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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傩面十二相10 濒死


    一名女子在地道里快步走着, 她腰间系着捆银色的九节鞭,鞭子上缠绕的红绳已经被烧黑。她边走着,边看过每一间屋。


    她在找那个人, 仇怀瑾很宝贝的徒弟,凝血剑。


    她也是看着阿凝长大的,但她和仇怀瑾不一样, 她很不喜欢这个孩子。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表情, 看谁都是一副木木的样子,对武器的运用倒是出人意料的厉害。


    但他下手太狠了。


    那时候,仇怀瑾命令他,和唯一一个同他玩得好的孩子比武。尽管她也觉得, 孩子之间拿真刀比武, 有些过了。可她没想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居然真会下狠手。


    只是比武,他却一下子把对手杀了,这根本不像人做出来的事。打那之后,所有孩子都不敢接近他,仇怀瑾反倒更喜爱他了。


    她能理解仇怀瑾为什么喜爱他, 仇老鬼喜欢有本事的人, 这孩子从小本领非凡,仇老鬼自然欢喜得很。可是她阮红花做不到, 她没法去喜爱一个天生的杀手。


    尽管她也是一个杀手,但她有自己的追求。


    她希望变得很强、更强,不论什么办法都好,她要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号,盖过错付她的那个男子。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昧火鞭的名头,现已经盖过了二十年不出世的闻公子。


    提及昧火鞭,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就在不久前,她眨了下眼,放过了那个少年。因为她看到那少年的剑法,是闻秋生的,这触动到了她内心最深处那段年少轻狂的记忆。


    其实那少年的剑法,学习得模棱两可,并不完全地像善水七式。


    但他的气势很像,整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从前逍遥江湖的闻秋生,像极了她一生最爱的那个人。


    而她从少年的话语,从他身上那柄不出鞘的横刀,以及雷神殿里,他对“无面小鬼”的态度判断出,他一定认识凝血剑。


    其实当她看到“无面小鬼”是个哑巴后,就立即将他和凝血剑联系在一起,她的直觉确实很准。


    这事也是奇怪,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和天生的杀手混在一起?甚至还有意无意地保护那个杀手,他不至于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但凡同凝血剑稍微相处过,就知道他不太正常,他不只是面无表情,眼神更是空洞地吓人。


    难不成这少年,是因为那副皮相喜欢他?虽然凝血剑脸上落了道疤,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他样貌是好看的,身段也好。但那少年又不是女孩,男孩也会心悦他?可能不大。


    莫非是凝血剑教了他善水七式的缘故?


    这倒很有可能,那少年还挺重情重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根本不算个人,阮红花这样想着。


    她在走道里转了一圈,想找凝血剑在哪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关心闻秋生,她想知道闻秋生现在哪里,过得可好,为何整整二十年都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哪怕要去询问她厌恶的那个少年。


    昏黑的地道旁,本就没几间屋,她都看了一遍,没有那个人,她微微叹了口气。


    她忽地想起,这里还有一间地牢,莫非仇怀瑾为了惩罚他逃跑的事,把他关在了地牢里?


    阮红花扳动起青龙纹样的石砖,石壁上打开一间暗门,里面是漆黑的阶梯,通往昏暗的地下更深处。


    她取来一盏火烛,迈步走了下去。


    混黑的地下深处,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只远远的一丝光,从门里透出。阮红花向那里走去,看到那间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一枚火烛放在地上,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


    “你受伤了?”阮红花看到他手腕露出的皮肤,紫红一片。


    公冶明有些错愕地看向她,他以为阮红花是师父派来给自己送药的。


    而阮红花只看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抬起了头,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自己,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


    “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闻秋生?”


    公冶明点了点头。


    阮红花本来还想问问他,是怎么学的剑法,但她转念一想,凭这少年的本事,恐怕只需看过一遍,就能把剑法记的七七八八。她就放弃了这个问题,直接了当的问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


    公冶明不得不抬手给她比划,露出紫得吓人的手腕,他整个手腕连着胳膊都肿起来了。阮红花看到也心里一惊,她不敢相信,仇怀瑾真下了这么狠的手,这要是没恢复好,他使刀的本事可得大打折扣。


    公冶明艰难地伸出手指,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痛。他额头上全是冷汗,碎发一绺绺地贴在面颊上。


    终于,阮红花看懂了他表达的意思:闻秋生已经死了。


    阮红花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赶忙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明抬眼看了下她,只是微微地抬眼,阮红花捕捉到了一丝心虚,她立刻追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他!?”


    公冶明顿住了,他不敢点头。


    阮红花看他没有立即否认,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顷刻间怒火中烧,反手挥出来腰间的九节鞭,连着床和人一起狠狠打去。


    那张朴素的木床被鞭子劈成了两半,床上的少年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右手,于是整个人被抽打在地。


    “你为什么要杀他!?”阮红花气得不行,手里的鞭子开始冒火。


    但她还有一丝理智,她知道,就算这少年杀了闻秋生,她也不能把这少年给杀了,不然仇怀瑾不会放过她。


    公冶明挣扎着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想给她解释,是秋生求他杀了自己。


    可他手腕痛得太厉害,或许是又摔了下的缘故,疼得越发钻心刺骨,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比不出他想说的话。


    阮红花丝毫不带同情地看着他,狠狠说道:“你真是,活该。”


    说罢,她转身要走。


    公冶明伸出还完好的左手,拼劲全力拽住她。


    他知道阮红花肯定见过白朝驹,才会知道闻秋生的事。白朝驹大抵是用剑法对付她了,可她身上,却一点伤都看不到。


    那白朝驹呢?是不是已经死在她手下了?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一定得知道。


    阮红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猛地拽住,她低头,看到少年根本没有爬起来,只是扒在地上,死死拽着自己的脚踝。他抬着头,拿黑漆漆的眼睛看自己。


    阮红花厌弃他的眼神,就像她厌弃他这个人一样。她想抽脚离开,但公冶明拼命地拽她,力气大得很,这让她格外恼火。


    于是她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公冶明腹部,踹得他整个人吃痛地蜷缩起来,他依旧不肯松手,手上的力道却开始减弱。


    阮红花再踢起一脚,轻而易举就把他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踢远,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了。


    公冶明躺在地上,他现在全身都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挨到了火焰,他的背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如火烧一般,又热又胀。


    他只好贴着冰冷的石地,希望借此让自己好受点。


    他的脑袋也痛,思绪翻江倒海般的乱撞。


    白朝驹还活着吗?阮红花这么在意闻秋生,白朝驹用了秋生的善水七式,她大抵会认为他是秋生的徒弟吧。


    而且他很聪明,应当死不了,不像自己,笨手笨脚的。


    公冶明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漏拍,带着一阵阵抽痛,脑袋也开始眩晕,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失重感。


    他有预感,自己要死在这里。


    他忽然感到一阵异常强烈的恐惧。他很惊讶,自己竟开始畏惧死亡。


    几个月前,从朝凤门逃跑的时候,他还不怕死。或许因为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活的意志。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着白朝驹经历了那么多。他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个世界,也越来越贪恋他。


    他想着,如果白朝驹能记住自己就好了,这样,他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可偏偏就在离开前,他又惹白朝驹生气了,连道歉的话都没说,到头来还给他留个这么差的印象。


    其实在遇到白朝驹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毛病。他好像是有点奇怪,不能像白朝驹那样平易近人,也不太会和人相处,声音也不好听,本来皮相还算可以,但划拉了一道……


    他觉得自己也挺滑稽,事到如今,居然寄希望于皮相,想靠这种东西让白朝驹记住他。


    要是早点认错就好了,不那么嘴硬,白朝驹应当也不会那么生气。


    他强忍着胳膊的剧痛,掀起自己的衣服,想用血写上道歉的话,万一白朝驹看到自己的尸体,应该能明白自己知错了,不会再打官家的人了。


    他仔细想了想,又放弃了。他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仇老鬼发现自己有这么多心思,更不能让仇老鬼发现自己变了。


    其实不道歉也好。这样,就算他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不会特别难过吧。


    他这样想着,又感觉不那么害怕了,只觉得脑袋越来沉,全身火烧般的痛。


    终于,他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82章 傩面十二相11 仙酒哪有皇上值钱


    白朝驹跟着鸡兄, 默不作声地往地道里走,他的小腿开始发软,大抵是受了伤的缘故, 走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但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个,还在想方才的事。


    他想,既然狮姑娘看在闻秋生的面子上, 留自己一命, 那她是不是也会看在闻秋生的面子上,帮帮小老鼠。


    他想着自己怎么反应那么慢,就那样看着狮姑娘走了,也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


    四舍五入, 还是公冶明帮的闻秋生, 让他在最后关头找到个说话的人,把剑术流传下来。照这么算,他们俩都是闻秋生的徒弟。狮姑娘也应当会保住闻秋生的徒弟,至少不让他死。


    白朝驹是真的很担心,担心公冶明死在里面,只要仇老鬼嗅到一丝他变心的气味,一定会发起狠来对他。


    事实上这半年来, 他确实变了不少, 他能藏得住吗?白朝驹不知道,心里越发的惶恐不安。


    “小兄弟, 我们到了。”鸡兄把他带进一扇门。


    白朝驹拼命拍了拍脑袋,他明白自己在这里焦虑也是徒劳无用,他得尽快想办法,进到朝凤门里去。


    他抬眼,看到自己处在一间书房里。这房间里布置倒很讲究, 四壁都是书架,中间摆了张书桌。一男子坐在桌前,正是魏伯长,他见到白朝驹进来,也不错愕,镇定地看着他。


    白朝驹没想好该怎么称呼他,于是用了他从前的称呼,拱手道:“教主。”


    “你不是官家的人吗?怎么也来了?”魏伯长冷冷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门客,并无官职。”白朝驹坦然说道,“教主,我知道您被自己的亲弟弟追杀,您一定也想找朝凤门报仇吧。在下也同教主一样,希望找朝凤门报仇,教主完全可以同我联手。”


    “你?联手?”魏伯长上下打量着他,看他年纪轻轻,说话口气倒是很大。他堂堂教主,曾经坐收白银无数,凭什么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联手。


    “恕我直言,教主不止在被朝凤门的人追杀,也同样被朝廷追杀。教主想召集十二相替您办事,却也不敢直接出面,就是担心十二相里混入朝凤门和官家的人。事实证明,教主您完全猜对了。”白朝驹说道。


    “小兄弟,四老爷不是已经把位置拱手让人了吗?你怎么还说十二相里有官家的人?”鸡兄问道。


    白朝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高大人自动让位,只是金蝉脱壳之计,他为了查明真相,定会安排自己的暗线在十二相中。在下敢笃定,高大人的暗线,就是那带着花旦面具的姑娘。”


    “为何这样说?”鸡兄问道。


    “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九月十二参与的酒仙会,并在酒仙会遇到过高大人。而我当时报时间时,故意错报成九月十五日。由于我在九月十二日取得了十二相的邀请函,那高大人就只能在九月十五日去获取成为十二相的邀请函。而那位花旦姑娘,在介绍自己时,称自己是九月十二来的。她一定和高风晚互通过消息,知道我报了十五的日期,那九月十二必定空缺。所以她就是高风晚的眼线,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吧。”白朝驹解释道。


    “我的天,难怪老大让我去主持大局,你们,一个个表面上不吱声,实际玩得真脏啊。”鸡兄感慨道。


    “还有,十二相中,狮子姑娘在方才袭击过我们,我已确定她是朝凤门的昧火鞭,一定是来追杀教主您的。”白朝驹说道,“而那位花神面具的男子,他也很可疑,我怀疑他也是被人派来的杀手,但我不确定他背后是谁。”


    “你这小子倒是挺会分析。”魏伯长笑道,“但这些都是我召集而来的人,仙酒的秘方也在我手里。你就靠一张嘴巴说,凭什么和我联手?”


