头紧皱。这些胆大包天的赌鬼们,在官府严查的处州顶风作案也就罢了,连穷苦老人的钱都讹,为了逼他还债,还把他女儿捆走了。要是这郑老汉还不起钱,他的女儿指不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他不禁牙关紧咬,拳头握得吱吱作响。


    “郑老汉在哪里?”他向两人问道。


    “你真是他亲戚?”高个那人惊讶道,“我刚刚看见他在桥洞下睡觉呢,元宝桥下。”


    白朝驹点头谢过,便往元宝桥跑去。


    他不是没在想公冶明的事,他根本找不到公冶明在哪里,有心无力,不如帮帮眼前的陌生老人,获得些赞许,缓解下内心的难过。


    他活动了下胳膊,自己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不过十两,还什么钱?那帮人本就是恶人,还捆走别人女儿,他已经很久没有动拳头了。


    第134章 藏刀4 背着的剑关键时刻容易拔不出来……


    处州城外, 一其貌不扬的瓦屋坐落在杂草丛生的河畔。这屋子似乎从前是某个渔户的,外头晒着张破败的网,还有几个碎裂的鱼篓。


    如今, 屋子的主人不知去向,一群泼皮鸠占鹊巢,在屋子里发出刺耳尖笑。


    “昨天晚上那老头, 连花牌都不会打, 还想和咱们赌钱,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嘴角有颗毛痣的混混高声笑道。


    他囫囵着吞下一碗酒,拍了拍身边袒胸而坐的黑脸壮汉。


    “你试过他的妞没?”他的手掌拍在壮汉开阔的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你别啥折腾, 京城的春楼要求高, 处的才能卖个好价钱。”对面一住着拐杖的小胡子眉头紧皱。他模样看起来有些斯文,大抵是专门给这些人想歪点子的。


    “他们咋知道是不是处的?不试白不试。”嘴角有痣的泼皮叫嚷道。


    “你要是给她肚子搞大了,生下孩子来算谁的?”小胡子说道。


    嘴角有痣的泼皮不懈地啧了声,低声暗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平日里叫你一声先生,还真把自个儿当先生了。”


    他正欲喝下一口酒,嘴还刚刚碰到酒碗边,忽觉得手里一空。有人大力抽走了他手中的酒碗。


    “操!皮痒了是吧?”他大骂道, 心想这瘸腿的老光棍何时有了这么大胆量, 居然敢和自己作对了。


    “你骗了这么多钱,平时就喝这种酒?”传入耳中的是个明朗又有磁性的声音。


    泼皮这才发现,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他身后背了把剑,一手端着自己的酒碗,放在鼻尖闻了闻。另一只手上缠着半截牛筋绳,做握拳状,横在胸前。


    他是什么时候进到屋里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泼皮心一惊, 但他转念一想,屋子里有三个人,除掉那个瘸腿的废物,自己和黑脸都有点功夫,肯定打得过这个年轻狂妄的小子。


    “找茬的来了。”泼皮拍了拍黑脸壮汉,露出个狞笑。


    “小子,听爷爷一句劝。出来闯江湖,想装得厉害些,就别穿白衣服。这年头,爷爷我就没见过哪个高手是穿白衣服的。”泼皮说着,出手就往白朝驹脸上袭去。


    白朝驹将手里的碗一挥,酒液往泼皮面上撒去。泼皮早料到他会这样,侧身往边上一躲,正巧和黑脸形成一左一右的包夹之势,一人一拳头,往白朝驹夹击过去。


    只见白朝驹左脚往后一退,半侧着身子,下盘一压。


    泼皮还没反应过来,挥出的拳头就打空了。不仅如此,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大力擒住,失了控般地往前冲去。


    白朝驹挟着泼皮挥拳的胳膊,往黑脸壮汉的拳头上迎去。


    只听清脆地一声咔嚓,泼皮感觉手腕传来巨痛,每根手指都脱了臼,疼得他龇牙咧嘴地惨叫出声。


    “你丫的我手废了!”泼皮愤怒地咆哮道,双目却怒视着那名黑脸壮汉。


    壮汉刚欲还嘴,就觉得膝盖被人大力顶了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你丫是该跪……”泼皮还在叫骂,突然一只手抓着了他后脑的发髻。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后脑一沉,下巴猛地往下磕去,磕在壮汉的后脑上,接着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白朝驹伸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俩人,确认他俩都昏厥过去,就拿牛筋绳给他们捆上,倒吊在门口晒渔网的树杈上。


    剩下那个瘸了腿的小胡子,看到白朝驹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吓得傻坐在原地,腿软地站不起来。


    “你,要能说出那个姑娘在哪里,我就放你一马。”白朝驹对那战战兢兢的小胡子说道。


    “她在唐老爷地方。”小胡子说道。


    唐老爷?白朝驹对这个称呼有印象。


    “唐老爷?唐翡?”他问道。


    “对,你认识他?”小胡子惊讶道。


    “他不是金乌会的东家吗?金乌会没了,他怎么还在?”白朝驹问道。


    “他可是唐老爷啊。”小胡子说道。


    什么唐老爷不唐老爷的,说得倒是好听,反正都是些恶人贼子,今日我就一并收拾了。


    “带我去见唐老爷。”他对小胡子命令道。


    唐翡坐在山间的小院子里。金乌会没了后,他的日子清闲不少。


    唐家是当地的土绅,也是纳税大户,和官员交情匪浅。因此,即便金乌会倒了,他依旧安然无恙,继续过着悠闲自在的小日子。


    就是收入不比从前。金乌会可是棵巨大的摇钱树,总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送钱。如今官府严查赌坊,赌鬼一下就变少了,赌坊也成了地下产业。


    但唐翡仍旧有敛财的手段。他放贷,并收取成倍的利息。着急用钱的不只是赌鬼,还有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他唐翡从来不挑,来者通吃。只要问他了借钱的,都逃不过被他追债的命。


    他已经逼死好几个了。他也不想把那些人逼死的,逼死了,他就收不到债了,这不划算。


    但那些手下办事,难免没轻没重的,偶尔也会出点意外,让他做些赔本买卖。


    他倒是不怕被人找上门寻仇。先前那些金乌会的护卫,身手不错的他都留着,身手不好的,他就丢给官府处理掉了。就这样,他留下了十人,这十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对他格外死心塌地。


    唐翡在摇椅上躺着。四月的山间惠风和畅,阳光不冷不热,正适合休息。


    他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


    “唐老爷,闯进来一个愣小子。”下属凑到他耳边说道。


    “赶出去不就得了?”唐翡吩咐道。


    “老爷,那愣小子身手有点厉害,恐怕拦不住。”下属说道。


    “拦不住?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唐翡怒喝道,顺手将摇椅边的茶台掀翻在地。


    下属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认错,嘴上却依然道:“老爷,那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唐翡忽地想起在金乌会时,也有个把自己手下耍得团团转的小子。不过那家伙已经毒发身亡了,不可能再来找自己麻烦。


    怎么又来一个?他又是干什么来的?不会是为了那农夫的女儿吧?唐翡皱眉思索片刻,吩咐道:“去请姚羲吧。”


    “是。”属下应道。


    白朝驹一路从半山腰一路往上闯,那些在山路上守着的护卫都被他三两下就打到了。


    那些人大抵先前用惯了火铳吓唬人,又面对的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徒有表面功夫,真打起来,都是些绣花枕头烂稻草。


    路过个山口,白朝驹瞥见不远处的悬崖下,有座黢黑的小楼。他看那小楼依稀有几分眼熟,环顾了下四周环境,想起这里就是金乌会附近。而那座悬崖底下被火烧黑的小楼,就是金乌会。


    白朝驹一咬牙,心想,这鬼地方,先前就害了不少百姓,现在竟还在害人。他一鼓作气,跑得飞快,直往唐翡坐的小院冲去。那山路上还有个黑色人影向他招手,他见那人没有袭击自己,也视若无睹地直接掠过。


    唐翡还没等到姚羲,倒是等到了那个一路闯上山崖的愣小子。


    “哦?是你。”唐翡对他有点印象,两年前,这少年胆大包天地要和自己对赌,还拿石头装了五百两银子蒙骗自己。他居然没有被火铳打死,又找上自己来了。


    “唐老爷还真是你。”白朝驹说着,伸手就要将唐翡擒住。


    “且慢,我没将银子放在这里,你要是杀了我,什么都得不到。”唐翡说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银子来的?”白朝驹冷笑了下,“说吧,郑老汉的姑娘被你捆在哪儿了?”


