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瘴气桃源谷16 七月十五,宜,装神弄……
夜幕完全的暗了下来, 整个碧螺湖笼罩在青黑的天幕下。
今夜月亮很大很圆,像个冷色的太阳,照着湖面波光粼粼。但与太阳照耀着不同, 那是冷蓝的波光,像在青黑的水面上浮起的白沫。
虔诚的信徒对着湖面叩拜,等到子时, 四目神人会架着小船, 从紫檀寺的半岛驶出,游湖一圈,挨个为他们送上祝福。
湖边的码头停着几艘破渔船,这时候也挤满了人, 大家都希望能同神人更近一点。不过并没有人下水, 因为神人说过,若是被水打湿了,就无法得到祝福,只能得到诅咒。
所以信徒们大都乖乖地站在湖岸上,对着湖面叩拜。只有胆子大的几人挤在船上,那些破船吃水很深很深,岌岌可危的模样。
他们其实也看到了, 在离岸稍远的地方, 还飘荡着几艘船,不知是谁那么粗心, 没有把船拴紧,让它随着湖水飘动,离岸越来越远。
仔细看看,那湖里飘着的杂船不止这一艘,约莫有十几艘, 因为这湖大得很,船飘在里面非常分散,也不太显眼。
“一船潜伏十人,每艘占一个时辰方向,等神人出来,就慢慢往湖中靠拢。神人会从半岛出发,一共五艘船,打头第一艘是奏乐的小船;第二艘中等大,站着圣女及圣童;第三艘是大船,站着神人;第四艘同样是大船,站着四大天王;第五艘也是小船,站着奏乐的人。”
“圣女是我们的内线,不能伤她,尽全力保她出来。”
公冶明记得这些话,是桃山卫指挥使梁曲告诉众人的。他带着另一只百人精锐埋伏在紫檀寺前面的山上,等在湖中发起行动的同时,他们会夜袭紫檀寺,直击老巢。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官兵,则埋伏在碧螺湖周围,他们需要紧盯着这些民众,确保他们不会发生暴乱,必要时候维持秩序。这批人虽然有三百余号,碧螺湖实在太大,一圈分下来,平均一人得看着上百号人。他们都配了火铳,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但若是真有不怕死的疯子挑事,也很难挡住。这就不得不祈祷船上装神弄鬼的众人表演合格了。
公冶明分析得出其中利弊,尽管在这之前,他并不在意官兵或信徒的死活。但他已经被小禾拉入了局,他得把这事做得漂亮。
他的任务就是击败四目神人,只要他把神人击败了,周围的同僚会一起把神人捆住,揭穿面目的事情就留给他们去做。
到时候,人们会知道有一个真正的天神来到碧螺湖,惩罚了装神弄鬼的四目人,再潇洒离去。
对他来说这事很简单,就是打架,打赢就行,打不过就拖时间,等同僚帮忙。
这比他从前的任务都简单地多,从前的任务里,执行的只有他一人,虽然有三个同伴。但那三个人,与其说是给他帮忙,不如说是来监督他的。他必须得靠自己完美的完成任务,在那种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如果目标不死,死的就是他自己,因为是他先亮了刀。
除了最后的那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反击,因为他也没亮刀。
那时候,他的刀已经断掉了,他在追杀自己三个同僚时,把刀砍断了两次,最后只剩个刀柄,他就随手扔了。正是因为他没拿刀,那孩子很冷静,很信任他,以为他是好人。
他好像能理解求仁得仁了,原来正常的情况下,同僚是会帮忙的,不只是白朝驹。像现在,这些人他根本不认得,但他们也会帮自己。
尤其是这条船上的船长,梁曲给他们这些上船潜伏的人,每船都定了个头头。本来是有小旗的,一个小旗管十人,正好是船上的人数。可不是所有人都会水,梁曲特地挑了水性好的重新安排,给每船的头头封了个船长,管一船的人。
公冶明这船的船长,是这所有船长里官职最高的,他原本是百户长,水性也是极好。因为“天神”在他们船上,特地给他安排过来,以防万一。
此人名为刘一浪,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刘船长对公冶明特别关照,毕竟他是今夜的重点人物,一直问他怕不怕,紧不紧张。
公冶明没觉得紧张,他感觉刘船长好像挺紧张的。
刘一浪其实也没那么紧张,他只是看他年纪很小,又不说话,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样子。怕他是紧张坏了,才一个劲地问他。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五艘船从半岛划出来,正如小禾所说的一模一样,打头是幽幽的奏乐声,宛若鸟鸣。
之后是两艘大得有点夸张的大船,像画舫那般,上面建着阁楼,四目神人就站在阁楼上,非常显眼。
刘一浪见对方出来了,悄悄摇着船桨,往湖中一点点靠拢。
“小子,把你的枪拿好了。”他对公冶明悄声喊道,那柄枪是军中用的,也略微做了点装饰,在原本是枪缨的位置上,系了个不长不短的缎带。
公冶明握紧了藏在船底的枪。这时,不知哪条船上的击鼓声响起了,那是发动冲锋的信号。
船中众人一跃而起,直接把船篷都给掀翻出去。还没见血,公冶明已经感到有些兴奋。按先前的布阵,前方三条船十几人给他开路,包括刘一浪。
他直出船头时,就见画舫中间护送四目人的护卫们与官兵扭打在一起,竟齐刷刷地让出中间的道,给他留了条路。那四目人站在画舫顶上,公冶明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两只眼睛白花花的,中间竟还真各有两只瞳仁,一共四只。
接着,那四目人睁眼了,原来瞳仁是画在他眼皮上的,方才他一直闭着眼。只见他飞起几步,拉动船上的缆索,想用这缆索逃到别的船上。
公冶明拿枪杆往下一撑,一招蜻蜓点水,直接跃上阁楼。紧接着,他的枪杆在空中挥了个巨大的半圆,连着他飞快的脚步,把枪头直指四目人手臂,似要将四目人的手臂斩断。
那四目人紧急收回胳膊,缆索就被枪头挑成两段。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四目人喝到,他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依旧保持着威严。而且他这一声加了内力,喊得气势如虹,湖边所有的信徒都听到了他的话。
公冶明喊出声都费劲,压根不了这么大声。他也不打算和他对喊,直接用武器说话。他手上的枪一转,就对着四目人的脖颈挥去。
四目人急急后退,见这蓝脸人步步紧逼,枪杆又是一挥,连着枪上的缎带挥起个漂亮的大弧,对他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这时,一杆蛇矛凌空刺来,直逼公冶明面部,他只得侧身回避,手上的枪也劈歪了。
“北方天王在此!”那蛇矛的主人不知何时,从后船的阁楼飞跃至此。他的轻功格外了得,那船上的官兵也未能拦住他,让他跑到四目人面前,前来护主。
“你是魏伯长?”公冶明问向那四目人,他想能令紫睛教众人如此忠心耿耿的,也只有他们的教主大人了。
这四目人虽然装扮繁复,难以看出原本的面部,但他的声音、还有身形,还是同原本一样。
“神人的身份,岂是你能随意猜忌的?”北方天王把手上的蛇矛一转,摆出进攻的姿势,对公冶明袭来,势要将这装神弄鬼的狂徒拿下。
此时,东方天王竟也从后船脱战,飞跃到了四目神人身侧。他手上的一杆旌旗随风飘荡着,泠泠作响。
梁曲的作战计划还是出了点问题,既然目标是四目人,就应当集中所有人,将四目人拿下。围住四目人,其余人自会前来增援。
现在十几船的兵力分散,而敌人保护的目标非常专一,这第三船的人,反倒呈劣势了。
“小兄弟,你尽量撑住,我们增援马上就来。”刘一浪看出现在进形势进退两难,对公冶明喊道。
公冶明知道该怎么做,擒贼先擒王,他无需同这东、北二位天王恋战,只需把魏伯长擒住,事态就能好转起来,船上众人的士气也会大增。
两位天王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蛇矛和旌旗齐刷刷地正对他刺过来,一左一右两面夹击。公冶明拿枪点地,身子下伏的极低极低,堪堪从二人武器的底下滑过去。
“坏了!”东方天王和北方天王俩人齐刷刷地一惊,他没料到这小子不仅身手了得,并且能在如此混乱且不利的局势下,直接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俩人齐刷刷地回身,武器在空中一转,对着公冶明的背后刺去。
公冶明压根不理他们,他眼里只有那猝不及防的四目神人。只见他枪头一挑,直直挑穿四目神人的衣衫,把他挑到船外,跟个鱼竿似的吊着。
“等等!神人不可沾水!”北方天王见此,直直地停下了手上的蛇矛,企图和他好好谈谈。
可是那东方天王完全不停手,他直接握着旌旗,对公冶明挥去。公冶明不得不去躲他,这一下子,他和四目人都齐刷刷地落到了湖中。
第62章 瘴气桃源谷17 他们也会逃的
公冶明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飞快地往下沉。他身上的甲胄太重了, 像是块包裹他的石头,带着他往水底坠去。他胡乱摸索着绑带,在水里把甲胄脱下来。
他看到四目人也完全显出了原型, 就是魏伯长。
魏伯长本来已经往上游去,但他一扭头,看到这个袭击自己的凶手在慌乱地下沉, 就忽地转了个头, 往公冶明飞快地游过去。
公冶明不得不挑起手上的枪,把他逼开。可越是逼他离开,他就越没法解开身上的甲胄,下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感觉到自己在黑色的湖水里越沉越深, 那抹天上的圆月, 离他越来越遥远。
这时候,数个身影跃入水中,那是梁曲挑选的水中好汉,这时候发挥出他们的作用了。
公冶明看到有个格外矫健的身影,往魏伯长身上扑去,那是他的船长刘一浪。他从未见过有人在水下出拳,拳头打得又快又准的, 打得魏伯长缩成一圈, 被他扭着胳膊,强行拉出水面。
他身上的甲胄也被解开了, 几个人齐刷刷地拉着他往上游,就在他几乎闭不住气的最后关头,把他拉出了水面。
公冶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肩上就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你小子,很勇啊!”