    白朝驹笑道:“教主,不瞒你说,边上这位鸡兄,已经被排挤出了十二相的位置。加上十二相已经相互摘下面具,认过彼此的脸,他现在若是要强行加入,其他十一人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教主一定需要我,去替教主主持大局。而且,我有自信两边通吃。一是我背靠官家,更易取得花旦姑娘的信任;二来就在方才,朝凤门的狮姑娘念及旧情,放了我一命,这点鸡兄也可以证明。”


    “是这样吗?”魏伯长看向鸡兄。


    “确实如此。”鸡兄点头道。


    “你怎么办的事!”魏伯长怒道,“怎么搞得?还被挤出了十二相?”


    “老大,你说得那招拧断傀儡脖子,太过火了,我被四老爷逮住把柄了。”鸡兄委屈地说道。


    “好了好了,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了。”魏伯长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答应道,“行吧,只能让这小子替我去主持十二相了。不过,你可得听我的。”


    “其实,我还真想问问教主,北村那个位置,到底藏着什么。”白朝驹说道,“我看到这位鸡兄,是机关师;还有位猪兄,是风水师;另有名牛姑娘,是脱身大师。这些人,恐怕都是教主特地请来的吧。教主的目的,可是倒斗?”


    “哈哈哈哈哈。”魏伯长忽地大笑,“你小子,算有点本事。我本来还当,你是个只会背书打拳的呆子,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请众人一同倒斗。你既然说同我合作,就别拐弯抹角了,说说你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进入朝凤门,救出我的朋友;二是找到皇上。”白朝驹说道。


    “皇上?”鸡兄吸了一口凉气,“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皇上不是在京城龙椅上坐着吗?跟这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伯长倒是笑得爽朗,“看来你小子,也知道皇上被朝凤门关起来的事啊。”


    白朝驹其实也不笃定皇上和朝凤门在一起,他只是说出自己的目的,看魏伯长这样的反应,他猜对了。


    “教主,这样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了。”他笑道。


    “也行,反正你也是十二相的人,我本来组这十二人,就是想借仙酒的名义,找能人义士,想办法救出皇上。说实在的,我不想正面对抗朝凤门。但我知道,皇上被关在古墓之中,既然是古墓,肯定有挖下去的办法,我想直接救出皇上,釜底抽薪。这样也不必同朝凤门正面对抗。只要皇上在手,咱们就都能加官进爵,享取荣华富贵了。”魏伯长说道。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们说的是哪个皇上?”鸡兄问道。


    “自然是十年前,在天乾关吃了败仗,最后失踪的那个皇上。”魏伯长说道,“我还听说,现在的皇上不过是权臣扶持上去的,就是个挂名的傀儡。咱们若能救出真正的皇上,助他回归皇位,想要什么他不能答应我们?”


    “老大,你真的确定,那个失踪的皇上,就在北村?”鸡兄问道。


    “我确定。”魏伯长说道,“我在舍弟的桌上,亲眼见过他同皇上往来的书信,就是北村寄出的。”


    “魏仲元?他怎么会直接同皇上书信往来?仇怀瑾不会生疑吗?”白朝驹疑问道。


    “魏仲元就是仇怀瑾牵的一条狗。”魏伯长毫不留情的点评道,“仇怀瑾把皇上关起来,自知皇上不待见他,所以就安排魏仲元同皇上交谈,其实就是借他的口传话罢了。”


    “他竟然还将信件拿到重明会?”白朝驹惊讶道。


    “所以我说……他成不了大器。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何用?不过是给人当狗都当不明白的东西,还对我这亲哥哥出手,他若是投靠我,早就……罢了,我已同他决裂,也不提这些了。”魏伯长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白朝驹,说道:“你小子,到了北村,知道做什么吗?”


    “我会将仙酒秘方交给众人,然后同大家说找皇上的事。”白朝驹说道,“但我还想将十二人分成两队,做两手准备。倒斗只交给专业的人就行,剩下的人,需同我一起找到朝凤门的老巢。”


    “不要去找朝凤门了,太危险了。”魏伯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可。”白朝驹说道,“朝凤门同样会找我们,若不能主动出击,就是坐以待毙。我们众多人与朝凤门周旋,能扰乱他们的视野,给倒斗的队伍更多潜入的机会。再者,我已经写信给郡主,她会帮我们。找到朝凤门的位置,更利于官兵正面出击。”


    “你小子果然还是官家的人。”魏伯长警惕道。


    “教主,您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放弃合作。”白朝驹说道,“我可以向教主保证,绝不外泄您的身份。”


    魏伯长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和你差不多大的,这里有道疤。”他伸手在鼻梁上比划着。


    “是的。”白朝驹点头道。


    “他真是朝凤门出来的人?”魏伯长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知教主可听过凝血剑?”白朝驹说道。


    “好,既然你能保住他,那我也信你能保住我。”魏伯长笑道,“小子,你就把这事闹大吧。官家的人也好,军队也好,来的人越多越好。你若真能把整个朝凤门掀了,算我魏伯长佩服你。”


    说罢,他从桌上的书籍里,抽出一张字条,递到白朝驹面前。


    “拿去吧,这就是仙酒的秘方。剩下的事,就按你想的办吧。”


    第83章 傩面十二相12 上欺下瞒,瞒上欺下……


    昏暗的古墓里, 一张装潢精致的床上,一男一女躺着。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露着光洁的胳膊和肩膀, 胳膊上是分明的肌肉,能看出俩人都是习武之人。


    女子是阮红花,男子是仇怀瑾。


    “我看你把阿凝找回来了?”阮红花问道。


    “怎么忽然关心起他了, 我记得你不喜欢这孩子。”仇怀瑾语调低沉, 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确实不喜欢他。”阮红花说得很诚实,“这孩子本事太大,不会说话也算了,脸上表情也没有, 看着没什么心智。说实话, 我都有些怕他。”


    “你见过无色的玉吗?”仇怀瑾突然说道。


    “无色的玉?”阮红花有点诧异。


    “那种玉,像冰一样透亮的,没有杂质,也没有颜色。这种玉身上唯一的颜色,是主人衣服的颜色。”仇怀瑾说道。


    阮红花沉思了片刻,她听仇怀瑾这话,隐隐暗含一种得意, 而他说的主人, 必定是他自己。


    仇怀瑾又说道:“你还记得,当年那批被处死的手下?”


    “那帮人办事不利, 错把阿凝给灌哑了。你气得很,把他们都杀了。我当然记得。”阮红花知道,她是看着阿凝来的,这么重大的事,她肯定忘不了。


    她说罢, 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可怕。但打那之后,仇怀瑾似乎是出于补偿,特别的宠爱他。众多孩子中,只有他能每日跟着仇怀瑾一起入睡。仇怀瑾甚至陪着他看书,给他读故事,阮红花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说实话,你是有些太偏袒他。”阮红花说道,她觉得阿凝是被仇怀瑾宠坏了。


    仇怀瑾微微一笑:“没错,正因为我偏袒他,他才会遭别的孩子嫉妒。人这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是小孩子,都会本能得排挤得到太多的人。”


    阮红花眉头微微皱起,她确实没那么介入孩子们的事。这其中有不少细节,是她不知道的。


    “他被孩子们排挤了?”阮红花有些惊讶。


    仇怀瑾笑道:“本来平起平坐的俩人,一人得道,另一人因嫉妒而反目,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所以你才令他们俩比武。”阮红花忽然明白了事情缘由。


    “我只是告诉那个孩子,若要得到阿凝的地位,就得凭本事取而代之,是他自己提出的比武。”仇怀瑾说道,“当然,他败了。我知道阿凝会赢。”


    阮红花感到一阵窒息,只听仇怀瑾又说道:


    “不过我的阿凝,确实少了点心智啊,还在脸上落下道疤。”


    阮红花问道:“那不是比武时,被那孩子划伤的?”


    仇怀瑾笑道:“那本来只是道浅浅的划伤,留不下疤的。可他非要没日没夜的哭,让伤口被眼泪泡着,迟迟没法愈合。他真当自己误杀了最好的朋友,怎么都不肯相信,是那孩子想要他的命。”


    阮红花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很喜欢阿凝吗?”


    “当然。”仇怀瑾回答地毫不犹豫,“我当然喜欢他。不然的话,你以为他现在还能活着吗?如果是换成别人,敢跑出去那么久,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阿凝……他喜欢你吗?”


    “他只能喜欢我。”仇怀瑾说道,“他一个哑巴,能得到什么?我能让他吃好的穿好的,包括我的爱,他在外面,永远不可能过得那么好。”


    阮红花平静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她脸上没有波澜,但内心是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那阿凝……阮红花对这孩子的情感又复杂了几分,她原本只当他是天生的冰冷,现在看来,他是被仇怀瑾一手养成的。


    可她分明看着阿凝进来,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都是仇怀瑾暗中操作的?若是她早点察觉,阿凝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她发觉自己有些同情心泛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阿凝也已经这样了。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惋惜的,更何况,他杀了闻秋生。


    等等,若他真是无色的玉,只能映出主人的颜色。那是他杀的闻秋生吗?到底是谁杀了闻秋生?


    她见仇怀瑾忽得起身,穿上衣服。


    “我去看看阿凝。”他说着,走了出去。


    渭南北村,一行人如约聚集村口。白朝驹看了看众人,牛姑娘也同他一起,心里默念着人数,把印象中的面容一一对应起来。


    “……九、十、十一,少了一个。”牛姑娘说道。


    “你算上自己没?”狗老大笑道。


    “我怎么可能不算自己?”牛姑娘瞪了他一眼。


    “确实少了一人,狮姑娘没来。”白朝驹说道。


    他见底下十一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地交流着,似乎比先前更加熟络。


    白朝驹气沉丹田,大声道:“诸位,请听我说。”


    一行人齐刷刷地看他。


    “仙酒的秘方,在我这里。”白朝驹举起手里的字条。


    “真的假的?”


    “这小孩骗我们的吧?他几岁啊?”