    “平白无辜我捆别人姑娘做什么?我又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唐翡说得一脸无辜。


    “少装傻!”白朝驹一拳就挥了出去,他要教训教训面前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这种人都是吃软怕硬,先让他吃点苦头,等下就老实交代了。


    拳头还没砸上唐翡的脸,一道白光在他面前闪过,白朝驹急急往后撤去,慌忙把拳头收回。


    方才那道白色的刀光,是冲着他的手臂来的。要是他反应再慢上半拍,手腕就要和小臂分离了。


    白朝驹定睛一看,唐翡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此人目光锐利,身型挺拔,浑身散发着一阵凛冽的气场。他手里持着一柄四尺有余的苗刀,刀刃下垂,斜斜的指着地面。


    这刀一定饮过不少人血,白朝驹想着。


    此时,唐翡说话了:“小子,我跟你打个赌吧,你要是能打赢这位,我就将姑娘的下落告诉你。”


    这该死的老狐狸,他早就知道我问的是谁,也知道她在哪里,就是故意骗我,拖延时间等救兵过来。白朝驹看着姚羲,姚羲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好,我和你赌。”白朝驹应道。


    话音刚落,姚羲手中的刀就动了。白朝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答应地太快了,他也没想到,姚羲一直等着的不是自己拔剑,而是等自己答应,这就是他开战的信号。


    白朝驹慌忙把手伸向背后,剑太长了,剑刃卡在他背后的剑鞘里,一时竟拔不出来。


    傻小子,一看就不会用剑。姚羲不屑地一笑,手里的刀果断往白朝驹胸口挥去。


    这一刀挥空了,只砍到了一件飞在半空的衣服。


    情急之下,白朝驹直接将衣服脱了下来。现在他终于把剑拔出来了,可他的上衣也没了,被姚羲砍成了两半。他只能赤着膊站在那里。


    第135章 藏刀5 犹豫就会败北


    姚羲没想到,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居然能和自己从叶大师手里习得的龙门山绝顶刀法打得有来有回。


    白朝驹手中的长剑翩若惊鸿,与姚羲苗刀剑锋相错, 发出阵阵铮鸣。


    而唐老爷唐翡见状不妙,早已偷偷溜走。他远远得躲在树后,看着俩人刀光剑影、几欲见血的打斗, 暗自心惊。


    他后怕地想着:属下说得不错, 这愣小子的确本领非凡,就连姚羲也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白朝驹同姚羲的交锋惊心动魄,他俩兵刃相向,各自都懂了真格, 稍有不慎就会血溅三尺。


    苗刀比剑更长, 也更厚重。而姚羲的苗刀,几次三番未能靠近少年身体,要不被巧妙地逼开,要不就被少年的长剑压了回去。


    俗话说剑走轻盈,这少年的剑很快,却莫名有几分厚重之感,似乎也有刀法的影子。但非要评判的话, 能举轻若重也是种本事。


    唐翡看得入神, 忽地眼前一黑,一只略带粗糙的手掌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正欲呼叫, 还没能大喊出声,就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白朝驹额角冷汗淋漓。他没了上衣,但全身是汗,肌肉热得发胀。


    姚羲的苗刀几次擦着他的身子过去, 他腰间的汗毛被刀锋刮起的冷风吹得发毛,他的皮肤几乎能感受到铁刃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姚羲的刀法有些强,但距离最强还远远不够。


    那刀法远不及阮红花的昧火鞭,更不及公冶明的刀。不然他也不可能同他打得有来有回,直到现在都毫发无伤。


    他和比姚羲更强的人比试过,自然不会畏惧姚羲。


    白朝驹眼睛一眯,手里的剑锋一转,一招水流云散挥出。


    他现在对善水七式已经非常熟练,不论从哪里起招,他都能接上。他还将师父教导的太乙术数的步法融合其中,起招以时辰做盘,多了更多未知的变数。


    姚羲见他又要进攻,这次一转方才防守的姿态,举起刀尖,也做出进攻的态势,这让白朝驹感到些许慌张。


    可白朝驹并没有迟疑,手里的剑尖挑起个晃眼的剑花,往姚羲腰身挥去。


    姚羲竟直接不躲了。他甚至迎着剑锋走上一步,那剑锋半插在腰间,被肋骨抵住。


    白朝驹一时惊呆了,他没想到姚羲竟然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迎面接住自己的一招。他这次用的可不是拳头,而是实实在在的剑,这要是接住,是要见血的。


    姚羲的腰间顷刻间红了大片,鲜血渗透出来。白朝驹慌忙将剑抽出,可姚羲的刀已经横了过来。


    姚羲就是故意用身体接下白朝驹的这一招。因为他看出来了,白朝驹的这招不直接致命。


    他现在完全自由地控制着手里的苗刀。而他的这一招,是真的直冲白朝驹的小命过去的。


    刀刃划破空气,带着嗖嗖的响声。


    白朝驹忽然觉得,时间忽然流逝地很慢。


    他无比清晰地看到姚羲手里的刀,直直对着自己的脖颈挥过来。而他正用尽全力,把刺入姚羲腰间的长剑拔出。


    他拼命地催自己快点,可他的手已经用尽全力了。他拔剑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苗刀靠近的速度,他来不及挡下姚羲致命的一击,他快要身首异处了。


    脑袋飞出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的身体吗?白朝驹绝望的想着。


    只听“铮”的一声巨响。


    一股烈风吹翻了白朝驹的头发,将他脑后的乱发吹了满脸。


    脑袋飞出去的时候,原来先看到是头发呀……这时,半截碎裂的刀刃落到他的脚边,弹了几下,发出叮当的声响。


    白朝驹把面前的乱发甩到身后。


    他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手里举着一柄横刀,正往姚羲的脑袋刺去。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黑影已经拔出了刀,在姚羲的衣服上来回擦了擦。


    姚羲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额头中间开了道刀口,往外渗着红白的液体。


    这手法,这熟悉的感觉。


    “是你?”白朝驹惊喜地喊出声来。


    黑影转过了身。


    白朝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那双漂亮的小鹿眼直直盯着自己,漆黑的瞳仁流露着一份格外明显的激动。


    “你居然真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也在这里?你还生我气吗?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你愿意和我回京城吗?”白朝驹把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紧紧拉着公冶明的胳膊,不想再放开手。


    公冶明并没有想逃,他认真地注视看着白朝驹。


    白朝驹看出他有些踌躇。


    是不是我刚刚问了太多问题,他答不上来了?他是不是还在气我?我还是赶紧向他道歉吧。他正想着,耳边响起沙哑的声音: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诶?


    成亲?怎么突然成亲了?我们不是还在吵架吗?不是还没和好吗?他不是还在生我气吗?


    白朝驹的脑袋卡壳了。他愣了好一会儿,觉得应当先为自己之前冒昧又高傲的话语道歉,就无比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该说……”


    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公冶明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死一般空洞。他猛地举起手里的刀,用刀柄往白朝驹的脑门狠狠捶去。


    白朝驹话说到一半,道歉的内容还没说完,就感觉脑袋一沉,就此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四月的夜晚有点凉,他抱着发冷的身子,打了个喷嚏。随着他浑身颤抖地一咳,一张纸从他额头上飘落下来。


    上头是大大的“我恨你”三个字,红褐色的,用血写的。


    白朝驹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公冶明的字迹。他最不喜欢写勾了,这三个字,每个字的笔画上都有勾,但都没有写出勾。


    白朝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释怀。


    他恨我。他居然已经从喜欢我,变成恨我了。


    怎么会这样啊。难道是我刚刚犹豫了下,反应慢了点,没有立刻答应他成亲的事……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他这么突然地问出来,我哪有心里准备啊!明明之前还在吵架来着,突然就……而且,他还打我,害得我话都没说完,我又不是真的要拒绝他……白朝驹委屈巴巴地想着。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姚羲的尸体不见了,公冶明不见了,自己那件被劈成两半的衣服也不见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从现在开始,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我给气跑了。


    他肯定再也不会见我了。白朝驹捏着手里的纸,手指克制不住地发抖起来。薄薄的纸片在空气中颤动,发出啪啪的声响。


    就像林挚说的那样。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哪怕他在江湖上的那个角落,活得好好的。但这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类似死亡的永别。


    我们都说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能不守信啊!白朝驹难过地想着。


    他拐到处州郊外的酒铺里。酒铺的老板已经睡下了。


    他旁若无人地翻窗进去,把碎银子随意丢在地上,自己取了坛酒,打开泥封,痛饮起来。酒有点咸。


    骗子,这个大骗子!