他回头看去, 正是刘一浪对着他笑。
“船长,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公冶明对他说道。
“哦?你说。”刘一浪有点新奇地看着他,心想这小子原来是认生啊,这会儿总算说话了。
此时,瘴气谷外响起一声轰鸣。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引得湖上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去。
“你们搞夜袭,弄这么大动静?”白朝驹也在瘴气谷外面,同王钺一起。他看着瘴气谷边上的山下,被火药炸出了一个洞口,那洞口正连着先前晴儿母女所住的一方小洞天。
“不打紧的,我们有火药,重明会的人不敢走瘴气谷。我们的人在瘴气的入口也布了火药,他们若是走瘴气,我们就把这瘴气都引燃了。”王钺说道。
“还是你们狠。”白朝驹说道。
他们的计划确实有把重明会众人引入瘴气谷这一环,毕竟来都来了,得利用一下此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可重明会也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上钩。
这样一来,进入重明会就是个很难的事,他们按小禾所说的地形,找了个最好的突破口,利用火药硬生生地炸出一条小道来。
可这小道,对军队而言是不利的,人数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就算进去,也容易被早就闻声赶来的重明会众人埋伏。
他们也不怕,准备利用火铳硬生生地打出去。毕竟这道狭小,重明会的人也不敢直接进来。
算是要打一场鏖战。
官兵又开始埋火药了,把小洞天后头的山壁炸穿,就能直通瘴气谷内部。这一顿忙活,一个时辰又过去。白朝驹焦急地来回跑,他见瘴气谷外头埋伏的人仍在埋伏,也没有半点动静。
随着又一声轰鸣,石壁被炸穿了,露出个一人宽的洞口,里面正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再炸开点,现在太小了。”有人指挥道,一众人又开始齐刷刷地埋火药。
这时候,外头突然闹哄哄的,白朝驹欣喜地跑过去,他还当是重明会的人自己走出瘴气谷了。跑过去一看,就看到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押过来。那人头发衣服全都乱了,鼻青脸肿的样子。白朝驹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是紫睛教的教主,魏伯长。
“你们怎么捉到的他?这下可好办多了!”白朝驹惊喜地喊道。
这就是方才公冶明同刘一浪说的事,利用魏伯长作人质,去和魏仲元谈判劝降。当然,他还想借此问出朝凤门的具体位置。
公冶明虽然是朝凤门出来的人,但只在小时候待在朝凤门内部,后面蒙着眼被人带出去了,带到江南那带办事,朝凤门会派“鸽子”联系他。他知道朝凤门里头是啥样,却也不知道朝凤门具体在哪里。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刘一浪把公冶明推到前头,他这时候脸已经洗干净了,身上除去了甲胄,只有一层单衣,看着些许单薄。
白朝驹眼睛都发光,接着就往他身上扑过去,兴奋地上下蹦着,拿脸蹭着他鬓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知道什么?公冶明不太理解,但他能感觉自己很开心,眼眸里也稍稍多了些光彩。
他凑在白朝驹耳边,说道:“我们得用他,问出朝凤门在哪里。”
“当然!”白朝驹应道,接着,他抬头,对刘一浪行礼道,“谈判的事,我们也想一同过去。”
“谈判一事格外凶险,你们不怕死吗?”刘一浪一脸严肃地看着白朝驹,他记得这个小子,在床上连睡二十日,下午才醒来,看模样还没完全恢复元气,面色略有些苍白。
“我也是习武之人。”白朝驹说道,“而且,我奉平阳郡主之命来此地,必要将重明会一事探查清楚。”
刘一浪见他神色坚定,只好点头,对下属吩咐道:“拿副甲胄给他们。”
俩人穿上甲胄,这时,洞口已经被炸开了一圈,约莫能同行四五人的样子。在指挥的调度下,刘一浪率领五十名尖锐,擒着魏伯长,再加两个“累赘”,一行人依次通过洞口,往重明会行去。
“魏帮主的兄长在我们手里,快快投降!”按照惯例,刘一浪依旧喊着话,但漆黑的夜空没有任何回应。
倒与预料的不同,没有暗箭、也没有埋伏的人冲上来。白朝驹顿时有一种感觉,先前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重明会的人,他们快速地撤退了。
随着刘一浪小队的开路,又有数个小队随着他们慢慢潜入。他们沿着农田边上的田舍,一间间的搜查过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魏帮主,您的兄长在我们手里,请出来同我们谈判!”刘一浪一路喊着,往重明会里头走。
一行人路前行,直到重明会深处那座山下的小屋,都没有见到任何人,白朝驹的想法被证实了。重明会的人已经撤走了,这里现在是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那里是重明会的老巢,他们撤的着急,应当会留下些东西。”白朝驹指着那间前有池塘的小屋说道,“不过这屋子的底下有蛊虫,特别毒,搜的时候得小心。”
“我来开路,我不怕蛊虫。”公冶明忽然说道。
刘一浪不安道:“小兄弟,你当真不怕?”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问弓箭手要了柄佩刀,快步走到众人跟前。屋子里有些狭小,他还是更习惯用刀。
他左手点了枚火折子,右手持着刀,缓步往屋内走去。这重明会行事狡诈,也难说会不会有个别歹人留在此地,目的就是想打来探的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脚步很轻,但他显然并不太适应身上的甲胄,发出了些许碰撞声。听到动静,一批飞虫扑啦啦地飞出来,往屋外飞去了。
公冶明一点点地往里探,他探得很小心,毕竟那个姓白的笨蛋跟他跟得太近了,他至少得保着他不受威胁。他刚刚探完一间屋,走出来,正准备往后走。白朝驹忽然拉着了他,手指着窗边的柜子。
“你的刀。”白朝驹小声地说道。
他见公冶明一手拿着佩刀,一手拿着火烛,根本就拿不下刀,就小心地走过去,把柜子上搁着的一柄横刀和一柄障刀都拿了出来,给他挂在腰上。
公冶明把手上的佩刀递给白朝驹,让他还回去。接着随手抽出了横刀,握在手里。
我可成了给你拿武器的了。白朝驹很想抱怨,他手里还握了柄枪,是公冶明先前用的。
一行人把整个屋子探了个遍,发现了一些半焦的文书,其他什么都没有。这些文书大都被烧得黢黑,也很难看出上面记载过什么。刘一浪命人把着烧焦的文书收好,或许有用。
这时,公冶明忽地想起了什么,问刘一浪道:“船长,小禾姑娘可有逃出来?”
“小禾姑娘?”刘一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圣女?先前湖上的场面太混乱,又出了落水这样的变故,众人集中在第三第四船上。圣女的情况,我确实也没有太留意。”
白朝驹立刻同公冶明对视一眼,既然重明会和紫睛教暗地里是一家,紫睛教出了变故,重明会的私军没准会去帮忙,他们极有可能反向出击到紫睛教,去追杀紫檀寺众人,还有他们的叛徒了。
众人在瘴气谷外埋伏许久,并未见人出来。而重明会内部的人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足以说明问题。他们不是去往了紫檀寺增援,就是逃之夭夭。
但去往紫檀寺的可能性更大些,而且,既然魏伯长和魏仲元俩人一直暗中有联系,就说明这里某处有条密道。
白朝驹忙问向五花大绑的魏伯长,魏伯长只阴损地咧嘴笑道:“我不知道。”他就是料定这帮人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得保自己活着。
“也许就在底下。”公冶明说道,“底下有蛊虫,一般人不敢下去搜。”
“你难道要下去?”白朝驹大惊,“这太冒险了!”
“重明会也不是所有人都种过蛊王。他们把机关放在底下,这样一般人没法开启。”公冶明说罢,让白朝驹拿牛筋绳捆住他。他拿着火折子,顺着屋里的洞口一点点往下。
火光照着洞壁,数以万计地金翅虫扒在墙壁上。它们似乎很依赖这里又湿又暗的环境,哪怕洞口开着,也不往外飞。
白朝驹扒在洞口,看公冶明拿火折子一点点照着,那些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虫子格外瘆人,他远远看着都感觉怕。但底下那人一本正经地盯着石壁看,完全不把这些虫子放在眼里。
公冶明对着墙面摸索许久,终于,他按下了一块凹陷的石头,只听扑啦啦的流水声起来。
“是外头的池塘!”白朝驹率先听出了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自己的同伴还在洞底,抬着眼盯着自己,目光有些急躁,赶忙说道:“我现在就拉你上来。”
第63章 瘴气桃源谷18 火光紫檀寺
小屋外头的池塘, 底部凹下去一块,水哗哗地往下淌,随着水位的下降, 池塘的石壁上露出个一人高四五人宽的暗门。
“还真是这里。”白朝驹惊叹道,他看到暗门周边的水草已经被踩烂了。这暗门的设计颇为巧妙,当水位下沉后, 暗门的石板也跟着下沉。只怕暗门内部也有机关, 可以将水位和石板恢复原样,让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刘一浪派了一人出去报信,接着打头点起了火把,嘱咐道:“只留我一处火光就行, 所有火折子都灭掉。暗道里头闷, 大家排成两列,一只手搭住前面队友的肩,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我打头,张五,王襄,你们俩押着人质在我身后,剩下人依次序排好。”
一行人排着长队, 神经紧绷地往洞里探。他们挺照顾两个强行加入的少年, 把他们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万一出了意外, 还来得及跑。
他们在暗道走了许久,白朝驹感觉这暗道有了坡度,在逐渐往下,接着一面墙挡住了暗道的出口,下面是浑浊的积水。一行人站在水洼前, 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水门?”白朝驹探头探脑地往前望着,“这应当是个凹字形的水槽,把暗道和外面的水隔开,这暗道的出口,应该在碧螺湖里。”
“我去探探。”刘一浪说道,“小兄弟,把你的牛筋绳拴在我腰上,若是外头安全,我就拉五下绳子,你们依次出来。若是有危险,我就拉两下。”
“好。”白朝驹按他所说,拿牛筋绳牢牢地拴住他的腰,就见他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不出一会儿,绳子被拉动了,不多不少正好五下。众人见状,依照排队的顺序,挨个往水洼里跳。最后轮到白朝驹和公冶明,他们也照前面人的样子,往水洼里跳下去。
白朝驹才下水,就感觉有人伸手自己,他被人拉着游了会儿,从洞口游出去。见到这洞果真在碧螺湖里,只不过不是湖底,而是湖壁的某处,外面长满了水草和礁石,非常隐蔽。
也得是来过的人,才认得这处隐秘的洞口。碧螺湖这么大,若真有心去找这处密道,不知要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白朝驹正想浮出水面,就见刘一浪对他们比了个手势,似乎是让他们等等。
刘一浪指了指岸上,表示上面有敌人。接着,他仰起脖子,把脸几乎平仰着,只露出鼻孔到水面换气。
岸上的敌人没发现他,这得益于漆黑的夜色做了掩护,让他们不易被发觉。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换了气,沉下水,见刘一浪比着手势,似乎在分兵。
他先是指了指上面,比了个二十的手势;然后比个十,指了指右侧;又比了个十,指了指在左侧;接着手指画圆,指了指自己。
底下众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一左一右分列开去。白朝驹同公冶明俩人呆在原处,但他们理解刘一浪的指示,左右各十人包夹,剩下二十余人同他一起上岸,直击正面。
眼见左右两队抵达了合适的上岸位置,刘一浪举手示意,率先从水中跃起。呼啦啦地,一众人都随着他从水中跃出,飞跃到岸上。岸上的人迅速反应过来,手持着枪矛往他们刺来。
这时候,两侧的小队也冲过来了,从左右翼将这里的人包夹起来。
白朝驹胡乱地挥着公冶明给他的长枪,但等他上岸时,那些埋伏着的人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身为人质的魏伯长,虽然还是鼻青脸肿的,也被好端端地送了上来。
这时候,夜色已经不似方才那么黑。白朝驹算了算,他们来来回回约莫两个时辰,应当还不到天亮的时分。
他回头一看,湖中半岛的紫檀寺,正亮起冲天的火光。
重明会的私军还真冲进了紫檀寺,不知他们究竟去了多少人,但那地方,现在一定是血流成河。
梁曲并未料到重明会有密道通往瘴气谷之外,也没想到他们真会杀到紫檀寺。
他本身的计划其实没大问题,紫檀寺的人并不多,而且忙于举办法会,挡不住官兵的突袭。一百人的精锐绰绰有余,剩下更多的人去维持平民的秩序,本身是很合理的。
刘一浪看了看瘴气谷外头,那里的人正陆陆续续地前往紫檀寺支援。可他们去往紫檀寺的距离有点遥远,还是自己靠得近些。他们虽然人少,但手里有着很关键的人质。
“我们得速速支援!”刘一浪说道,“把人质带上!你们俩小子,可以回去了。”
“我得跟着一块去。”白朝驹说道。
“那个魏仲元,多半已经跑了。我们现在是拿人质救梁将军,也没什么重明会的事了,你就这样同郡主说吧。”刘一浪看他脸色还不太好,担心他身子挺不住,好言劝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公冶明说道,他接过白朝驹替他拿了一路的枪。
刘一浪上下打量了他会儿,说道:“那行吧。”
“你先回去,好好养伤。”公冶明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
白朝驹只好点点头,看着一行人沿着湖岸,快步往火光冲天的紫檀寺跑去。他确实有点体力不支了,身上的甲胄比他想象地重,加上他身体还没恢复好,若要跟着那行人的速度一起跑,跑到紫檀寺,半条命都没了。
他靠着湖岸的石头,歇了会,见剩余的几个官兵押着被擒获的人,一点点地往瘴气谷前的大部队赶去。
白朝驹沿着湖岸想往回走,没走几步,就感觉心里很是不安。
他叫住个在赶俘虏的官兵,谎称自己是落队的,要去湖中支援,强行要走了官兵身上的弩箭和佩刀,小步往紫檀寺赶去。
紫檀寺的西配殿及其后面的监院烧得是最厉害的,火势根本挡不住,已经烧成黢黑一片。而边上的睛神宝殿毫发无伤,大抵因为中间间隔了道庭河,起到了防火的效果。
睛神宝殿竟成了最后的防线,因为宝殿后面是碧螺湖,退无可退。官兵只得死死守住殿门,利用殿体当作天然的掩护。
有死守在宝殿的官兵受不了这种僵持,从宝殿后墙翻出,想跃入湖水逃跑。就在他翻出墙的那瞬间,无数弩箭划破夜空,对着逃跑的官兵射去,他还没能跑到岸边,就身中数箭,无力地倒在地上。
刘一浪从树上爬下来,他刚刚视察了下形势,感觉不妙。他们已经行至离紫檀寺约数百步远的位置,只知道前面的山坡上,藏着无数敌人的弓箭手。
该不该把人质亮出来,让他们放自己过去,这是个问题。他们一行人很少,只能赌敌人的数量也不多,不敢同自己拼刀。
刘一浪定了定神,他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决定,身后几十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还有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们得亮出人质,请他们放过我们。”他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握紧武器,以防他们不顾人质的性命突然袭击。”
众人连连点头,公冶明也握紧了手里的枪。
刘一浪鼓足勇气,一手擒着魏伯长,率先冲到空旷的浅谈,大喝道:“魏伯长在我手里!”