    “我信他。”狗老大率先说道,“人不可貌相,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胆识过人,这一切是他策划的也不奇怪。”


    “别有一番本事?”先前带“猴子”面具的姑娘质疑道,“吟诗对拳算什么本事?是个人都会,就是吟得好不好的问题。”


    白朝驹眯眼笑道:“诸位,仙酒秘方只是抛砖引玉,我请各位来到此地,还有更好的消息,诸位随我来。”


    “你别不会又要把咱们赶来赶去吧?之前是雷神殿,然后是北村,现在又要去哪里?”牛姑娘也不满道。


    “哎,只是去个清净的地方,好让大伙儿坐一坐。”白朝驹带众人走进一间小酒楼。这小酒楼他已提前包下,且嘱咐店家把酒菜备好,他们商谈期间不可靠近。


    众人走进酒楼,见桌上都摆着好酒好肉,菜肴丰盛。一伙人在北村站了半天,早就饿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找位置坐下,几个兴奋的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小兄弟,原来是请咱们喝酒,你早说啊。”那虎背熊腰的虎大哥说道。


    “诸位来北村,一路车马劳顿。这些饭菜,只是在下的一点赔礼。”白朝驹说道,“在下邀请诸位聚集在此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狗老大特别会看他眼色,立刻捧场地问道。


    “诸位可听闻过,十年前天乾关之变?”白朝驹问道。


    虎大哥以为他要开始长篇大论,打断他道:“别什么十年前了,长话短说,你就说这里有什么。”


    白朝驹微微一笑,不急不慢道:“那位失踪的万岁爷,就在此地。”


    “什么?”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不对啊。”虎大哥说道,“万岁爷不是在京城吗?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不是现在那个。”狗老大对他说道,“是十年前失踪那个。我听说啊,朝廷上一帮狗官想谋权篡位,故意害的万岁爷失踪。现在龙椅上那个,就是个傀儡。”


    “真是傀儡?就跟那天夜里,被拧断头的傀儡一样?”虎大哥问道。


    “对啊!就是那样。”狗老大信誓旦旦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么确切的消息。


    白朝驹眼看话题越岔越开,说道:“万岁爷就被困在此地一处古墓中。我想请诸位一同协力,救出万岁爷。大家勤王有功,事成之后,都可加官进爵,享取荣华富贵啊。”


    “这事,靠谱不?”猴姑娘质疑道。


    “这事靠谱。”牛姑娘这下确认了,白朝驹确实是魏伯长派来的人,“我二哥已经把墓的位置,算了个七七八八了。”


    说罢,她指了指那位猪兄。那猪兄个头矮小,眼睛细长,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但仔细看去,那眉眼和牛姑娘又有几分相像,可牛姑娘长相倒挺可爱,与他完全不同。


    “不瞒大伙儿说,我是会看风水,但我其实是个倒斗的。找古墓,这活我再拿手不过了。”猪兄倒很是实诚。


    “好啊。”虎大哥兴奋地拍在大腿,“方才那姑娘说,你已经把位置摸得七七八八了,那我们不是马上就能救出皇上了?”


    白朝驹说道:“这事还没这么简单。皇上确实被困在古墓里,但那古墓,却被朝凤门掌握着。”


    朝凤门三字一出,在坐众人纷纷面露惧色。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朝凤门三个字。


    那是索命门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里面高手如云,各个都是取人性命的好手。


    朝凤门这三字出来前,众人还对救万岁爷的事兴致十足。但朝凤门这三字出来后,一行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白朝驹不紧不慢说道:“我已有计划,咱们兵分两路,这几位专业倒斗的,去探查关押万岁爷的古墓。而剩下的人,随我一同和朝凤门周旋。”


    “小兄弟,这活我们可不在行,还是自个的小命要紧。”狗老大说道。


    “不瞒诸位说,朝凤门里也有我的暗线。”白朝驹说道,“大家可还记得,那个哑巴?他就是朝凤门的人,会暗中帮助大家。”


    “这小子本事这么大?”虎大哥将信将疑地看向狗老大,狗老大也不敢确信,将信将疑地看着白朝驹。


    白朝驹其实心里也没底,甚至不久前,他还担心公冶明的会不会死在里面。


    他知道,小老鼠脑袋是有点愣,但本事在那里,先前也多次化险为夷,他应当相信他。


    不管怎么说,先唬住众人总没错。实在不行,还有郡主做后手,请官家的人出马。


    “这事我信他。”花旦姑娘说道,“其实诸位,若实在太担心的话,也可请官府的人出面帮忙。”


    “我可信不过那帮狗官。”先前带着“蛇”面具的兄台说道,“富贵险中求,咱们这么多人,又在暗处,肯定能行。这事要是让官府参与,咱们几个就没什么富贵可言了,功劳都得被狗官抢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事,我加入了。”


    “好,好一句富贵险中求。”狗老大也应和道,“咱们混大半辈子江湖了,风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算我一个。”


    就这样,先是几个大胆的打头应和。剩下的,也被他们劝说着加入进来。到最后,在坐众人都参与了此事。


    这些人,本来就是想靠本事谋取钱财的,白朝驹想着。


    魏伯长举办酒仙会,主打一个自告奋勇,想必也是在选取勇敢的人吧。这样想来,这些一马当先加入十二相的人,也敢参与找皇上的事,不算奇怪了。


    第84章 傩面十二相13 师父教你,下手需狠……


    “阿凝, 晚上来一起玩鬼抓人。”一个长相可爱的男孩笑嘻嘻地说道。


    “师父说了,晚上只能睡觉。”阿凝说道。


    “来嘛,他晚上又不管咱们, 准是又和那女人卿卿我我。你偷偷跑出来,和我们一块儿,他不可能知道的。”男孩说道。


    “卿卿我我, 是什么?”阿凝问道。


    “就是……唉, 你别管这个了。今天晚上,我们都等你。”男孩说着,跑远了。


    阿凝躺在床上,看着漏刻一点点下沉, 大概差不多了, 他想着,悄悄地起床,往外走去。


    其他孩子挤在另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阿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单独一人住的。他的房间很小,有点逼仄,只有一张床。


    男孩告诉他, 肯定是因为他犯了错, 师父才故意罚他一个人住,不让他同其他孩子一起玩。


    “你别怕, 我会带你一起玩。”男孩这样说着,眼睛弯弯地笑着。


    阿凝很信任他,也很喜欢和他在一起。那夜,他听男孩的话,头一次鼓起勇气, 从房间里跑出去,去和其他孩子们一块儿。他觉得自己这样,一定可以融入他们,和他们一样了。


    他确实和他们一样了。阿凝悄悄走进孩子们住的房间,见到三个黑衣人站着,房间里烟雾缭绕,孩子们都睡死在地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


    这就是……鬼抓人吗?阿凝感觉有些奇怪,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也脑袋一沉得睡倒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回床上了,他嘴里、喉咙是火烧一样的痛,满是血的味道。


    他看到仇怀瑾坐在自己身边,眼神凝重地看着自己。


    “师父……”他忍着剧痛,张着嘴,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每用力一下,嗓子就又痛上几分。他只觉得嘴里泛起一股腥浓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来,是红白相间的血水。


    仇怀瑾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眼里露出几分恼火:“为什么不好好睡觉?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你这样,以后都没法说话了。”


    不能……说话了?我,变成哑巴了……阿凝脑海里一片空白,但眼泪先做出了反应,克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仇怀瑾把他抱在怀里,一手轻轻拍他的背,另一手给他擦眼泪。


    然后,用他独有的方式安慰道:“师父带你去惩罚坏人,好不好。惩罚那些把阿凝毒哑的坏人,这样,阿凝就不难过了。”


    阿凝没有点头,他只是默默看着师父把自己抱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那房间的地上,墙壁上,全是飞溅的液体。里面跪坐着三个男人,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他们露出的脖子上、脸上,全都是鲜血。


    仇怀瑾把阿凝放到地上,抽出腰间的刀,把孩子的手放在刀柄上,随后,他连着孩子的小手一起,握紧了刀。


    “来,师父教你。”


    阿凝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举了起来,连带着那柄很重的刀。


    “有怨报怨,对待害你的人,下手需狠,绝不可手软。”


    阿凝感觉一股大力拉着自己的手,把手上的刀挥了出去,狠狠砍在一人脖颈上。血一下子喷涌出来,飞溅到他的脸上。


    “阿凝,来,自己试试。”


    阿凝感觉师父的手松开了,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这柄很沉的刀。


    公冶明猛地惊醒过来,他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方才,好像又在地狱走了一遍,喉咙和口腔还残留着幻痛,但血的味道消失了。


    他感觉身下很软,周围的环境有些明亮,是暖暖的烛光。他记得自己先前躺在地上,但现在,好像躺在了床上。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仇怀瑾坐在床边,他听到了床上的动静,回过头,看着他。


    “为师已经请巫医给你上药了。”仇怀瑾看向他的右手,他右手手腕捆了厚厚的纱布,还拿竹板夹住了,以防他乱动。


    公冶明微微抬了下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痛了,只是不知多久才能好,也不知是否能恢复如初。


    “阿凝。是师父下手太重了,能原谅师父吗?”


    公冶明抬头,看到仇怀瑾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渴求。


    半晌,他点了点头。


    仇怀瑾嘴角微微上扬了些,眼里露出几分柔情。他伸手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俯下身,在额头上亲吻了下。


    北村的酒馆里,白朝驹正在写契约,他写了一份,然后摘抄了十份,令现场每个人签字画押。


    “诸位,咱们一同合伙做这事,这契约人手一份,相互监督。以防有人中途失信。”他说道。


    “我说你们这些文人,做事真是麻烦。”虎大哥说道,“我这人,一诺千金,从不失言,不用这契约也无妨。”


    “大哥,这可不是咱们信不信你的问题,是你信不信其他人的问题啊。”蛇兄说道,“咱们十几个人,这事情又凶险的很。就拿那几个倒斗的来说,万一他们救出皇上,把咱们都卖给朝凤门,咱们上哪里说理去?”


    “谁敢不画押,就都当叛徒处理。”花旦姑娘说道。她这话说得横,像是天天行走江湖刀尖舔血的人,白朝驹都差点忘了她是高风晚的暗线。


    “听听,姑娘家都说这话了,你还不画押?”狗老大也劝他道,“拿着对你又没坏处。”


    “我何时说我不画押了?”虎大哥怒道,“我只觉得麻烦……得了得了,我先来,行了吧?”


    说罢,他走到白朝驹面前,取走笔,在契约上签起字来。白朝驹看着他,这虎大哥一看就是粗人,签名好看不好看另说,字写得老大,一下占得大块空白,也不给后面十个人留点位置,白朝驹只能在心里叹气。


    他没说这话,也有替他说。狗老大是第八个上来签的,那时候,纸上已经没什么位置了。


    “这谁签的名?写这么大干什么?写这么大,三个字还没一个看得清的!”他说道。


    “是爷爷我的字,怎么了?”虎大哥一下站起来,抖了抖全身肌肉,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签这里,签这里。”白朝驹指着角落里一小块空地,对狗老大笑道。


    “我才不要把字挤在他名字缝里。”狗老大说道。


    “那……那这里。”白朝驹又给他找了个空的,“这里好,在所有人名字顶上。”


    “行吧。”狗老大勉强点了点头,在一指大的空隙里填上自己名字。


    一行人总算陆续签字画押完毕。白朝驹给他们分队,令本就是倒斗的风水师猪兄、脱身术牛姑娘一同寻找皇上位置。


    他还令花旦姑娘和这俩人一块儿,花旦姑娘是高风晚的眼线,值得信任,跟着他们能控制局面。而且,白朝驹担心高风晚对自己仍有误解,不想让他的眼线留在自己身边。


    剩下的多人则跟他一起,去找到朝凤门的老巢。


    “我有个办法。”猴姑娘说道,“我是训狗师,只要把朝凤门里的东西给我的狗闻一闻,它们肯定能找到。”


    “这倒是个好办法。”白朝驹说道,“我知道朝凤门在追杀一个人,不如我们放出那人的消息,引得朝凤门的人上钩。”


    不知道来的会不会是狮姑娘。若是仇怀瑾亲自出手,那就不太好了。白朝驹心想着。


    “那谁去扮演那个人。”蛇兄问道,“你要引朝凤门杀手出来,总得给他们一个刺杀目标吧。”


    “我可以,但最好再来一个人。”白朝驹说道,“我们俩人同时去扮,可以骗过杀手,我轻功好,还有没有轻功厉害的?”