    你之前明明说了,会永远对我好,永远保护我。你怎么不对我好了?也不保护……我?


    也不是,他保护我了……


    他该不会一直偷偷跟着我,才会那么及时地出来,把姚羲的刀挡开。


    他一定是偷偷跟着我!


    “公冶明!”白朝驹在街上大喊道,“我知道你在,快点出来!不要躲着我了!我答应你!答应和你成亲!”


    晚风很安静,空气中透着泥土的芬芳,还有阵阵虫鸣。


    没有他期待中那个沙哑的声音。


    “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出来啊……”白朝驹哽咽着,脸颊湿漉漉一片,混合着酒的气味。


    “为什么不出来啊……为什么躲着我……我答应你呀……”


    “是不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好了……”


    “可是我不想你走……我现在再说喜欢你……还来得及吗?”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没有在想过,街上迟迟没有人回应,或许是因为公冶明真的不在。


    公冶明只是凑巧地在去金乌会的路上见到了白朝驹,又很凑巧地出手帮了他,他根本没有一路跟着他。


    他现在正式背起了包裹,和楠竹道别。


    “我想明白了,他其实并不了解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要拒绝官位。我根本没必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公冶明说道。


    “你终于清醒过来了。”楠竹露出欣慰的笑。


    可不是嘛,他对白朝驹提出成亲的事,换了的却是一句“对不起”。听到如此坚决的拒绝,谁都会不得不清醒吧。


    “我要去浪迹江湖,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现在就走吗?也不等天亮?”楠竹问道。


    “我喜欢走夜路。”


    夜晚的街道更安静,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个一身漆黑的人在街上快走,像个小贼似的。


    他比较习惯于这样,他也不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他从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也可以这样,他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


    一个人也挺好的,不需要抛头露面,更不会有人在意,这样对于他而言,反倒更有安全感些,毕竟他当了近十年的杀手,杀手嘛,最希望就是没人注意自己,悄无声息的完成任务。


    但他现在没有任务了,悄无声息地生活?这似乎也可以,还更简单些。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么吵闹的过日子。


    他在泥巴小路上走着,二十的月光并不明亮,稀稀拉拉地照在地上。他留意到地上有一片奇怪的痕迹,不是动物的脚印,更不是人走过的痕迹。好像是有人拿树杈在地上写字留下的痕迹。


    有三个格外眼熟的字,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看了看。


    地上的字很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串。字句却是重复的,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我是白朝驹,是天下第一大骗子,骗了我最喜欢的人。


    第136章 藏刀6 被反偷袭的一夜


    他在干什么?公冶明不自觉地心头一紧。


    但他立即想起, 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去在意他了,不管他在做什么, 发疯也好,在地上乱写乱画也好,都和自己无关。


    他理应头也不回地走的。


    可他的脚不知怎么回事, 长了根似的, 扎在原地,使唤不动。


    我都已经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了,我不能再回去找他。公冶明想着, 从包裹里取出一段长长的黑色布片, 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缠上,只在眼睛的位置露出一道小缝。


    只要他看不到我的脸,我就不算见到他了吧。他做着掩耳盗铃般的举动,决心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不一定是在和我道歉,他那么聪明,没准又是在故意骗我,想要我给他帮什么忙, 故意等着我上钩。公冶明小心地放轻脚步, 沿着字迹一路悄无声息地找去。


    “我太坏了,我……嗝……”白朝驹踉踉跄跄地拿着那支叫不上笔的竹竿子。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拿的这玩意儿, 也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


    他只是很难过,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甚至都在想,如果有来世的话,不管他是男是女,他都娶定了。


    笔下的字迹越发豪放, 从一开始的行楷,变成了行书,又变成草书,再变成狂草。写到最后,他也看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他稍稍修整了一下缺失的笔画,让字迹更加的清晰可读些。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竹竿。


    白朝驹愣了下,但立即做出了反应,眼疾手快地抱住那个黑衣人的大腿。


    “还给我!”他大喊着破了音。


    黑衣人闷不做声地掀起白朝驹的胳膊,三下两下就把这个醉到浑身发软的人扒拉到地上。


    白朝驹挣扎着爬起来。他想追上去,可酒喝得太多,他连直立行走都费劲,更别说追了。他踉踉跄跄走出几步,那黑衣人早就跑远在夜色中,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追不上了。


    “公冶明!是不是你!”他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小道喊道。


    他是怎么认出我的?公冶明躲在树后,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黑布还结结实实地蒙在脸上。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白朝驹喊得太用力,本就在打转的眼泪被他一股脑地挤出来,顺着面颊往下淌,在下巴聚成水线。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啊……我都喊了这么久了,能不能出来见见我……”他哀求道。


    他是真的吗?该不会是故意哄我吧,公冶明不确信地想着,手指深深地掐进掌心里。


    黑色的夜空中仍旧没有半点回应,只有阵阵虫鸣。


    白朝驹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绷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疼痛欲裂的嗓子,报复似的大声喊道:


    “你凭什么这么霸道!想离开就离开,想躲着我就躲着我!你恨我是吧,我也恨你!我讨厌死你了!我要忘记你!”


    发泄完后,他又觉得心虚。要是万一……万一公冶明还没有完完全全地讨厌自己,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他就此下定决心,彻底记恨自己了。


    “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肯见我,我就真的忘记你了……”


    不是啊,不是应当说道歉的话吗?怎么说了这个?


    白朝驹用胳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感觉嘴也不听使唤,净说些不该说出口的心里话。


    “我说真的,我一定说到做到,一,二……”


    死嘴啊,别先数啊,再多说两句啊,万一他真的不出来,要怎么收场啊……白朝驹脑海里的小人还在打架,嘴巴却自动把“三”念了出来。


    三个数数完了,数数的人根本不敢把蒙眼睛的手放下来。


    白朝驹很害怕,害怕自己要是放下手,眼前压根没有人,公冶明压根没有出来该怎么办。


    他也不是害怕唱独角戏,他只是嘴巴说得硬气,其实完全没做好把公冶明忘记的准备。


    我不想忘了他啊,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


    他悲痛的想着,感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小臂。


    那只手用力地拉着,把他挡在眼前的胳膊一点点拉开。透过双手一点点变大的缝隙,白朝驹看到一个全身漆黑,脸上蒙着黑布的瘦长人形。


    “你不能忘记我。”那个独一无二的沙哑的声音透过黑布传来。


    白朝驹眉头一皱,穷追不舍地问道:“你还蒙着脸,怎么让我确信是不是你。”


    面前的黑衣人顿了下,抬起手,要将面上的黑布解开。


    这下绝不会让你跑了。


    白朝驹手脚一并张开,整个人扑在黑衣人身上,双手双脚一齐用力,把他紧紧捆住。


    他也很惊讶,自己这个样子,居然没有掉下来。他好似成了仙,只靠手脚的力量抱住面前的人,身体却能稳稳当当地浮在半空中,没有往下滑。


    其实就在他双脚离地的瞬间,公冶明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屁股,将他的身子稳住。


    “你上当了,我知道是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再逃跑了。”白朝驹说着,看着那张蒙着黑布的脸。


    尽管他看不到公冶明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的样子。他一定拿那双漆黑的眼睛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没准还水汪汪的,除此之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但这样很可爱。


    白朝驹低下头,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吻了下去。隔着层薄薄的布,他准确无比地找到了公冶明的嘴唇。


    布片下的唇瓣滑动了下,公冶明似乎想说什么。白朝驹更用力地贴了上去,将布片连着唇瓣一起死死咬住。


    他心虚得不愿给他说话的机会,害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布片很快就湿润了,带着丝丝咸味。白朝驹感觉事态不对,慌忙松开嘴,小心地伸出手指,点了下湿透的部分,看看有没有红色。


    “我把你咬伤了?”


