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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临江楼彼岸·下 “我不是救命恩人”……


    “我们回去吧。出发去渭南前, 和母子俩好好道个别。”白朝驹把公冶明拽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


    俩人回到了临江楼对面的小屋里,炊烟冉冉升起。


    “时候不早了, 吃个晚饭再走吧,院子里有间空房,你们可以留宿一晚, 明早出发也不迟。”夫人说道。


    “白朝驹, 吃晚饭吧。”梁忘忧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没大没小的直呼人家名字?快叫白哥哥。”夫人教导道。


    “好。”梁忘忧调皮地应了声。


    白朝驹微笑看着孩子,他在这里过得似乎不错,夫人很爱护他, 也在教导他好好做人。


    夫人望向站在白朝驹身后的公冶明, 说道:“这孩子刚刚一直对我说,很想知道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呢。”


    公冶明直直地看着梁忘忧,一字一句说道:“我叫公冶明,但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


    白朝驹立刻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了,飞快地出手捂住他的嘴,大喊道:“可以了!可以了!”


    “我……”公冶明挣扎着要往下说, 但只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没人听懂的字。


    “快住嘴!”白朝驹拼命摁着他, 公冶明也不堪示弱地伸出手,要把白朝驹的手从自己脸上拽开。


    白朝驹的手指被掰到发白, 他又痛又气,就一使劲地抽回手,对公冶明的脸颊狠狠捶上一拳,捶地他一个踉跄。


    “不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他大喊着,手脚并用地把公冶明摁倒在地, 用膝盖压着他的腰身和手臂,同时死死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把那句“我杀了你的父亲”说出来。


    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头吓到了,她慌忙把梁忘忧护在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忽然暴怒的少年。


    “答应我,不要说了!”白朝驹说着,见身下的人没有反应,又加重语气命令道,“快点答应我!”


    底下那人总算点了点头,白朝驹才敢慢慢松开他,让他起来。


    “你们……还好吗?”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见公冶明左脸颊红了一大块,垂着头,眼睛也只往地上看。


    “抱歉,让您受惊了。”白朝驹行礼道,“我们得走了。”


    经过了方才那一幕,夫人也不敢再阻拦,放任他们离去。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白朝驹也不敢让公冶明留在那户人家里头过夜。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建州已经关闭城门,俩人被迫找了间客栈留宿。


    白朝驹端了盘馒头走进客栈,见公冶明坐在床上,翻着包里的几册旧书,那书是白朝驹准备在路上解乏看的,他背着嫌重,就给公冶明也塞了几本。


    他见公冶明看书看得入神,左脸还有些发红,是方才挨上一拳留下的印记。


    “吃点吧。”白朝驹把馒头掰开,夹上小菜,抵到他嘴边。


    公冶明伸手接过递到自己嘴边的馒头。


    白朝驹见他不提方才的事,也不抬头看自己,只好说道:“我承认,我确实不该打你,是我不好。但你为什么非要说那句话呢?”


    他语气有些硬,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做错,打人属实无奈之举。毕竟以公冶明那时的状态,若不是逼着他妥协,他一定会把那句话说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公冶明说道。


    “你也可以不说的。”白朝驹柔声劝道,“若换作是你,得知杀了自己家人的仇人,和救命恩人是同一人,你会怎么办?”


    公冶明沉默片刻,答道:“想怎么办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白朝驹被他说得愣了下,但立即反驳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这太不安全了,你怎么敢肯定他不会报复你?”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白朝驹读不懂他的眼神,只管往下说:“你不能再和他们见面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和他们见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大抵是害怕公冶明把真相说出去,大抵是出于想保护他的私心。不论哪种,不让他们见面都是最好的选择。


    白朝驹凑到他面前,抬眼看着他,想要得到他的回应。俩人沉默地对视着,许久后,公冶明点了下头。


    沧州狱中,另一伙人也在暗中行动。


    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打倒了看守的狱卒。


    他们一路闯到牢狱的最深处,无数被关押的囚犯扒在栏杆上看着他,他们希望自己也是被救赎的一部分。然而事实不如他们所愿,只见那批人扛着个黑布包裹的人形跑了出来。


    囚犯大抵知道了,是那个身受重伤被送进来的人,他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被丢在那间最深处的囚笼。他身上散发出腐肉的味道,没有人想靠近那里,狱卒也是,所有人都等着他死去。


    他们没想到这群人闯进牢狱,只去救那个奄奄一息,几乎快死的人。


    次日,王钺又被传唤了。


    “这魏莲既然是你捕获的,为何不看好他!”沧州典史高高在上的指责他。


    “那帮狱卒都是混饭吃的,他们没有脑子,你还没脑子吗?魏莲,何其重要的犯人!你就不知道要看好他吗?”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王钺没什么可反驳的,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捕快,看狱不是他的职责。他也只是个捕快罢了,无法对典史说三道四,只能默默吞下他说的一切,不论是对是错。


    “你再去把这魏莲抓回来!一定要抓回来!”典史大声喝道。


    王钺从县衙走出,使唤着他那双僵硬的双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想着,魏莲大抵也活不了太久,这事就只管往后拖,别丢了捕快的位置就行。


    他才出门,就见捕快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


    “你一早上去了哪里?”捕头盛气凌人地指着他,迎头盖脸又是一顿责骂。


    王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习惯性地点着头。他在街上走着,按捕头给他安排的那样巡街。


    但他只是在街上走,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巡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但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是走着,走到天黑,这一天就过去了。等到明天,再重复。


    沧州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里的大街小巷日日夜夜挂满灯笼,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张灯结彩的,宛如节日一般。


    他习以为常的看着这一切,这里所有人都生活得井然有序,怡然自得。


    他也应当是这里的一份,但似乎又与这里无关。


    喧闹的大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


    “敢问您可是王钺、王捕快?”


    王钺听到自己的名字,脑子一下清醒了大半,警觉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喊他的是个老和尚,他身穿百衲衣,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他双手合十,恭敬地对王钺行礼。


    “大师有事请我帮忙?”王钺握紧了手上的枪,快步走上前。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老和尚说道。


    “大师,我虽有苦闷,但无心皈依佛门。”王钺说道。


    “有缘而来,无缘而去。”老和尚又道。


    “大师此言何意?”王钺察觉他话里有话。


    老和尚抬手,从袖子里翻出一朵残缺不堪的莲花。


    王钺明白他所指是谁,眼神一横,提起手里的枪,指着老和尚脖颈。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想魏莲被劫走的事情,昨天夜里才发生。加上他是被秘密劫走的,典史为了避免百姓知道县衙无能,严令封锁此事,没让消息外泄。


    这个老和尚,是怎么得知这事的?他难道参与了劫走魏莲的事?


    “施主莫要生气。”老和尚丝毫不慌,“老衲,是为施主送缘来了。”


    “送缘?”王钺冷笑道,“我只听过化缘,哪有什么送缘?”


    老和尚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施主,请随我来。”


    建州城外的水道上,船夫摇着船,船桨晃着,在狭长的河面上留下一道尾线。


    船仓内,两个少年正对而坐。


    白朝驹伸出右手,挥到额头边又放下,然后用小指点了点胸口。


    “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的意思。”公冶明说道。


    “原来是这样。”白朝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公冶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白朝驹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抱歉的笑:“我好像……”


    他酝酿了一会儿,又觉得那事已经过去好久,现在重提似乎没有意义。而且,公冶明完全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只是白朝驹有点惋惜,这是公冶明跟着魏莲离开时,背着魏莲想传达给自己的话。


    他若能早点看懂就好了,也不至于产生那些莫名的猜忌和不信任。而他无意中散发的不信任,或多或少刺伤过他,尽管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但这仍让白朝驹产生了愧疚。


    白朝驹很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他指向自己,很认真比划道:“我,对不起你。”


    “没事,已经不疼了。”公冶明以为他说昨天那一拳的事。


    白朝驹摇了摇头。


    公冶明忽地挺直腰板,眼神凝重,他以为白朝驹瞒了特别重要的事,才在这里道歉。


    白朝驹忽然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也可以不原谅我的。”


    他胡乱地解释着,没想公冶明皱眉说道:“那你给我打一拳。”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你也可以不原谅我的。”公冶明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的鬼话,默默捏紧了手里的拳头。


    “我原谅你!啊不,你快原谅我吧!”白朝驹慌忙说道,见公冶明垂下头,微微地笑了下。


    他有些变了,开始爱笑了,白朝驹想着,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


    第72章 傩面十二相1 西北上长安,横跨无数山……


    长安城的长乐门前, 各色车马行人进出不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夹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


    一个身穿白衣,一路奔波并未让他的白衣蒙尘半点, 这抹皎洁的白色被人群簇拥着,分外显眼。


    另个一身黑色,细看黑中带着些许青蓝, 这抹青黑色安静得混杂在人群中, 像是一抹影子。


    “把路引都准备好,一个一个过!”城门前的官兵大喊着,维持秩序,让进城的人依次排好队, 挨个核对手里的路引。


    “这里查得特别严。”白朝驹小声对公冶明说道, “先前处州出事时,也没有查得这么严。”


    “小子,路引备好了没?”官吏走到他边上,大喊道。


    “好嘞好嘞,您请看。”白朝驹满脸笑容,把手里的路引递给他看,“这位是我弟弟。”


    “嗯。”官吏看过他的路引, 点了点头, “进去吧。”


    长安街道保留李唐遗风,横平竖直, 居中一条贯穿南北,坐落一座高大的钟楼。


    正巧是时辰更替时分,敲钟声响遍整个长安城,印着恢弘的街景,和繁忙往来的人们。


    “原来这就是长安。”白朝驹感慨道, 他在诗里无数次看到过长安,如今总算是亲眼见到了。


    “我们为何来长安?”公冶明问道,他们的目的地应当是渭南。


    “渭南就在长安边上,先在长安打探打探消息吧。”白朝驹说道。


    毕竟陆歌平再三提醒他,需谨慎行事。若魏伯长给的位置不假,他们就更不能直接出现在渭南,那简直是羊入虎口,往朝凤门嘴里送。


    “而且我确实想看看长安。”他又补充道。


    “看着和沧州也差不多。”公冶明说道。


    “这可是长安!你懂不懂啊?”白朝驹愤愤不平道。


    这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俩人背后传来。行人一阵惊呼,自觉散列到道路两侧。


    道路尽头,一人骑白马跨城门而来。他身着白衣,腰间一柄长剑,只做简单束发,一进城门就收紧缰绳,令马匹小步快走。


    白朝驹见这万人瞩目的白衣青年驾着白马,一点点走近。他看起来二十过半,头发一丝不乱,眉毛有些淡,显得那双凤眼格外出挑。他目不斜视,正视前方,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美。


    “四老爷从渭南回来了。”围观的人群小声惊呼着。


    “渭南什么事,要他去?”白朝驹顺口接道。


    “自然是大事!不然,哪需要咱们四老爷亲自出马。”一老翁说道,“八成是又死了人。”


    白朝驹暗自又惊又喜,对着公冶明小声说道:“我们得去找这个四老爷问问,渭南出了什么事,没准就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


    “四老爷是谁?你认识?”公冶明问道。


    “四老爷,就是典史嘛,他这阵仗,应当是长安的典史。”白朝驹说道。


    长安城的府邸成百上千,其中有一座清雅简朴,正门里是小小的院子,高低错落地种满了南天竹。


    南天竹中,摆着两口乌黑的水缸,缸发着青苔。缸里飘满浮萍,从浮萍缝隙里看去,底下游着数条小鱼。这小鱼不是常见的金鱼,像溪水里常见的小鱼,通体黑灰,背脊倒是闪得发亮,像是星河坠落。


    水缸后缀着一棵海棠,两棵棣棠。这会儿不是开花的季节,几棵树枝繁叶茂。


    白衣青年静立水缸边,静看小院墙壁上树影摇曳,万籁寂静,只有树叶摩挲的簌簌声。


    “高大人,有客人想见您。”一记稚嫩的喝声打破宁静。


    “哪位客人?”高风晚问道。


    “两个年轻人,一个自称是潘大人的侄儿,另一个是他的随从。”那小少年说道,他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看起来雌雄模辩,听声音应当是个男孩。


    “是哪位潘大人?”高风晚又问道。


    “这……”小少年挠着头。


    “阿普,再去问一遍,得问清楚了。”高风晚嘱咐道。


    “是。”阿普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乐呵呵地说道:


    “问清楚了,是潘耀簧大人。”


    高风晚顿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道,潘耀簧大人身居何职?现在哪里?”