    “我打架可以。”虎大哥说道。


    “你不要命,咱们还要命呢。”狗老大说道,“小兄弟说得好,不要正面打,能跑就跑,迂回就行。”


    “狗大哥,你的轻功如何?”白朝驹看他很是热情,就问他道。


    “和你肯定是比不了。”狗老大说道,“但也马马虎虎吧,能跑一阵。”


    白朝驹环视一圈,见其他人也没有自告奋勇的,只好请求道:“那就麻烦狗大哥和我一起吧。”


    “行。”狗老大爽快地答应道。


    只要找到朝凤门的老巢,就可令官兵一拥而上,白朝驹这样想着。只是,此事若要通知陆歌平,令急递铺快马加鞭去送,一去一回得要十天。再加上一系列准备,快也要三十天,才能准备对抗朝凤门。


    十天前,公冶明被师父带走时,白朝驹已经立刻写信给陆歌平。他当时走得也匆忙,那份信很短,只有一句话。若是陆歌平看到那份信,能算到这一步就好了,白朝驹心想着,他现在偏偏很记挂这十日的时间差。


    处州的郡主府里,陆歌平正好收到那封信。


    “公冶明被师父带回朝凤门了?”她惊讶地念出声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


    她冷静一想,信上内容就这一句话,但也暗藏着很多信息。


    其一,朝凤门在渭南的手伸得很长,这说明,魏伯长报的位置是对的。其二,公冶明被师父带走,那姓白的小子肯定急坏了,他本来就莽撞,这会儿,没准会铤而走险。


    “备马,去渭南。”陆歌平对汪庭吩咐道,“还有先前鬼车门出来的货,都一并带着。再派人快马加鞭地带信给杨守际,让他带着人一块去,事不宜迟。”


    “鬼车门的货,不是被典史张大人收缴,送到京城去了吗?”汪庭问道。


    陆歌平愣了下,她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不知道,气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就是中秋前,我让公冶明去劫的那批货。”


    第85章 傩面十二相14 发声


    二月的建州, 天气渐暖,陆歌平一身男装,做书生打扮, 坐在驴车上,车上装着满满的书籍。


    “郡主,李大人的徒弟真在这里?”身边的扮作书童的女孩问道。


    “鸳鸯, 我跟你说了, 现在得叫我陆先生。”她样貌有几分清秀,虽然贴了胡子,但难免有些女相。


    但她一开口,却是纯正的男声, 一下就能打消别人的联想。再加上书生的打扮, 身材瘦弱也觉得合理。


    “好了,你去找人吧,摆摊我一人就行。”陆歌平对鸳鸯吩咐道。


    “陆先生,我帮你把书送到吧。”鸳鸯不太放心,管事的和她嘱咐过,要时刻保护郡主,不能有半点差池。


    “你见过哪个穷苦书生, 还有家仆帮忙的?我自己来就行, 你快去把街头巷尾转一圈,问问有没有个姓白, 名朝驹的年轻小伙子,二十不到。听说长得挺俊,你应当喜欢。”陆歌平笑道。


    “先生别开玩笑了,我去找就是。”说罢,她有些不舍地看了陆歌平一眼, 转身离去了。


    陆歌平赶着驴车,在建州的街上慢慢走着。建州水很多,城中就有一条小河横跨整个城池。那河不算窄,但也远远没到江的宽度,不过当地人都管那河叫建州江,连依江而建的楼,也以江命名,像是什么望江客栈,临江楼。


    建州虽然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有几分繁华,大抵也是得益于这条江的缘故。这江往下流,就是入海口,有个颇大的海港,不少西洋船只在此往来,与大齐通商。这使得建州近水楼台先得月,商贸也格外发达。


    陆歌平本也想要这块地,但盯着这里的眼睛太多,她彼时无权无势,只好选择临近的处州自保。


    处州离这里虽近,却位于重山之中,穷苦许多。这也就罢了,那里还有个巨大的吸血虫,她暗中查过,背后是姚望舒的势力,恐怕就是姚望舒为了牵制她,有意扶持。


    陆歌平边赶着车,边想着,驴车经过一棵大树,车轱辘轧上了粗壮到破土而出的硕大树根,整个车身忽地一歪,顶层的书都滑落到地上。


    陆歌平赶忙跳下车,想将那些书籍捡起来。她下车稍有点用力过猛,这让本就不平衡的车身倾斜得更厉害了。只听哗的一声,整个小车侧翻过来,半车的书都倾倒在地。


    好在她躲得及时,毕竟是在宫里多年的培养出来的反应力,这些散落一地的书籍倒是未能伤及她分毫。


    只是,这下有些麻烦了。


    陆歌平想着,得先把车身扶起来。她干脆把那些零零散散还挂在车上的书都扫到地上,接着,抬起一侧的车身。可这车身本就不轻,她实在有点力不从心,使劲全身力气,终于将车身从地上抬起来一点。


    这底层百姓的活可真不好干,陆歌平想着。单是卖个书,就能遇上这样不巧的事,更别说这些书,也卖不了太多钱。


    她艰难地把车身抬起,抬至一半,忽然觉得车身没那么重了。她感觉自己省力许多,那车好像羽毛一样轻易,甚至比羽毛更轻。她都无需用力,那车身就被抬正了。


    她见身边多了个少年,少年正在帮她抬车,他个头有点高,但身板很薄,应当年纪不大。


    “多谢。”陆歌平对少年说道。


    少年不理她,背对着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陆歌平看他有点奇怪,但他毕竟帮自己扶了车,应当不是坏人,就也蹲下身,一起捡那些散落在地的书。


    书被捡的很块,不出一会儿,只剩最后几册了。陆歌平感觉有些累,就靠着车上歇了会儿,看那少年一点点得把最后的书捡起,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向自己走来。


    “多谢你了。”陆歌平笑着,看他把书册放在车上。


    她见少年漆黑的眼眸看向自己,微微点了下头,随后伸出右手摆了摆手,弯了两下大拇指。


    “你不会说话?”陆歌平问道。


    少年猛地往后一大步,眼睛微眯,他鼻头皱起来,连带着横跨鼻梁的那道狭长的红色疤痕一起抖了下。


    陆歌平看他忽然凶狠的模样,像是应激的猫,弓起背脊炸开全身的毛,企图以这种样子吓退对手。


    这当然吓不倒她。陆歌平反倒感觉这孩子有几分野气的可爱,她眼眸一转,笑道:“你别怕,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这句话用了清亮的女声,与方才的厚重的男声判若两人。少年眼睛微微瞪大了,他有点疑惑,这人到底是男人,还是个女人?怎么可以有两种不一样的声音?


    “你看,我对声音很有研究的。”陆歌平不急不慢道,“我看你不是聋子,应当是后天才变哑的。我帮你看看,或许能助你发声。”


    她看少年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已无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大抵是信任自己了,就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脖颈,随后,令他张嘴。


    少年很听话的按她说的照做,陆歌平凑过去听,只听到很轻的风声。


    “你这嗓子,确实伤得厉害。”陆歌平说道,她看少年的眼眸微微黯淡下去,又笑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看你有内力,若是借用内力,应当能行。”


    少年的眼眸又亮了起来。


    “来。”陆歌平抓起他的手指,令她手指触碰自己喉咙的位置,发出“啊——”的声音。


    “你感受下,这样出声的位置,借一点内力。或许有些难,你先试试,发啊的声音。”陆歌平正说着,看少年照着自己的办法,微微张着嘴,找气息的位置。


    半晌,他那无用许久的嗓子里头,终于回荡出一声很轻的声响,也不像“啊”,总之是出了点声音。


    “你学得挺快啊。”陆歌平有些欣喜,她也没想到自己方才说的办法真能有用,她伸手,探向少年脖颈的位置,帮他看看共鸣的状态。


    “你继续发声,不要停。”陆歌平对他说道,见他张着嘴,又发不出声来了,说道:“不可一味得用蛮力,你再找找方才的位置,还有气息,也不是给得越多越好,得适当才行。”


    少年点了点头,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下方才的步骤,再次试着张嘴,终于又有很轻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对对。”陆歌平连连点头,“你学得真好,然后,你再借一点胸腔的力,能让声音再大点。”


    陆歌平伸手,在他锁骨下方的位置画了个圈。


    “差不多这里,你得一点点练,每天练一点。若是悟性好,不出一个月,就能说话了。”陆歌平说道,“声音或许不好听,但比现在这样强多了。”


    少年点了点头,对她拱手道谢,就立刻跑开了。


    陆歌平看少年怕生的模样,也没有强行挽留他。她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可谁知道,那日她去建州狱把白朝驹保出来时,又见到了那个少年,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一同出来,毕竟她隐约猜到了这少年的来历。她还在想着,就见白朝驹对自己使起了眼色。


    她保少年出来时,少年已经能说话了,声量和常人差不了多少,口条也挺清晰,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已相当不错。


    仇怀瑾毒哑的手法也就这样,陆歌平想着。不过,得亏这少年能碰上自己,要不然,他恐怕这辈子也说不了话吧。


    此时此刻,仇怀瑾正在渭南的一座庙里。他点了三炷高香,走进大雄宝殿,对着佛像拜了拜。


    “这位施主,您又来了。”一老和尚从边上走来,对他行礼。那和尚上了年纪,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但身形很是挺拔,看样子也是个习武之人。


    仇怀瑾听到他客套的话语,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我听闻,你最近戒杀了。”


    “正如施主所见,阿弥陀佛。”老和尚对他微微弯腰。


    “是年纪大了,想给自己积点阴德?你也不怕从前那些被害的人,找上你报仇来?”仇怀瑾问道。


    “不瞒施主说,老衲最近收了个后生为徒。”老和尚笑道。


    “后生?呵,你从前还看不起我收徒,怎么,现在自己也开始搞这一套了?”仇怀瑾笑道。


    “来点茶不?我最近刚得了些上好龙井。”老和尚笑道。


    “可是明前的?”仇怀瑾问道。


    “是不是明前的,您品品就知道了。”


    公冶明躺在床上,他已经躺了好几日,现在感觉好了不少,后背也不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咋回事。按道理来说,只是伤了手腕,挨了一鞭子,又被踢了两脚,还不至于晕死过去,也许是他神经紧绷得太厉害了。


    他确实很畏惧仇怀瑾,不管他想不想,但只要一见到仇怀瑾,他就仿佛灵魂被抽干那般,全身肌肉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尤其是他知道,自己在骗他。这让他整个人仿佛被石头压着,只要和仇怀瑾对视,就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左看右看,见仇怀瑾不在,就在床边坐起。他本来是带着目的进来的,只是一进来,就连挨几顿揍,揍得他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他正穿好鞋子,隐约察觉到一股气息。他抬头,看到阮红花从门口走来,一双明眸看着自己,脸上毫无笑意。


    第86章 傩面十二相15 隐瞒


    公冶明警惕地盯着阮红花, 看着她停在门口,离自己数尺远的位置。若是她再走近一点,他恐怕就要拔腿跑了。


    但阮红花那个位置卡得很巧妙, 正好堵在门口,离他也不是太近。是一个既让他无法逃走,又不会让他感觉太过威胁的位置。


    阮红花见坐在床边的少年, 微微侧了下身子, 抬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自己。


    “闻秋生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语气还算平静,“是谁让你杀了他?”