    蒙着布的脸左右摇了摇。


    那怎么会是湿的?白朝驹轻轻解开他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对不起啊……”白朝驹一股脑地道着歉。


    红红的眼睛弯了起来,公冶明解释道:“我不是难过,是太开心了。”


    “开心?”白朝驹喃喃道,“可是你哭了,我刚刚还咬了你,你怎么会开心呢……”


    “你喝得太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嘴上答应道。


    公冶明感觉腰间格外的痒,白朝驹伸手,在那里折腾什么。


    又过了会儿,白朝驹的眼皮开始打架。他迷迷糊糊地扒在公冶明身上,感到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不,我不能睡,我要是闭上眼,保不齐他又跑了,我得盯紧他。


    白朝驹猛地惊醒过来,全身肌肉一颤。他一下子搂紧了手臂,却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冷冷的月光照着屋内,白朝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屋子很小,像是间破旧的客栈,苍白的月光铺满了狭小的屋内,屋子里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


    公冶明不见了。


    他居然真的又逃跑了。


    他终究还是扔下了我……


    刚才的那一切,不会只是场梦吧?


    白朝驹难过地想着,双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和他的身体一起,瘫软在床上。


    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白朝驹侧眼看去。那是自己送给公冶明的横刀,是他扒在公冶明身上时,偷偷摸摸解下来,藏在怀里的。


    他的刀还在这里,他居然没发现自己偷拿了他的刀!白朝驹忽然有了精神,还没结束,他一定会回来拿刀的,这可是最后最后的机会。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深夜的客栈静悄悄。


    公冶明擦着半干的头发,迈着无声无息的步伐,轻轻推开客栈的门。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没把他吵醒吧?公冶明想着。透过木门的缝隙,他看到了自己的刀,被端端正正的插在屋子正中的地板上。


    他愣了下。


    他知道白朝驹把自己的刀拿走了,但他把这柄刀插在这里做什么,好像在进行一种奇怪的祭祀仪式。


    难道刚才他没睡着吗?


    他正想着,白朝驹从门后窜了出来,公冶明本能地躲开。


    此时此刻,白朝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手脚并用的擒住公冶明。


    公冶明没有刀,又是如此近的距离,他完全对抗不了白朝驹熟练无比的拳脚动作,整个人被抱摔在地。


    这下是真的很疼,比咬嘴唇的那下疼多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个哭腔喊道:“我就知道你要跑,我就知道,你就是哄我的,你根本没有原谅我……”


    他还醉着啊?


    “我没……”公冶明正要解释,一张嘴不由分说地堵了上来。


    一块极其柔软的活肉,宛如一条小蛇,从他唇齿微张的缝隙中窜了进来。


    等一下,这太突然了!


    公冶明也没想过,平生偷袭别人那么多次,这是他头一次被别人偷袭。他终于理解了那日白朝驹被自己偷袭后的惊愕感,还有愤怒。


    他想过白朝驹要干些什么,大抵是责问自己,再不济来上一拳。他还是低估了这个醉鬼酒后的放纵程度。


    那条舌头不由分说地穿过他上下牙齿的间隙,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公冶明感到自己的牙齿被用力地顶开,接着,他感觉自己吃到了一块带着丝丝甜味和酒味的,无比柔软的糯米团。


    但他讨厌糯米团子,他厌恶这类和口腔大面积接触的感觉。


    他感到一阵浓烈瘙痒,从舌头中央的位置传来,令他浑身寒毛直立,肌肉紧绷。


    而那个软物,还在毫不留情继续深入,一直往他口腔深处探去。


    第137章 藏刀7 四月不穿衣服是会感冒的……


    白朝驹感到公冶明的牙齿在自己的舌头上狠狠夹了一下, 钻心的刺痛传来,舌尖一下发麻发肿,他几乎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


    他慌忙的缩起脖颈, 和身底的人拉开距离,心知肚明自己是真惹恼他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大力一推, 失去重心地仰倒在地。


    蛛丝般黑色的细线从他上方垂落, 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他的整张脸包裹住。黑丝中还带着潮湿的水汽,隐约有着树叶的芬芳。


    公冶明正跨坐在他的身上。长且直的头发从他脑后垂下来,发梢垂坠在地, 覆盖在白朝驹的脸上和周边的地板上。月光被他的发丝挡住, 他的脸上只有阴影,看不清面容。


    白朝驹舔了舔嘴唇,小声道:“反正你都讨厌我了。”


    “你都吐我一头了,能不能安分点。”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你还打我头了呢,我动你下怎么了,你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就把我打晕……我只是想……见见你……但是你……一晚上都……躲着我……”白朝驹说着说着,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起来。


    公冶明伸出手, 想给他揉揉。指尖刚触碰到白朝驹额头肿起的包, 只听啪的一声清响,他的手掌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很疼!”白朝驹本能地喊道。


    他感觉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起开了, 那张笼罩在他脸上的黑色蛛网被全数收起。


    公冶明站起身,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发丝,拿起那柄插在地上的刀。


    白朝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身,看着那个修长笔挺的背影,目光有些落寞。


    “我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轻声问道。


    公冶明还有些生气。方才白朝驹几乎把舌头探到了他的喉咙, 那是他受过重伤的位置,是他根本不愿被别人触碰到的地方。


    白朝驹继续问道:“你出来这半个月,有吃药吗?身上的银子还够花吗?不要再去酒楼里捡别人吃剩的饭菜了,太脏了,要得病的……”


    “我都及冠了,我能照顾自己。”公冶明皱着眉头打断他。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绕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塞到他衣襟里。


    “这里是十两银子,还有两包药,你记得吃。还有这个……”白朝驹又取出一枚莹白的玉,塞进他掌心,将他的手指聚拢握紧。


    “这块玉应该是你的。你才是白梅花,从没畏惧过风雪,又那么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不要再背着我,偷偷把玉扔了……”他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淌。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你有那么多种喜欢,说的到底是哪种喜欢?”


    “就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想和你成亲的喜欢……”白朝驹哽咽道,视线花成一片。他透过朦胧的泪眼,努力往前看,却根本看不清公冶明的表情。


    他感觉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手指在自己面颊上划过,柔软光洁。


    公冶明担心手掌的茧太糙,会把他的脸刮疼,就用手背,帮他把泪花一点点擦掉。


    “你还恨我吗?”白朝驹不确信地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


    白朝驹又问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还要和我决裂吗?”


    公冶明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想决裂,我只是不想让你当我的哥哥。”


    白朝驹的眉毛再次垮了下来,皱皱巴巴地看着他。


    “我想让你当我的夫君。”公冶明说出了至关重要的后半句。


    白朝驹脸上还挂着泪花,眉头终于舒缓开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笑了会儿,又想起到其他的问题,剑眉再次铰起,一本正经地嘀咕着:“可是我们是两个男子,要如何提亲呢?是你提还是我提?要如何纳采?如何……”


    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嘴。


    “你今天喝太多了,早点休息,这些等来日再说吧。”


    公冶明俯下身子,一手托着他的背脊,另一手托着他的膝盖,把他横抱到床上。


    他把白朝驹放下,正想起身。白朝驹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地把他的脖颈往下压。


    “我是认真的,我们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成亲。”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弯起眼睛,点了点头。他看着白朝驹深邃的眼眸,明亮中透露着一丝狡黠。


    他又不放心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吧?”


    白朝驹立即否决道:“没有!”