    阿普自知又没清楚,回答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不知道。”


    “下不为例。”高风晚说罢,往门口走去,他知道潘耀簧大人是洪广总督,但他想教导下这孩子做事的方式,不能这样没头没尾的,随随便便把来历不明的人放进来。


    白朝驹随着高风晚进了屋,一路上看着他腰间的玉佩流苏摇曳。高风晚看模样有些高冷,但很爽快把俩人请到屋里喝茶。


    “高大人。”白朝驹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晚辈先前在平阳郡主身边学习,所以这路引也是郡主给的,高大人莫要见怪。”


    “称我高兄即可。”高风晚倒是没什么架子,“此次特地找我,是为了何事?”


    “在下就直言了。”白朝驹爽朗一笑,“不知高兄可听闻过,两个月前碧螺湖剿匪的事?不瞒高兄说,那匪帮头领逃跑了,正是去了渭南。”


    听闻这话,站在后边闷声不吭的公冶明眼眸转了下,他没敢笃定魏伯长真来了渭南,但白朝驹就直接说了出来。


    “嗯,我会留意的。”高风晚平淡说道,神色丝毫不慌,也不知他是将此事放在了心里,还是早就听闻过魏伯长的消息。


    “在下今日刚到长安,见到高兄正从渭南过来,可是因为匪帮头领的事?”白朝驹直接问道,言下之意就是他能提供不少线索,最好能让他参与到此事。


    “非也。”高风晚否定道,“我明白贤弟心意。不过,这剿匪,是官家的事。贤弟意气奋发,若真想效忠大齐,不如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必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白朝驹咬了咬后槽牙,脸上的笑也僵硬了几分。现在小老鼠身上的蛊王得解,朝凤门又近在眼前,此时此刻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他只好悻悻道:“多谢高兄教诲。”


    “不过,贤弟既然远道而来,到了长安,我也可以请人带你到长安城四处转转。”高风晚微笑说道。


    “我这人向来自由惯了,有随从陪我就行,不必麻烦高兄。”白朝驹说罢,告辞离去。


    才出门口,白朝驹就按捺不住地对公冶明说道:“这高大人果然清高,我倒贴着想帮忙也帮不上。”


    “他身上有酒味。”公冶明说道。


    “什么?”白朝驹疑惑道,“你说高大人身上有酒味?他看着不像爱喝酒的人。”


    “方才我们经过他时,能闻到。”公冶明说。


    “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还是说,因为你不喝酒,才对酒味这么敏感?”白朝驹笑道,“这么来看,他刚刚从渭南回来,酒味没消。”


    公冶明点了点头。


    “我倒要去看看,他去渭南喝的什么酒。”白朝驹说道。


    “但我们不是来查酒的。”公冶明说道。


    “多打探点渭南的消息,准没错的。”白朝驹笑道。


    “明日一早,我去看看酒铺。你嘛……”他看公冶明愣愣地看着自己,心想,也不是非要他抛头露面,说道,“你就呆在客栈吧,若是朝凤门真在渭南,难保长安城没有他们的眼线。”


    “我去十里长街打探。”公冶明说道。


    “那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


    俩人为了省点银子,只找个小间的客栈,挤在床上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各自出发了。


    十里长街是长安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商铺琳琳,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头戴斗笠,个头矮小的人,挤在商铺和商铺间的墙缝里。他怀里抱着个包裹,细长的眼睛从斗笠底下露一半,来回扫射着街上往来的行人。


    一妙龄女子走过来了,他咧着干裂的嘴唇,迎上前去,笑道:“小姐,买玉吗?”


    女子见他衣服上都是泥巴,贼眉鼠眼地看着自己,眉头一皱,赶忙快步走开。


    带斗笠的矮个子只好缩回墙缝里,再次打量着街上的行人,寻找下一位可能感兴趣的“客人”。


    一名瘦高的年轻人走来了,看身材还是个少年,身板略显单薄,但肩宽腿长的。


    这人应当也能行,他又咧着嘴挤出个阿谀的笑,抬眼,看到那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


    他眼神很清澈,但面中一道显眼的红色疤痕,看着有几分凶狠和冷漠。


    矮个子被吓回去了,低下头,却见少年忽地迈步上前,向自己走来。


    “少爷,买玉吗?”他知道这人不可能是少爷,也只得咧着笑容这样称呼他,心里祈祷着这人不会突然抢走自己的东西。


    “什么玉?”公冶明问道。


    矮个子被少年过于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强做镇静地端出怀里的包裹,平放在手上,掀开来给他看。


    包裹里躺着三枚美玉:玉环,玉佩,玉钗。各个玉色都如水般温润,白里透青,在阳光下冰透发亮,一看就是上好的佳品。


    矮个子见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件玉佩,说道:“我看少爷您是识货的,这玉佩只要二十两,不论成色还是工艺,都是一绝。您别看它这外圈有些发黑,雕的是窗栅落叶,中间一块雕的是白梅花,冰洁透亮。您看,这还能转……”


    “我只有十两银子。”公冶明说道,他确实只有十两银子,中秋时郡主赏的,是他全部家当了。


    他正欲离开,却听矮个子说道:“十两就十两,给你了!”


    第73章 傩面十二相2 真酒仙醉卧街头


    白朝驹在长安的街上快步走着, 远远瞥见个睡倒了路边,满身酒气的大汉。他眼睛一亮,小步快跑过去。


    那大汉胡子拉碴的, 发髻散了一半,袒胸赤膊地躺在地上酣睡,手边丢着个酒葫芦。


    “大哥, 大哥。”白朝驹轻声喊着酣睡的大汉, 大汉朦胧地睁开了眼,打了个酒气浓重的饱嗝,熏得白朝驹直缩脖子。


    “大哥,您这是喝得什么好酒?醉成这样?”白朝驹笑得一脸谄媚, 扶着大汉坐起, 伸手给他收拾身上的衣服。


    “你看我这落魄样,能喝什么好酒?”大汉没好气地说道。


    “小弟倒听说了,渭南似乎有上好的酒。只是小弟初到这里,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若是大哥知道,小弟愿意请大哥一同喝酒。”白朝驹笑道。


    大汉看他穿着平凡但算体面,长相倒很是气宇轩昂,料定他有点钱财, 说道:“你想要的好酒, 应当不在渭南。”


    “那在哪里?”白朝驹疑惑道。


    大汉笑道:“小子,你若真愿意请我喝酒, 我就带你过去。”


    “我当然真心愿意请大哥喝酒。”白朝驹正色道,“小弟初入江湖,爱交朋友,也爱酒。若有好酒,自当同饮。”


    “好, 就冲你这句,你这个朋友我可交定了。”大汉忽然豪情万丈,“我姓雷,单名峥。”


    “小弟姓白,名朝驹。”白朝驹说道。


    “白小弟,太阳下山时候,到长乐门外的枣树下等我。”雷峥说道。


    夏季过去,现已临近十月,傍晚比先前来得更快。夕阳红了半边天空,雷峥靠着枣树席地而坐,喝干了酒葫芦里最后一滴酒。


    在夕阳余晖散尽的最后瞬间,他等到已久的那个白衣少年出现在眼前,少年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穿黑衣的陌生少年,腰间带着把刀。


    “这是……?”雷峥问道。


    “这是我弟弟。”白朝驹说道。


    “你弟弟个儿真高,吃挺好啊!”雷峥打趣着,拍着公冶明的肩膀。


    黑衣少年一反常态的冷静,对这话一点反应没有。雷峥心想,这人肯定不是他弟弟,应当是个带刀侍卫。而这姓白的,没准是个偷跑出来的少爷。


    “你们只能去一个人。”雷峥说道。


    “怎么,这喝酒还限定名额?”白朝驹问道。


    雷峥从身后掏出两个面具,说道:“我们去的是酒仙会,这酒仙会有个规定,来者不问身份,每人都得带面具才能进去。我就备了两个面具,哪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现在天色已晚,再去买面具也来不及了,只能去两个人。”


    白朝驹微微侧头,和公冶明对了个眼色,对雷峥说道:“我随你一同去吧。”


    “好。”雷峥点了点头,见那黑衣少年很识趣地转身离去了。


    他没发现的是,那黑衣少年只是假装离去,等他们走远,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长安城外的渭河上,停着艘画舫,按雷峥所说,酒仙会就是在画舫上举行的。来者都是客,不问身份,只要交出二两银子,就喝到最好的酒。画舫在河里游行一夜,到第二日清晨返回岸边。


    白朝驹随他一同带上面具,交了银子,被带到画舫里。


    画舫里头约有十几人,雷峥说,一船只上二十人,上满就开船,若是来得晚,就只能等下次了。


    白朝驹跟着他走进船上的楼里,就感觉船只摇晃起来,一点点驶离岸边。


    这船楼里烛火通明,一坛坛酒整齐罗列着,所有人都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或席地而坐,或是坐在桌边,还有坐在窗台上的。


    “酒是有人送上来的。”雷峥拉着白朝驹找了块空地坐下,“坐地上舒服,还可以躺着喝。”


    白朝驹不是很想坐地上,有些过于豪放了,而且这里的地不算干净,但雷峥这样坐了,他也随雷峥一同坐下。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响起,两列美人排着队,手里分别端着酒和酒杯,从两侧的小门走来。她们身姿婀娜,轻纱曼妙,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依次给每个客人上酒。


    “原来这酒仙会,喝的不止是酒啊。”白朝驹说道。


    “小兄弟,这二两银子,花得值吧?”雷峥得意地拍着大腿,“你要去歌馆,哪有这样好的妹妹,还酒水管够。”


    雷峥见他并没有料想中那样兴奋,忽地明白了:“白小弟,你莫非还是童子之身?”