    少年伸出手,他右手绑着竹板,有点艰难地比划着:“他自己, 让我杀了他。”


    “什么?”阮红花有点愕然, 她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赶忙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中了蛊毒,眼瞎耳聋,四肢全废。”公冶明比划着。


    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蛊?阮红花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往屋外走去。


    她得去问问黄巫医, 趁仇怀瑾不在的这时候。黄巫医是从重明会来的, 他肯定很懂蛊。若是世上没有这种蛊毒,这小子可完蛋了。


    她快步走在黑漆漆的地道里。没来由的, 她感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她猛地回头,身后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抵是她想太多了。她其实隐约有点预感,这么厉害的蛊,没准就是重明会的手笔。而重明会,不过是仇怀瑾养的一群狗罢了。倘若秋生真中了重明会的蛊……


    黄巫医被关在不远的地方, 阮红花没几步就到了那里。


    “巫医,我想问问你,这世上最厉害的蛊是什么样?”她问道。


    “就是蛊王吧。”黄巫医低着头,也不看她,语气沉闷,脸上毫无生意。


    “我想问的是那种,能害人生不如死的蛊。”阮红花说道。


    黄巫医笑了下,这女人当真恶毒。


    “确实有一种蛊,能令人五感尽失,四肢全废,大抵是姑娘说的那种。”


    “这是什么蛊?”阮红花问道。


    “这蛊是重明会的秘术,八成又是从哪个蛊师手里抢来的,我也不会制。”黄巫医说道。


    “这真是重明会的秘术?”阮红花问道。


    “当然。”黄巫医漫不经心地说道,“姑娘要是不信,还可以去问问新来那个小伙子,他进过重明会的虫窝,那虫子长啥样,他应当比老夫更懂点。”


    “新来的小伙子?”


    “就是手折了,前几日还让我给他正骨的那个。”黄巫医说道。


    “你先前见过那个哑巴?”阮红花问道。


    黄巫医踌躇了片刻,重复道:“哑巴?”


    就在这时,一股黑色的风从门口灌入屋中。阮红花见到一柄银亮的长刀抵在巫医面前,持刀的正是她口中的“哑巴”。


    他右手还伤着,就用左手持刀,嘴唇抿紧,眼睛微眯,隐隐含着股杀意。


    阮红花自然不能让他取巫医性命,她一把扣住公冶明受伤的右手,喊道:“把刀放下!”


    公冶明面不改色,但持刀的手开始颤抖,定是吃了痛在忍着。


    “你到底要做什么?”阮红花看不懂他,见他对着黄巫医微微摇头。


    黄巫医根本没抬头,也没看到他的暗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记得他不是哑巴。”


    听到“不是”二字时,公冶明急忙调转刀头,想拿刀柄把这老头敲晕。可他左手一动,阮红花只当他真想要巫医的命,拽着他的右臂一个用力。


    公冶明忽地感觉手腕传来剧痛,痛得他瞬间分了心,于此同时,他的膝盖被重重一踢,脚一软,整个人往下坠去。


    他知道自己没能阻止黄巫医把那句说出来,他失败了。


    阮红花把他撂倒在地上,用膝盖把他顶住,她还当他会反抗一下,谁料他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志,没有丝毫挣扎,任凭自己的手脚被银鞭铰上。


    “你刚刚说什么?”阮红花其实没听清巫医的话,她的注意力全在公冶明身上。


    “我说他不是哑巴。”巫医说道。


    “怎么可能?”阮红花低头看向脚下的人,少年紧紧闭着双眼。


    “到底怎么回事?”阮红花毫不客气地对他吼道。


    她分明记得仇怀瑾说过,阿凝被毒哑了,他还因为这事,把那些办事的手下都杀了。可这巫医怎么会说,他不是哑巴?难道他不是阿凝?可这少年的行为举止,还有漠然的神情,和阿凝完全一模一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见少年不说话,阮红花伸出手,揪起他的脸颊,想看看他是不是贴了假脸在上面,她一揪,少年脸立刻红了一块。没有伪装,确实是他。


    “不是哑巴就说话!别在这里装死。”阮红花失去耐心,她其实也没意识到,自己把他的手捆住了,若他真是哑巴,根本没有辩解之力。


    公冶明是故意让她把自己捆上的,算是缓兵之计,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但只要他不出声,总有办法能圆回来。


    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压在身上的阮红花。虽然她老是冷脸看自己,但和仇老鬼比起来,她更像个脾气比较急躁的姐姐,不至于那样心狠手辣。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把你的手彻底废了!”阮红花吼道。


    公冶明还当阮红花是说来吓他的,不料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正是先前受伤的位置。这一下似乎比先前受伤时疼得还要厉害,痛彻骨髓。


    他这才意识到,她真的会下狠手。


    公冶明想妥协了,他肯定不能让自己的右手废了,虽然也可以用左手握刀,但他的左手刀软,总归比不上右手,没个一两年是练不好的。他还能等到这一两年吗?就算他等得到,白朝驹等得到吗?他要怎么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声,阮红花一定会放开手,她还是很信守承诺的。


    但她真的可以帮忙保守秘密吗?这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要是被师父知道自己在装模作样的骗他,自己的小命肯定没了。


    她这么记挂着秋生,归根到底,还是自己送了秋生最后一程……


    阮红花一手握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掌。她对阿凝还不至于多么仁慈,毕竟她也是杀手,不过是废只手罢了,这样的事,她做得出来。


    她像拧毛巾那样,抓着他右手,一点点向两边拧去。拧了一点,见他空洞的眼里,多了点亮闪闪的东西。


    他居然真的会哭。


    公冶明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三个字:“红姐……姐。”


    阮红花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叫自己姐姐,叫得出乎意料的亲切。


    她也没想到,他的声音会是这样,特别的沙哑,哑得不像人能发出的,听着就感觉到嗓子破损不堪。他是真的被灌哑过,也不知是怎样,竟被他找到了出声的办法。


    “……我不该杀了秋生。”公冶明几乎找不到气息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秋生俩字的时候,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他这样,到底算不算能说话了?阮红花微微叹了口气,把捆住他的银鞭解开。


    公冶明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让她看着自己。


    他一边伸手比划,一边发出点微不可闻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对你这么重要,我以为他让我杀了他,就可以杀了他……”


    阮红花看着他,看他眼泪还挂在脸上,费劲地向自己解释着。


    “能不能不告诉我师父,我的嗓子。”他比划着,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阮红花看他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角,一点点地跪到在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眼睛是漂亮的小鹿眼,瞳仁和从前一样,又黑又大,下眼睑湿润润的。


    阮红花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她感觉这双眼睛不是空洞,而是太干净了,干净得令她不敢相信。


    她有些恍惚,看着少年眼睑上的泪水一点点地积聚,凝成一左一右两颗,挂在睫毛上。


    公冶明见面前的人迟迟不作回答,就猛地俯下身去,把头重重敲在石板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还想磕第二下,脑袋捶向地面,却敲在个软软的东西上。那是一双手,扶住了他的额头。


    阮红花端着他的额头,把他一点点抬起来,问道:“你师父打断你的手,是在试探你能不能说话?”


    公冶明点了点头。


    “来,手给我看看。”阮红花说道。


    公冶明悄悄把右手藏到身后。


    阮红花忍不住笑了下,说道:“我会帮你保密的,这个人,你自己解决吧。”她指了指静静站在一边的黄巫医。


    公冶明欣喜地睁大了眼,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想要确认。他拉着阮红花的衣袖,定了定神,终于又找回出声的位置,说道:


    “红姐姐是不是见过一个人。穿着白衣服,和我差不多大。”


    “他真是你的朋友?”阮红花有点惊奇。


    “他还活着吗?”公冶明问道。


    阮红花点了点头。她见少年死气沉沉的面色,顷刻间柔和起来,他眼睛弯弯的,对自己笑了下。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久违透出的一缕阳光,很短,但足够动人。


    她忽然觉得一阵鼻酸。阿凝真的长大了,是自己太久没见他,还老拿以前的眼光去看他。


    他现在不仅有了朋友,有血有肉的,甚至还会骗人。


    阮红花有几分欣慰,她知道仇怀瑾把他骗得很惨,他现在能反过来,去骗仇怀瑾,还真有几分骨气。


    还越长越帅气了。阮红花打量着他,她从前也没觉得这孩子这般好看,身段自不用说,五官也挑不出毛病来。只是多了道无伤大雅的疤。


    唉,倘若那时他不哭就好了,为了那个不值得的朋友,真不值得掉眼泪,他是有点太爱哭了。


    阮红花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心情格外复杂。


    半晌,她问道:“你的朋友,很重要吗?”


    公冶明点了点头。


    第87章 傩面十二相16 真骗子才不会怕


    白朝驹提着一壶酒, 这酒是他从魏伯长手里讨来的。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人待在鸡兄设置的底下暗室里。


    长安这地方可谓风水宝地,是多朝古都, 古墓也众多。这间地下暗室由古墓改建过来,场地很大,房间众多, 他们一行八个人, 一人一间房都绰绰有余。


    白朝驹带着酒,他去找狗老大,明日他们就要行动。在此之前,他想找狗老大喝一杯。


    “哟, 还真被你弄到酒了。”狗老大看他从门口进来, 笑道。


    “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白朝驹说道。


    魏伯长是这么和他说的,上不上好不知道,反正先吹一波,等下喝起来,总归感觉好喝。


    “来来来。”狗老大取出随身带着的酒壶,把酒灌进去,“剩下的都给你, 你就对着壶嘴喝吧。”


    “咱们先干一杯。”白朝驹举起酒壶, 和狗老大的软皮酒壶碰了下,没有脆耳的叮声, 好歹走了仪式。


    “嗬,你别说,还真不错。”狗老大笑道,“只是这酒喝的,跟断头饭似的, 哈哈哈哈。”


    白朝驹微微抿了下嘴。


    狗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开个玩笑,你可别慌。咱都知道这事凶险,没有人不怕的。等过去了,你就发现,唉,其实也没啥。”


    “我怕害你丢了性命。”白朝驹说道,“你是被我劝的,若你真觉得太凶险,明日的事,我一人去做。”


    “说什么呢?”狗老大说道,“你一人去做,岂不更危险,你可别忘了,咱们十一人,都签过契约,这可不是你一人的事。”


    白朝驹知道这不是他一人的事,可他迫切地想找到朝凤门的位置,确实有私心在里面。


    若不是公冶明被仇老鬼带走,他或许能想个更加周密的计划,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忙慌。说实话,他现在又有点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前在重明会时,他也是着急,没有打探仔细,才出的差错。若不是那时小老鼠在,他恐怕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现在明白了,那时在虫窝里,是公冶明割了手腕,用血给他驱虫。


    公冶明其实没提这事,他本就不爱多说,大抵是嗓子不好的缘故。正因为这样,白朝驹才特别放心不下他。


    “我好像是有些着急了。”白朝驹说道。


    “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除非你编好了故事在骗人,不然,没人知道结局是什么样的。人生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嘛。看你这样紧张,我就知道,皇上的事一定是真的。”狗老大笑道。


    “说起来,你应当不知道,我为什么自称老大吧?”