    被莫名拷打的滋味不好受,白朝驹再次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他猛地伸长脖颈,对着公冶明狠狠扑了上去。


    次日,白朝驹从床上醒来,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他浑身一个激灵,打了个震耳欲聋的喷嚏,几乎将整个头颅甩飞出去。


    公冶明几步走到床边,见他面色通红,嘴唇苍白,额角都是冷汗。


    他伸手探了探白朝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


    “你发烧了,我去叫大夫,你好好躺着。”他把白朝驹摁回到枕头上。


    白朝驹想“嗯”一声算做答应。但他的鼻子堵住了,这一声“嗯”没有出声,倒是吹出了个鼻涕泡。他慌忙把鼻涕泡吸了回去,不想给公冶明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公冶明背对着他,正往门外走去。他高高的马尾晃了晃,露出白皙的后颈,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


    “等等。”白朝驹慌忙喊道。他昨天喊了一晚上,现在嗓子也哑了,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比公冶明还哑些。


    但公冶明还是听到了这微不足道的响动。他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你的脖子……”白朝驹用眼睛指了指他颈上的数点淤青,“都是我弄的?”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的脸腾得红了,他终于回想起昨夜自己抱着公冶明脖颈狂啃的无礼行为。


    他本来发了烧,脸就很红,现在红得更加厉害,从双颊一路红到耳根。


    “你出门前把头发放下来,绑低一点,挡起来,别被人看到。”白朝驹说着,伸手比划着。


    “不。”公冶明拒绝道。


    “你、你……不知廉耻!要被人笑话的!”白朝驹着急地要从床上爬起来。


    “我不怕。”


    这可是被人喜欢的痕迹。公冶明高仰着下巴,迈着大步走出门去。


    白朝驹在床上足足睡了三天。


    这次风寒,一半怪他自己,把剑绑在背上,拔出来时连着衣服一块儿脱下了。在四月还有些清冷的夜晚里,赤膊吹了一晚上的风。


    另一半得怪公冶明,要是他没有着急出手,把白朝驹打晕。他们俩早就和好了。也不会发生晚上的闹剧,白朝驹更不会一人伤心地在冷风中待到半夜。


    但总之,一切还是过去了。俩人不仅和好如初,还比先前更亲密了些。


    至于那个唐翡,金乌会的漏网之鱼,也在那日白朝驹和姚羲对峙时,被公冶明顺手捉了。


    唐翡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他认得当时毒发的公冶明,做梦也没想到,他竟还好端端的活着。


    公冶明把他捆在树上,本应该早点把他带去官府。谁料白朝驹突然病倒,这事就被他落下了。唐翡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地吊在树上,过了三天。


    等公冶明想起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差点嗝屁了。


    和他一样倒霉的,还有被白朝驹吊在河边的那两位,一个泼皮,一个黑脸壮汉,都是唐翡的走狗。


    唐翡被折磨成这样,还以为是他们俩故意的,一见到俩人过来,忙不迭地将被困女孩的消息招供出来,哀求他们饶自己一命。


    白朝驹想了想,便直接将他带到了京城,交于陆歌平处理。


    陆歌平忌惮他先前栽赃自己的事,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不遗余力地送他秋后问斩。


    这下子,金乌会在处州的残存势力总算一扫而空。只是那地方想要好转起来,还得过些时日。


    处州风景秀丽,虽说山很多,但水也不少,水道发达,是个不错的地方。


    但要那里的人克制住赌瘾,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人总是有惰性的,尝过来钱太快的甜头,就会一直惦记着,不愿意再老老实实地去做正当营生。


    唐翡斩首的时间定在五月初五,正端午。在陆歌平的强烈要求下,为起到杀鸡儆猴,警醒众人的效果,免除了唐翡凌迟之刑,仅做斩首示众,唐翡对此感激不尽。


    正午时分,菜市门口早就搭起了高高的斩首架。


    百姓们纷纷端着饭碗,在木台子下占好了位置,个个伸长脖颈翘首以盼,想看看那传闻中卷了上万两白银的罪犯长什么样子。


    午时过三刻,唐翡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上来。


    “哎呦呦,瞧瞧他那下巴,地库饱满,难怪能赚这么多钱。”有人感慨道。


    “他再会赚钱,赚的也都是些不义之财!有命赚没命花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说话的是名个头高挑的年轻人,一身白衣,剑眉星目,茂密的头发扎在脑后,还不听话的向四面八方胡乱翘着。此人正是白朝驹。


    “要我说,是他本事不行。我要是有他这么多钱,肯定能上下打点好关系,根本不可能傻乎乎地被抓。”那人说道。


    “他可不傻,他狡猾地很呢,只不过遇上了我们。”白朝驹胳膊一使劲,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公冶明也拖到那人面前,亮给他看。


    “你们?”那人一脸不信地打量着俩人,“就凭你们这俩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抓的他?别吹牛了。”


    “我们及冠了,不是小孩。”公冶明说道。


    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出来,反倒更像小孩了。


    那人忍不住嗤笑出声来,说道:“你倒不如直接报上名来,让爷爷听听看,江湖上有没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那你可听好了。”白朝驹伸长了脖颈,拍着自己的胸膛,高声宣布道:“我,叫白朝驹,我边上这位,叫公冶明,都得记住啊。”


    “白朝驹?”那人冷笑了一声,“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一看你就书读少了吧。我在江南一带很有名的,平阳公主还给我写过书呢!”白朝驹一脸自信地说着。


    “我认得你!”人群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大声道。


    “瞧瞧,还是有人认识我的。”白朝驹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你是阿缨!”老太太对着他喊道。


    白朝驹愣了下,随即立刻摇头否认:“婆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缨。”


    “不,你一定是阿缨!”


    老太太伸出了满是皱纹的手指,紧紧抓着白朝驹的胳膊。


    “没错,没错。”她看着白朝驹左臂上,一小块浅褐色的月牙形斑点,喃喃道,“你就是阿缨,这个胎记,自打你生出来就有,我记得可清楚了!”


    “婆婆,我不是阿缨,你真的认错人了!”白朝驹焦急道。


    “阿缨,我是岳婆婆啊,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老太太看到“阿缨”不认得自己,瞬间红了眼眶。


    “快走,快走!”白朝驹手忙脚乱地把胳膊从岳婆婆手里抽出来,一把拉过公冶明。


    他低着头,头也不回地快步往人群外走去。


    第138章 京城旧事·上 阿缨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


    “阿缨是谁?”公冶明问道。


    “她认错人了。我哪知道阿缨是谁?”白朝驹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公冶明安静地打量着他, 虽然说不上来白朝驹哪里不对劲,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他有点奇怪。


    像是多了些莫名的焦虑, 还有不明觉厉的戾气。


    白朝驹见公冶明一直看着自己,也不说话,眉头一皱。


    “别看了。”他伸手把公冶明的脑袋掰转过去。


    公冶明点了点头, 表示不在追究此事。


    等到夜半三更, 他看白朝驹早已睡熟,便握紧枕边的刀,翻窗从公主府跑了出去。


    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岳婆婆心想着。他那么一丁点儿大,才到人膝盖的岁数时, 就已经很懂事了。


    阿缨不仅是书读得好, 心也善。几个皇子当中,他是待下人最好的那个。加上又是皇后生的长子,皇上很早就立他为太子,悉心教养。


    他现在长开了,样貌也与小时候大不相同,出落的更加俊气。可他那得意时的眼神,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再加上小臂上的胎记, 他分明就是阿缨, 怎么不肯认我?岳婆婆懊恼地想着。


    夜风冷冷地吹着,掀开了半掩的窗户,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户轻巧地落进屋里。


    岳婆婆在睡梦中,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她顷刻间呼吸困难,被迫惊醒过来。


    她看到一个漆黑的人背对月光,站在自己床边。他的手指像刀一般,狠狠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换了其他人经历这种场景, 一定被吓得惊叫出声,亦或是汗流浃背地僵在原地,屁滚尿流。可岳婆婆并不是常人,她年轻时在宫里做宫女,正是在天乾关之变发生的那几年。


    皇宫里向来不太平,天乾关之变掳走了皇上,整个后宫一时间没有了主人,变得更加动荡不安。一些嫔妃期盼着皇上归来,趁此在后宫搅起风云。而另一些则希望趁乱离开紫禁城,她们认为皇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不想就此在宫里孤独守寡。


    岳婆婆经历过大风大浪,面对这名夜里突袭自己的黑衣人,自然多了几分淡然。她看着那黑衣人藏在阴影中的面孔,问道:“你想从我这老太婆手里要什么?”