    白朝驹微微点了点头。雷峥笑道:“不过是美女陪你喝酒罢了,没什么的。”


    “官人,要喝什么酒?烧刀?刁酒?竹叶青?金樽波?”美人柔声问道。


    “烧刀,给这位小兄弟也来一壶,喝了得劲!”雷峥笑着,替白朝驹做了决定。


    “好。”美人笑盈盈地替二人斟满了酒。


    白朝驹手上端着酒杯,胳膊已经被几个妹妹缠住,这些美人们看他拘谨,就更加放肆地搂着他的胳膊。


    “小公子,你身材真好。”


    “个高盘靓的,姐姐好喜欢。”美人们摸着他衣衫下结实的胳膊,坚实的胸膛,还有略带倔强的下巴。


    白朝驹虽然带着面具,但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写满了局促不安。雷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


    “等等。”白朝驹猛地坐起身体,把身上的胳膊都推开去。


    “哦?”雷峥有些玩味地看他。


    “我想出去透透风,一个人。”白朝驹说着,往甲板上走去。


    “孩子是第一次,别见怪。”雷峥对美人们打趣道,“来我这儿吧,我可有经验得多。”


    甲板上还站着另一人,手里端着酒杯,那酒杯的样式可以看出,他也是花了钱到上船的。


    他带了个榆木做的面具,雕工非常粗犷,白朝驹看不出雕的是什么,像是家门口摆的石狮子,还是雕得潦草的那种。


    “这位兄台,莫非也不近女色?”石狮子说道,他声音温柔,又带着些许压迫感。


    白朝驹说道:“这世道要女子守女德,男子自然也要守男德。倘使今日服侍我的不是女色,而是男色,我照样不近。”


    “哦?”石狮子的话中带了些许笑意,“既然如此,那你来酒仙会做什么?”


    “我只是爱酒。”白朝驹说道。


    石狮子语气轻快地嗯了声,说道:“兄台若真喜爱酒,可知道这酒仙会隐藏的规矩?”


    “隐藏的规矩?”


    “等会儿会有真正的仙酒呈上来,保证是你此生未尝过的味道。而隐藏的规矩是,兄台一会儿可以秀秀你的本事,若能在获得来客的一致喝彩,就能加入傩面十二相。”


    “傩面十二相?这又是什么?”白朝驹问道。


    “成为傩面十二相,就能获得仙酒真正的秘方。”石狮子说道。


    “这倒有点意思。”白朝驹笑道。


    “等会儿想想秀什么吧。”石狮子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像是笃定他会参加那样。


    而他猜的不错,白朝驹的确会参加。因为仙酒端上来了,他尝了一口,嘴里砸吧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那是股奇异的植物清香,白朝驹闻过这味道,是银果的味道。


    “这酒仙会办了多久了?”他问雷峥。


    “也不久,上个月开始的吧。”雷峥说道。


    这倒是与魏伯长逃跑的时间对上了,从碧螺湖到长安,比从处州到长安近得多。更别提他们还从碧螺湖回到处州,折返了一道。这魏伯长若从碧螺湖逃跑后,一门心思跑到渭南,花不了一个月。


    这下不得不先找到魏伯长了,白朝驹心想着。他所说的鸡笼山,也许不一定和朝凤门有关,但一定和他自己有关。


    “今日,可有人要加入傩面十二相?”站在台上的曼妙女子问道。


    “我来!”白朝驹率先喊道。


    “唉?”雷峥劝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江湖中人,喝酒就喝酒,别挨太近,明哲保身。”


    “出名要趁早,人不轻狂枉少年,我此次到长安,就是要有一番作为。”白朝驹说道。当然,他说的作为并不是获取仙酒秘方,而是找到朝凤门。


    “好!”周围人拍手称赞。


    “你也别光耍嘴皮子,得按规矩来,露一手给咱们瞧瞧,要是精彩,傩面十二相自然有你的位置。”美人说道。


    “当然。”白朝驹笑道,“我给大伙来一手好玩的,背一首《岳阳楼记》。”


    听闻此话,底下众人哄堂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的。


    “小兄弟,你是真好玩,《岳阳楼记》读书人都能背,这算什么稀奇的?”那美人也笑得合不拢嘴。


    “我不只是背。”白朝驹说道,“我可同底下所有人挨个过拳,若是我背错一字,或是输了一招,就判我输。”


    “这倒是有点意思。”美人说道,“好,倘若你既没背错,也没输招,就算你过,大家意下如何?”


    “当然!”底下人连连点头同意,也有人不相信的。


    “这小子不过是在说大话罢了,他看咱们都是大老粗,不懂什么《岳阳楼记》,到时候乱背,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诸位稍等片刻。”那美人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取回册书,说道:“《岳阳楼记》我已取来,可有人愿意校对?”


    “我来。”说话的正是先前在甲板上的石狮子。


    第74章 傩面十二相3 你怎么敢踢官家的人?……


    白朝驹环顾场上, 说道:“就从左边开始吧。”


    说罢,他上前一步,对那坐着喝酒的大汉抱拳。嘴里念到:“庆历四年春……”


    那大汉有些蛮不讲理, 趁他抱拳的时候,直接对他脸上挥去一拳。不料白朝驹早就准备,他瞥见大汉出拳, 抱拳的双手直接一翻, 箍住大汉的胳膊,直接将他卸倒在地。


    “下一个。”美人道。


    白朝驹嘴上不停,这会儿已经到了第二段:“予观夫巴陵胜状……”


    第二人是个有些瘦弱的男子,他见白朝驹抱拳, 就认怂地摆着手, 白朝驹只走个过场。


    “这也太怂了!”后面那男子已经忍不住了,他想着就算打不过这少年,多少也阻断下他背书的节奏,令他背错也是个办法。


    还没等美人喊过,他就大喝着,挥着拳头往白朝驹脸上去。


    白朝驹一句:“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随意得躲开他的攻击, 接着把他反手扣住, 嘴里仍不停道:“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


    第四人立刻跟上前人的思路,丝毫不给白朝驹喘息的时机, 趁着白朝驹掰倒那人瞬间,飞快地往他脸上冲过去。


    白朝驹正吟道:“前人之述备矣……”送了他和前人一样的结局。


    “不要乱,听我口令!不然就判他过了。”美人喝道,底下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和前几人那样莽撞, 生怕把机会白送给他。


    白朝驹三两下放倒十人,《岳阳楼记》也接近尾声,他吟完末句:“时六年九月十五日。”还有五六人未比。


    “我再来吟一篇《陈情表》,规则同上。”白朝驹说道。


    “诸位稍等。”美人又要出门,去取《陈情表》原文过来对照。


    这时,那站在台上校对《岳阳楼记》的石狮子说道:“《陈情表》我也熟记,不必取书了。”


    “那就下一位。”美人继续道。


    “臣密言:臣以险衅……”白朝驹吟道,对着剩下几人挨个比过去。剩下几人早就喝得烂醉,三两下就被他放倒了。


    最后,白朝驹对上了站在台上的石狮子。


    “我乃一介书生,不善比武。”石狮子说道,“兄台背完即可,在下直接认输。”他对白朝驹行礼。


    不出一会儿,白朝驹的《陈情表》也背完了,在座众人鸦雀无声,雷峥率先喝彩道:“好!好小子,能文能武!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恭喜,按我们先前的约定,你通过了。”美人取出一份信,交到白朝驹手里。


    “我还有展示的!”底下另一人举手道。


    “今日的名额已满,您等三日后再来吧。”美人笑道。


    “这还是先到先得的?”那人喝得下半张脸都红了,粗着脖子不满道,“我不服,我的本事肯定比这臭小子厉害。”


    “算了算了,你指定是喝多了。”边上人劝他道,“就算你本领比他大,你能打得过他吗?东西都在他手里了,你还能抢过来?”


    那人一想到方才被白朝驹擒在地上的情形,立刻认怂了:“下次就下次,哼!”


    画舫在渭河上航行,终于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朝霞映在渭河上,画舫拉出的尾线染上几抹粉色的蓝。


    船划行许久,缓缓靠岸,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下来。


    白朝驹下船时,那个石狮子也跟他一同走下船来,他故意放慢了下脚步,看到那人腰间若隐若现的流苏。


    白朝驹行至小路,那男子依旧同他并肩而行。现在离城门不远了,没法带着面具进城,他也不想被这人看到自己的相貌。


    “这位兄台,我们就此别过吧。”白朝驹对他说道。


    “贤弟,我们也无需拘谨了吧。”石狮子说罢,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此人正是高风晚。


    “原来是高大人。”白朝驹故作惊讶地取下面具,对他行礼。


    高风晚微微一笑,随后眼神立即变冷:“据我所知,潘大人并无侄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朝驹心一沉,高风晚定是昨天见到自己后,信不过自己,特地派人打探消息。他也不慌,大大方方说道:“在下确实与潘大人毫无瓜葛,但在下是郡主的人不假,而且,在下的的确确参与了碧螺湖剿匪一事,定能帮上高大人。”


    “你要我如何信你?”高风晚说罢,抽出腰间的配剑,要指向白朝驹脖颈。


    就在这时,一抹黑色的影子从树上跃下,黑影中裹着道白光,直直往高风晚的长剑冲去。


    对峙俩人都被这道黑影吓了一跳,他们事先都没察觉,在这树上,竟悄无声息地伏着个人。


    高风晚想把手上的剑收回,但晚了一步,他只觉得那黑影力道奇大,大抵是从树上跃下时借了力,狠狠捶在他手腕上。


    他手腕瞬间生疼,一时间感觉不到剑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被人斩断了,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的长剑飞落在地上,倒是没有血,手腕还在,只是受了重击。


    “住手!”白朝驹喊道,但晚了一步,只见那黑影把剑卸下的同时,还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高风晚腹部,踹得他连连后退数步。


    白朝驹也懵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地方没法多待了,一把抓住黑影的胳膊,喊道,“走!”


    那黑影正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没站直,就被白朝驹一把拽起,拉着飞跑。


    俩人跑出数里,跑到一片野林中,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


    白朝驹看面前人拿布自制了个面具,随便地挡住上半张脸,在眼睛处挖了两个小洞,颇有几分滑稽。


    但白朝驹这时候根本笑不出来,一把把他脸上的破布抓下来,见公冶明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似乎完全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疯了!?官家的人都敢踢?不要命了?”


    “可是他对你拔剑……”公冶明说道。


    “他只是想吓吓我,他可是官家的,怎么可能随便杀我?”白朝驹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要真想杀你的话,晚出手就来不及了。”公冶明说道。


    “我自己也能躲啊!”白朝驹说道,“本来还有机会说服他的,你这样一搅和,彻底黄了!这下你开心了吧!”


    他见公冶明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余光撇见腰间插着那柄方才捡来的剑,就更加不爽,说道:“你还敢拿他的剑?嫌我们俩嫌疑不够大?”


    “我怕伤到他。”公冶明说道,他怕高风晚拿着剑和自己打,情急之下,自己可能要了高风晚的性命。


    “你都踢他了!还怕伤他?”白朝驹觉得这人的脑回路简直难以理解。他看公冶明依旧没啥反应,心情差到了极点,伸出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说道:“我要和你比剑。”


    公冶明眼睛瞪大了下,就见白朝驹拿着长剑,往自己身上挥来。


    白朝驹使的是闻秋生教的善水七式。他们来西北上长安的日子里,每天早上,他都比公冶明早起一个时辰,偷偷练上一套剑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同他再比过。


    公冶明侧身避过,微微抖了下眉头:“真刀真剑太危险了,你若要比,我们用竹竿。”


    “竹竿能打得过恶人?”白朝驹没好气地问道,“真遇到恶人,不还得真刀真枪地上?”