    “你为什么是老大?”白朝驹问道。


    “因为这加入十二相的名额,就是我充老大骗来的。”狗老大笑道,“我是从村里来的,我那个村子不大,不出百号人。我听说了酒仙会的消息,觉得能发笔大财,给村里的人编了个故事。那日参加酒仙会的二十人,都是我村里的,他们也想发财,就每人出了二两。你可不知道,这二两银子,在咱们那村里,供一户人家吃上大半年呢。我也是混蛋啊,为了这事,骗了二十户人家半年的口粮,也不知道仙酒值不值这个价。所以你说皇上的事,我可来劲了。若真能找到皇上,我也不算白骗他们了。”


    “你这……”白朝驹是被他逗乐了。


    “你看,我胆子可比你大多了吧。”狗老大笑道,“说起来,你应当是读书人吧。”


    “读过点书。”白朝驹说道。


    “我看你脑袋挺灵光的,怎么没想着去考个功名?反倒在这里卖命?”狗老大问道。


    “怎么能说是卖命呢?”白朝驹说道,“考取功名,若是趋炎附势做个贪官,自然有钱。可若是洁身自好做个清流,同样穷苦一辈子。不如救皇上,事成就可享取富贵。人活这一世,若能在史册上留下一笔,也算死而无憾。我白某人,不愿做籍籍无名之辈,愿谋大事,青史留名。”


    他见过自己的师父从高位落下,郁郁而终;他自小读书,走出海岛后,却连进京赶考的银钱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安生立命的本领,只能在酒馆打杂。


    自打见到郡主的那一面,他就决定了。庙堂也好,江湖也好,做个青史留名的人。而救出皇上,绝对是能在史书留下一笔的伟绩,哪怕只留个名字也好。


    “好啊!还得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狗老大笑道,“我本来,不过是想多谋些钱财。你一说,青史留名,嗯,这事可太值了!”


    他顷刻间豪情万丈,举囊碰杯,将囊中的酒一饮而尽。


    朝凤门的地室中,阮红花出去了,公冶明和黄巫医面对面站着。


    黄巫医依旧垂着头,事已至此,他对自己的性命也不那么在意了。他不过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若真激怒了面前的少年,一死了之,也好。


    魏仲元曾把他邀请到重明会,想出高价买下黄家秘制的蛊王秘方,尤其是蛊王。那东西在桂州叫做月虫,是管奴隶用的。因为这蛊难制,价格很高,所以也只在桂州那带流传,不知怎得流传到重明会耳朵里。


    黄巫医知道重明会是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帮会,他自然不愿意把月虫的秘方买给他们。


    他没想到的是,重明会把他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家,像是笃定他会回去那样。


    等他回到桂州黄家村时,整个黄家村都没了。


    隔壁的村的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离开村子的消息,说是他把黄家村卖了,害死了全村的人,不然整个黄家,怎么可能只剩他一人安然无恙的。他们说着,抄着锄头镐头就往他身上砸。


    那时,有个人站在他边上,就是重明会护送他回来的人。后来他才知道,这人就是魏仲元。他向那个年轻人发出了请求,请他为自己作证,告诉那些人他不是叛徒。


    魏仲元只是问他,想报仇吗?他当然想报仇,他的妻子,女儿,都在那场屠村惨案中消失了。


    “想报仇就跟我回去,重明会能帮你。”魏仲元说道。


    所以,他就待在重明会了。魏仲元时常会令他炼制月虫,对于报仇的事却只字未提。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魏仲元甚至让他把月虫,种在自己儿子身上。


    后来,他到了朝凤门,他听说过朝凤门,那是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他终于明白了,黄家村的事,就是个骗局,是骗他去重明会做事的。从前在黄家村高价购买蛊虫的也是他们,后来,大抵是重明会不愿花那么多钱,就做了个局,把自己拉拢过去。


    所以桂州黄家的月虫,一直都是重明会买去,为朝凤门提供的。


    面前这个少年,也是被朝凤门种下月虫的杀手之一。早在重明会时,他就见过这个少年,也查看过他身体里的蛊虫,他早该想把这些事和朝凤门联系起来。但他看少年沉默寡言的样子,只当他是个家奴,并没有多心。


    他也就此错失了,在重明会遇袭那夜,趁乱逃命的最后机会。


    他看着少年黑漆漆的眼睛,他已经惹恼了杀手,还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秘密,他只定是活不了了。就这样吧,也是时候去地下陪陪妻儿了,他不过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罢了,连报仇的本事也没有。


    “杀了我吧,死人的嘴是最严的。”黄巫医说道。


    “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公冶明问道。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黄巫医说道。


    “有个姑娘给了我蛊王的药,她也姓黄,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你应当认识。”公冶明说道。


    黄巫医愣住了,知道蛊王解药的,一定是黄家的人。而少年说的年纪,确实和自己的女儿对上了,她难道真的还活着?


    “她在哪里?”黄巫医问道。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你得先帮我炼一味口服的毒药,无色无味的。”公冶明说道。


    “我被关地底下,怎么帮你炼毒?我连药材都没有。”黄巫医说道。


    公冶明抬起右手:“你没有药材,可以让别人帮你买。不然,我手上的草药是哪来的?”


    黄巫医打量着他,他也被骗怕了,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敌是友,要毒药做什么。


    公冶明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是不能炼毒,咱们都别想从这里出去,你也没机会见你女儿。”


    “你要毒死那个人?”黄巫医明白了,他也凑到少年耳边,很轻很轻地说道,“我看他戒备心很重,从不在这里吃饭喝水,你要怎么下毒?”


    “把毒给我,我有办法。”公冶明说道。


    “给我看看你的手吧。”黄巫医说道,见少年不动,又说道:“我得看看,需不需要换药,添哪几味药更合适。”


    公冶明抬起手,递给他看。


    黄巫医把少年手腕上的绷带解下,固定用的竹板已经歪歪斜斜,定是被那女人捏歪的。他把竹板也取下,微微握住少年的手,见他的手臂抖了下。


    “你忍忍。”只轻轻一握,黄巫医察觉到,少年的腕骨在方才的拉扯中动了位置。


    他端住少年的胳膊,双手一用力,只听喀哒一身轻响,骨头复位。


    公冶明额角的冷汗流了下来。


    “不能再让别人动你的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你都得静养。”黄巫医说道,把竹板重新给他固定回去,又取了段新的纱布,给他缠上。


    第88章 傩面十二相17 五花,咬那秃驴


    骊山上, 墓穴外的树林里,白朝驹等来了一只小狗,是只很俊的四眼铁包金, 个头有点小,但跑飞快,身形很是矫健。


    “它叫五花。”猴姑娘对他说道, “它的鼻子特别灵, 只要把杀手引出来,它就能顺着味道找到他们来的地方。”


    “它应该不会咬我吧。”白朝驹试探着向小狗伸出手。


    “不会,它很听话的。”猴姑娘说道,“前几日, 我已经把你的衣服给它闻过了, 它认得你。”


    “好。”白朝驹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前几日,他已经派人放出仙酒会继续举办的假消息,声称酿造仙酒的酒师会亲临。


    酒师自然是他和狗老大假扮的,毕竟朝凤门知道,仙酒背后就是魏伯长本人,不论如何, 肯定会派人过来打探真假。


    这也得益于仙酒会需带面具进入, 白朝驹和狗老大相貌迥异,但身型相差不算太大, 带着同样的面具,穿着同样的衣服,定能让人分不清真假。等引出杀手后兵分两路,搅混视野。


    这是个引蛇出洞的险招,但管用。


    “你可小心啊, 别一会儿,来的人全是杀手。”猴姑娘笑道。


    “无妨,若来的人都是杀手,我就令鸡兄把船沉了。”白朝驹说道,“我自小在海岛长大,他们在水里,不可能游得比我快。”


    “万一他们有人轻功了得,能在水上走呢?”猴姑娘说道。


    “那我就潜入水底,他也找不到我。”白朝驹说道,“总之,你们在河岸的树林里准备着,我感觉杀手不会在船上动手。等我们下船时,是最危险的,我会和狗老大分头行动,把杀手分散开,进到你们准备的埋伏圈里,到那时再派五花上场。”


    “还是让五花先跟着你吧,倘若杀手在船上动了手,就算你死了,五花能知道他们的气味。”猴姑娘说道。


    “行。”白朝驹应道。


    “你可别真死了。”猴姑娘嘱咐道,她正要走,又忽地转过身来,问道:“你说那个哑巴,真是朝凤门的?”


    “当然。”白朝驹说道,“朝凤门最喜欢把杀手毒哑,而且我确定,他就是朝凤门的。”


    “既然他是朝凤门的人,为什么不告诉你朝凤门的位置?”猴姑娘问道。


    白朝驹想了想,说道:“大抵是他年纪太小了,门主不让他知道位置,怕他惹出事来。”


    “那你相信他?”猴姑娘问道。


    “对,我信他。”白朝驹笑道。


    猴姑娘狐疑地看着他,感觉他神神叨叨的,但也找不出其他质问的话来,放下一句:“你自己多加小心。”转身走了。


    渭河上,一艘画舫停着。众人听闻今夜仙酒会又开了,纷纷赶来。


    这次的仙酒会比起往日有所不同,是最后一次,只要船不沉,就可一直上客,不过要五两银子一位。这价格还是稍微有些贵重,可供一户普通人家过上半年。


    来的人也不少,画舫顷刻间载满了人,屋内人头攒动。十月天气已有些微寒,渭河上晚风很大,甲板上的人却不少。


    室内众人戴着面具,围绕着一名站在台上的那人。那人穿着一身亮眼的红衣,头上带着个猴子面具。因“酒”谐音“九”,而猴子在十二生肖中排行第九,故仙酒师带的是猴子面具。


    这船上人数众多,也有几个带猴子面具的,但仙酒师依旧很好辨认。一来是他的红衣很是显眼;二来是他的面具上,写了个“酒”字。


    “诸位既然来到这里,今夜,就有享用不尽的仙酒供大家消遣。”仙酒师的嗓音颇为粗犷洪亮,是白朝驹故意为之。


    “这仙酒,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人问道。


    “仙酒,乃是在八珍酒的基础上改良的。”仙酒师坦然答道,“以糯米酒为基地,配以全当归、五加皮、炙甘草、云茯苓、炒白芍、生地黄、核仁、大枣、白术、川芎和人参,还有在下的秘制配方。需将这些材料在糯米酒中炖煮半个时辰,再埋入土里五日,随后取出,静置一个月,方可饮用。现酿现饮,口感最佳。”


    “这么复杂,不愧是仙酒。”有人惊叹道。


    “酒师,这仙酒的秘方,咱们还有机会拿到不?”有人问道。


    “当然有机会。”仙酒师说道,“不过这仙酒秘方,只赠给有缘人。”


    “怎么算有缘人?抽签吗?”那人继续问道。


    仙酒师掐了掐手指,抬头微微望天,说道:“这仙酒秘方,乃是我途经雷神殿时,受道家仙人指引,所启发的。当时,仙人抚过我的手掌,一瞬间,我就有了灵感。”


    “那雷神殿这么灵?”“他在吹牛吧。”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半信半疑。


    “所以。”仙酒师突然提高了声量,“请想取得仙酒秘方的诸位,伸出手掌,我挨个拂过,若合缘,我自会将仙酒秘方交给他。”


    “喂,这样搞,完全就是按你的喜好来吧?什么有缘人,你去骗小孩吧!”底下有人叫道。


    “非也。”仙酒师说道,“我若是想趋炎附势,直接将仙酒奉给官家即可,又何必请诸位带着面具?我是想船上众人,人人平等,所谓缘分,妙不可言。”