    黑衣人收起了指着她的手指,漆黑的覆布下透出沙哑的嗓音:“婆婆,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色。我只想知道关于阿缨的消息。”


    阿缨的消息?岳婆婆目光一冷。她心想,莫非这人是听到了自己白日里所言,特地寻找过来的?可是阿缨地位贵重,他的消息,可不是自己能随便泄露的,搞不好会惹来杀生之祸。


    她立即装傻道:“我这老婆子已经糊涂了,还当阿缨活着呢。”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一柄银亮的刀刃,气势如虹地往自己脖颈插来。那刀在最后时刻偏了下,擦着她的脖颈堪堪而过,笔直地刺入床后的木板里。


    岳婆婆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了。


    她僵愣在原地。方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真心有些后悔欺骗面前这个蒙面的刺客了,他想要的分明不止是阿缨的消息,还有自己的命。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道:“阿缨的消息,或者你的命,选一个。”


    “你是……皇上的人?还是……姚大人的人?”岳婆婆小心翼翼地问道。


    “废话真多。”黑衣人利落地将插在床板的刀刃抽出,再度往岳婆婆身上刺去。


    “我说,我说!”眼看刀刃正对着自己的额头刺来,岳婆婆赶忙答应。


    刀尖停下了,悬在距离她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


    “我说了……你能不能放我一条出路……”岳婆婆抬着老泪纵横的眼睛,肯求道。


    “当然,你要是想离开京城,我就送你出去,只要你把阿缨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告诉我。”黑衣人说道。


    他大抵是皇上的人。岳婆婆总算舒了口气,捋了捋思绪,说起那个封尘已经的后宫往事。


    阿缨,是陆濯的小名,是陆铎立的太子。


    陆铎很早就喜欢这个孩子,当年皇后娘娘刚怀上,他就知道这是个男孩。


    他为陆濯选了好多名太子太保,最终选定了李默。


    旁人只知道,李默能被选为太子太保,是因为文武双全。此人年轻时在大理寺任职,一路做到大理寺少卿,又与皇上的妹妹关系交好,皇上自然信任他能保护好太子。


    他们不不知道的是,李默能成为太子太保,是因为他给皇上出了一计。一个名为“狸猫保太子”的,万无一失的计策。


    边疆的动荡早有预兆,天乾关之变也不是突然发生的。早在陆铎继位之时,边疆就传来好几次急报。鞑靼数次来袭,甚至派出探子深入京城。陆铎很早就立下太子,以免自己突然遇袭身亡,后继无人。


    而如何确保太子的安危,令他格外在意。


    在太子诞生的后的百天,李默抱来了十个孩子,说作为太子的伴读。陆铎看过这些才出生几个月的孩子,他们都和太子长得格外相近。


    “李大人真是花了心思,不知得找多久,才能找到这些个和太子长得这么像的孩子。若是从小作为太子的替身培养,那再好不过了。”陆铎这样赞叹道。


    又过了几年,孩子们的模样长开了些。其中有一个,和太子长得极其相像,相像到就连陆铎也会辨认不出的程度。


    “这个孩子叫什么?”他问李默道。


    “他叫阿皎。”李默说道。


    “这个孩子好,你令他好好伴着阿缨,不得随意出来。日后,阿缨就多一条命了。”陆铎说道。


    “我已将他关在咸阳宫的西配殿里。阿皎很懂事,只有你吩咐他,他才会出来。”李默说道。


    “甚好,甚好。”陆铎连连点头,末了,又嘱咐道,“阿皎的事,你知,我知,太子知便可,不得令宫中任何人知道。其他的孩子都送走吧。太子已经长大,需专心念书,不能要这些玩伴了。”


    “是。”李默答应道。


    咸阳宫内,一名高约四尺,穿着金贵的孩子从正殿跑出,跑到了西配殿的二楼,敲了敲那扇黑灰的木门。


    “阿皎……”他轻声喊道。


    木门一侧高高的窗栅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阿皎正站在屋内的窗台上,窗台外竖了一排木栏杆,排得密密的,就连小孩的体型也无法通过。


    阿皎把脸贴在木栏杆中间,小巧的眉头皱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打量着敲门的陆濯,睫毛又密又长。


    “昨日先生说的千字文,我还没背熟……”陆濯抬眼看着阿皎,语气可怜巴巴的。


    “我要是再帮你,先生会认出来的。”阿皎皱着眉头说道。


    “我身为太子,被打手心,会丢娘亲的脸的。你和我长那么像,先生肯定分不出来,你不要皱眉头,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我从来不皱眉头的。”陆濯笑道。


    阿皎仍旧皱着眉头,默默避开陆濯炽热的目光:“师父说了,我不能到处乱跑,会很危险。要是害你有半点不测,我就死定了。”


    “只是背个书,能出什么事呀。我已经把钥匙偷来了,就这么说定了。”陆濯把钥匙插进锁眼里,给他打开房门。


    阿皎仍旧扒在窗台上,不肯下来。陆濯看着他,仿佛在照镜子一般。阿皎只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但样貌中贵气不减半分,尤其是那双俊气的眉眼,和自己一模一样。


    只是他老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似陆濯那般神采飞扬,通过神情,还是很容易将他俩区分开来。


    陆濯见阿皎一脸的闷闷不乐,依旧皱眉看着自己,便走上前去,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把他紧皱的眉头揉散。


    陆濯能理解他,自己若是生来就作为别人的替身,还被关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肯定是不会快乐的。


    “那日你替我赴宴,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要替我背书,就这么不开心呢?赴宴可比背书危险多了。”陆濯问道。


    “赴宴是师父要我去的,背书是你自己的事,和我可没关系。”阿皎说道。


    “哎呀,你怎么……”陆濯刚想问责他,怎么和太子说话的。可他一想,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哪怕他只是个小小的替身,这事也只能靠他去办。他想大抵是自己平日里和阿皎接触少,阿皎才这般不情不愿的。


    “要不这样,你替我去背书,我把闭息之术教给你,如何?”陆濯说道。


    阿皎果真来了兴趣,皱着眉头一下子舒缓来了。他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好奇道:“闭息之术?是什么?”


    “是李默教给我的保命术,你要是替我背书,我就把这个教给你,你肯定比我更能用到。”陆濯说道。


    “好。”阿皎连连点头,总算露出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可比皱眉好看多了,陆濯心想着。


    背千字文的事,就这样瞒天过海的糊弄过去了。阿皎甚至代替陆濯上了一上午的课,而陆濯就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睡了一上午懒觉。


    咸阳宫的日子,本该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直到几年后的天乾关之变,陆铎就此失踪,整个紫禁城都乱了套。


    到了阿皎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李默捏紧了手里的字条。


    那张字体是他下属秘密交给他的,上面的内容是:姚望舒想拥立陆镶,废除太子。


    第139章 京城旧事·中 别怕,我生来就是保护你……


    “你现在不能到处跑, 我师父说了,皇上不知所踪,大臣们吵得很厉害。有坏人为了扶持别人当皇上, 要把你干掉。”阿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我是太子啊。”陆濯说道。


    “正因为你是太子,所以才。”阿皎又比了下抹脖子的动作。


    “为何要杀了我呢?”陆濯喃喃道。


    “因为你太子啊。”阿皎不耐烦道。


    我知道我是太子,若是他们觉得我年纪太小, 我也可以把这位置让出去, 为何要来杀我呢?难道因为我是太子,就要令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地来取我性命吗?


    陆濯看向阿皎,阿皎坐在他身侧,此时也穿上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华贵服装。


    陆濯托腮看着阿皎的侧脸, 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垂着, 狭长的剑眉又铰在一起。


    也是,他要替自己去死,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呢。


    倘若他长得没和我这么像,是不是就不用替我去死了?可他怎么偏偏就能和我长得这么像呢?


    “李大人慧眼如炬啊,阿皎这个孩子,究竟是你从哪里找来的?竟和太子殿下长得如此相像!”