    公冶明微微抿了下嘴唇,手里的刀一抖,白朝驹还没看清他的出招,就发觉手上的剑锋被挑开,刀尖指在自己眼前。


    只是刹那间,胜负已分。


    白朝驹看着那柄指在自己面前的刀,被缓缓放下,收回刀鞘中,连带着他的自尊一起,也被收了回去。


    他的胸口涌出无穷无尽的没落感,奔腾不息地填满他的全身,将他完整地淹没。


    原来自己和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吗?还是人与人天生的差距?


    白朝驹没有低落太久,他很快把内心的焦躁压了下去,抬起明晃晃的眼眸,问道:“你刚刚那招叫什么?能教我吗?”


    “这招不好。”公冶明顿了下,又说道,“我可以教你别的。”


    “呵,小气鬼。”白朝驹冷笑着,又嘴硬地补充道,“我随口一说,也没有真想学。”


    “对不起。”公冶明说道。但他的表情实在太淡漠,看不出丝毫歉疚之情,白朝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算了。”白朝驹说道,他这话与其说在安慰公冶明,不如说在安慰他自己,“反正我们得先找到魏伯长。和高风晚闹掰就闹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进长安城了。”


    他从怀里取出在酒仙会获得的信,展开,见纸上写到:九月廿九,雷神殿,带着信和面具相会。


    他微微侧头,见公冶明也一本正经地看着。


    “你跟我一块儿去。”白朝驹说道。


    “一封信,只能去一个人。”公冶明说道。


    “我说了一块去就一块去!”白朝驹的气还没消,“凭你的本事,难道偷摸不进去吗?”


    “好。”公冶明立刻答应道。


    第75章 傩面十二相4 十二相,但有十六人……


    长安的县衙中, 高风晚穿着官服坐在招阁里,翻着卷宗。他眉宇紧锁,眼角带着些许倦色, 此时已近傍晚。


    “高大人,您看了一天了,要不歇会儿。”阿普端着托盘走来, 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 “阿姐给您的。”


    “嗯,放着吧。”高风晚柔声说道。


    阿普乐呵呵地把托盘放在桌上,跑到高风晚身侧,笑道:“小的给您捏捏肩。”


    “不用。”高风晚一把抓住孩子瘦小的胳膊, “去和你阿姐说, 我还有要事,今夜不宜见她。”


    “还是死人的事吧。”阿普说道,“你都想了一天了,不如去找我阿姐聊聊,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瞎想来得快。”


    “死人的事不能外说。”高风晚忽然严肃,“我把你带在身边, 是看在你阿姐的面子上, 你要是不守规矩,我第一个治你。”


    “大人放心, 我嘴很严的。”阿普笑道,“既然不能外说,让阿姐进到招阁来,陪你一块儿看呗。”


    “不可,这样就坏了衙门的规矩。”高风晚说道, 这时,门外一个盈盈笑声传来。


    “我听说,那些贼人坏得很,害你连剑都丢了?”


    只见一妙龄女子从门外缓步走来,她穿着简单,腰间也配着柄长剑,眉眼弯弯,笑容很是明媚。


    “银姑娘,你怎么来了?”高风晚站了起来。


    “听说你昨天忙了一晚上,早上又是连轴转,转得连剑都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丢了别的东西呀?”银姑娘走到他跟前,打量着他。


    她名叫银春,个子很高,只比高风晚矮半个头。也许因为她是女子的关系,身姿更修长,乍看起来和高风晚一样高。


    “当然没有。”高风晚义正辞严道,“我遇上贼人,九死一生,你居然先怀疑我的清白?”


    银春笑道:“那贼人把你的剑拿了,都没要你的命,只怕那贼人胆子比你还小,他根本不是你在查的那人。”


    高风晚说道:“他知道我是官人,所以不敢杀我,但以他的身手,要杀个江湖中人,轻而易举。”


    银春说道:“若是我杀了江湖中人,又碰巧被你这样的官人撞见,就更要杀你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风晚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再想想早上的情景,那假冒潘大人侄子的少年,正在同自己谈判,突然窜下另一个人袭击自己。


    袭击自己的人,还和白衣少年认识,应当就是先前跟在他后面的,鼻梁上有道疤的随从。


    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好像自己都没串通好,莫名奇妙地闹了这么一出。


    “九月初九……在城门外的小路上……死亡时带着面具……”银春看着高风晚桌上的卷宗。


    “就是上次的酒仙会。”高风晚说道,“当时,也有一人赢得满堂喝彩,获得成为十二相的资格,但在回城的路上被杀了。”


    “凶手要参加十二相?”银春问道。


    “不错。”高风晚点头道,“三日后的酒仙会,我得再去一趟,必须取得参加十二相的资格。”


    “那你想好展示什么才艺了?”银春笑道。


    “没想好,我这人相来无趣。”高风晚又想起那个一边背书一边打拳的小子。


    就算效仿他的样子,一边背书一边比剑,他也做不到,他没法那样一心二用。


    “得想想办法。”高风晚说道。


    “我倒是有个稳当的办法,不过得多花些钱。”银春说道。


    “什么办法?”


    “那酒仙会一次只能进二十人,先到先得。你就安排二十个信得过的人进去,保管能拿到资格。”银春说道。


    “这还真是个办法。”高风晚连连点头。


    长安的东南方,骊山脚下,有个咸宁县。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咸宁县里十分热闹。这里的县衙为了调动经济,大兴夜市,夜市从一更开始,到二更结束。时间不长,倒也很受百姓喜爱。


    从上个月起,大抵是由于酒仙会缘故,夜市上买面具的人多了起来。


    赵掌柜坐在自己的杂货铺前,此时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吹风的好时候。他铺子上什么都有,泥人、风车、首饰、杂剧。早些时候他还卖扇子,现在夏天过去了,扇子也就被他撤下。


    白日里他新进了一批面具,刚挂上,就见到两个少年并肩走来。


    “客官快看看,我这里都是最新的款式。”赵掌柜对俩人招呼道。


    白朝驹老远就瞧见那个白色面具,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滚圆的黑洞,比铜钱还大一圈。鼻子和嘴很淡,好似没上色似的。他走近细看,鼻子嘴巴也画了,颜色是极浅的红,远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张叫无面小鬼。”赵掌柜介绍道。


    “这脸和你简直一模一样。”白朝驹举起“无面小鬼”,递给公冶明看。


    “不一样。”公冶明用手指在面具中间比划着,“这里少了一道。”


    白朝驹无奈道:“我是说神似,再加一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


    公冶明取下另一张面具,那面具是黄色的,眼睛迷得弯弯的,眼尾拉得特别长,几乎到了面具的边缘。嘴巴也是狭长的,嘴角微微翘起,上了很浅的红,但在唇缝的位置描了黑线,勾出分明的轮廓。脸颊上,一左一右有两个粉红的圆点。


    “这张叫笑面小鬼。”赵掌柜介绍道。


    “像你。”公冶明把“笑面小鬼”递给白朝驹看。


    “这张真是怪瘆人的。”白朝驹看那张黄面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原本有些像佛面,但加上一左一右粉色腮红,怪到了极点,他不悦地反问道,“我哪有这么吓人?”


    “神似。”公冶明一本正经说道。


    “学人精。”白朝驹白了他一眼,转头对赵掌柜说道,“老板,就要这俩了,包起来。”


    九月二十九日,夜幕覆盖了整个骊山。在盛唐时期,这里的繁华到鼎盛,山脚下有一处天然温泉,名为华清宫,正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恩爱之所。


    现已过去七百余年,华清宫早已被糟蹋殆尽。十几年前,临潼县众官吏联名上书,在华清宫旧址上建雷神殿,替百姓祈雨。


    骊山本就是道教名山,四达道人更是在此处建立骊山派,一套骊山剑法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雷神殿在骊山脚下,祭拜雷神。中塑一尊雷神像,妆贴金身,左右侍立着数名女童像和天将,森列威俨。


    此时夜深人静,殿中只点着幽幽烛火,火烛置于地面,自下而上照着各色塑像,和十几名站在塑像前,头戴各式面具的人。


    一个头戴“鸡”面具的人点了点人数:“……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应当是几人?”一个“牛”面具的人问道,听声音是个女子。


    “十二相,当然是十二个人。”那“鸡”面人说道,“仙酒会举办至今,三日一场,一共也就办过十二场。每场只选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多四个人?”


    “大伙儿不是都有信吗?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戴着“狗”面具的人说道。


    “多几个人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知道,一场酒会只选一个人呢?”戴“牛”面具的女子说道。


    “你们看看这里的塑像。”“鸡”面具指着众人两侧的天将像,不多不少正巧十二个。他站到其中一天将像面前,伸手扶住天将右手臂,那手臂竟能稍稍的扳动。


    “不瞒大家说,我是机关师。”那“鸡”面人说道,“刚才一来到这里,我就查看过,这十二个天将像,每个右臂都能扳动。只是需要十二人同时扳动,才会触发机关。我知道大家是来这里要仙酒的,但按我往常做机关的经验,这里恐怕还有什么陷阱。”


    “你意思是,我们人多了,一开机关,能活的只有十二个人?”一个带“猪”面具的人说道。


    “既然这样,就应当挨个自我介绍一遍。”“狗”面具又强调了遍他的主张。


    “大家都是带着面具来的,当然不想被别人知道什么来头,怎么可能自我介绍?依我看,都说一下各自擅长什么,是哪日酒会来的,就行了。”“牛”面女子说道。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同意,诸位意下如何?”带着“笑面小鬼”面具的人说道。


    众人有些点了点头,有些没有表示。


    “笑面小鬼”又说道:“那我先来。我是九月十五酒会来的,比的是吟诗对拳。”


    说罢,他抬头看着对面的“无面小鬼”。白朝驹那日的酒会其实九月十二,他故意报错时间,是想让公冶明假扮成九月十二酒会胜出者。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完,九月十五的胜出者一定心生怨恨,等会儿要和自己狠狠较量一番。较量就较量吧,自己去较量,总比让公冶明去较量来得靠谱,鬼知道他急了会不会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而且这里,还有四个多出来的人,谁输谁赢还未必呢。


    他并没有等到激烈的反驳,剩余十五人全部一言不发,这让白朝驹有些意外。他不禁在想,莫非这九月十五的胜出者认得自己?所以才不着急揭穿自己?


    “牛”面女子见在场无一人接话,就说道:“咱们就从右手边轮,不说话就算出局了。现在到我,我是八月三十的酒会来的,擅长脱身之法。”


    “脱身之法?那是什么?”“狗”面具问道。


    “脱身之法就是脱身之法。”“牛”面女子说道,“方才那位小兄弟说吟诗对拳,你怎么不问他吟的什么诗?对的什么拳?”


    “这是姑娘的看家本领,没必要刨根问底。”“笑面小鬼”说道。


    “就这样,可以了。”“鸡”面具说道,他站在“牛”面女子右侧,正好是顺位下一个,“我的本事刚刚也和大家说过了,我是机关师,从九月初六的酒会来。”


    “鸡”面具右边,是个带着“正神”面具的人,说道:“我是个道士,来自九月初九。”


    这话一出,就有人出言讥笑道:“道士?这算什么擅长的?凭这也能获得名额?”


