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瘴气桃源谷6 瘴气深处有桃源
两人按照小禾姑娘的指示, 沿着田埂一直往南走,走了足足一里,总算走到一片寨子前。这里与其说是寨子, 不如说像个小村落,里头男女老少都有,穿着靛蓝色的衣服, 倒没带什么银饰, 打扮得稀疏平常。
家家户户有着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一副太平富足的模样。
“二位是来?”一个老翁认出他们是从外头来的生面孔。
“敢问重明会的魏帮主,可在此地?”白朝驹问道。
老翁又问道:“二位找魏帮主何事?”
“我想请他帮忙解蛊。”白朝驹如实答道。
老翁点了点头, 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白朝驹跟着他, 他察觉边上少了个人,一回头,就看到公冶明还在原地,正欲转身离去。
白朝驹赶忙跑过去拉他。
“我还是不去了。”公冶明说道。
“别啊,就让魏帮主看看你的蛊。”白朝驹执意要拉他。
公冶明只好跟着去,但心里依旧觉得不好,说不上为什么, 他就是觉得魏莲不会放过自己。
白朝驹其实心里也没底, 他寻思俩人都走了到这里,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魏帮主不是魏莲, 重明会的人蛮不讲理地拿了小老鼠的刀,这么多村民看着,帮主多少也得给个面子,至少把刀还回来。
老翁把俩人带到深处的一间小屋前,那小屋和外头的也差不多, 泥巴糊的墙,屋顶铺着瓦片,普普通通的一间小瓦房。
一男子站在院子里遛弯,看着俩个陌生的少年过来,站定了身子,面容和蔼地看着他们。
“这位是魏帮主。”老翁介绍道。
“在下白朝驹,这位公冶明。”白朝驹拉着他对魏帮主行礼。
“二位特地穿过瘴气谷来到这里,路上也不容易吧。”魏帮主和蔼地笑道,声音颇为慈祥。这让白朝驹有些惊喜,这个魏帮主,似乎和那个邪气乖张的魏莲不一样。
“帮主,在下有个朋友中了名为一月蝉的蛊毒,命不久矣,不知帮主可否愿意救他一命。”白朝驹说道。
“一月蝉?”魏帮主有些惊讶,“这蛊倒是很难得,他怎么会中这种蛊?”
“是魏莲给他下的。”白朝驹一五一十答道。
“果然是这小畜生!”魏帮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说罢,他让两人在院子里稍等,转身走进屋里。
片刻之后,见他手里端着个琉璃小瓶,里头装着半瓶红色的粘稠液体。
“这里是槐花蜜,兑了丹支树的汁水,所以看起来是红的。你将这花蜜涂在他脸上,再取个蜡烛,把化出来的蜡点在他的印堂。不消一会儿,一月蝉会自己爬出来。若是它不爬出来,你再将蜡点在左右两侧的攒竹穴和鱼腰穴上。”
“好。”白朝驹伸手接过琉璃小瓶,将魏帮主所说一一记下。
魏帮主见他还不走,笑着问道:“还有何顾虑?”
白朝驹推了下公冶明的后腰,把他推得往前走了一小步,说道:“我这位朋友,身上也中了个怪蛊,可否请帮主帮忙看看?”
“哦?”魏帮主打量着他,见他面色红润,眼眸干净,不像是中了什么蛊的样子,只是疑惑地伸手握向少年脉搏。
浅听了会儿,他惊讶道:“难不成……他中的是蛊王?这东西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我这儿有个医术高明的巫医,可以请他看看。”
说罢,帮主看了眼老翁,老翁立刻会意道:“二位随我来。”
白朝驹拉着公冶明,跟着老翁的指示,顺着村子的主道一直走。其实就是从方才走进来的路,往回走去。
走到临近田野边上,老翁带着俩人走进一间茅草小屋。
小屋里灰灰暗暗的,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看模样比魏帮主大不了几岁,约莫四十上下,可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让他看起来格外苍老。恐怕做巫医比做帮主操劳得更多吧。
老翁对巫医说道:“神医,帮忙看看这位少年。”
“坐下。”巫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凳,头也不抬一下。
白朝驹把公冶明摁到凳子上,看着老神医拉起他的袖子,手指摸着他的脉搏,摸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白朝驹等得有点着急了,这屋子狭小,也没啥窗户,闷闷的,他额头的汗直往下掉。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忽地被掀开,一股大风吹了进来,是股火一般炎热的风。
来者正是魏莲,他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阴魂不散地赶来了。他看到白朝驹,故作惊讶地说道:“你竟然也在?”