    李默的属下忍不住感慨道。


    他们刚刚被教会了如何区分太子和阿皎,太子是他们重点保护的对象。而阿皎, 则是配合他们行动, 去抗刺客偷袭的沙包,还是一个比较高级的沙包。


    李默压抑不住自己得意的嘴角, 说道:“孩子的外貌都是随父母的。我先前就在云音阁里,见过一名长像和皇后极其相似的歌女。她自愿助我一臂之力保护太子。阿皎这孩子和太子一样,都像娘。”


    “那名歌女如今何在?”属下好奇道。


    “她难产死了,为了纪念她,阿皎的名字也是随她起的。”李默道。


    难产死了?是真的难产死了, 还是图方便做掉了?属下怀疑地想着。他悄悄打量着面前这个冷峻的男人,觉得他能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来。


    彼时战事未完,李默身为左军都督府总督,调兵遣将忙得不可开交。战事为先,保护太子的任务就教给了一名叫毕朋的得力干将。


    毕朋率领太子卫府的众多侍卫,在咸阳宫秘密布防,将太子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起来,还有一名为阿皎的“诱饵”,吸引刺客的注意。


    这就是李默策划的“狸猫保太子”之计。李默很有自信,哪怕自己不亲历亲为,把此事交予毕朋,也一样万无一失。


    可这些刺客比他们想象的更有水平。


    那夜,咸阳宫的火突然就烧起来了。没人知道那火是怎么在一瞬间燃得那么大的,火烧着整个正殿,连东配殿和西配殿都烧了起来。


    陆濯在正殿倒下的最后瞬间跑到院子里。


    “阿皎?阿皎!”他从方才起,就一直没看到阿皎的身影,不禁担心起了他,害怕他死在了火海里。虽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替身罢了,死了也无足轻重。


    但阿皎毕竟是我的替身,身为太子的我肯定要关心下他。陆濯这样想着,忍不住猛咳起来。方才他喊得太用力,吸了不少火场的杂烟,呛得嗓子又干又紧。


    “不要乱喊!”一只小手从他背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拉到水池的假山后。


    “阿皎!”陆濯眼睛一亮。看到阿皎满脸黑灰,对自己比这噤声的手势,他也慌忙住了嘴。


    “这火,肯定是冲着你来的。”阿皎小声说道。


    “你别怕,有那么多侍卫保护我,你肯定也不会死的。”陆濯乐观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到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火场中缓步走出,看他们的穿着,不是宫里的人,像是江湖杀手。


    俩人赶忙藏回假山后,透过石头的缝隙往外看。


    那两个黑衣人在院子里走了走,其中一人说道:“太子卫队已经被咱们的人干掉了,你那边如何?有拦住神枢营吗?”


    “火场的位置刚好封死咸阳宫,他们暂时进不来。太子呢?干掉没?”另一人说道。


    “我刚刚听到了太子的声音,就在这里,让你们的人帮我一块儿找,赶在神枢营过来前把他干掉!”那人说道。


    “他们是冲我来的。”陆濯看向阿皎,小小脸上满是慌张。他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是想有人依赖的年纪。如今父皇下落不明,娘亲担忧皇上的安危,整日以泪洗面。他孤身一人在咸阳宫,性命堪忧。


    他没有明说,但用几近祈求的目光看向阿皎。阿皎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自己出去,只要这些人干掉了“太子”,便不会在意假山里还藏着个真太子了。


    谁让他才是太子呢?而自己,不过生来就是保护太子的工具而已。


    阿皎在心里叹了口气。紧接着,他努力地挺起胸膛,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尽力地扬起嘴角,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阴郁,能与真正的陆濯更接近些。


    “不要怕。”他拍了拍陆濯的肩膀,“我生来就是保护你的。”


    “这种时候,不笑也行的。”陆濯小声说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嘴角,“哪怕是我,在现在这时候,也笑不出来。”


    阿皎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你说过的,我笑起来的时候和你更像。”


    “已经够像了,不用再像了。”陆濯眼泪几近夺眶而出。他心里很清楚,阿皎会保护自己,他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生的。他是太子,他必须活下去。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格外难过,尤其是看到阿皎笑的时候。阿皎笑时眉头会飞起来,有几分意气奋发的潇洒模样,分明是很好看的,可他却快要哭出来了。


    “你一定要躲好,这里是水池,火烧不过来,等神枢营来了,你就得救了!”阿皎说着,把陆濯用力按进假山的夹缝中,那里有个小小的洞口,只有孩子才能钻进去。


    那也是李默精心设计,交代过他的地方。若是危机关头,可以让陆濯躲在这里,敌人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而他,得作为那个诱饵,吸引走敌人所有的注意力。


    “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阿皎跃到了院子的空地里,大声喊道。


    那俩正在四处搜寻的黑影都听到了这一动静,纷纷回头看去。


    “这是太子?”一人看着他被烟火熏黑的小脸,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画像上的人。


    “甭管是不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把尸体带回去,大人自会辨认。”另一人说道。


    “大胆奴才,竟敢怀疑本王的身份!”阿皎装着陆濯的样子,大声地呵斥道。这趾高气昂的模样,甚至比陆濯还高傲几分。


    “看那样子是太子没错。”一人说道。


    “你们的大人难道没告诉你们,本王手臂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吗?”阿皎举起手臂,给他们看。


    陆濯听得暗自心惊,他没想到阿皎竟做到如此程度,就连自己手上的胎记,也一模一样地复制了过去。


    这自然也是李默一手做的。他在阿皎的手臂上,拿热油烫了个和陆濯几乎一样的疤痕,完全能以假乱真。


    “他真是太子。”那人看到了阿皎手上月牙形的褐色疤痕,点头确信道。


    “你们想杀我可以,但太子若是死在咸阳宫,这里可就变成凶宅了,你们的大人也会觉得不吉利,会指责你们办事不利的。不如带我出宫后再杀,反正我就一个人,又跑不掉。”阿皎说道。


    “不如捉活的吧,他一个小孩,肯定跑不了。”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对着阿皎涌了上来,拿绳子把他手脚捆住,抗猪一般抗在身上,往宫外跑去。


    他俩也没曾想到,神枢营里有一名艺高人胆大的卫兵,愣是穿过了层层火海,率先跑到咸阳宫里。


    “都不准动!把太子放下!”他端着一杆火铳,对那俩正欲逃跑的刺客喝道。


    “狠家伙来了。”一人说着,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俩人忌惮神枢营端着的火铳,便把被捆的“太子”放在地上,装作投降。


    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手腕一转,宛若训练多次那般一气呵成的,从怀里顺出两枚震天雷。


    那名训练有素的神枢营卫兵也未能立即反应过来,俩枚震天雷滚到他和水池之间的位置,轰地一声巨响,水池中央的假山炸得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在俩人面前形成了一道厚实的雾墙。他们赶忙低头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太子”,正要出去,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那震天雷炸在了水池边上,并未伤及这位神枢营卫兵分毫。他能越过火海闯入咸阳宫,当然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躲开震天雷根本不在话下。


    黑衣人正欲反抗,只听轰鸣声响起。火铳将他的胸膛炸开了花,另一人见事态不妙,转身要跑。卫兵三两步追了上去,抡起手里的火铳,狠狠击打在那人的后脑上。


    “没事了。”


    烟尘散尽,他俯下身,解开了太子殿下被牢牢捆住的手脚,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布块。


    而“太子”拼命挥动着手臂,指着那尊倒塌的假山,大喊着:“太子在那里!太子在那里!”