此话一出,夜色鸦雀无声,竟真没有半点相应。
“我需同你们的老大谈判。”刘一浪接着喊道。
这时,远处的树林里有人回应道:“他在紫檀寺里!”
“放我们过去!一共四十一人!不准射箭,不然他就没命了!”
夜空沉寂许久,那声音回应道:“太多人了!我们最多放三人,包括人质!”
刘一浪眉头一皱,他正想说那就他一人过去。这时,有个瘦高的人形率先从众人中走出,走到他的身边。刘一浪一喜,心想部下竟有如此神勇之人。当他看清那人的脸时,心又沉下半截。
那张脸格外年轻,很清秀,鼻梁上有道绯红的疤。刘一浪忧喜交加,他明白这少年本领非凡,又担心他早早丧命。
树丛中人见三人到齐,说道:“快点通过!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刘一浪没法多说啥,就押起魏伯长,快步往紫檀寺走去。三人从紫檀寺的西侧走过,正巧是火烧得最旺的地方。那里的土地都焦黑一片,得亏有水间隔,火才没有烧出去。
空气传来阵阵炙热,灼烧着他们的脸颊,还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紫檀寺内杀声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人行至寺前的山门,钟楼上的人看到了他们,拉紧弓弦,只听刘一浪喝道:“魏伯长在我手中!”
那些驻守在二楼的人只是拿弓弩指着他们,也没敢放箭。
这时,寺门里头有声音传来:“我们已擒住圣女,愿用圣女交换魏教主。”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声,声音清亮。
刘一浪见到寺门内抛出一人,那人全身是血,被五花大绑着,身形有些较小,显然是一名少女。
随后,一少年缓步走出,他额前带着个眼睛样的额饰,对着刘一浪轻笑道:“你们可以先验验货,我可没杀了她,毕竟她是我姐姐呢。”
说罢,他飞起一脚,对着浑身是血的少女重重一踢,踢得她从寺门前的台阶滚下来,几乎滚到刘一浪跟前。
刘一浪看清楚了,这少女正是小禾,也就是紫睛教的圣女,魏荷。
第64章 瘴气桃源谷19 快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一浪皱着眉头, 问向那站在台阶上的少年。从方才少年的话中,他判断出,他应当是重明会的少帮主, 魏莲。
魏莲微微一笑,也不理刘一浪的话,他缓步从台阶上走下, 走到被五花大绑的魏伯长面前, 柔声对他道:“伯父,这是我爹爹的意思。他觉得事已至此,教主之位理应让他接手。”
“你们要杀了我?”魏伯长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就这样一文不值, “你们的银钱,都是我从信徒手里收的,事到如今,你们竟要杀了我?”
“伯父出钱财,爹爹出人手,是这样没错。”魏莲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 现在这里都是重明会的人, 他们都听我爹爹的命令,就算我放过你, 他们也没法放过你。”
说罢,他眼睛瞟向魏伯长身侧的公冶明,说道:“要我说,伯父你的命还不错呢。你边上这个,是个很专业的杀手, 让他送你上路,保证你死得痛苦,没有一丝痛苦。你说对吧,凝血剑?”
什么剑?刘一浪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心想这又是什么江湖上小娃娃过家家的称号,边上这孩子,和重明会的少帮主居然认识?难怪他要同自己一起过来。但这似乎也不太对,他应当不知道在魏莲会在这里。
“这事让我问问你伯父的意见吧?”公冶明难得的笑了下,他笑得很简单,但莫名显得冰冷。
“请便。”魏莲挑了下眉。
魏伯长见这个眼神淡漠的少年半蹲下来,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知道这少年的本事,在船上就是他偷袭了自己。他本来还在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本领如此之大。现在他想明白了,应当是朝凤门的人。
真是离奇,朝凤门的人怎么会和官兵混在一起,他甚至还穿着官兵的甲胄,拿着官兵的枪。这是哪一出?弃暗投明?
少年没有直接问,只是凑到自己耳边,很轻声地说道:“你若能说出朝凤门的位置,我就保你活着出去。”
魏伯长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这人不是朝凤门的人?他微微笑了下,咬紧牙轻声道:“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还有得选吗?”公冶明咬着牙说道。
魏伯长知道,就算这少年保他出去,也是凶多吉少,大概率是三人都得死在这里,但多多少少算是一线生机。
“好。”他答应道,“渭南鸡笼山。”
“没了?”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魏伯长说道,他感觉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在被一点点割开,这小子还挺讲信用的。
“我起身后,你直接往后跑,跳到湖里,不要回头。”公冶明对他说道。
“聊什么呢?磨磨唧唧的。”魏莲总算等不住,上前一步,想听听这俩人究竟在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公冶明起身了,他连带着他手上的枪,如游龙般飞起,直缴魏莲的脖颈。魏莲早有预料,冷静地退后半步,抬起手上的枪,把他的枪隔开。
这时,不知哪个手抖,从半空射下一枚冷箭,落在俩人脚边。
“别放箭!”魏莲大喝道,反射性地跳步躲开这枚冷箭,这时,公冶明的枪也逼到他面前。
这人是个疯子,都不躲的吗?魏莲惊讶地看着他,看他那双往日平和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怒火,像是被惹急的野兽,不惜一切代价地死咬着猎物。
公冶明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抓住魏莲,利用他脱身,最后杀了他。
“你想杀了我?”魏莲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一抹冷笑。
“我还在。”刘一浪挤到公冶明身侧,高楼上的弓箭手虽然不放箭了,但那些手持利器的人都慢慢包围上来,沿着湖岸将俩人围住。
魏莲手上的枪头一转,堪堪抵住方才的一击。一瞬间他感觉手腕发麻,面前这人的力气似乎变大许多,和先前在沧州遇到时完全不一样了,枪法也精进许多。
毕竟在白朝驹昏睡的二十天里,公冶明每日都要同无数官兵比试,硬是的把那略有些生疏的枪法给练熟了。加上他基础扎实,熟练后如虎添翼。
公冶明见他挑住了自己枪,也不慌,只是枪头一晃。
这时,魏莲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分明看枪头还在自己跟前,已经被自己挡住,却不知为何,下腹一凉,接着剧痛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惊异地往下看去,只见一柄刀插在自己小腹上,没至刀柄。这柄刀他认得,是他送给公冶明的障刀。他忽然释怀地笑。
“刘大哥,擒住他一点点往后退。”公冶明说着,手上的枪一抖,把魏莲的那柄藏着蛊虫的诡枪拨开。
他挑着诡枪的枪头,把那截藏在枪头和枪杆之间的锁链甩出来,只一绕,就将魏莲的枪杆挂在他自己枪头上。
这下两柄枪杆连在一起,成了个加长版的双截棍。公冶明拽着枪杆一甩,将刘一浪和自己身侧的人都逼退到数尺开外。
魏莲还在拼命挣扎,但刘一浪已经牢牢擒住他的胳膊,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刘大哥,你先撤!记住渭南鸡笼山。”公冶明说道。
“渭南鸡笼山?”刘一浪有点茫然地重复了遍他的话,他心情很是复杂,看这少年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似乎要替自己殿后。
“我们方才过来时,看到援军已经很近了。”刘一浪说道。他确实是看到自己的军队距离紫檀寺不远,才大着胆子带魏伯长过来。
但他少算了一茬,他们去时,弓箭手直接放他们通行。而湖的另一侧,也埋伏着弓箭手,他们见到那么庞大的官兵,不会轻易放行。那些人还在同弓箭手缠斗,没能这么快过来。
“你得听我的!”刘一浪忽地来了气势,他想起明明自己才是这小子的上司。只是这臭小子,一副顺理成章命令自己的样子,把他忽悠进去了。
“所有人,都听好了!你们的少帮主在我手上,想要他的命,就都退后!”刘一浪大喝道。
“放箭!都放箭!”魏莲大喊着,他这时已经不管自己死活了。
但那些弓箭手忌惮少帮主的身份,一时间犹豫不止,竟都不敢放箭。
“进鼓楼!”刘一浪对公冶明喊道,他方才已经观察过这里的形势,他们所处的地方在山门靠西的位置,离鼓楼最近。
而且,他刚刚暗中观察鼓楼许久,那里冲出来人,都被公冶明一棍子扫开去,现在就是无人防守的状态。
弓箭手犹豫的片刻,真给他们三两步跨进了鼓楼。如刘一浪所料,这里没有人。他飞快地抵住门,不让外头的人闯进来。
“人质受伤了,就不管他了。”刘一浪把魏莲丢在地上,对公冶明说道,“我们去楼顶,这后面是西配殿,从楼顶摸过去,去找梁将军。”
西配殿就是火烧得最厉害的地方,那里的房顶已经被烧秃。但好处就是,火烧得太大,无人看守此处。
“快!”
刘一浪一把把公冶明推出鼓楼的后窗,看他翻身飞上屋顶,接着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刘一浪紧随其后,翻上屋顶时,那里埋伏的几人已被公冶明击毙。
真是好俊的身手,刘一浪暗自钦佩,他对着公冶明大力一推,把他往西配殿烧秃的屋顶残骸上推去。公冶明磕磕碰碰地往前飞跃着,他脚步是挺轻,可那些烧成焦炭的残骸禁不起一点磕碰,刷刷地往下落。
等刘一浪要去时,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公冶明站在对面的墙头,他已经离睛神宝殿很近很近了,可他没有离开,而是回头,担忧地看着刘一浪。
这时候,远处的箭矢射过来了。公冶明听到箭声,他匆忙挥枪,堪堪将那些箭矢扫落,但有一枚漏网之鱼,钉在了他的肩膀上。
“快走啊!”刘一浪焦急地大喊。他见少年掷出手里的枪,枪扎在了西配殿的残垣上,给他做了个落脚的支点。
又一波箭矢射来,少年抽出身上那柄仅剩的横刀,隔开箭矢,终于往睛神宝殿落去。
睛神宝殿驻扎的官兵见忽然有人下来,赶忙出枪防卫。公冶明也不喊话,只是举着手里的刀,用刀抵住那些人挥来的长枪。
“等等!自己人!”这些官兵陆陆续续认出了他,这还得宜于他先前比武胜出,加上脸上那道疤痕很是好认,大部分官兵都记住了他。
“刘大哥被困在西配殿了。”公冶明说道,声音特别哑,“你们谁?跟我一起去救他。”
听闻这话,官兵都面面相觑,有人见到他肩膀还插着柄箭矢,劝道:“你都受伤了,别乱跑了。”
“快点!”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这一下声量不算太大,但声嘶力竭,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
他看看众人,依旧没有回应,眉头一皱,扯下块浅色的布,咬破手指,把方才的五个字用血一笔一划书在布上。再把布块小心叠起收好。
有个留着小胡子的大哥终于走出来:“刘一浪是我结拜兄弟,我跟你去!”