    “先让所有人说完。”“鸡”面具主持道,他看向“正神”面具边上那个“花旦”面具。


    那“花旦”开口了,是名女子,只听她说道:“我是九月十二酒会来的,擅长术数。”


    听闻这话,“笑面小鬼”的肩膀紧绷了,他想不到自己报了别人的时间,也有人来报自己的时间。


    而站在“花旦”面具边上的,就是“无面小鬼”。白朝驹看到,“无面小鬼”两个圆圆的黑洞般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第76章 傩面十二相5 无关者出局


    “该你了。”“鸡”面具指了指“花旦”边上的“无面小鬼”。


    “无面小鬼”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比划着。


    “怎么是个哑巴?”“鸡”面具冒出一句。


    白朝驹已经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还好有个“笑面小鬼”面具挡着, 别人看不到他三分惊讶三分鄙夷还有四分无奈的表情。


    “有人能看懂吗?给大伙儿解释解释。”“鸡”面具说道。


    白朝驹看懂了,得亏先前跟他学了手语。


    白朝驹明白他意思,场面出了岔子, 那个“花旦”说她是九月十二日来的, 肯定有问题。公冶明大抵是想让自己先看看,这样说行不行,再翻译给大家。


    “我看懂了,他说他也是九月……”白朝驹正想解释, 一个粗野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


    “哑巴来什么来?先出局吧!”说话的是“狗”面具。


    “你这么着急, 是不是心里有鬼啊?”“花旦”面具说道。


    “无面小鬼”又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然后往边上走去。这会儿不需要翻译,大伙都看明白了,他是自认出局。


    白朝驹在面具后暗暗叹了口气,这小老鼠强硬起来强硬得过分,怂起来也是怂得离谱。


    不过现在的场面暗流涌动, 一片混乱, 他退出未必是坏事,至少拉低了“狗”面人的好感度。


    至于那个“花旦”, 说是九月十二酒会来的,肯定也有问题。


    还有那个戴“正神”面具的道士,他方才开口,白朝驹就觉得声音耳熟,那温柔又带点压迫感的声音, 他一定是高风晚。


    既然高风晚也来参加“十二相”,那他要查的人,肯定在“十二相”里。他自称是“九月初九”获得的资格,这话大抵是假的。若他真在九月初九获得参加十二相的资格,就不会出现在九月十二那场酒仙会上。


    这么一看,他当时在甲板上有意提及十二相的事,就是邀请自己入局,想借自己的手参加十二相。他后面气势汹汹地拦住自己,点破身份,应当是借机“压价”,逼自己爽快合作。


    结果窜出来一只小老鼠,打了他一顿,害得这场合作还没开始就被迫告吹。


    高大人不会记恨我吧?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白朝驹有点不安。


    这时,“狗”面具得意洋洋说道:“看到了吧,我就诈他一诈,心里有鬼,一下子就出去了。”


    “那还真得多谢你了。”带着“正神”面具的高风晚说道。


    “哈哈,举手之劳。”“狗”面具还当他在夸奖自己,“我可以坦率地告诉诸位,我是八月廿七来的,是老大。”


    “老大也算本事?”有人说道。


    “先都说完。”“鸡”面具继续维持秩序。


    下一个是“马”面具,他说道:“我是戏法师,八月廿一来的。”


    再后面的“狮”面具也是女子,她说道:“我是舞蛇女,八月三十来的。”


    “你是八月三十,那我是什么?”“牛”面具女子立刻反驳道。


    “终于有人露出马脚了,你们俩人,都各自说说吧?”“狗”老大迫不及待说道。


    “二位姑娘请先出列吧。”“正神”说道,“我们先让后面的人报完,肯定不止她们俩,到时候一块儿辩。”


    “也行,先报。”狗老大说道。


    往后是“猪”面具,说道:“我是风水师,八月十二的。”


    再后面是“猴”面具,也是女子,她说道:“我是训狗师,八月廿四来的。”


    “狗老大,你瞧这里还有个训狗师呢。”“花旦”面具笑道。


    “那有舞蛇女,还有个蛇面具呢。你怎么不笑他?”狗老大说道。


    往后那人正巧是“蛇”面具,他轻咳一声,说道:“我善妙手回春,八月十五来的。”


    他后面是“羊”面具,说道:“我是制香师,八月十八的。”


    再后面是“花神”面具,说道:“我善种花,八月初九的。”


    再后面是“兔”面具,那人声音有些奇怪得说道:“我是傀儡师,九月初六来的。”


    “来了来了。”“鸡”面具自发地上前一步,“我就知道,有人要和我抢这位置。”


    “还剩最后一人了,让他说完吧。”“正神”面具举起手,对最后的“虎”面具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下力大无穷,是九月初三来的。”“虎”面具沉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只见“咔嚓”一声,“鸡”面具站在“兔”面具背后,把“兔”脑袋拧了下来,鲜血噗嗤得飞溅出数尺高,喷泉般的,落得满地都是。


    “你!做什么?”“正神”大喊道。


    “这人穿我身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劝你们二位姑娘也抓紧点,赶快决出个胜负来。”“鸡”面具沾了血污,冷冷说道。


    “长安典史在此,不得放肆!”高风晚揭下了“正神”面具,“我先把你捕了!”


    “喂!我……”“鸡”面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风晚一把掀飞面具,露出一张普通男子的脸。


    他根本来不及反抗,被高风晚一拳撂倒,五花大绑捆住。


    “四老爷都露面了,再不秉持公正就不合适了。四老爷,剩下多出的那一人,您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咱们都听您的!”狗老大说道。


    高风晚环顾了下四周,见那哑巴早就不知去向,说道:“我退出就行了,诸位正巧十二人。”


    “四老爷大气啊!”狗老大奉承道。


    高风晚之所以不下去,是因为银春也同他一起来了,正是戴“花旦”面具的女子。他自知官家身份,容易被众人提防,引诱不出那个混入众人的凶犯,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让银春同他们下去。


    而且,他相信银春的剑术,他小时在骊山派练功时,银春就是他的师姐。银春其实年纪比他小一岁,但拜师早,所以是他的师姐,老仗着师姐的名号使唤他。


    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是他有求于银师姐。


    “高大人,这事可有点蹊跷。”“笑面小鬼”说道,“我想高大人应当是获得了十二相的身份,有意把身份让了出来。可在场各位,除了那两名女子,还有一人很奇怪。十二相对应的是十二场酒仙会,最后一场是九月十五,那第一场就应当是八月十二。方才那位“花神”先生,自称是八月初九来的,恐怕不对吧。”


    “呜呜!”鸡兄被塞着嘴,还想努力辩解什么,大抵是想说,他是真正拿到资格来的。


    哪料白朝驹却说道:“刚才被狗先生赶走的那个哑巴,他的话我还没译完就被打断了。他说他是九月初六来的。那九月初六的位置,没准真是他的。”


    “他人都走没影了!而且,你现在说他是九月初六来的,哪有半点说服力?”狗老大说道。


    “还不是你打断的我?”“笑面小鬼”说道。


    “好了,你们就别吵了。”“花旦”说道,“先看看人在不在吧。哑巴,你要是还在的话就露个面!”


    雷神殿里没有半点回应,也迟迟没有人出现。


    他怎么回事?白朝驹心想着。他知道公冶明一定没有走远,肯定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听着,不知为何不肯出现。自己分明都给他铺好了路,只要他一露面,踢走报错时间的“花神”,就可以成为十二相了。


    “别管他了!咱这里就十二个人,正正好好,你们俩位姑娘可得感谢高大人,是他给你们留了位置。”狗老大说道。


    高风晚对他点了点头,押着五花大绑的“鸡”面具出去了。


    “现在怎么说?”狗老大问道。


    “就按鸡的说法,一人扳一个天神的胳膊,动一下试试呗。”“猪”面具说道。


    “那鸡不是好人,他说得能是好话?”“牛”面具质疑道。


    三人吵吵嚷嚷的同时,“笑面小鬼”正俯下身子,仔细看着躺在血泊中,没了头的“兔”面具。


    “这么恶心还看呢,你胆儿真大。”“花旦”对他说道。


    白朝驹本来也没胆子去看,毕竟那尸体血糊刺啦的,脑袋都没有,倒的地方也全是血。但他听到方才“狗”和“猪”的对话,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的所有情报,乃至方才众人自述来路的会议,都“鸡”一人促成的。若没有“鸡”提醒众人这里有十二位天神,需和十二相对应开启,没人会注意到蹊跷,也根本不会有后面的讨论。


    他直觉“鸡”像是领导众人来到此地的人,而他既然自称机关师,那他杀的人,恐怕不一定是人。


    “诸位。”“笑面小鬼”忽然大声道,“诸位仔细看看。”


    他把“兔”面具的衣服扒开了,露出里头的木头框架。


    “这只是具傀儡。”“笑面小鬼”说道。


    “他刚刚,原来在演戏!”狗老大说道,“这下四老爷可抓错人了。”


    “这事我可以同高大人去说,为鸡兄求情。”白朝驹说道,此话一出口,他又想到,或许高风晚早就发觉“鸡”面具是领导者,才故意把他抓走。


    “不管怎样,我们先一人对一尊天神,把机关先打开吧。”“花旦”说道。


    众人也纷纷认同,四散开去,各自找一尊天神像站定。有人率先动手去扳天神的右臂,用力半天,那手臂竟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机关不是手臂?”


    “只有这具能动。”


    众人闻声看去,那尊天神像在正中的位置,正是先前鸡兄演示用的。


    “我们都被他骗了。”“笑面小鬼”说道,“他演这么一大出戏,只是想让我们留下十二人罢了。”


    第77章 傩面十二相6 黄雀好几只


    雷神殿外的一条小道上, 高风晚提着一男子,男子脸上的“鸡”面具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把这男子丢到一棵树下,扯下塞住他嘴的布块:“说说吧, 你背后是什么人?要是能说清楚,没准能免你死罪。”


    鸡兄根本没心情回答他的话,满脸的惊慌失措:“高大人, 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啊!”


    “我问你背后的人是谁?你杀没杀人, 自有人会查清楚!”高风晚冷冷道。


    “我真没杀人啊……我真没杀人啊。”鸡兄吓得眼泪鼻涕一齐出来,根本不管高风晚问了什么。


    “我信他没杀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俩人头上传来。


    “什么人?”高风晚猛地抬头看,就见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砸下来,狠狠扣在他脸上, 拍得他鼻头生疼。


    他赶紧把脸上的东西撇开, 那原来是个面具,死白的底,两个圆滚滚的黑眼睛。


    树下多了个人,是个瘦高的少年,面中有道红色的疤。他一手提着鸡兄衣领,一手提着把刀。他看了高风晚一眼,转头提着鸡兄就跑。


    “站住!”


    高风晚要迈腿去追, 腿却没好好迈出去, 一下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绳子缠住了, 应当是少年拿面具挡住他视野的同时,给他套上的。


    高风晚飞快地把腿从绳索里脱出,想再去追,那两个人已经跑没影了。


    雷神殿内,十二人面面相觑, 漆黑的夜空一片寂静。


    “现在怎么办?那个鸡面人肯定知道什么,但他被捆走了。”狗老大说道。


    话音未落,只听“啵”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钉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有暗箭!”有人大喊道,众人纷纷找掩体躲避。


    夜幕中,接着微弱的烛光,白朝驹看到什么东西扎在射来的箭上。


    “那是封信!”他说着,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把箭拔下来。


    “你念念写了什么。”狗老大对他说道。


    白朝驹展开信纸,借着烛光,看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十日后,请诸位到渭南北村,定会奉上仙酒秘方。”


    “什么玩意儿?”狗老大不满道,“怎么又去渭南?把我们当牛呢!撵来撵去。”


    “看来他把我们召集在这里,只是想筛选出十二个人罢了。”白朝驹说道,他看到渭南二字,心里更加确信,这十二相背后的人一定是魏伯长。


    “都到这一步了,就按信上说的,十日后,北村见吧。”花旦说道。


    “要是到了北村,还有花招,我可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瞧瞧了。”狗老大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几个不如把面具摘下来吧。”牛姑娘说道,“我看这背后的人,特别执着于十二这个数字。要是到了北村,又多出人来的话,岂不是又得拖延?”