    “太子殿下,您受惊了,我这就带您出去。”


    卫兵摁住了阿皎胡乱挥动的手臂,也没在意他说的话,只当这是孩子吓坏后的胡言乱语。他把阿皎抱在怀里,再次穿过火海,从咸阳宫逃了出去。


    第140章 京城旧事·下 为什么太子死了,你活着……


    李默回来时, 咸阳宫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徭役清理着黢黑的碎屑,一担担地往外挑。


    在废墟中心的石头堆底,挖出了一团黑块, 依稀能辨认出蜷缩起的四肢和脑袋,从黑块边上的几片碎玉看来,这就是太子的尸体。


    “为什么太子死了?你还活着!?”李默简直怒不可遏, 对着跪在面前的阿皎吼道。


    “我……不知道, 我按您吩咐的做了。”阿皎小小的背脊颤抖着,地板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淌落的泪滴。


    “你按我吩咐的做了,太子怎么可能会死?”李默怒火中烧, 眼神宛如刀子一般, 死死抵在阿皎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根本不可能出现问题。太子死了,一定是这个贪生怕死的小替身搞得鬼。


    “我不知道……”阿皎的小脸皱成一团。在师父的威压下,他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他都按师父说的,一步一步地做了。就连牺牲自己,吸引坏人的注意力,他也很努力地去做了。可太子……就这样死在了火海里。


    “是因为你贪生怕死, 太子才会死的!”李默神色凛然, 无比笃定地注视着阿皎。


    我……贪生怕死了?阿皎不确信的想着。


    他确实是很害怕的,他害怕给陆濯当诱饵, 害怕自己死在那些人手里。可这样的害怕,也是不应该的吗?是因为他的害怕,黑衣人没有立即杀死他,才会害得太子丧命吗?


    原来我真的贪生怕死了……阿皎淌着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拖下去, 打到我喊停为止!”李默下令道。


    阿皎迷迷糊糊地扒在春凳上。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他的屁股一片血肉模糊,稍稍动一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那板子还在继续,每当他以为自己寿命将尽,几近昏死过去的时候。那重重砸下的板子就打得他身躯猛震,逼得他清醒片刻,再度体会那股透彻心扉的剧痛。


    他甚至想,还不如那时勇敢点,让那些黑衣人一刀了结自己。也好过受刑,被活活打死。


    “这是犯了什么大罪?这么小的孩子,挨这么多板子,也不怕打死。”路过的宫女小声议论着。


    夜色暗了下来,处刑的人终于收到停手的命令。他们收起手里的板子,看着那扒在春凳上的小身影。


    一人伸出手,在阿皎的鼻下探了探:“好像没气了,要不要拖出去埋了?”


    “太晚了,明日再说吧。就放一晚上,不会臭的。”另一人说道。


    我……还没死……阿皎在朦胧中听到俩人的对话。他想张嘴,可他连张嘴的力气也不够了。


    放一晚上,这不会是他最后的一个晚上吧?他脸上干涸的两道泪线,再一次湿润起来。


    “公主,我白日见到的,就是这儿。”


    院子的门口,一宫女急匆匆地走来,她提着盏灯笼,灯笼的昏黄的光芒照在她身后的女子的裙装上。那是一袭华美的裙衫,在夜空下透着星光。


    穿着精美的女子伸手接过宫女手里的灯笼。她快步走到院子中央那张春凳边上,拿灯笼照着凳子上孩子的侧脸。


    “公主,他是不是没气了,打这么多板子,他肯定挺不过……”


    “他还有口气。李默真是疯了,我说了能保他,非得下这死手……”公主叹了口气,对宫女道,“喊两个人,把他连凳子一起搬到府里。小心着点,不然他腿可就废了。我去请太医。”


    “是。”宫女应声退下去了。


    阿皎醒来时,已经扒在床上了。因为屁股开了花,他只能头往下的躺着,有人给他在下巴和额头分别垫了两个垫子,空出鼻子的位置,好让他呼吸畅快。


    他现在感觉屁股好了些,已经不疼了,但脖颈酸得不行。他想翻个身,舒缓一下,于是稍稍侧了下身子,一直手摁住了他。


    “不要乱动。”一个女声道,“得亏公主救了你,不然你就死了。你要是乱动,以后就走不了路了。”


    “我师父还生气吗?”阿皎小声问道。


    “唉。”宫女叹气道,“公主昨日和他聊了一整晚。但愿日后,他能待你好些吧。”


    陆镶在姚望舒的鼎立扶持下,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只是下令将咸阳宫的大火归于意外,处死了几个看护不利的太监,将太子安葬,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几年后,李默与鞑靼协商接回景宁帝陆铎,而半途又出了意外,诸多人马混战中,景宁帝不知所踪。


    李默引咎辞职,而他想着用于瞒天过海的阿皎,也和他一起消失了。


    据陆歌平所言,李默是心中有愧,才会在最后关头将阿皎带走,好好赎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陆歌平作为他临行前最后联系的一人,也只知道他去往了东海一座岛上,从此隐居世外。


    “你给他好好起个名字吧,他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也应当过他自己的生活。”她这样对李默说的,“阿皎……皎,不如姓白如何?也算是纪念他的母亲了。”


    当然,这些后事,岳婆婆肯定不得而知。彼时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看着太子从出生到长大,也目睹过咸阳宫的大火。


    “照你这样说,太子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他不可能是太子。”公冶明说道。


    “我在白日里见到他,就觉得他很像太子,或许太子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流落民间罢了。”岳婆婆仍旧坚信自己的判断。


    而公冶明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岳婆婆说的不对。倘若白朝驹真是太子,陆歌平早就将他的身份禀告给陆铎了。而陆铎一定也满心欢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给他一个三甲的名次,弄得他郁郁寡欢。


    他不可能是太子。可他又和太子很相像。


    公冶明想起仇老鬼教导自己的话:一些人会给自己寻找外貌相近的替死鬼,以此蒙骗杀手,一定要小心辨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难不成……他是太子的替死鬼?可他既然是太子的替死鬼,怎么可能太子死了,他却活了下来?


    公冶明想了想,对岳婆婆问道:“你可听过白朝驹这个名字?”


    “这我不认识。”岳婆婆摇了摇头。


    公冶明又想了想,问道:“那你可听过空谷?”


    “也没听过。”岳婆婆道。


    也不叫这个,那他叫什么?公冶明沉思着,他终于想起陆歌平念过的那句诗经: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你可听过皎皎?阿皎?”


    “阿皎……”岳婆婆总算没有否认了,她顿了许久,喃喃道:“那群太子的玩伴里,还真有个叫阿皎的。我记得这名字,我们宫女都知道,他娘是云音阁的歌女。真不知道李默是怎么想的,这么贱的出生,还陪太子玩,他是唱歌特别好听吗?”


    “不许说他贱!”公冶明猛地举起手里的刀,拿刀柄对着岳婆婆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


    他再次返回公主府时,月亮已经落下,太阳快升起了。


    他的脑海里,再度响起岳婆婆的话语:“他娘是云音阁的歌女……”


    云音阁的歌女?楠竹也是云音阁的歌女。去云音阁当歌女,可不是她们自愿的,这怎么能说贱呢?


    她们根本就插翅难逃,就算逃出去,也可能被人擒走,锁在马棚里,最后难产而死。


    ……等等,楠竹说的那个逃出去后,被锁在马棚的歌女,似乎也叫阿皎?这应当不是巧合吧?恰巧是一个名字,恰巧他娘也是歌女……


    那这样说来,把他娘锁在马棚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李默?


    怎么会这样?竟然会这样?公冶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窗户,白朝驹还睡在床上。


    清晨的微光照着他的侧脸。他侧卧在床上,睡得安静又美好,浓密的睫毛覆在眼下,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他现在这样,也挺快乐的,公冶明想着。他师父已经死了,我也没必要再和他提起这些难过的旧事了。


    公冶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传来阵阵油香。


    京城的早餐铺已经开张了,就在公主府外的文福街。那些上早朝的大臣们都会在此路过,早餐铺他们填饱肚子,不至于在天子面前饿昏过去。


    公冶明情不自禁地浮出个的想法,是曾经的他完全不会想到的。他想好好地待白朝驹,他从前的日子,一定非常辛苦,他值得被人好好照顾的。


    公冶明在文福街上逛了一圈,早餐都不贵。他随手买了几样,带到白朝驹的屋子里,给他摆在桌上。


    他的动作很安静,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可他摆完早餐,回头看去时,却发现白朝驹已经醒了,正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白朝驹问道,“你一晚上不在,去干什么了?”


    他怎么发现我晚上出去了?公冶明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颈,上面还环着蒙面的黑布。


    暮春的天气已经转暖,他在脖颈上缠个黑色的围巾,看起来显眼又奇怪。公冶明慌忙把黑布取下来。


    “你不会干了什么坏事,想拿早餐堵我的嘴吧?”白朝驹挑着眉头,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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