“刘大哥救过我一命,我也去。”
“反正困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和贼人拼了!杀个痛快,死也死个痛快!”
陆陆续续的,有四五人走了出来。
第65章 瘴气桃源谷20 松手!不然我要动手了……
“是谁在擅自行动?”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官兵纷纷让开一条道, 只见一模样威武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身上的甲胄与小卒不同,更为华丽, 一看便知是身份颇高。
“梁将军,就是他。”有人应了句。
梁曲仰着脖子,看着那站在墙角下的少年。那少年个头有点高, 几乎与自己齐平, 眼神丝毫不躲,直直的看自己。
“你是扮演鬼神的那个?”梁曲依稀有点印象,他还记得,这小子不是自己军里的, 好像是平阳郡主派过来的人。
他本领颇高, 也很服从命令,才让他去扮演弑神。但他完全不懂什么是军令,也不知是怎么突破的重重险关闯到的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梁曲紧绷着脸皮,眼神如刀子般,死死盯着他。
少年眼睛并不躲闪,他或许胆大包天不知恐惧为何物,或许是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何身份,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我要去救刘大哥。”公冶明坦然说道。
“你为何要救他?”梁将军震声问道。
“因为他救我出来。”公冶明答道。
“既然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出来, 你为何又要折返?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拉上五六个人一起死?”梁将军问道。
公冶明沉默了片刻, 说道:“刘大哥在西配殿,地势比这里低,西南向的天然斜坡可以挡住远处的箭矢。只要控制住宝殿西侧的窄道,就能直入西配殿,救出刘大哥。方才窄道只有十人防守, 现在,八成是有增援了。”
这是他方才在屋顶上看的地形,就在躲避箭矢的时刻,他已经在谋划此事。掷出的长枪也是故意挑选的位置,好让刘一浪顺利落入西配殿。
梁将军思考片刻,下令道:“赵斯,出列!把西窄道的控制权夺回来。”
“遵命!”一队人往西窄道的位置冲去了,片刻,响起激战声。
“你受了伤,就不要去了。”梁将军对公冶明说道。
“将军也受了伤,不也在作战?”公冶明指着梁曲腰上一道硕大的口子,那口子还在流血。
“方才的小队,也有数人负伤。众人已被围困至此,将军不应再怜惜战力。我穿着甲,箭矢并未深入,仍可为将军效力。”
说罢,他折断了那枚钉在铁甲上的箭。
梁曲见状,说道:“那我也不强行阻拦,你自己小心。”
湖的东侧,大批官兵总算陆陆续续的赶来,他们一路同隐秘的弓箭手鏖战,队形已经被打散,也没察觉队伍里多了个人。
白朝驹混在队伍里,他想着方才公冶明劝自己回去的话,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
他说那句“好好养伤”时,嘴角微微往上抬了一点,他居然是笑着说的。就这最后一句话,他忽然笑了,估计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笑呢?就他每天那个呆样,脸部跟退化了似的,从来不展露关切的神情,也就怼自己的时候来劲。
这太踏马的奇怪了吧,他不会真的在搞什么,临终告别?
白朝驹越想越不安了,他随着大部队往紫檀寺里冲,见有人在寺门前捡起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还有气,快快给她抬出去。”
白朝驹听他们叫嚷着,抬着少女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没心情左顾右盼了,随着人群往寺里涌去。此时,先遣队已经把紫檀寺里的敌人打得落荒而逃,睛神宝殿通往外头的走道也被扫荡干净,困在里头的伤员陆陆续续地被扶出来。
白朝驹一张张脸看过去,没发现那个认识的面孔。终于,紫檀寺里的人都走空了,梁将军也被抬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亮了,白朝驹惴惴不安地辨认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心里默念着,他不会的,他那么强,不会是他。
就这样一点点翻着,一路翻到那道通往西配殿的窄道。那条窄道的尸体堆积如山,绝大部分是敌军的尸体,约莫有数十具。
很难想象,在这个狭窄的走道里,究竟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白朝驹手指都在发抖,他一点点扒拉着尸山,艰难前行,跨过庭河,是片焦黑的废墟。
废墟里,有个人半蹲着,他身上的甲胄都被打散了,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单衣。他低着头,头发从后脑散到前面。右手支着柄刀,刀刃上的血竟没有凝成霜,而是缓缓往下淌着。
“小老鼠?”白朝驹不敢确定是不是他,试探着叫他,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你吓死我了!别耍帅了,可以出去了。”白朝驹说道,他看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这时候,白朝驹已经走到他跟前了,他的高马尾垂在前面,露出白皙的脖颈。脖颈上,黑色的树杈状的花纹正在蔓延,一点点的生长。
“我去!”
白朝驹认得这花纹,是他体内的蛊毒在发作了,算算时间,还真有三十日。而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明显是僵在了那里。
白朝驹血气上涌,一时间又气又急。
“你不会是特么的根本站不起来了吧?我真服了啊,不会少用点内力啊!自己是个什么鸟样子,能不能有点笔数啊!”
他嘴上骂着,手上忙个不行,飞快地扒掉自己身上的甲,又把公冶明身上的残甲也扒掉。随后,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双膝,把他横着抱起来。
他见公冶明脸色惨白,眼睛微张,往下面瞟去,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白朝驹这才看到,他身后的焦炭里,还躺着个人,血淋淋的,不知是死是活。
“你丫的别管别人了。”他刚骂道,见怀里人皱了下眉,“好好好,我喊一嗓子就有人来了,来人啊!来人啊!”
他就这么一路喊着飞跑出去。他其实刚刚痊愈,精力也没完全恢复。但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全身精力充沛,跑得也是飞快。
他一路往寺外飞奔,跑到寺前的岔道,忽地想到了什么,对着怀里人问:“药呢?药放哪里了?客栈?”
公冶明微微摇着头。
“那在哪?在你身上?”白朝驹接着问,怀里的人终于点了点头。
“还算干了件人事。”白朝驹四处张望了下,向最近的军帐跑去。
军帐里的格外忙碌,方才一波大战下来,有不少受伤的人。伤得不重的人,大多都自己上药包扎。床铺已经满了,不少人就躺在地面的草席上。
几个随军的郎中刚刚忙完,想坐下来歇会儿,就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少年闯进帐中。
他怀里还横抱着另一个少年,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手脚瘫软地垂着,却还牢牢握着一柄刀,刀身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刀刃也全是豁口。
郎中慌忙站起了身子。
“大夫,快烧热水!”白朝驹焦急地喊着,他左看右看没啥空位了,只好把怀里人放在一处空地上,飞快地扒开他身上的衣服,翻他身上的药包。
他的单衣已经被血浸透了,白朝驹这才想起,他穿的应该是灰青色的衣服,被血染成了褐色。
白朝驹把他的上衣全数脱下,他身上开了四五几个口子,多数已经凝住。只是左腰上有一道特别深的,还在淌血。
白朝驹又把他裤子脱下,终于翻到一个小布袋。他扯开布袋,里面有捆纸包的东西,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徐大夫包的药包。
“大夫,麻烦把这药煎开,快,不然来不及了!”
郎中见这少年衣着平平,但样貌有些贵气,语气焦急中又带着点礼貌,似乎有点身份。
郎中并不认得他,只当他是哪个将军带来的少爷,慌忙按他说的去做。
白朝驹左右看了看,自己取来纱布和草药,学别人的样子,把公冶明腰上那道很深的伤口包起来。
包扎完后,他回想着从黄鹤卿那里学来的解毒步骤:先为他渡气,再依次点章门穴、期门穴、阳陵泉穴、阴陵泉穴。
白朝驹把公冶明的身子扶起来,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拽着半柄横刀。
“快把刀松开。”白朝驹握着他的手,想把刀从他手里拔下来。
公冶明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边缘,眼睛半闭半睁的,却不知哪来的劲,把刀握得死死的。
“松手啊!”白朝驹急得大喊,眼看着他脖颈上树杈状的黑色花纹越长越多,渐渐往他身上蔓延。再不渡气就控制不住了。
“快松手!不然我动手了!”白朝驹喊得都带哭腔,可面前这人只是摇晃了下身子,对他的话没有一丁点反应。
完了,他指定是失去意识了。
白朝驹心一横,一手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握住刀柄,刚柔并济地一坳,终于把他手里的刀卸下来。
随即,他立刻把他扶正,手掌贴着手掌的给他渡气。
白朝驹看到,那只方才被自己击打过的手腕,渐渐浮起一片淤青,微微有些肿起。
抱歉了,等你醒来,再好好补偿你。白朝驹心想默想着。
第66章 瘴气桃源谷21 给他长长记性
公冶明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躺着, 这可不好,他必须要站起来。他得握紧他的刀,他的……刀呢?
他试探着动了下手指, 手里空空的。他怎么又把刀弄丢了?他不能把再刀弄丢了。上次就是因为弄丢了刀,才会害他身赴险境,这不行, 不能这样……
他猛地睁开眼睛, 见到自己躺在间客栈里。他本能想站起来,这一用力,让他浑身剧痛。
他感觉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下按。
“不要乱动。”白朝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微微侧头,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床边, 明亮的眉眼中夹杂着沉重的担忧。
“你把俘虏给放跑了,梁将军气得不行,把我们赶出来了。你就庆幸吧,至少他没罚我们。”白朝驹说道。他抱着着个昏迷不醒的家伙走了一天,总算到长岳城里落定,现在全身都累。
“哦对了,我已经喂你吃过药了, 毒蛊暂时不会发作了, 你安心修养吧。”他补充道。
放跑俘虏?公冶明想,梁将军既然知道这事, 就说明刘一浪还活着。
白朝驹见他眼眸的光亮闪了下,好像有点开心。
“我们在这里歇会儿,等你的伤好点了,再回处州。”白朝驹说道,他见躺在床的人忽然伸出手, 很焦急地要拿什么。
“你别乱动。”白朝驹摁住他的胳膊,怕他把伤口撕扯开。
“要这个?”白朝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是从他裤子上扒下来的。
他见公冶明对自己连连点头,有些疑惑地打开布袋,布袋里有一卷破布,打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堆鬼画符。
“这是什么?”白朝驹皱着眉头看着。
上面字写得歪七扭八,加上他拿反了,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随手搁到一边,说道,“等你能吱声了再说吧。”
公冶明眉头一抖,眼眸微微的暗淡下去。
白朝驹把他的枕头垫高,端起边上的碗,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
“我问店家要了点鱼汤,很香的,喝点补补。”说罢,他举着勺子,往公冶明嘴边递。
见他不张嘴,白朝驹心想,他大抵是不想被自己看到嘴里的疤,才这个样子,就笑道:
“你里里外外早就被我看光了,不然我怎么给你喂药的?”