    “这姑娘说得有理,我也赞成。”狗老大应道,“既然都确定是咱们十二个人了,也得相互监督才行,等日后拿到仙酒秘方,不能外泄,不然对别人可不公平了。”


    “我觉得可行。”花旦也赞成道,“有人不想摘的吗?”


    本来并没几人愿意主动站出来,说可以摘面具的。但她一问有没有人不想摘,剩下的人也不敢站出来说不摘。


    这时,那“狮”面具的姑娘也赞成道:“我也可以摘,诸位要是不说话,就算同意了。”


    白朝驹记得这个狮姑娘,她和牛姑娘报的同一天,这俩人中间,肯定有一人不对劲。还有报错日期的“花神”,和报自己日期的“花旦”,这俩人多少也有点问题。


    “诸位都没有异议,那我数三个数,大家一起摘下。”牛姑娘说道,“一、二、三。”


    十二人有前有后的,有的人先摘下,后面不摘的人,见大伙儿都摘了,盯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摘,终于所有人都摘了面具。


    白朝驹快速扫过他预定的四个目标。首先是牛姑娘,她看着年纪很轻,二十上下,脸蛋圆圆的,有几分邻家女孩的甜美。


    之后是狮姑娘,她面容端庄大气,眼神很沉,脸上是倒没什么皱纹,但看眼神,感觉比其他人年长些。


    随后是花旦姑娘,她年纪和牛姑娘不相上下,眉眼颇为灵动,一对剑眉很显英气。


    最后是花神男,他面容倒是与“花神”截然相反,脸部线条颇为凌厉,像用刀一笔一划刻出的。他嘴唇很薄,像一条细线,眼神尖锐地打量着在场众人。


    十二人对视许久,眼看时候差不多了,牛姑娘说道:“我已经将诸位一一记住,相信大家也都记住了我。十日后,北村见吧。”说罢,她就转身离去了。


    “诸位,时候不早了,在下也告辞。”白朝驹对众人行礼告别。


    他才出殿门不久,就见一留着络腮胡的男子追赶上来,满面笑容的喊他:“笑面小哥,笑面小哥!”


    白朝驹记得这名络腮胡,他就是方才话很多的狗老大。


    “狗大哥,咱们私底下还是别见面的好,以免被其他人误会。”白朝驹对他说道。


    狗老大有些严肃地说道:“笑面小哥,我就是在担心鸡哥的事,他被四老爷押走了,会不会上刑啊。”


    “这事我会去和高大人说清楚的,大哥放心好了。”白朝驹对他笑道。


    这时,俩人已经走到雷神殿外的小道上,那小道中间,丢着一滩绳索,非常醒目。


    狗老大惊奇道:“这该不会是四老爷绑鸡哥的绳索吧?看这架势,那家伙逃跑了?看来他本事不小啊,能从四老爷眼皮底下逃出去……”


    “不对。”白朝驹还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丢着个圆圆的物件,是张“无面小鬼”的面具,两个圆圆的眼睛看着天空。


    “他别不是……”白朝驹大抵猜到发生什么了。


    “这不是那哑巴的面具吗?”狗老大也看了过来,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他和鸡哥是一伙的啊,难怪了!”


    是一伙才怪呢!白朝驹心里骂道,当然,那个白痴从高大人眼皮底下把鸡兄劫走,现在不得不被人当作一伙的了。


    “大哥,这下鸡兄肯定是没事了。我还有事,先告辞!”白朝驹对狗老大挥手,飞快地跑远了。


    狗老大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赞叹道:“这小伙子轻功挺厉害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那个白色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天蒙蒙亮,咸宁县一间小小客栈的后房,白朝驹推开门,见到公冶明站在里面,身边还有个陌生男子,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白朝驹直接迎头问道:“你是不是又打了高大人?”


    “没有打。”公冶明说道。


    但那鸡兄说得贼大声,声音直接盖过他道:“不是我说,这小伙儿身手真俊啊。唰一下从树上下来,我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给人摔地上了。”


    “你被他捆了,还这么开心?”白朝驹看这鸡兄也是莫名其妙。


    “他救了我啊,就算捆了我又怎样,他又不会害我。”鸡兄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你……你先跟我出来。”白朝驹一把抓过公冶明的胳膊,把他从后屋拉出去,就近走到一处无人的树丛里。


    公冶明皱着眉看他。


    “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打官家的人,你怎么又打高大人?”白朝驹质问道。


    “没有打,只是用了点小手段。”公冶明说道。


    “你就非要扣字眼吗?好,那我换个词,你是不是袭击他了?”


    “嗯。”公冶明这下不得不承认了。


    “你这不是清楚地很吗?”白朝驹被他气到了,“我知道你抓他,是因为他背后的魏伯长。你这么着急干啥?就算让高大人把他带走,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真杀了人。”


    公冶明顿了顿,说道:“我不知道他杀没杀人。”


    白朝驹倒了吸口冷气。


    “不知道杀没杀人你还敢劫。他要是真杀了人,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本来就洗不清。”公冶明小声说了句。


    “你这样破罐破摔,我没法和你做朋友了!”白朝驹被他呛得肺管子疼。


    公冶明的眼神很罕见地焦急了:“他肯定知道怎么联系魏伯长,所以我才……”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白朝驹留给他个生气的背影。


    就在此时,好巧不巧的,数里开外,雷神殿外头的小路上,一男子路过。


    他身材高大,腰间带了柄佩刀,左眼处是枚黑色的眼罩。


    他无意中撇见到了那张落在草丛里的“无面小鬼”面具,觉得些许眼熟,也有些怀念。


    他忍不住俯身捡起,闻了闻,是一股熟悉的气味。他许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了,像是冰雪混杂着松木的清香,轻盈中带着些许刺鼻的凛冽。


    他非常惊喜,也非常愤怒。惊喜的是,他最宝贝的武器居然没死;愤怒的是,这件武器居然敢背着自己,偷跑出去那么久。


    他最终还是选择冷静,他一定要把这件趁手的武器捡回来。毕竟上好的武器是很珍贵的,而且这一件,他花了大量的心血和时间,从小开始,一点点塑造,是他此生最满意的作品。


    一个格外深沉的声音,从数里开外的雷神殿,透过层层树林,传遍整个咸宁,也清晰地传到俩名少年耳朵里。


    “阿凝,我知道你在这里。”


    “其余人都听好了,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他,也别拦着他。”


    “阿凝,快到老地方,为师等你。”


    是谁在说话?


    白朝驹警觉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树木林立,但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传声的人一定功力非凡,才可以将声音穿得这么远。


    阿凝,又是谁?难道是凝血剑?


    他猛地看向公冶明,看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呆呆地向前看着。他本就白净的脸,现在更是血色全无,死白一片,和那张面具一模一样。


    第78章 傩面十二相7 来,师父带你回家……


    白朝驹看公冶明的样子不太对。


    就在刚刚, 他眼里充满了愧疚。而现在,这些愧疚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睛比黑孔更空洞,连黑色都看不到。


    他好像瞬间被抽空了灵魂, 那些歉疚、痛苦、愤怒、亦或是仇恨,全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像死了一样。


    “你看看我, 快看看我。”白朝驹拽着公冶明的胳膊, 他知道他平日里也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但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的他就像个假人,那双干净的眼睛只是对着你, 不是在看你。


    “你是不是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白朝驹开始摸他的身子, 他在想是不是哪里飞来的暗器,一瞬间刺中他的命脉,要了的他的命。


    白朝驹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他身上什么异常都没有,脉搏也在平和地跳动。


    但他看起来就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刚刚话说得太重了,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 去床上躺会儿。”白朝驹抬起他的胳膊, 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这时,他感觉那只手反向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白朝驹看到自己的胳膊, 被一点点举到自己脸颊的位置,手指触碰到一点流淌下来的、冰冰凉凉的液体。


    “我……哭了?”白朝驹神经紧绷地太厉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他也没想到,面前这位毫无神采的“死人”,给出的第一个反应, 居然是让自己擦眼泪。


    公冶明很艰难地动了下嘴,嘴唇微微张做个圆形,好像在说“我”。


    “你难道要跟他走?”白朝驹焦急地皱起了眉头,他不能再回朝凤门了。


    白朝驹没见过仇老鬼,但他大概能猜到仇老鬼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了获得想要的孩子,可以把孩子的全家都杀了,甚至毫不手软地把孩子灌哑,他根本就没把他当做人来看。


    而且,白朝驹能肯定,小老鼠现在木木的样子,一定是仇老鬼造成的。


    他怎么可以再回到那种人身边?他确实有点呆,有点缺乏常识,但心眼是好的。而且,他在一点点好起来了,开始变得爱笑,怎么偏偏这时候……


    “我……必须跟他回去。”公冶明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不然,你会死。”


    “那你怎么办?”白朝驹满脸焦急,“你要是回去了,不也凶多吉少吗?还不如一起,要死一起死!”


    公冶明摇了摇头,抓住白朝驹的胳膊,大力拉他回到后屋。


    “怎么了?”白朝驹见他忽地抓起包裹,那里放着他们换洗的衣物,整整齐齐叠着。


    他在里面翻来翻去,把衣服搅得乱七八糟。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公冶明没有回他的话,在包裹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挂着流苏的牌状的东西,塞到白朝驹手里。


    白朝驹愕然地看着手里的玉牌,不论雕工或是品相,都是极佳的一块玉。这玉牌是成内外两件套成的,中间是晶莹透亮的白梅花,外头是个窗栅,可以微微转动,窗栅玉质黑黄,但配合雕工,看起来惟妙惟肖。


    白朝驹惊奇地瞪大了眼,不可否认,这东西绝对是极其精美的配饰,一看就价值不菲。他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冶明看出了他的疑惑,赶忙解释道:“我用郡主给的银子,买的。”


    白朝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那些银子,他应该留着买解药啊。他自己身上的蛊王都没解,那些药,费钱得很。他怎么还拿银子买这个?


    “本来想找个机会送你,来不及了。”公冶明帮他把手指合上,让那枚玉佩牢牢握在他的掌心。


    “你怎么不把钱好好留着……”白朝驹问道,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看到高大人有一个,想让你也有一个。”公冶明说道。


    应当是那天,他们去见高风晚时,自己多瞟了几眼高风晚的玉佩,被他看到了吧。白朝驹感觉眼睛酸酸的,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要这种东西,就是想看看罢了。


    “可以不走吗?我们一起,总有办法的。你师父在那么远的地方喊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里……”


    “他很快就会找到的。”公冶明很认真地说道,“你带着那人走,躲段时间。”


    “那你怎么办?”白朝驹真的很担心,担心他回去后,再也没法回来了。


    “我没事。”公冶明说道,“郡主说过,朝凤门知道皇上的下落,我可以找机会打探。”


    白朝驹看到他眼睛弯了下,那张木了很久死气沉沉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笑意。像是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出来,只一点点和煦的明媚,却将阴霾一扫而光。


    白朝驹很喜欢他笑,他平时根本不笑,只是偶尔笑一下。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大抵是他笑的时候,那双漂亮眼睛格外鲜活。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白朝驹不想他笑。这太像是一场临终道别。


    “你可以打我吗?”公冶明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把我的手打断,不然,仇老鬼会让我来杀你……”


    “你冷静点,如果你来杀我,我们就一起逃跑!”