    “装神弄鬼的,我才不信这人的秘方,不如多喝酒来得痛快。”有人叫骂着离开了。


    但更多人还是选择留下,挨个站好,等仙酒师过来抚掌。


    那酒猴面具后的白朝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之所以让众人伸手,是因为习武之人的手掌,和常人的手掌不一样。尤其是朝凤门,喜用刀,他摸过小老鼠的手,知道用刀的人手掌的特点。手指根处定有层茧,虎口、手腕的某处,也同样有茧。


    他说不清怎么回事,其实也没有经常性地去看公冶明的手,但他就是知道这些特点,毕竟他确实牵过。


    “众人无需提前伸手,待我过来时,拉起你们的手即可。”白朝驹说道。


    他挨个走去,打头那位兄弟就是张很粗糙的手,他大抵是干农活的,常年累月的劳作,让他的手掌同样覆着茧。但白朝驹还是觉察到了些许不同。


    “抱歉。”他对那位兄弟说道。隔着面具,他也能感受到他失望的目光。实在抱歉了,白朝驹在心里想着,他来这里的银子,怕也是凑出来的吧。


    只是银果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要被官府禁止,我的确不能把这东西给你,到那时候,恐怕害了你。白朝驹心想着。


    连续摸过几位后,他有种预感,朝凤门的人就要出现了。他看着面前的带着兔面具的人,那人就算带着面具,也能看出他的身份,因为他是个光头,头上还烫着戒疤,这人一定是位和尚。


    白朝驹牵起和尚的手,手掌也有茧,但不像握刀的茧。


    “这位师父,您是出家人吧?”他问道。


    那和尚对他微微行礼,念了声:“阿弥陀佛。”自动地往后退去。


    难不成,朝凤门也有和尚做杀手?白朝驹想着,先不说和尚能不能掏出五两银子,出家人在这大庭广众下破戒饮酒,也很奇怪。除非他真是艺高人胆大,不然他就是另有目的。


    白朝驹边想着,边去牵下一人的手。他的手指还未触到那人,就见一道白亮的光从那人袖口.射出。


    白朝驹急忙抽回手,只见一枚袖箭,死死钉在地板上。


    杀手出现了!来不及多想,他立即抽身后退,想同那人拉开距离。他只往后退了一步,就感觉一只手顶住了自己后背。


    “施主,手还没牵完呢。”和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和尚果然不对劲,白朝驹慌忙往侧边闪去,同时大喊道:“五花!”


    射出袖箭那人愣了下,他以为五花是仙酒师的暗卫,只是这一愣,白朝驹立刻伸手擒住他的手腕,扣住他袖箭的位置。


    这是个梅花袖箭,中间一只,周围五支,箭筒状如梅花,故名梅花袖箭。白朝驹知道他是杀手,毫不手下留情,一个猛劲直接将他的胳膊卸下。


    那杀手只愣了一瞬,就觉得自己胳膊一阵剧痛,骨头错了位,转瞬间使不上劲来。白朝驹端起他臂上的袖箭,扣起扳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剩下的袖箭对着和尚射出。


    那和尚也没想到,这仙酒师看模样宽袍大袖,身手却如此了得。那是自然,贴身缠斗是白朝驹最擅长的。


    仙酒会又不是比武大会,既然是杀手,就更不可能携带显眼武器进来,多是暗器等适合隐藏的东西,定会贴身缠斗。


    譬如面前这位杀手,他带的是袖箭。白朝驹将他的袖箭射空,那和尚只是走步,就将数枚箭矢轻松避过。那鬼魅的步伐,一看就是绝影步,且比小老鼠的更加炉火纯青。


    “你就是朝凤门的人。”白朝驹这下无比确定了,“五花,咬这秃驴!”


    那只四眼铁包金竟真听懂了他的话,飞快地从人群脚下窜过来,往和尚脚上猛扑过去。


    “朝凤门不是好东西!快揍他们!”有人大喝道,正是混在人群中的狗老大。只见他抄起手上的酒碗,往和尚身上砸去。


    被他这一喊,船上众人本就酒喝得上头,一听有坏人,各个都扔出手上的酒碗,往中间三人身上丢去,连白朝驹也未能幸免。


    他把手里的杀手往人群中一推,反身跃出船窗。刚踩上窗框,他就感觉后背被重重一击,让他整个人都往外摔去,险些把下巴磕在舷墙上。


    白朝驹微微侧头,见到那和尚从窗口跃出,又一记重拳对自己打来。


    他慌忙侧身,堪堪躲过。那和尚的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舷墙,木制的舷墙顷刻间四分五裂,成片木板坠落水中。


    这和尚功力很是深厚,正面打不过他,白朝驹想着,顺势一个后跃,从破裂的舷墙跃出甲板,坠入到渭河里。


    第89章 傩面十二相18 我可以自己把自己绑上……


    公冶明在幽黑深暗的走道里快步走着, 他的脚步很软很轻,就算在寂静无比的地下,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嗤声, 像是有人在笑。


    他往出声的方向看去,那是间狭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张床, 像极了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但那床上躺着的, 不是个孩子,而是个身长八尺的少年。


    “哟,好久不见了。”魏莲躺在床上,笑着和他打招呼, “不能说话很难受吧?”


    原来是他, 把自己会说话的消息说出去的。


    公冶明一个箭步抵到他跟前,右手肘压着他的脖颈,右膝顶着他腹部伤口的位置,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他左手握着横刀,刀尖向下,正对着魏莲的面颊,只差不到半寸。


    魏莲感觉腹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先前堪堪愈合的刀口应当又裂开了, 疼得他呲牙咧嘴。


    脾气还挺大。他额头冷汗密布,瞥到公冶明夹着竹板的手腕, 笑道:“我看你也没吃啥苦头,仇老鬼对你还挺好……”


    好字一出,他忽地停住了,那悬在他脸上的刀尖直直插入到他的口腔,他的舌头甚至能舔到刀刃, 满嘴都是铁的腥味。


    魏莲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那双眼眸很冷静地俯瞰着,看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喉咙也废掉。


    “等等。”他囫囵着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那刀刃丝毫不停,直直往他喉咙深处插去。


    “阿凝!”一个洪亮的女声传来。


    魏莲感觉深入口腔的刀刃止住了,被缓缓抽走。


    阮红花看了看魏莲,再看了看抵在他身上的公冶明。她想到了,魏莲也是重明会的,黄巫医也是重明会的,黄巫医知道阿凝能说话,魏莲也知道。


    “原来是你说出去的?”阮红花说道,“怪不得门主会突然打断他的手。”


    魏莲这会儿没有刀子顶在嘴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笑道:“我看那独眼老头也是个傻子,我都提醒他了,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阿凝,你也别单废他喉咙了,直接把他杀了吧。”阮红花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最好别。”魏莲说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凶。我只是提醒了那独眼老头一次,他自己搞不清楚,还反过来凶我,我也没心情提醒他第二次了。倒是你们,倘若现在真伤了我,岂不正说明你们俩心里有鬼?反倒能印证我所言不假了。”


    说完,他打量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俩人,阮红花依旧眼神凶狠,银鞭已从腰间抽出。公冶明倒是一脸淡然地直起了身,把刀收刀鞘里。


    “他说的对,还不能伤他。”他对阮红花比划着。


    阮红花挑了下眉,对魏莲狠狠说道:“我会时刻盯着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没必要的话……”


    “我不会多说的。”魏莲笑道,“红姐姐,你也要相信我呀。”


    “油嘴滑舌的。”阮红花瞪了他一眼。


    夜色如墨般倾倒在渭河上,波澜微起的水面上,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那脑袋完全被水打湿了,但有几丛桀骜不驯的头发,依旧在头顶上高高翘起。


    白朝驹在水下屏息许久,他打小在海里玩,屏息的本事自然远超常人,在水下足足呆了一刻钟,才浮上水来。


    他左顾右盼了片刻,见没有追上来的人。那和尚估计想不到他能在水下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去了那里。


    他在水面冒出一瞬,换了口气,又飞快地潜到水下。片刻后,靠岸的河边窜出个人影,一瞬间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


    白朝驹找了个隐蔽的树下潜藏起来,猴姑娘同他说过,五花记得他的味道,若是走失了,会自己来找他。


    他有点忐忑不安。他现在全身都湿透了,散发着一股河水味,他自己都闻得出来。他担心河水味盖过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五花找不到他。


    在树下蹲了许久,白朝驹隐约听到一阵水声。他往渭河上看去,黑漆漆的河面上,划过一道水线,有个小东西在快速地划水,往河岸游近过来。


    只见一只小狗扑到河岸上,毫不犹豫地往树丛底下跑去,蹿到蹲在石头后的白朝驹怀里。


    太厉害了,五花不愧是猴姑娘的狗,果然厉害!他在心里感慨道,一边伸手摸着小狗的毛。接着,松开另一只手的手掌,摊出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大块的布片,铁皮,还有一撮头发。


    当时情况着急,他胡乱地扯了块杀手身上的衣服,连带着袖箭也想扯下来,但只扯下一块铁片。最后关头,他担心这些东西还不够,在推开那杀手的同时,还把他的头发抓下来一把。


    五花把头凑到他掌心,仔细嗅了嗅。嗅了许久,它忽地抬起头来,摇着尾巴,把前掌搭在白朝驹手上,邀请他跟自己走。


    这下肯定能找到朝凤门的位置了,白朝驹想着。


    那和尚没去追白朝驹,因为狗老大吸引走了他的视线。


    和尚见仙酒师坠入河中,夜色漆黑,水里定也是黑漆漆一片,就翻身跃上船顶,等他出来。


    他往白朝驹落水的方向看了许久,背后传来一阵哗啦声。他猛地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个红色衣服的人,湿哒哒地爬到岸上。


    和尚直接追了上去,那红衣酒师慌不择路地逃跑,三两下跑进树丛里。他跑得并不快,和尚看得出来,他身手算是有两下子,但轻功平平,很快就能追上。


    眼见俩人距离越来越近,和尚忽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大抵是出于他身为杀手的警惕,他直觉这片看似空旷的树林,并不是空无一人,恰恰相反,潜藏着许多人。


    追还是不追?若是能追上他,就能如门主所说那样,以绝后患,若是不追,唯恐夜长梦多。和尚扣起一枚铜钱,那其实不是铜钱,只是形似铜钱的暗器。


    可那个红衣身影似乎对追逐很有经验,他在树丛里来回穿梭,就是不按直线走,暗器很难打中他。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香气,不是泥土和树丛的香气,像是种迷香。和尚察觉情况不妙,果断地转身撤走了。


    “我们还没出手,他就被吓走了?朝凤门的人也不过如此嘛。”羊男子说道,他是制香师,迷香就是他放的。


    “不知道笑面小哥那边怎么样了。”蛇男子说道。


    “他应当跟着五花去找朝凤门了。”猴姑娘说道,“不然的话,五花肯定回来了。”


    “那咱们撤吧。”狗老大说道。


    树上零零散散地落下七八人,他们本来各施所长,在此地设置了一堆陷阱,就为了逮住杀手,不料那杀手比他们想象得更加警觉,陷阱并没有派上用场。


    但愿笑面小哥一切顺利,狗老大想着。夜色漆黑,他快步走在小道上。


    他正走着,一人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身姿修长苗条,似乎是个少女。


    狗老大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就辨认出了那人的身份,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下来。


    “花旦姑娘,你怎么来了?难道是笑面小哥请你来帮忙的?”狗老大笑道。


    “当然,我来看看你们进展如何了。”银春笑着,朝狗老大走来。


    “有惊无险吧。”狗老大笑道,“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正回去……”


    他正说着,忽地怔住了,银春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膝盖把他顶倒在地。


    “你怎么了?为什么抓我?”狗老大叫喊着,挣扎着,但他的双手已经被银春牢牢捆住。


    “走,去衙门!”银春一脸正色地喊着,用力推得他往前一大步。


    狗老大踉跄地稳住身体,抬头见到一男子背对夜色,站在自己跟前。那人正是高风晚。


    “四老爷,我可没干缺德违法的事啊!你也见过我的,参加个酒仙会,不犯法吧?”狗老大叫冤道。


    “参加酒仙会确实不犯法。”高风晚不紧不慢道,“但是有人,为了十二相的位置,谋害了参加酒仙会的人,这可是大罪了。”


    “什么?”狗老大瞪大了眼,委屈道,“老爷,我可没杀人啊!人肯定不是我杀的啊!”