公冶明还是低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朝驹看他不太对劲,忽地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担心,以后再也说不了话了?”
公冶明的眼睛红红的,大抵真是如此了。
“对不起啊,我刚刚乱说话了。”白朝驹柔声安慰道,“你身子太虚了,等恢复一阵,肯定能说话了。”
他伸出胳膊,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抱了抱他,再低头,看他的眼睛不红了,应当是好了,就又端起桌子上的鱼汤,拿勺子划拉着,想喂他。
“你可不知道梁将军有多生气,差点就要把你按军法处置了。还好有人给你求情,说魏伯长被魏仲元卸磨杀驴,放走也得被魏仲元追杀……”
白朝驹话没说完,见公冶明又颤巍巍着伸出手来。
“不要乱动呀。”白朝驹赶忙去摁他,想着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爱动。
“你得好好躺着,大夫说了,你伤得深,不好恢复。”
他说着,看到公冶明腰上的纱布,正一点点的渗出红色。
“你看你!”白朝驹着急了,声音都高了一调,“我说了别动了!又把伤口扯开了!”
公冶明眼里躁动忽地收了进去,变回两个干净的黑洞,直直地对着他。
“唉。”白朝驹无可奈何地俯身,把他抱起来,嘴里嘟囔着,“还是让大夫缝上吧,给你长点记性。”
公冶明抓着他的胳膊,想让放自己下来,他感觉自己能走。
“你的毒刚解,又失了那么多血,手都在抖,别走了。我抱着你快点。”白朝驹说着,抱着他往医馆跑。
他一个劲留意眼前的路,没在意怀里的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也没注意到他一点点变红的耳根。
长岳城的某处医馆,郎中一脸惋惜地看着平躺着的少年。
他腰上的刀口很深,从左侧正面一直延续到侧面,天气很热,伤口周遭开始发红,这样下去,要是溃烂起来,可就危险了。
郎中取来酒,一点点给他擦洗伤口的瘀血,躺着的少年一声不吭,从他面部绷紧的肌肉和额角的细汗能看出,他很难受。
“可惜了,我看他年纪还小,还没娶老婆吧?”郎中忽然问白朝驹道。
“他才十六。”白朝驹说道。
“也快了。”郎中感慨道,“唉,这缝以完,得落老大一道疤。到时候,洞房花烛夜,小娘子一看到,不得吓坏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白朝驹说道,见躺着人面无表情,满脸是汗,就拿手帕帮他擦脸。
他拿手帕抹了一把,就见公冶明忽地一缩小腹,仿佛又受了什么刺激。
“你别玩他,我要缝了,别让他挣扎起来。”郎中取了枚针,放在火上仔仔细细烤着。
白朝驹小心地把手帕拿开,见公冶明有点幽怨地看着自己。
他发觉自己方才抹到了公冶明面中的那道狭长的疤,不安地问道:“这里会疼吗?”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那是……有点敏感?”白朝驹换了个表述,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小心点。”白朝驹把手帕攥紧,只留一个尖尖,小心地绕过敏感区域,一点点地给他擦汗。
“小子,你得忍住,要是再乱动的话,留下疤的就更大更丑了。”郎中说道。
公冶明受过伤,但也没受过这么深的,他是第一次缝针。
白朝驹发觉一只手悄悄拽紧了自己的衣角,其实仔细想想,他应当是很怕疼的,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在疼。
但他不肯吃辣,也怕痒,一直不让自己粗手粗脚地去碰他的脸,所以他肯定很怕疼。
白朝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摸他的头顶。就像小时候生病时,师父安抚自己一样,去安抚他。
“会舒服点吗?”白朝驹问道,感觉脑袋轻轻顶了顶自己的手心。
白朝驹仔细回想了下他先前的反应,又说道:“你先忍一忍,等缝完,有什么想要的,我都满足你。”
公冶明的眼睛亮了下。
俩人返回客栈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这得益于某位刚缝完针的,就觉得自己行了,结果从床上下来,腿软地差点站不起来。
白朝驹只好扶他,也不敢乱扶,怕给他的伤口碰坏了。俩人努力了半天,总算以一个“人”状的姿势固定住。
“别跟我说你想要走回去。”白朝驹说道,他见公冶明还没来得及点头,也不给他点头的机会了,一把把他抱起来。
回到客栈后,白朝驹饿的不行,问店家点了几个菜,想了想,又要了纸和笔墨,端到房间里。
“你要什么,写吧。”白朝驹把沾好墨的笔递到公冶明手里,再把纸铺在他面前。
他其实不太确定他会不会写字,但他认得字,应该是会写的。而且,白朝驹也没想出别的和他沟通的办法了。
公冶明握笔的姿势还模棱两可,像是学过的。他先写了两个字:小禾。
“小禾姑娘被官兵救走了,她伤得有点重,但还活着,应该不打紧。”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又抬笔写“魏”字。这个字复杂,他写得像在画画一样,完全不按笔画来,写的步骤全错。直到他写完,白朝驹才看明白这是个“魏”字。
白朝驹实在忍不住笑,说道:“你想问魏莲?”
公冶明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魏莲身受重伤,我见到王钺把他押走了,应当是押回沧州去了。说起来这事,我还有点对不住王大哥,不过现在也算结束了吧。”白朝驹说道。
这时,他见公冶明对自己微微弯起眼睛,笑了下。
“魏莲是被你打伤的?”白朝驹忽然明白了,“真不愧是你,这也算大功了。”
他称赞道,见公冶明微微低下头,脖子往前探。
是要摸摸头吗?白朝驹伸出手,在他乱糟糟的头顶上揉了一把。
他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往自己怀里伸,白朝驹猛地低下头,见公冶明从他衣襟里抽出一本册子,册子封面印着《武林秘闻录》几个大字。
“你想看这个?”白朝驹嘴上问着,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他不想让他看这册书,所以才随身带着,没想到这也被他发现了。
这册书是上两个月发的新册,开篇就是朱雀门的故事,陆歌平把这事做了演义,把公冶明的部分也删掉了,全部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
他不知道陆歌平要干什么,像是挑拨离间,总之他不能让公冶明看到这个,于是一用力,硬生生地把册子从公冶明手里抽出来。
“这个我还没看完,不能给你看。”白朝驹强词夺理道。
他见公冶明皱了下眉,拿起笔又在写,定要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给他看。
他很快写完了,举起纸递到白朝驹面前,那纸上写着:
我让郡主只写你。
“啊……”白朝驹心头一阵酸涩,怎么会是他让郡主这样写的?
再仔细想想,确实应当如此,公冶明自知身份特殊,不想被外人得知他的存在,所以主动让郡主把他隐藏起来。
“你……”白朝驹感觉自己从小读到大的书都喂了狗,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感动也,感激也好,对自己那些莫须有猜忌的愧疚也好……
“对不起。”白朝驹只说出这三个字,百般诚恳地,为自己的无理和多心道歉,他擅自误解了他的好意,也误解了其他许多人的。
这时,他感觉公冶明轻轻地抱了下自己。
一股很别样的感情充斥着他的大脑,不知是否可以言说,总之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第67章 神倒万人推 这小驴车,慢是慢点,但便……
五日过去, 公冶明的身子总算好转起来。他先前那次,虽然蛊毒发作地厉害,但毕竟没有受伤, 把毒压下去后,不出几日就能走动了。
可这次他不仅是蛊毒发作,伤的也不轻, 而且他失了好多血。
先前他们在重明会落入虫洞时, 为了帮白朝驹驱赶金翅虫,他割破自己手腕,用血护他,就失了不少血。之后他又同桃山卫众人清剿重明会, 在紫檀寺奋战, 因内力不支而受伤,流的血更多。
正巧,蛊毒发作的日子也到了。这次真的太险,得亏白朝驹去的及时,又是给他喂药排毒,又是给他止血包扎,不然他怕是得把小命搭进去。
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五日, 才勉强能下地站住。这几日他一点都没睡好, 全身上下都痛,他很想睡, 却痛得睡不着。
昨夜是他第一次睡着,早上醒来,看到睡在身边的少年不见了。
公冶明记得他昨天夜里还在念叨,说重明会撤走了,王大哥的事也了结, 是时候回去找郡主了。
公冶明想跟他说,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魏伯长给了自己关于朝凤门的位置:渭南鸡笼山。他试着出声,结果只有空洞的嘶嘶声。
他这会儿想找白朝驹邀功的兴奋劲过去了,心想也不着急,就把这消息咽回肚子里。
白朝驹走在长岳的街上,他算着手里的盘缠。
在长岳,每日都要花住宿费,再待下去,连路费都不够,不如早点回郡主府。
他还想同陆歌平聊聊银钱的事,他和公冶明出生入死地办事,多少得要点奖励。他倒也还好,公冶明才是最需要银钱的,他得为每月的解药备点钱,以防万一。
至于如何回去,骑马也不是不行,但最好是弄个马拉的小车,让那个病号一路修养回去,这样身子才恢复得好,不会落下病根。
白朝驹在长岳的街上走着,见街上的人似乎少了不少,商铺冷冷清清的。
他找了个有人的店家,一问马车的价格,让他心头发寒。
“下等马十两,中等马二十两,上等马一百两。”商家说道。
白朝驹看了看手里的银钱,只剩下二十两,试探着问道:“那马车呢?”
“马车?”商家瞟了眼他手里的钱,“小子,你这钱也就够买匹中等马。马车起码得用中等马,哪怕是最次的马车,也要三十两。”
“这……”白朝驹没想到会这么贵,有些不安地问道:“那还有办法便宜点吗?”
“你到底要马?还是要车?”商家问道。
“我确实想要车,可这车也没法单独卖吧?”白朝驹说道。
“你要车的话,便宜实惠的,就别买马车,你买我这驴车。”
商家把他带到后院,院子里养着几头小毛驴。通体黑灰色,鼻头白白的,眼睛周围也白的一圈,模样挺可爱,就是个头都挺矮,看起来没啥力气。
“老板,我得从长岳行到永江,这小驴,能走这么远的路吗?”白朝驹问道。
“你别小瞧驴,它力气是小了点,走得是慢了点,但吃得少,耐力好。”商家说道,“关键是,只要二十两,一头驴加个小木车,你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价格?”
“十两,我买了。”白朝驹说道。
“你这毛头小子,哪有这么杀价的?”商家说道,“十八两,不能再少了。”
“十五两,再送点粮草。”
“行行行。”商家无奈地答应道,“我看你出远门也不容易,给你算了,就十五两吧。”
长岳街上人很少,紫檀寺倒是很热闹。这几日官府的人来了,说四目人是邪魔,以后禁止祭拜,还派人把紫檀寺一点点拆掉。
五日之前的夜里,所有的信徒都目睹了天神诛杀四目神人的一幕。
四目神人在船上游湖,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群人,想来是天兵突降。接着,有个身着金甲的“天神”,英武非凡,在两大天王的围攻之下,直取四目神人,将其甩入水中,之后就消失不见。
由于“天神”的身手太过了得,所有人都被他非凡的举动镇住了。
那夜后,有三分之一的信徒解除了信仰。他们凭借着那番身手,就万分肯定,那不是人,那一定是神!是上天派来惩罚邪魔的!