“魏莲,快把刀还给他!”白朝驹直接说道。
“还刀?”魏莲冷笑了下,仿佛听到什么无比荒谬的话,“你倒是问问他,能不能把我爹养的六条药蛇还回来!”
“你把那些蛇都杀了?”白朝驹也惊了下,之前公冶明给他说掉进蛇洞的事,只是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就说小禾把自己救了出去,也没说蛇怎么样了。
“不止是杀了,他还把蛇血给喝了!我爹拿药材喂了十年,就为了那口蛇血。”魏莲喊道。
看魏莲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白朝驹不厚道地笑了:“这不是你刻意请他下去喝的?看来他没辜负你的一片美意呀。”
“美意?”魏莲挑了下眉,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了。
公冶明忽地起身,把手腕从巫医手里抽出来,一把抓住白朝驹,就往屋子外头冲。
“怎么了?”白朝驹还有点懵。
“他去找帮主了,快走!”公冶明说道。
俩人才走出小茅屋,就见村民不知何时变了面孔,各个面露凶色,势要将二人围剿。
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什么锄头、钉耙、铲子、叉子,都是长柄的,挤在路上,就往俩人身上插过来。
先前两人已见过帮主一面,这魏帮主笑容和蔼,但呼吸平和,脚步轻盈,内力蓄而不发,是个高手。若是被村民缠住,等帮主过来,他们俩都得完蛋。
公冶明眼疾手快地伸手,手刀拍下一人的锄头,只瞬间就腰马合一,挥着锄头往空中一搅,四五柄农具都被他搅在一起。
“往我后头走!”他对白朝驹说道。
那间茅屋背后正好有条小道,是通往农田的近道。白朝驹相信他的本事,埋头就往小道上冲。
公冶明把手上的锄头往身后拉,那些村民也奋力拽着手上的农具,要把他手上锄头拉过去。
但他后拉的这一下,只是作势借力罢了,村民一使劲,他就直接松手,手上的锄头被众人大力掀到空中。众人慌忙躲避,他也马不停蹄就往身后的小道跑去了。
俩人在田地上飞速跑着。公冶明的轻功是步法,跑起来不算太快,但他步法轻盈,在田里的泥巴地上跑得很灵活。
白朝驹的轻功是行法,跑得快,他跟师父学得渡海踏波步,师父说,练成了可以在海上跑。他还没法在海上跑,但跑跑泥巴地完全够用。
俩人一下子就把身后暴动的村民拉出去好远,这一里地走着不快,跑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头,到了瘴气谷跟前。
左看右看,看不到小禾的踪影,听着后头众人越追越近,俩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往瘴气谷里冲进去。
往里没走几步,瘴气就重起来,伸手不见五指。
白朝驹怕走散了,就伸手去拉公冶明的胳膊,刚伸出手,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热热的,前掌处因为常年握刀,覆着一层薄茧,但也不硌手,摸起来软软的。
两人闷头在瘴气里走了许久,终于听不到追击的脚步声。
白朝驹的心跳还是很快,虽然甩掉了追兵,但这样大的瘴气,就算小禾要找自己,也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而且他记得,在师父的书里看到过,瘴气里不能待过三日,待一日问题不大,待两日算勉强,若是待了三日,瘴气会侵害脏腑。若待过五日以上,任凭你功法再高,都要一命呜呼了。
白朝驹一边想,走得也心不在焉。他忽地感觉那只手把自己大力一拉,拉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一抬头,见公冶明就站在他跟前,拉着自己的手在胸前,闭着眼。
“你的手劲,好像变大了。”白朝驹说道,心想那些药蛇真有增强功力的效果,难怪魏莲这么生气,是他弄巧成拙了。
说罢,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是闭着眼,也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闭着眼的样子倒是乖巧,让白朝驹想起那日他扮做书生的样子。即便鼻梁上有道飞扬跋扈的疤,也只是多了几分孩子气的调皮。
这时,他睁眼了,眼睛是漂亮的小鹿眼,眼神很干净。
怪异的点就在这儿,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他手上血污无数,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份干净反倒令人觉得违和。这不像是干净,像是种空洞,像是他打心底里觉得杀人不算什么,只是种生活方式罢了,毕竟他就这样活了十年。
他是因为自己的某句话,才收敛一些行径吧。其实也没有完全收敛,偶尔还是会露出点习以为常的部分。
可他的本性不坏,他是会帮人的。
白朝驹眉头皱起来了,若是没有仇老鬼,这该是多好一个孩子啊。
怎么偏偏就这样。
偏偏是他。
第52章 瘴气桃源谷7 假泉水和真疯人
“刚刚好像有水声, 现在又没了。”公冶明说道。
“在哪个方向?”白朝驹问他。
公冶明拉着他的手,让他跟着走。
若是有水就好了,这里的溪水, 定是通往碧螺湖的,沿着溪水走,就能走出去。