    公冶明顿了下,又说道:“那你一定要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说罢,他踮起脚,在白朝驹额头上飞快地吻了下,然后飞快地跑了。


    他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也,那柄横刀也没拿,孤零零的丢在床边。


    他是这样道别的吗?在额头上亲一下?白朝驹想着。说起来,他们俩时常都在一起,也没有正儿八经分别过。


    他很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块,难受得生疼。


    说实话,他感觉公冶明根本就骗不过仇老鬼。他那个呆样,脑子里时常少根筋。要是被仇老鬼发现他变了,回来是试探自己的,那他肯定完蛋了。


    还说什么,打探消息?他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白朝驹后悔自己刚刚没反应过来,应该和他说一下,活下去就好,别做什么冒险的事。


    自己一定会去找他,只有他活着,才能带他一起出来。


    但他还是相信公冶明的话,他也得离开这里。公冶明回去,能拖住仇老鬼一会儿。但用不了多久,朝凤门的人就会找到这里。


    他想到个一举两得的去处。


    “你。”白朝驹看向屋子里,被绑在柱子上的鸡兄,“带我去见魏伯长。”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鸡兄倒是一副很冤枉的样子。


    “就是暗中和你联系的人!别装傻。”白朝驹气势汹汹地砸出一拳,歪了几寸,没有砸在那人脸上,只是打在了柱子上。他收了力,但还是把柱子砸出几道裂缝。


    他见鸡兄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人和我们一样,都和朝凤门闹掰了,朝凤门肯定也在找他,他能躲到现在,说明他有办法。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带你去。”鸡兄答应道,末了,还补充一句,“我哪知道他叫魏伯长。”


    城隍庙,是祭拜城隍神守护城池的庙宇。太祖有言,“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只是因为各个地方都有,这庙也成为了朝凤门约定俗成的接头点。一个城池的守护神,却变成了杀手传递目标的中转站,未免有些唏嘘。


    一般来说,朝凤门接头有着特定时间,他们的杀手都知道,因此每日错开时间,不会惹人怀疑。


    这日是九月三十,按正常的接头时间,一日只排辰时至酉时,九月算日中,三十就算三刻,应当是午时三刻在城隍庙约见。


    但这次情况特殊,朝凤门主仇怀瑾亲自领人,公冶明丝毫不敢怠慢。


    他来到城隍庙,找了个荫蔽处,刚刚站定,就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从庙后走来。


    那男子个头特别高,比他还高出半头,面颊深陷,左眼是一枚眼罩。


    公冶明知道这眼罩的来历,师父原本的左眼上长了个肉瘤,后来那瘤越来越大,就取掉了,剩下的眼珠自然没保住,剩个凹进去的大坑,就拿眼罩挡挡。


    公冶明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得飞快,就算和别人交战之际,他的心脏也鲜少跳得如此之快。他在害怕,不,应该说是相当恐惧。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就和方才听到仇怀瑾的声音时一样,漆黑的眼眸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仇怀瑾走到了他面前,阴冷的右眼中,竟罕见地露出一抹柔情。


    他抖了下手腕,抖出一段黑色的布条,双手举起布条,轻轻覆上少年那双假人一样的眼睛。


    公冶明呆站在原地,没有一丝反抗,也没有一丁点表情,非常听话地任他摆布。


    仇怀瑾把布条在他后脑绕起来,轻轻勒了下,低头看看,看到布条的边缘不偏不倚地卡在面颊上疤痕的位置,就稍稍把布条往上扯了扯,让他舒服点。


    他将布条扎紧,端详了一下,随后微微俯下身,端着公冶明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异常温柔地说道:


    “阿凝,师父不该这么早让你一人去外面。这半年来,你受苦了吧,师父带你回家。”


    他牵起公冶明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往朝凤门隐蔽的方向走去。


    第79章 傩面十二相8 哑巴


    这里的空气有点湿润, 带着一股浅浅的苔藓味。没有风,幽深寂静。两侧的石壁上点着一排火烛,点画出整个房间的轮廓。


    这是一间浴室, 四四方方,一排不高的阶梯将房间从中间一分为二。内侧的面积更大些,里头承装着热水, 接着烛光, 能看到水面升起的白烟。


    墙边立着副衣架,上面挂着件崭新的黑衣,布料黑得发亮,隐约透着不菲的价值。


    两个人, 一前一后的, 悄无声息的走进房间。站定了,前面那人回过头,解开覆在少年眼睛上的黑布。


    “来,阿凝,先洗澡吧。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角都撕烂了,为师替你备了件新的。”仇怀瑾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只当他还是有些害怕, 就伸手,帮他把衣服脱下。


    公冶明其实没觉得这身衣服很破。那是他出发来长安前, 郡主府的管事给他备的,才穿了一个多月,还算新。


    而且他不明白,师父分明才找到自己,怎么会早就备好了衣服?这很奇怪。


    他见仇怀瑾已将自己外衣解下, 只剩一层薄薄的亵衣,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半年在外,他可没少磕磕碰碰,其他的还好说,左腰上那一道大口子,还留着针脚,特别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仇怀瑾肯定会问这是怎么回事,这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那日在碧螺湖畔围剿重明会和紫睛教的大混战,自己也参与了。还因为蛊毒发作,体力不支,被杂兵砍伤了。重明会也是朝凤门的人,四舍五入就是仇怀瑾的手下,自己打了师父的手下,还被伤到了。这要是说出来,想想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仇怀瑾已经把他的亵衣解下,果然注意到了腰上的那道疤,他右眼一凝,语气不悦地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


    公冶明对他比划道:“毒发作了,被人救走,那人发现我的血可以驱虫,割伤我取血。”


    “割了这么大口子?”仇怀瑾伸手轻轻拂过少年腰上的疤痕,少年的腹部忽地收紧。


    怕痒的毛病还是在,仇怀瑾心想,他从前也没见过有人结疤的位置会格外痒的,至少他自己不是。


    他见公冶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只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眼眸干干净净,就同小时候一样。


    他应当没有撒谎,也不敢对自己撒谎。这孩子虽然本领不错,但毕竟是个哑巴,难免遭人排挤。加上蛊王发作时全身剧痛,动弹不得,真被人逮住的话,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如今,仅仅留下这道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了,去洗吧,然后把新衣服换上。”仇怀瑾说着,将那些脱下的衣服裤子全数搁在手上,转身出去。


    他穿过幽深的走道,背后远远传来入水声。他走过一间石门,有一个少年倚着门边。


    仇怀瑾以前没见过魏莲。若不是答应过魏仲元,会救他儿子,魏莲也不会在这里。重明会的黄巫医被他留下了,受了伤的魏莲也只能先在这里,让黄巫医治疗。


    他看魏莲一脸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的伤已无大碍,想家的话,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仇老鬼以为他是在想爹爹。


    魏莲眯起眼睛,笑道:“我看您把凝血剑捡回来了。”


    “你认识凝血剑?”仇怀瑾眼神一冷,这小子,怎么会认识凝血剑?难道这半年里,他们见过,那他为什么不早说?


    魏莲看仇老鬼一瞬间变得杀气重重,赶忙解释道:“我先前也不确定,今日看到,才知道是他。只是……”


    “有话就说。”仇怀瑾喝道。


    “只是。”魏莲微微一笑,“我先前看到他时,他可不是哑巴。”


    “你确定看到的是他?”仇怀瑾眉头一挑。


    “我不确定呀。”魏莲笑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你的阿凝不是哑巴,会怎样呢?”


    “你个小孩,还替我操起心来?”仇怀瑾冷冷道,他看魏莲也不怕,笑嘻嘻地往房间内走去,躺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仇怀瑾走进一间格外大的房间,房间石壁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刀。


    他取下两柄刀,细细看了看刀刃,又取来一块磨刀石,默默磨起来。


    他心里的怒火不自觉地阴燃,倘若阿凝真的能说话,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自己的?他骗了自己多久?


    可他分明知道,阿凝的嗓子被铁水灌过,按道理不可能说得出话。难道因为那时的他太小?难道那些手下灌的手法出了差池?事到如今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因为那些办事的手下,都已经死了。


    寂静的空气中,只剩下冰冷的磨刀声,一下,一下,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磨刀声上,叠了一层脚步声。


    脚步声是公冶明故意发出的,他在告诉师父,自己洗好了,也换好了衣服。


    “拿着。”仇怀瑾抛出一柄磨好的刀给他,“让我看看你的刀法,到底退步成什么样了!”


    公冶明接住刀,就见仇怀瑾飞快地攻过来,他条件反射地后撤。


    “怎么,你不敢进攻吗?”仇怀瑾喝道,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劈去。


    公冶明清楚,自己不该畏缩的,只这一点点畏缩,他就将进攻的主动权交给了师父。而仇怀瑾简直不要太了解他,这孩子就是他一手教大的,他的一招一式,仇怀瑾都无比熟悉,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看到公冶明终于挥出手里的刀,刀抵着自己的刀刃,往自己手腕上来。


    嗯,还算没有忘记。仇怀瑾稍稍一侧手臂,就将他手里的刀拨开去,接着顺势递出刀刃。刀刃擦着公冶明的腰身,堪堪而过,将他换上的新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


    “我不是说过,你要少吃点吗?”仇怀瑾喝道,“你个头长得太快,内力跟不上,身体的控制力还不如从前!”


    公冶明定了定神,握紧了手里的刀。他回想着,这半年来,他应该没有荒废多少。自从白朝驹送给他刀后,他都会在夜里练习,难道是缺乏对手的缘故,师父才觉得自己的刀法退步了?


    “来,进攻。”仇怀瑾对他喝道。


    公冶明看师父面色不好,眉头紧皱,觉得是自己真退步了。他微微后撤半步,摆出架势。这招是师父勒令他练好的杀招,就是直穿对手眉心的那招,他确实许久没用这招了。这半年来,他出招越发地随心所欲,加上学了枪法,他的招越来越杂。


    他不知道的是,仇怀瑾就在等这招。


    公冶明全神贯注地握紧手上的刀,他得像从前那样,不,得比从前更好的刺出这招来。他先把刀往后一收,接着快步迈上前,连带着刀花,极其迅速地往对方脸上刺去。


    当他刚刚迈步上前的时候,仇怀瑾忽地出刀,刺向他的膝盖。


    公冶明刀花的方向一转,朝仇怀瑾手腕劈去。照以往的经验,他出这招时,仇怀瑾只是看着,并不会突然袭击。


    不过师父说了,要试试自己的刀法,进攻也不奇怪,公冶明这样想着。


    仇怀瑾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瞬,这孩子反应还是很快,机敏地避开了自己的这次进攻。这时,他瞥见公冶明刺出的刀微微侧了个角度。


    他不敢伤自己,也对,他没那个胆子伤自己,仇怀瑾想着。


    只这一瞬间,仇怀瑾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猛地抬手,用刀柄,对着公冶明的出刀的手腕狠狠击去。


    公冶明条件反射的张大嘴,他差一点点就喊出声来,但在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忍住了。他感到自己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折断那般,手指又胀又麻,几乎感受不到手里的刀。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下颚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死死捏住,手指逼着他把嘴撑大。


    “张大!”仇怀瑾喝道。他想看看,这孩子的喉咙到底怎么样。


    公冶明已经把下巴撑到最大了,他听到师父依旧不肯罢休,又喝道:“再大点!”