还有三分之一,见到封住桃源谷的瘴气消散后,也渐渐相信,四目神人真的带着他的瘴气消失无踪了。
说来也是巧合,那夜,官兵为了攻入重明会,硬生生地拿火药在瘴气谷边上炸开个口子。正是这道口子打通了风口,封住桃源谷十年的瘴气,竟都被吹散开去。
三日过去,笼罩住整个桃源谷的昏暗水气全部消散,人们终于能再次看清桃源谷的全貌。
剩下三分之一誓死追随四目神人的信徒,在长岳百姓高涨的情绪下,不敢吱声。
长岳众多百姓早就受够了紫睛教仗势欺人的嘴脸,一听到官兵灭了紫睛教,还要拆掉紫檀寺,各个都兴奋地不得了,一大早得赶过去看热闹。
当睛神宝殿被拆时,那股狂热到达了顶峰。
那尊三人高的四目神人站像,轰然倒塌,扬起满地的尘土,飞得有一人多高。不知是哪个情绪激动的,先对着神人像狠狠踢了一脚,还啐了一口。
接着,围观的人几乎一拥而上,泄气般地对雕像拳打脚踢,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举来火把,叫嚷着往雕像上丢去。
官兵眼见场面失控,不得不对天鸣铳,狂热的人群总算安静下来。
在有序指挥下,民众们自发地帮着官兵一起,把神像连着石块一同推入碧螺湖中,让它沉于水底,再也不见天日。
但隐隐的,有另一股奇怪的信仰在底下传开,是关于那位在游船上诛杀四目人的“天神”。
人们私下说,他诛杀了邪魔,是在保护整个长岳,整个碧螺湖,那是真正的天神,是值得信仰的对象。
至于“天神”本尊,此时正站在客栈前,对着小驴发呆。
白朝驹把行囊都收拾好了,连小木车都收拾得非常妥当。他用黑布在木车顶上支了个帐子,就是特地为这伤员准备,让他躺在里面,可以好好休息。
他准备扶公冶明上车,见公冶明看看驴,又看看自己,好像在表达什么。
白朝驹猜到他在想什么了,眉头一挑,说道:“你是不是又想叫我黑驴?呵,还好你现在说不了话,就憋着吧。”
公冶明是在想这个,他看那小驴长得可爱,又看看白朝驹,感觉是一样可爱,忽然明白了这外号的意义。他这会儿也说不出来,就被白朝驹强行架着胳膊,抬上了车。
“好了,我们出发回处州了。”白朝驹说道,赶着那头小驴,一点点往前走。小驴车真的很慢,托着俩人吱呀吱呀地,一点点赶路。
“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到啊。”白朝驹感慨道,忽觉的背后一热。那是公冶明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此时,在渭南城外的山下,有一处格外隐蔽的地宫里,正亮着幽幽的烛火。
烛火不是均匀分布的,在地宫前侧,席地而坐着一名男子,他约莫四十出头,脸颊很尖,面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气质格外阴沉。
他左眼上没有肉瘤,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黑色的眼罩。想来是把肉瘤去除了,遮挡留下的空缺。
他身侧盘着一圈火烛,烛焰有节奏的左右摇晃。仔细看去,那片烛火是随着他的呼吸晃动的,当他吸气时,所有的烛焰都向他聚拢。而他吐气时,烛焰就像水波一般往外扩散。
他缓缓抬起头,睁开那只完好的右眼,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只是同他对视,就感受到不凡的压制力。他注视着面前跪倒在地,俯着身子的男子。
男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个和善且卑微的笑。
“仇大人,这些年来,我带着整个重明会对您言听计从,鞠躬尽瘁。我只是想请您帮帮忙,救出我的儿子。”
仇怀瑾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他右眼凝了下,缓缓念出四个字:“言听计从?”
那嗓音无比低沉,震得周边的火烛微微颤动,连着整个地宫都在震动。
“仇大人,您令我杀了犬兄,令我给犬子种下蛊王,我都按您说的去做了。您也知道的,这蛊王若是一个月没有解药,犬子……可是会死的!我求求您,就算不放他出来也罢,至少让人带药给他,不要让他那样痛苦,求求您。”魏仲元俯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说的言听计从,就是连刺杀魏伯长的事,都不肯亲自操办,还让儿子替你去做?你若是亲自动手,魏伯长早就死了,魏莲也不可能被抓走。”仇怀瑾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却来求我,去替你履行父亲的职责?”
魏仲元只能磕头了,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他向来如此。他也明白自己从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只是仇怀瑾的傀儡罢了。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其他路可走。
仇怀瑾忽然放缓了语气,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他还挺喜欢这种懦夫,虽然他成事不足,但至少不敢背叛自己。
“也罢,你至少把黄巫医保了出来。”仇怀瑾说道,他心里明白,重明会千名私军的价值,不过和黄巫医一人差不多。
而且,对朝凤门而言,黄巫医显然更加重要,因为朝凤门所用的蛊王,就是桂州黄家秘传的技法。
“我会派人去救你儿子,作为交换,黄巫医往后就是我的人了。”仇怀瑾说道。
第68章 花好月圆中秋夜·上 我用朋友赚快钱,……
处州, 平阳郡主府前,吱呀吱呀地驶来一辆小驴车。
八月中旬,天还是很热。小驴走得慢慢悠悠, 长长的耳朵一只立着,一只耷拉着。后头的木板车长着黑色的帐幕,把炙热的阳光挡在外面。
帐子底下有两名少年, 一人侧背靠车栏侧坐着, 一手举着鞭子,一手拿着本书。他边看书,边心不在焉地看路。另一人则枕在他大腿上,睡得正香。
杨均率先看到小驴车驶来。七月中旬, 他随着叔叔杨守纪清剿完鬼车门, 正欲返回沧州。杨守纪告诉他,他小时候励志击败的那人回来了,他就在郡主府一直等。
整整等了一个月,杨均总算等到了他们。
“你们俩什么姿势?”他忍不住说道,疑惑地看着小驴车在面前慢慢经过。
白朝驹只顾着看手里的书,路也不看,小驴车在一点点驶离郡主府的大门。
“你们去哪儿呢?”杨均喊道。
白朝驹这才发现有人对自己说话, 慌忙拉住小驴的缰绳。
“到了到了。”他拍了拍公冶明的脸, 喊他起来。
整整一路,公冶明都是昏睡过来的, 为了让他睡好点,不在车上到处乱滚,白朝驹大方地把腿借给他当枕头。
现在他想起身,才发现腿完全麻了,根本站不起来。
公冶明已经跳下了车, 伸出双手,要抱他下来。
“没事,我可以走。”白朝驹非要逞强地要站起来,于是腿不听使唤地一软。公冶明正好等着接他,扶着他的身子给他放在地上。
“你们俩关系倒是好得很。”杨均说道,他对公冶明的印象还停留在沧州,他一副叫花子般的模样,差点要了詹冲的命。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把这个下手狠辣的人,同幼年遇见的那个害羞小孩联系在一起。
“你是公冶明?”杨均问他。
公冶明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杨均。”公冶明记得他,知道他是绊月楼主的侄子,会使暗器,枪法很烂,右腿有点毛病,对自己很凶。
“不是说这个。”杨均说道,“你记得从前和我比过武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人比过武,他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果然。”杨均自嘲地一笑,“手下败将果然不会被人放在眼里。但我一定会打败你,你就时刻等着吧。”
说罢,他扭头,从郡主府扬长而去。
“哦!”白朝驹反应过来了,“他就是你小时候比武的那人,你不记得了?”
公冶明很疑惑,为什么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事。
他感觉心里怪怪的,也不理白朝驹,取下了驴车上的包裹,自顾自地往郡主府里走去。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嘛。”白朝驹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俩人收把行囊收拾好,白朝驹就拉着公冶明跑到青枫轩,问陆歌平要赏银。
陆歌平坐在书案前,微笑着把玩手里的茶杯,柔言细语道:“我听说,你们这次去长岳办的事,功过参半啊。”
“郡主大人,我们这次九死一生,差点小命都搭在里头了,要点奖赏不算不合适吧。”白朝驹可怜巴巴地说道。
“也罢,我让管事的给你们点,过几日就是中秋,就当过节图个吉利。”陆歌平微笑挥着手,准备请二人出去。
“郡主,我放走魏伯长,是为了朝凤门的位置。”公冶明说道。
此言一出,陆歌平和白朝驹齐刷刷地眼睛一亮。
“他告诉我个地方,渭南鸡笼山。”
“渭南鸡笼山?好,我知道了。”陆歌平微微点头,接着露出个温婉的笑,“我给你们赏银二十两,足够了吧。”
“多谢郡主。”白朝驹赶忙拉着公冶明对她谢拜。
陆歌平给白朝驹派了点活,不让他闲着。马上就是中秋了,让他同管事的一同准备礼品和酒水,带给当地的官人。至于公冶明,她还有更关键的事,只能他去办,也不得不让他办。
把这俩人支出去后,郡主府里清净不少,陆歌平又在同汪庭在青枫轩里下棋。
“姚大人果真没对鬼车门的事做出回应。”汪庭说道,“郡主妙算,令典史张治只将此事当作普通贼寇上报。而杨将军,恐怕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不上报此事,是我们同杨坚的共同利益。”陆歌平说道。
“郡主莫非,已在暗中与同杨将军商议此事?”汪庭问道。
“这事,还需要我与他商议?”陆歌平笑道,“他杨坚若连这等事都看不明白,也不必做将军了。但凡他声张此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汪庭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郡主请那朝凤门的少年去做的,也是这事。”
“他叫公冶明。”陆歌平说道,“你觉得他如何?”
“不瞒郡主说,在下总觉得,朝凤门的人,总归不是常人。我还听闻,先皇曾伺机拉拢仇怀瑾,想效仿太祖……”
陆歌平打断了他:“不必与朝凤门扯上关联。”
汪庭自知多言,收敛了神色,谨慎道:“他是有几分本领,但生性孤僻,神色也鲜少外露,令人难以捉摸。若他忠于郡主,定能是郡主最好的武器。但要确认此人心意,颇有难度。”
陆歌平笑道:“他又不是我枕边人,我确认他心意做甚?他既答应帮我,我就信他定能完成此事。”
汪庭一笑,说道:“也是,所谓用人不疑。”
中秋那日很快就到了,郡主府稍稍做了装饰,院子里多了数盆菊花。
陆歌平本欲宴请多人,无奈那些官员都不给她面子,哪怕是她最信任的典史张治,也说想回乡陪陪家人。
郡主府里还是这几号人,厨子倒是闲了,可以少做些菜式。
陆歌平带着汪庭、白朝驹先入座。公冶明才刚刚办完事,陆歌平就令他沐浴更衣后再来。
他换好衣服出来,月亮已经升在天上,月色甚是皎洁。
其余三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围着圆桌坐好,陆歌平坐在正中,她右侧是汪庭,左侧是白朝驹,白朝驹左侧还有个空位,是给他留的。
“快快入座。”陆歌平招呼着他,“等你坐下,我们就开吃了。”
公冶明坐到位置上,见在场三个人也不动筷子,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这是何意?他也不动筷子,怔怔地看着三人。
“尝尝这熏鱼,很好吃的。”陆歌平率先招呼道。
白朝驹机敏地看了陆歌平一眼,说道:“熏鱼味重,先喝口三丝羹润润胃。”
陆歌平瞪了他一眼,说道:“三丝羹润胃,哪有这莲藕蹄筋汤润胃来得好。”
“我们刚才洪广吃完藕回来,他都吃腻了。”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新奇地看着那俩人,菜还没吃一口,就为味道吵得不可开交。
汪庭见状,笑道:“公冶兄弟,你直接吃就是了,别管他们。”
说罢,他率先夹了块芋头品尝起来。
公冶明也确实饿了,他伸出筷子,就近伸向面前的烧鸡。这时,耳边的争吵声也平息下来,他微微侧头,见白朝驹和陆歌平俩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公冶明有些奇怪,就见白朝驹对自己疯狂的挤眉弄眼,好像说这个不能吃。
他微微皱了下眉,见白朝驹连连点头,就默默把筷子收了回来。
陆歌平忽然轻咳了下,说道:“是饭菜不合大家胃口吗?”