    “你有没有杀人,跟我回去就知道。”高风晚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前一推。


    狗老大走上山坡顶,才发现来得不止高风晚一人,数十名捕快把山间小路围得严严实实。另有几人,同样被绑着手脚,哆哆嗦嗦得被捕快押着。


    “你们……都被逮了?”狗老大惊奇得瞪大了眼,他数了数人数,算上他自己,正巧九个人。


    高风晚一挥手,捕快依次押着人,往山下走去了。


    山径又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风晚靠着树,把身影隐藏在树后,他在等一个人,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眉眼又藏着些许狡黠的白衣少年。


    就方才这帮人的表现来看,那少年大抵是他们的头脑,他一定知道的最多。而且他单独一人消失,一定是在做很重要的事。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山坡上出现了少年的身影,他走得有几分雀跃,脚边跟着只小狗,和他一起蹦跳着。


    高风晚很好地隐藏在树的阴影里,他见过这少年的拳法,正面硬碰,他没把握能逮住他。此时天还没亮,今夜是九月十九,应当是半月。但夜晚的天气不好,阴云密布,夜色暗得格外深沉。


    少年快步走近过来,高风晚侧眼盯着他,见他忽地放慢了脚步。


    白朝驹其实没看到有人,但他看到五花忽地慢下了脚步,便觉察到了不对。


    “高兄?”他试探着喊道。


    高风晚见自己暴露,也不做隐藏,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贤弟可愿意随在下去衙门一趟?”高风晚面带微笑地说道。


    “高大人似乎心情不错?”白朝驹笑道。


    “不瞒你说,今夜我还抓了九个山贼,自然是大丰收了。”高风晚语气冷了下来,手指按在腰间的长剑上。


    “我随你去就是了。”白朝驹笑道,“高大人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自己把自己绑上。”


    第90章 傩面十二相19 不可无后备之计


    九月的地板又冰又冷, 狱里的稻草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腥臭。


    狗老大气急败坏地把稻草全数踢到狱外,直接躺在地板上。地板又冷又硬, 也隐隐散发着一股怪味,闻得久了,也可以忍受了。狗老大又累又困, 干脆闭起眼, 打起了瞌睡。


    他想那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肯定有办法救自己出去,等他来就是了。


    眯了一会儿,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锁链声传来, 他微微睁眼看去, 见一少年被推搡着走来。


    他的白衣全脏了,上面是各种形状的泥巴,双手背在身后,应当被铐住了,脚踝上也锁着铁链,鞋丢了一只,赤着一只脚, 走起来磕磕绊绊的。


    狗老大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着白朝驹被狱卒一把推进隔壁的牢房,弯了下腰, 还对自己笑。


    “你……”狗老大等狱卒走出去,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咋回事?怎么也被抓了?”


    “高大人在树丛里蹲我,等我发现都迟了,能不被抓吗?”白朝驹说道。


    狗老大愣了一瞬, 立刻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你轻功不是很快嘛,怎么可能逃不掉?你也被抓进来的话,我们岂不是都得完蛋?”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抓你们?”白朝驹问道。


    “唉。”狗老大长叹一声,“他说,有个人为了得到十二相的名额,杀了人,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这样啊。”白朝驹没有特别惊讶。


    “他要是找不到凶手,岂不耽误咱们大事了?”狗老大焦急道。


    “若是真死了人,凶手应当是狮姑娘。”白朝驹说道,“她是朝凤门的杀手,为了加入十二相杀个人,不算奇怪。”


    “是那个没来的女人?”狗老大问道。


    “不错。”白朝驹说道,“先前她和牛姑娘报了同样的时间,这事就很可疑。现在想来,高大人报的九月初九参加仙酒会,应当就是死人的那日。狮姑娘肯定不会再报,就不得不去挤占其他人。”


    “那她为何要挤占牛姑娘?”狗老大问道。


    白朝驹沉思片刻,说道:“她应当听得出来,牛姑娘没习过武,又是女子,更容易退缩,所以才抢她的位置。事实上,整场下来,真正抢位置的也只有她一人,这更说明她不对劲了。”


    “还真有点道理。”狗老大连连点头,又说道,“照这么说,凶手根本不在我们当中啊!倘若四老爷非要在我们当中找出凶手,岂不是……要大刑伺候,屈打成招了?我可不想受这冤枉啊!”


    “你转过去。”白朝驹说道。


    “什么?”


    “身体转过去,把手指对着我。”白朝驹说道,“我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毕竟你们都被关在里面,我得想办法救你们出来嘛。”


    “你有办法?”狗老大问道。


    “那夜喝酒后,我想了一宿。既然情况瞬息万变,计划也不可能万无一失,那不如做好后备之计。”白朝驹眯起眼笑道,“我请鸡兄给我弄了把特制的钥匙,就是为了应付被锁在牢里的情况。”


    “你小子……”狗老大喜形于色。


    “钥匙在我嘴里,你拿出来,先把镣铐解开。”白朝驹说道。


    狗老大连连点头,听他指挥,老老实实转过身去,按他所说的,一点点伸出手指,往外探去,手指很快就触到湿软的东西。他探了许久,终于在后牙槽的夹缝里摸到一根狭长的物件。


    他小心地活动手指,把那枚钥匙抠了出来,接着回转钥匙,要把它对准镣铐的锁眼。


    他摸索了许久,手指动地快要抽筋,不好容易才将钥匙对准了锁孔,用力摁下去,只听“咔哒”一声,手上的镣铐被解开了。


    双手能活动后,他立即对白朝驹招手:“我先帮你解。”


    白朝驹一脸离奇看着他,正想问他怎么不自己先解开。


    只听狗老大说道:“你本事大,你来。”


    “你就是怕被狱卒发现,要完蛋吧。”白朝驹笑道,“咱们先把锁打开,但别开门,等下看我手势,大家一起冲出去,狱卒就算发现了,也来不及拦这么多人。”


    狗老大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还得听你的。”


    钥匙被小心地传来传去,一行人陆续地都解开了锁。白朝驹看着钥匙被传到最后一人手里,他举起右手,狱中的人都纷纷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把手搭在铁门上。


    随着最后一声“喀哒”传来,白朝驹比出“三、二、一”的倒计时,最后猛地一挥手,哗啦啦的锁链声接连传来,狱中的十人,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这动静比白朝驹想象的还大,他冲在最前,迎面见到狱卒持着火把走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


    那狱卒惊恐地瞪大了眼,他看了看腰间的刀,又看了看气势汹汹的众人,选择转身逃跑,同时大喊着向同僚报告。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白朝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一拳撂倒了他。


    “什么动静?”又有其他狱卒赶来了。


    白朝驹见有一人挤到了自己身旁。那人虎背熊腰的,胳膊有常人大腿粗,正是虎大哥。


    俩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分别擒住了前后新赶来的狱卒,将他们纷纷放倒在地。


    前面就是出口了。白朝驹看到一丝微弱的晨光,从门口照射进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宿。


    “快走,快!”他站在门口,挨个催着里面的人出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说时迟那时快,狗老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抓着他一齐往前冲出数丈远。


    白朝驹忙乱地回头,见高风晚不知何时已经赶了过来,手上一柄雪亮的长剑挥空在墙上,墙壁划拉了一道深口。


    高风晚眉头微锁,看着顷刻间跑出老远的少年。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好是坏?他确实谎报了身份,但拿着郡主的路引不假,像是官家的人,又好像有点地位,就连他身边一个小小的随从都敢偷袭自己。


    可他现在,又光明正大得和这些鸡鸣狗盗之辈混在一起。


    少年跑得飞快,高风晚见已追不上他,悻悻得大喊道:“你究竟是何人?”


    远处的白衣少年顿了下,回过头,对着高风晚喊道:“我是朝凤门的人!渭南北村村口往东一百里,鸡笼山往南八十里,有个小池塘。你若真要抓我,就带足人手,十日后巳时,在池塘边决一死战!”


    他这时间方位可不是乱说的,位置就是方才他同五花一块儿找到的位置。而十天后的时间,是他算的郡主的人会到的时间。等郡主来了,找到长安县衙的捕快们汇合,定能有惊无险的把朝凤门拿下。


    等官兵牵扯住朝凤门杀手的同时,他们一行十人救出万岁爷。猪兄已经找到了一个不小的墓口,位置对的上,近期也有人为活动的痕迹,八九不离十了。


    狗老大看高风晚没追上来,大抵是真把他们当成了朝凤门的人,又见他们进了树丛,唯恐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不是想借高大人的手,调官兵给我们帮忙?”狗老大问道,“可你这样一说,咱们都成朝凤门的人了,到时候怎么说得清?”


    “我已经写信给郡主,她会替我们说明的。”白朝驹说道。


    “郡主?郡主能有这么大本事?”狗老大质疑道。


    “当然,她可是那位万岁爷的亲妹妹。”白朝驹说道。


    狗老大一下子若有所悟,惊讶地张大嘴。


    “而且我同他约在十日后,这十日内,我们也得准备些东西。”白朝驹说道。


    “可我们所有人都被高大人盯上了,不好进城吧?”狗老大说道。


    “不用进城。”白朝驹笑道,“需要的材料,我已经吩咐其他人买齐了,只是这些材料不能直接使用,得调制一番。”


    幽暗的地下,没有风,也没有雨。隐约有水滴的声音传来,在七弯八绕的走道最深处,有个狭小的房间,房间有一张床,地上放着座小型的刻漏。公冶明坐在刻漏面前,看着里面的水一点点漏到底下的盘子里。


    他在算时间,自打他进来,大抵过了一个月整。他的手是进来那天被打断的,才过了三十日,还没好,少说也得四五十天。


    来得及吗?千万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手伤的样子。公冶明在心里祈祷着,抱着受伤的手,坐在刻漏前,看着水一点点滴下来。


    他闻到了一点风的气息,在这无风的地下,一点风都很奇怪。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男人又来了。自打他把自己的手故意打折后,又不太放心,好像很愧疚似的,每日都要来看看自己的状态。


    公冶明的左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指甲掐在掌心的肉里。


    “阿凝。”


    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那个男人在叫他。


    “阿凝。”仇怀瑾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子,问道,“今天换过药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


    “天冷了,以后不要直接坐在地上了,师父明日给你找个垫子过来。”仇怀瑾伸手,把他从地上搀起来,扶到床上。


    “夜深了,该睡觉了。”


    他看着阿凝把衣服一件件脱下,只剩一件薄薄的亵衣。随后,他平躺到床上,那张小小的床几乎被他顶满,他拉起被子盖好,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


    仇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


    他回过头,见阿凝微微抬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自己。


    “哦。”仇怀瑾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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