    他已经尽力了,他嘴里都是愈合的疤,要张大嘴,本就比别人更费劲些。


    仇怀瑾借着石壁上的烛光,往他嘴里看,越往里看越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要人张大嘴看喉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事。可仇怀瑾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觉得气愤。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反手在少年的面颊上扇了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扇得公冶明脑子嗡嗡的。难道师父已经发觉,自己欺骗了他?


    可是,师父又何尝没有欺骗过我呢?


    他忽然觉得一阵屈辱,他或许根本就不该回来,他应该勇敢点,跟着白朝驹一起跑的,就算死在一起也没关系。


    他感觉自己很蠢,他单以为自己回来,可以安抚师父。可师父根本就不在乎他,那白朝驹呢?他是不是也很危险?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右手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剜骨地痛。


    那是他方才被仇怀瑾用刀柄顶撞的位置,现在,仇怀瑾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踩得骨头吱吱作响。


    公冶明猛地惨叫出声。


    他以为自己会叫出声的。


    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实在太痛,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师父真的要废了自己。


    他眼泪克制不住地往下掉。偏偏这时,他哭得厉害会失声的毛病救了他一命,他偏偏没能叫喊出声来。


    仇怀瑾漠然注视着公冶明,见他脸部肌肉狰狞,喉结剧烈地抽动,明显是在大喊,可只有一点嘶嘶的风声。


    无声的惨叫后,他微微张着嘴,嘴唇颤抖,脸上全是泪痕。那往日里黑漆的,空无一物的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绝望。


    “真是个废物。”仇怀瑾冷冷道。


    他满意地松开了踩在少年手腕上的脚。


    他现在放心了,这孩子,依旧是个哑巴,不可能会说话。


    第80章 傩面十二相9 这破剑法跟谁学的……


    咸宁县外, 两人扛着包裹,一前一后走着。前面那是个中年男子,留着颇为讲究的小胡子, 昂首阔步地走着。后面是个少年,背着一柄横刀,和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 走得小心翼翼。


    白朝驹见他们去的还是骊山的方向, 和去雷神殿走的同一条路,心里浮起几分不安。


    “小兄弟,你就放宽心地走好了。”鸡兄宽慰他道,“这路我走了好几回了, 根本没人来。”


    话音刚落, 白朝驹就听到一阵风声。


    这山上本就有风,此时临近十月,天气渐寒,秋风萧瑟,山上的树叶纷纷变黄,铺满山径。人走过,哪怕脚步再轻, 也会带起一阵微风,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白朝驹觉得方才那阵风声不对,他说不出为什么, 就是直觉。


    他微微侧身往后看,见到一点金属的反光,急忙往后退去。一道亮眼的银光擦着他鼻尖掠过,刮起的罡风擦得他面颊生疼。


    他站定,看清站在前面的是名女子。她的眼眸微微眯起, 手持着一根银色的九节鞭,鞭子上还有一条红色细绳,缠绕在九节银棍之间。


    “狮姑娘?”白朝驹认出了她,是十二相之一的“狮”面具。她称自己是“舞蛇女”,白朝驹这下明白了,蛇是比方,她舞的是鞭子。


    白朝驹不明白她为何偷袭自己,笑容满面地说道:“狮姑娘,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狮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手里的九节鞭,那鞭子飞舞起来,宛若一条银色的长蛇,往他脸上狠狠抽去。


    “小心,她鞭子上有火!”鸡兄惊叫道。


    白朝驹看到了,那段缠绕在银鞭上的红绳燃烧起来,整根鞭子就像飞舞的火蛇。他慌忙躲避着,但鞭子不仅长,而且灵活多变。火焰剐蹭了下他的袖子,顷刻间将他的衣袖烧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鸡兄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他看到狮姑娘只顾往白朝驹身上打去,根本不管自己。他心想,大抵是她也发现了,自己知道魏伯长的位置,所以刻意留自己一命。


    他想逃跑的,这俩人打得激烈,正是他逃跑的好机会。可他双腿被吓得发软,根本站不住,他勉强地往前迈出一步,就见鞭子上的火焰扑到自己眼前。


    鸡兄被吓定在原地,他只觉得自己的双眼下一刻就要瞎了。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面颊,几乎把他的眉毛点着。


    可他没有等到火辣辣地疼,他惊讶地看着火鞭子,定在了自己面前。


    他往侧边看去,是一柄雪亮的长剑。少年手持着长剑,勾住了狮姑娘甩出的鞭子,他眉头紧皱,双目中倒印着烈火。


    白朝驹本不打算用长剑迎战。一是他师父说过,习武是为了助人助己,不可用武器伤人,所以只让他学拳法;二是他对自己剑法信心不大,他本来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自打学了善水七式后,他有空就练,早就练得滚瓜烂熟。


    但那日,他和公冶明比的时候,只出了一招就输了,这让他感觉实在挫败。


    可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用剑。这鞭子又长,又带着火。他根本没机会近身,而若是用双拳对抗火鞭子,那他的手可得被烧废了。他只能紧紧握着剑,心跳快得不行。


    方才情况很是危急,他慌忙甩出包裹,格挡开舞到自己脸上的鞭子。就在甩开包裹的同时,他抽出了那柄没有剑鞘的剑。


    他看到那鞭子顺势往鸡兄脸上抽去,慌忙上前,用剑尖勾住鞭子。


    “你是昧火鞭。”白朝驹沉声道,“你就是仇老鬼派出来,查找魏伯长下落的人。”


    狮姑娘没有回话,只是手上的鞭子用力一抡,几乎要将白朝驹手里的长剑绞折。白朝驹赶快反向抽出长剑,但还是晚了一步,剑尖已经被拗断。


    他冷笑了下,狮姑娘的反应不冷不热,倒是证实了他的话。这多亏他和小老鼠呆久了,从公冶明身上,能看出朝凤门的一些习惯。那里的人都不爱做反应,但也挺好试探,若是说中了痛处,会发出更猛烈地袭击。


    只是这狮姑娘不太一样,她不是哑巴,声音圆润洪亮,看样子完全没有被毒哑过。


    莫非她能进朝凤门,是靠女子的身份?


    白朝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狮姑娘的实力非常强劲,只刹那间,她的鞭子又扫向白朝驹。这是套连招,攻他下三路,借着鞭子的灵活,自下往上抽去。


    白朝驹飞快地把剑身下压,这是善水七式的第一式,也是他练得最熟的一式。接着,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迈步,连带着手上的长剑转了圈剑花。


    鸡兄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少年手上的剑几乎擦着鞭子过去,连他的身子一起,直借迎着狮姑娘而上。那鞭子已经抽到了他的小腿,把他的裤腿点了道火口。


    白朝驹的剑花逼开了狮姑娘的招,却也未能伤到她分毫。他这才察觉到小腿剧痛,仿佛要断了一般。


    那狮姑娘手腕动了下,白朝驹急忙举剑格挡,却发现她的鞭子没有往自己身上来,反倒是收了回去。


    “你这破剑法是跟谁学的?”狮姑娘开口问道,她声线颇为洪亮,压着一股怒气。


    “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白朝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狮姑娘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手一甩,带火的鞭子又挥出来,直击白朝驹胸口。白朝驹急急后撤步,双手顺势将剑举在胸前。这是善水七式里,第二式水流云散的起手式。


    她知道善水七式!白朝驹警觉。


    “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杀了你!”狮姑娘吼道,她手中鞭子的火势又大了一圈,狠狠地往白朝驹面颊袭来。


    “是善水七式!”白朝驹说道,他见那鞭子堪堪侧了下,掠过自己头顶,狠狠击打在自己身后的树上。那树干被硬生生地拦腰抽断,整个树冠侧倒下来,发出巨响。


    “你可认识闻秋生?”狮姑娘问道。


    “有幸见过他一面。”白朝驹拿不准她了,她把“闻秋生”三字念得格外用力,好像记恨于他。但她又很关心自己的剑法,她究竟是关心闻秋生?还是敌视闻秋生?


    “是他教你的剑法?”狮姑娘又问道。


    “是他教给另一人,另一人教给的我。”白朝驹说道。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闻秋生那时候已耳聋眼瞎,四肢全废。是公冶明按闻秋生的口述,把剑法复原出来,再教给自己。


    “另一个人是谁?”狮姑娘又问道。


    “是……是……”白朝驹慌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公冶明说出来。既然这狮姑娘也是朝凤门的人,那她肯定会见到小老鼠。


    她若念及闻秋生的旧情,兴许能保他一命;可她若是对闻秋生有仇,没准会迁怒于他。


    “我知道了。”狮姑娘忽地收起了鞭子。


    她知道了?难道她已经猜到自己和公冶明的关系?


    也对,她也参与过雷神殿聚会,自己在聚会里企图保下哑巴,这太明显了。而她肯定也知道小老鼠被毒哑过,轻而易举就能联想到。


    该不会,小老鼠被师父抓走,也是她走漏的消息?


    白朝驹眼神一横,举起手的剑,就要往她身上刺去。但狮姑娘只是轻巧地一甩鞭子,就将他的剑锋推开。


    “凭你的本事,还伤不了我。”她说道,“念在秋生的旧情上,我放你一马。你赶快躲得远远的,别让仇怀瑾亲自找到你!”


    和秋生的旧情?白朝驹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看狮姑娘三两步消失在了远方,转头一看,鸡兄吓得瘫软在地上。


    白朝驹快步上前,缠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我们得赶紧走,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还能不能动?不能动我背你。”


    鸡兄看他小腿上鲜血淋漓,知道他也是强撑罢了,就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试探地迈了步,腿却抖得像面条一般。他深吸了口气,腿总算抖得不那么厉害。他又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大抵是没事了。


    “那娘们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也要没命了。”他终于说道。


    “我可真是运气好,她放了我一命。”白朝驹感觉到,小腿方才受伤的位置,越发地疼痛难忍,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快带路!”他对鸡兄催促道,“要是再来一个,我们可都得把小命搭进去了。”


    “不会再来了!”鸡兄忽地凑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道,“因为我们到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屹立的两个石碑,那是野坟的墓碑,埋在杂草从和山壁的缝隙里,根本不引人注意,就算被注意到,也没人会刻意过去查看。


    鸡兄走过去,敲了敲墓碑,在山壁上摸了会儿。只听嗡嗡震动声传来,那两个石碑中间,竟然出现一道暗门。


    “在这里头,从前可是帝王墓。这出口,还是我改造的。”鸡兄得意地对白朝驹介绍道,“这暗门只是第一道防线,若是不知情的人进来,不按我的路线走,连门都摸不到,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


    白朝驹警惕地看着他。


    “小兄弟,你别慌嘛。”鸡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身为十二相了,是我老大选上的人,我不会害你的,也没那胆子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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