公冶明见白朝驹一个劲给自己递眼色,就试探着把筷子伸到三丝羹里,从汤汤水水里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汪庭微笑着说道:“各位,胜负已分了。”
他缓缓展开两张字条,上头分别写了几样菜式。
“各位都看见了,他第一口吃的是三丝羹,所以……”
白朝驹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
“所以,二位都猜错了。”汪庭说道。
“啊?”白朝驹脸色一变,惊道,“我猜的就是三丝羹,没错啊。”
“非也。”汪庭说道,“郡主同你约定过,除了菜式,吃法也得对应才行。三丝羹当用勺子吃,他是拿筷子夹,所以这次,没有胜出者。”
“啊……好吧。”白朝驹只得认了,他确实和陆歌平约定过此条内容,没想到汪庭会执行地如此严格。
“只差一点。”白朝驹叹气道。
原来他们在猜我第一口吃什么,公冶明明白了。
他看白朝驹一副快要赢了、又被打击地垂头丧气的模样,感觉很有趣,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微微笑了下。
“快看快看。”白朝驹忽然就又兴奋起来,“郡主,他笑了,我就说他会笑的,这次是我赢了吧。”
这话说完,白朝驹又回头去看公冶明,他脸上片刻出现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变回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茫然地看着自己。
“大家……应该看到了吧?”白朝驹有点不自信了,他那个笑出现得迅速,消失得也太快。
白朝驹不确定他们是否同自己一样,捕捉到了那刻的笑意。
“好,这次是你赢了。”陆歌平笑道,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锭,推给白朝驹。
白朝驹兴奋地收起银锭,对公冶明说道:“我们赚钱了!”
“太好了。”公冶明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69章 花好月圆中秋夜·下 不可同年同月同日……
莺儿和鸳鸯拿着两壶酒走过来, 莺儿说道:“实在抱歉,酒来晚了。送酒的阿哥把酒弄撒了,让他去换一坛新的, 到现在才来。”
“无妨。”陆歌平说道,“月上柳梢头,时候正好。”
谈话间, 鸳鸯已经挨个给大伙儿斟上了酒。
“郡主好学识。”白朝驹举起酒杯, 称赞道,“用六一居士的词赞此良辰美景,我愿先敬郡主一杯。”
陆歌平秀眉轻挑,说道:“你既是李默的徒弟, 书读万卷, 也算文人雅客,哪能这般干巴地敬酒。我们行一雅令如何?既然是中秋赏月,就以月作诗。”
“这倒是不错。”汪庭有了兴致。
“这……”白朝驹面露难色,只听陆歌平说道:
“若不尊令,自罚十杯!逐出席外给咱们倒酒。”
她本是想激一激白朝驹,这时兴在头上,也并未想到, 这酒席中, 有一人没读过多少诗。
“好,来就来。”白朝驹应道, “我先来一首,也不讲韵脚,给大伙图一乐。”说罢,他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汪庭看着有些稀奇,还没作诗, 就先喝上了?
只听白朝驹说道:“昔日太白对月饮,今夜我饮明月尽。倘使此朝无明月,黎民依旧乐太平。”
“妙啊。”陆歌平称赞道,“你这明月,不单指天上的月亮吧。”
“郡主果然懂我。”白朝驹笑道,“我说的此朝,也不是此时。”
两人相视一笑,白朝驹回头看去,见公冶明不听他们,只顾埋头吃菜。
白朝驹碰了碰他的胳膊肘,说道:“你可知望舒既是月亮?”
公冶明摇了摇头,片刻后,他若有所悟道:“原来你在骂姚望舒。”
“这话是他说的,我可没有说啊。”白朝驹说道。
“好啦,我这儿,不会有什么隔墙耳的。”陆歌平说道,“该我来了,诸位听好。本质是玉洁,皎皎独善身。只因近天庭,替人寄相思。”
“妙啊妙啊。”白朝驹说道,“常人只是睹月寄相思,却鲜少有人替月亮想的。要我说,郡主不愧也是近天庭的人,能懂月亮的心思。”
陆歌平笑道:“我先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会说甜言蜜语?”
“到我了。”汪庭说道,“此夜恨萧萧,花好映月圆。雪光玉色秋,留得几多时?”
“好诗啊。”陆歌平赞道,“汪弟,今夜良辰美景,的确值得好好留念一番。”
三人吟罢,桌上就只剩一人。
公冶明见他们忽然安静下来,又是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到你了。”白朝驹悄悄拍了拍他,说道,“你也得吟诗一首,不然罚酒十杯。”
“我不喝酒。”公冶明说道,“喝酒手会抖,就拿不稳刀了。”
“那你得吟诗。”白朝驹说道。
“我没吟过诗。”
“没吟过也无妨,你说字数对应的上下一句就行。”陆歌平给他降了降难度。
“你就五字一句,简单些。”白朝驹说着,就觉得自己袖子暗中被公冶明扯了下,大抵是在嫌话多。
“好,你慢慢想。”白朝驹笑道。
他话音未落,就听公冶明说道:“我想好了。”
白朝驹惊奇地看着他,他好像根本就没想,要随口乱说了。
只听公冶明说道:“我看明月本无意,明月看我也无情。”
此句一出,在座众人鸦雀无声。
沉寂片刻后,陆歌平率先笑道:“稼轩曾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此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直言月亮就是月亮,本就无情,也有点意思。”
汪庭却说道:“诗本就是寄情之物,若不寄情,又何必作诗呢?”
“我看此句未必无情。”白朝驹说道,“实话实说,乃真性情也,谈何无情?”
陆歌平边小口品酒,边饶有兴致地看这二人争执。她见汪庭往日里温文尔雅,不知为何,这时候争得格外来劲。
她忽地想起,早些时候,白朝驹曾开口问汪庭要刀,那柄是汪庭的爱刀,当时情急,自己就让他把刀给出去了。汪庭嘴上没说,但心里怕不是有梁子,她立即劝道:
“大伙儿也说累了吧,我们共敬一杯,敬月亮如何?”
“我不想敬月亮。”白朝驹说道。
“月亮就是月亮。”公冶明对他说道。
“既然是中秋,我觉得是该敬月亮一杯。”汪庭说道。
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她没想到连敬不敬月亮都能吵起来,这俩人恐怕真是喝多了。
“那你想敬什么?”陆歌平问白朝驹道。
“我要敬,天下太平。”白朝驹说道。
“好,就敬天下太平,汪弟,你意下如何?”陆歌平问向汪庭。
“天下太平,自然要敬。”汪庭说道。
在场众人终于达成共识,举杯欢庆后,结束了今夜的晚宴。
白朝驹兴在头上,也不回自己的房间,一路缠着公冶明,跟进了他的房间。
他们俩就住在相邻的两个小间,白朝驹一进他的房间,立刻关上房门。
“那个汪庭,他就是故意说你。”
“这样吗?”公冶明很配合的问道。
“对啊。”白朝驹连连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公冶明微微侧了下头。
“他嫉妒你随便说的一句,都比他想了半天的诗句要好!”白朝驹无比确信地说道,“什么诗本就是寄情之物,谁规定的?诗就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哪里来这么多规矩。过分地借鉴他人,才是坏了规矩!”
“借鉴他人?”公冶明疑问道。
“哼。”白朝驹微笑道,“也没什么。”
“可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懂诗。”公冶明说道。
“这有什么。”白朝驹说道,“先有人,才有诗。那你说这世上第一个吟诗的人,他难道懂诗吗?”
“难怪你的诗好。”公冶明说道。
“你很喜欢我那首阴阳诗?”白朝驹笑道。
“你那首是最好的。郡主的也不错,但我更喜欢你的。”公冶明说道。
“我也更喜欢你的。”白朝驹说着,忽然兴奋地说道,“我们既然这样情投意合,不如趁此佳节,义结金兰吧。”
“义结金兰?”
“就是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白朝驹说道,“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
“不行。”公冶明拒绝道。
“你不愿和我结拜吗?”白朝驹忽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
公冶明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身上没有蛊王,肯定比我活得久,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咒你。”
“这只是以表决心的话,又不是真的。而且,你在瞎想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说什么死不死的?”
公冶明摇了摇头:“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白朝驹见他语气神色都格外认真,不禁收敛了笑容,特别温柔地问道:“会疼吗?”
“现在不疼。”
那就是发作的时候很疼,白朝驹有点明白了,他先前为何会义无反顾地赴死,替自己也好,替别人也好,他定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才会那样。
白朝驹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
分明是很好看的一个人,就算有点小小的瑕疵,但也好看。白朝驹很喜欢他的脖颈,他的脖颈很漂亮,比常人略瘦些,笔直修长。
白朝驹情不自禁地伸手,搂着他的脖颈,公冶明也不反抗,很顺从地随着他的引导,把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
“其实,也不是没希望解蛊。”白朝驹搂着他,说道,“你还记得重明会那个巫医吗?他肯定知道蛊王怎么解。现在重明会跑了,他们一定是跑去了朝凤门。所以我们下一步,就是去渭南,去看看魏伯长说的那个位置。”
“我要是没把刀弄丢就好了。”沙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刀?”白朝驹没明白他为何忽然提刀的事。
“要是刀没丢,魏莲也不敢害我,我就不会把蛇杀了,事情也不会这么复杂。”公冶明说道。
“你真当魏莲那么好心,会替你解毒吗?”白朝驹笑道,“他本就是想利用你罢了。准确点说,按他性格,应当是想玩弄你。”
“这样吗?”公冶明喃喃道。
“话说回来,你的刀,现在怎么样了?”白朝驹记得刀刃已经断了,他把残刀带了回来,但自打回到郡主府,就没再留意那柄刀。
公冶明从他身上起来,把腰间的刀抽出来给他看。
“原来你这两天不在,是去修刀了?”白朝驹看着那柄刀,刀柄还是原先自己送他的,换了新锻的刃,锃亮锐利。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已经高悬,说道:“明日,我们找郡主聊聊去渭南的事,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身,忽觉得脑袋后一空。
公冶明伸手拉下了他的发带,他又黑又密的长发披散下来,毛毛躁躁的,像小狮子一样。
“你要我同你一起睡?”白朝驹笑道,“我们都睡了一路了,还不够吗?”
“驴车不是床,而且,今天是中秋。”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笑道,“那你得给我检查下,伤口恢复地怎么样了。”
刚开始时候,公冶明还老老实实的解开纱布,让他帮忙换药。后来,伤口开始结痂,他也不给白朝驹看了,大抵是嫌他烦。
现在他这样说,公冶明只好在床上坐下,不情不愿地解开亵衣。他的伤在侧腰,虽然解开了衣扣,但只露出条缝,看不清伤口。
白朝驹坐在他左侧,把他的衣服一点点拉开,前端还比较细小,往侧面越来越宽,是新长好的颜色略深的肉,加上有些歪斜的针脚,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显眼,和蜈蚣似的。
“很丑。”公冶明小声说道。
“是有点。”白朝驹笑道,“愈合了就好。再说了,谁叫你乱动,把伤口扯开的。”
公冶明取出口袋里那张写了“渭南鸡笼山”字样的布块,摊开给白朝驹看,不解道:“有这么难看懂吗?”
白朝驹仔细看了看布块,字确实没错,但他不按笔画写,字的框架实在奇怪,若不说是哪几个字,真是有点难懂。而且写在布块上,分不清上下左右,也不怪白朝驹刚开始拿反了,更加看不懂。
“说实话,是不好懂。”白朝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从今往后,我教你练字吧,相对的,你教我手语,如何?”
公冶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了,快睡吧。”白朝驹替他把衣服扣好,见公冶明伸手,摸起那柄横刀,抱在怀里。
“你睡觉还抱着刀做什么?”白朝驹说道,见公冶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么宝贝你的新刀?我们在郡主府里,又不是别的地方,没人会拿你的。”白朝驹劝道,看他还是不松手,又说道,“那我睡外侧,帮你看着。”
“不行,你睡里面。”公冶明说道,伸腿架住他,不让他动。
“那你别抱着刀,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放枕头边,哪有抱着刀睡的?”白朝驹说道,伸手抱住他架自己身上的腿,“不然我也这样睡。”
公冶明眼睛微微瞪大了,白朝驹不止抱着他的腿,还一个劲往上抬,抬到肩膀上,把脸往大腿内侧贴。
公冶明感觉耳根火一样的烧,身体又热又胀。他慌忙把刀塞到枕头下方,这才感觉自己的腿被松开,他立刻把腿收回来,缩了缩。
借着特别明亮的月光,白朝驹瞧见他的耳根有些发红的,他的耳根好像一直都是红红的。
公冶明也凑得很近看他,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又密又黑,显得眼神很深邃。
“我想……”公冶明念出两字,就见白朝驹的眼睛睁大了,睁得圆圆的,只能退一步道,“我想吻你。”
白朝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惊讶了片刻,笑道:“这是房事,你从哪里学来的,不会是那夜在魏伯长房外……”
他见公冶明点了点头,笑道:“这是男女之间的事,我们两个男的,怎么能行?等你以后娶了新娘,洞房花烛夜,想干什么都行。”
他说着,就见公冶明一个劲地摇头。
白朝驹有点不忍心再拒绝他,若是其他男人这样,他一定是拒绝了。可他想到,公冶明从小就没接触过什么好人,自己大抵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才会对自己这样示好。等他以后接触到更多人,会明白怎么回事,现在稍稍满足下他,也没什么关系,就答应道:“那你来吧。”
公冶明的眼眸忽地明朗起来,白朝驹也没见过他这般开心的模样。他没有笑,只是眼神变了点,像是深潭上头飘散的水汽,在阳光照耀下,露出虹彩,显得深潭不再是死水一片,多了几分诱人的梦幻。
他伸出手,一手搂住白朝驹的脖颈,另一只把他脸上的乱发拨开,接着低头,在他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轻轻点了下。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感觉,见他很快又躺了下来,合上了眼,嘴角带着笑意。
“好了吗?”他问道。
公冶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睡吧。”白朝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70章 临江楼彼岸·上 那时,他出现在临江楼……
清晨的太阳从门缝里照射进来, 小屋里亮堂堂的,床上两人胳膊靠胳膊地睡在一起。
其中一人动了下,想翻身, 发现衣角被另一人压住了。他用力地把衣服从那人身下扯起来,只听“呲啦”一声,布料开了个口子, 他也不扯了, 把还睡着的那人用力拽起来。
白朝驹迷迷糊糊地坐着,昏沉地揉着眼睛。
他昨夜有些贪杯,现在脑子也有些晕乎。他见天色很亮了,就换好衣服, 去找陆歌平聊渭南的事。
“郡主在院子里赏花, 你直接去就是了。”莺儿姑娘说道。
白朝驹走到昨夜饮酒的院里,清晨阳光正好,白菊格外清丽,迎面芳香扑鼻。
“起这么早?”陆歌平白衣玉立,远远就看到了他。
白朝驹恭敬地向她行礼。
“是去渭南的事吧?”陆歌平猜到了他的来意,“你们才回来,不歇几天, 就这么着急地走?”
“重明会众人从桃源谷撤离后, 定会去朝凤门,我想趁热打铁, 先探探渭南,摸摸他们的底细。”白朝驹说道。
“若是要进朝凤门,单你们俩人,肯定是不够。”陆歌平说道。
“我也这样考虑,但我们需先探清朝凤门具体位置, 就同重明会一样,这次我会小心谨慎,不会再打草惊蛇了。”白朝驹很诚恳地说道。
陆歌平微笑道:“你得记住,我们刺探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刺探我们。若朝凤门真在那里,渭南一定处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明白。”
“其实,在你们去渭南前,还有个地方,最好能再去一趟。”陆歌平说道。
“是什么地方?”白朝驹问道。
“建州。”
“建州?”白朝驹疑问道。
“那里有个人,值得你们去看看,你去问问公冶明,看他愿不愿意带你去。”陆歌平神神秘秘地说道。
建州城,还有个人?还是小老鼠认识的?会是谁?白朝驹满腹疑虑地往屋里走,屋子里没人。
郡主府的某处角落里,公冶明正蹲在地上,用手一点点地刨土,刨出个碗大的小坑。
鸳鸯看到了他,疑惑的走上前去,见他脚边有只躺在地上的老鼠,背上秃着毛,又丑又大。
“原来你打了只老鼠,别埋了,我去喊鸿宝丢掉就是。”鸳鸯说道。
公冶明不理她,小心地提起老鼠的背,老鼠头耷拉下来,它脖颈上有道口子,还在一点点的流血。
他把老鼠轻轻放到坑里,然后一点点地把土盖上,用石子搭了个坟堆。
“你在给老鼠起坟?”鸳鸯新奇地问道,公冶明点了点头。
真是个怪人,鸳鸯想着。
“你怎么在这儿?”白朝驹总算找到了他,远远对他挥手。
“这是什么?”白朝驹瞧见了他脚边的小石堆。
“没什么。”公冶明说道。
不就是埋了只老鼠吗?为何不说?鸳鸯疑惑地想着,她也没想太多,走开了。
白朝驹看了看小石堆,看了看公冶明,见他不愿说,也没再纠缠,切入正题道:“郡主说,你在建州有个认识的人?”
公冶明疑惑地皱了下眉,他记得建州,是和白朝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但认识的人……
“似乎和朝凤门有关?”白朝驹又补充道。此话一出,公冶明的眼神瞬间变冷。
白朝驹忽然猜到是什么人了,他惊愕道:“难道是朝凤门要你去杀的人?”
公冶明说道:“应当是李揭元。”
“李揭元,可是李安信的独子?就是你救出来的那个孩子?”
公冶明点了点头。
“他原来在建州。”白朝驹惊叹着,他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要是没猜错,他就是被临江楼附近的一户人家收养了吧?”
“在临江楼河的正对岸。”公冶明说道。
“还真是这样。”白朝驹喃喃道,“带我去见见他吧,郡主既然提到他,说明他与朝凤门有关。”
公冶明微微皱着眉头,半晌,他轻声吐出一个字“好。”
俩人收拾好东西,往建州城出发,处州到建州不算远,快马疾行一日就到。
一路上,公冶明一言不发。白朝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常常这样,不算稀奇。
他们来到一户寻常人家门前,白朝驹轻轻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和善的夫人,穿着简单但颇有气质,她见白朝驹面生,问道:“你是?”
“我们是李安信的故友,先来看看李揭元。”白朝驹说道。
夫人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并不认识李揭元,他也不可能在我家里。”
公冶明慌忙上前一步,问道:“夫人,梁忘忧可在?”
夫人见到他,脸色柔和了,招呼道:“进来吧。”
“你替他改了名?”白朝驹小声问道。
“是他父亲的嘱托。”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心想也是,毕竟是掩人耳目带出来的孩子,也不能用从前的身份,是该换个名字。
“我记得你,那夜,就是你带这孩子来的吧。这孩子是你的谁?弟弟?”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是不认识的孩子。”公冶明说道。
夫人忽地笑了:“不认识的孩子?我都听到了,那天深夜,你挨家挨户地敲门。他的名字,也是你写给我的,你当真不认识他?”
“娘亲……”孩子奶声奶气的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你就是梁忘忧?”白朝驹蹲下来,对孩子问好,“我叫白朝驹。”
“我不认识你,我认识他。”孩子指着站在远处的公冶明。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白朝驹问道。
“不知道。但是他救我出来,这里有道疤,很好认。”孩子笑嘻嘻地伸手,在鼻梁上比划着。
“梁忘忧,你先去院子里玩,娘亲有要事说。”夫人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听话地走开了。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他父亲的消息吧。”她把一个信封交到白朝驹手里,“实不相瞒,他的亲生父亲已经过世。这信本不应该给外人看,可你们既然是孩子的救命恩人,给你们看看也无妨。”
白朝驹接过信,打开来,信是用血书写的,打头的题目格外引人瞩目:李安信悔过书。
“当你读到此书时,鄙人应当已不在人世。鄙人本是太保的暗卫,听信谗言,受人利用,铸成大错。鄙人本非大贤,却因大错获取官位,身居高位而任人摆布,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不论鄙人是为何而死,死而无怨。”
白朝驹明白了,李安信姓李,只因他身为李默的家奴,李是赐姓而非本姓。原来师父身边走漏皇上消息的人,就是他。
难怪朝凤门要取他的性命,他知道的太多了。朝凤门察觉了他想悔过自新的心思,害怕他将消息外泄,才派人杀了他。
白朝驹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上的信纸,心情也变得复杂。这事从另个角度来看,未尝不是件好事,李安信本就是歹人,本就该死,公冶明也不算是误杀好人。
“小老鼠,其实你……”白朝驹正想同他说,才发现他人不见了。
白朝驹慌忙跑出去找他。
小屋的后院靠着条小河,河对岸就是临江楼,临江楼在先前大火中被烧成了废墟,现在剩下片残骸,空荡荡在河岸边。
白朝驹记得这里,先前,他偶尔会跑到临江楼的屋顶上吹风,看着河对岸。就是这间小院,时常有个孩子在玩耍。
而公冶明,应当就在呆在河滩的那棵大树上。他出现在临江楼不是巧合,因为他就潜藏在临江楼附近,暗中守着河对岸的小屋。
当然,那棵大树已经被白朝驹粗暴地打折了,只留下个参差不齐的木桩,孤零零地站在河滩边。
白朝驹是在芦苇岸找到的他,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白朝驹认错了人,正巧公冶明也蒙着脸,不想让白朝驹瞧见他的面目,用一根竹竿从河上逃跑了。
而现在,公冶明蹲在河岸边的石块上,缩成一个小黑点。
他拿着根芦苇,把芦苇花序一根一根的摘下来,丢进水里。
“你还好吗?”白朝驹低声问他,他不说话,也不抬头,依旧扒拉着手里的芦苇花。
白朝驹只能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侧头打量着他,看见他纤长的睫毛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
“你看到他的信了吗?他自己说了,是他走漏的消息,害了我师父,他死而无怨,你也不必如此自责。”
公冶明只是喃喃道:“这不对,这不对。”
“怎么不对了?”白朝驹问道。
“他已经悔过,我却杀了他。”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沉默了,这话确实没错,李安信虽然被人利用、酿成大错,正是因为企图改过自新,才遭到杀生之祸。而他自己,也是个被人利用、酿成大错的人……
“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是被仇老鬼害的……”
“可我明明有的选!”公冶明突然嘶喊道,白朝驹被他吓了一跳,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情绪激烈过。
他现在意识到那个问题了,他既然能救出李揭元,也必然能救出李安信,也能救李府其他人。
可那时的他,完全是麻木的,只知道按命令行事,致使整个李府,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孩子。
甚至是李安信救了他,若不是李安信同他做交易,他到现在还是个唯命是从的行尸走肉。
“我是不是很肮脏?”他问道,看着水里自己的轮廓,在一层层的涟漪里扭曲、变形,黑黢黢地杂糅在一起,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
“你不要这样想,好好听我说。”白朝驹掰着他的肩膀,逼他正对着自己。
“李安信,是被朝凤门害的。把朝凤门灭了,替他报仇,也替你自己报仇。”
公冶明抬起头,脸上还有两道湿润润的泪痕。他看着白朝驹坚决且热烈的眼神,用他那颗破漏得空空如也的心,很努力地去感受那份真切和悸动。
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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