公冶明带他走了十几步, 忽地停下了。两人边上有个巨大的树洞, 宽约五尺,很深,黑洞洞的,不知是怎么蛀出来的。树洞里头散着些许干枯的树叶, 看着还算干净。
“先在这里休息会儿, 保存体力,等听到水声再走吧。”他对白朝驹说道。
他这话说的在理,瘴气本就伸手不见五指,若是胡乱地走,反倒越来越迷糊。俩人大清早起床出来,花了大半日时间到达重明会,从那里逃出来后, 又在瘴气中行走好久, 白朝驹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他想抬头看看天色,但瘴气实在太大, 看不清太阳是不是要落山,只是觉得周边的光线有些变暗。
白朝驹扒拉了点周边干净的长草,铺在树洞里,这样躺下去舒服些,也省得沾得一身泥巴。他忙活半天, 见公冶明一手拿着一手上攥着匕首,往树干上敲。
“这是……?”白朝驹好奇道。
“运气好可以取到水。”公冶明答道。
白朝驹从他的方向看去,那粗壮的树干被他掏了个两寸宽的小洞,又深又黑,依稀见到见汁水挂在洞口。
公冶明小心地卷起片树叶,卷在洞口,当做衍生出来的出水口。接着他把匕首钉在树干上,将手里半截竹筒挂在匕首上,竹简的开口正对着出水口。
这时候天也暗下来了,顷刻间白天变成黑夜。瘴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倒是颇有夏日的感觉。
今日算是凉爽,不闷不热,若是不在瘴气谷里就好了。白朝驹躺在树洞里,双手抱头,看着漆黑的洞顶发呆。不一会儿,公冶明也钻了进来,在他边上躺下。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树洞里黑漆漆的,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只闻到浓烈的泥土和草木的气味,那种大自然的芬芳。
公冶明闭着眼睛,他感觉心跳莫名地快。
这时候,一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耳边传来明亮又温柔的男声:“我们明天可以出去吧。”
这声音格外好听,他感觉自己的心口有小猫在挠,接着就有躁动的头发扑过来,扑了他满脸。
白朝驹的头发又密又长,为了躺着舒服点,他把发带解开了,头发散的到处都是。他昨日洗了头,发丝间残留着一缕皂香,夹杂着树叶的清香。还有股奇特的香气,像是檀香中杂了些许的野性,从他的脖颈上透出来。
他已经睡着了,能听到平坦的呼吸。
公冶明觉得自己身体前所未有的热,脸颊像火烧了一般,烧得他颧骨又热又胀。他先前从未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像是种兴奋,又和见血的兴奋不太一样。
白朝驹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这晚他睡得很好,体力都恢复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发现身后没有人,整个树洞里只剩下了自己。
怪了,人呢?他赶忙爬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爬出树洞,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眼前都是瘴气,根本看不到人影。
树干上挂着的那节竹筒倒是盛了水,约有大半杯,勉强够喝了。
可公冶明昨天说了,先在这里保存体力,等听到水声再走,他总不能抛下自己先走吧。
白朝驹总算想到往上看看,大树粗壮的树杈上躺着个人,支着腿,脑袋倚在树干上。
“小老鼠?小老鼠?”白朝驹喊他。
喊了有四五声,树上的人总算动了,从树干上探出个脑袋。他头发都湿透了,一绺绺的贴着额头上,眼里有些迷茫。
“你怎么跑树上去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张了下嘴,他本来想说,洞里太热了,才跑到树上睡。可他又想到昨夜自己的状态,破天荒地改口道:“我起来在树上看看路。”
“哦。”白朝驹装模做样的应了声,心想他哪是起来爬到树上去的。他的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是在树上睡了一夜吧。
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想和自己睡一起吗?前天在客栈里还好好的……
白朝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一直也没搞懂他,就不想了,明知故问道:“那你看出啥来了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从树干上跳下来。
“你的运气挺好,有水了,喝点吧。”白朝驹把竹筒解下来,递给他,看他只是浅浅的喝了两口,就还给自己。
“多喝点。”
“喝饱了。”
喝饱了?喝露水喝饱了吗?白朝驹看了眼竹筒,里面的水似乎没少多少,他也稍稍喝了两口,把竹筒封好,准备一路带着。
正巧这时候,传来了水声。一下下的,格外清晰。
这水声,很近了。
公冶明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往水声的方向快步走去。
水声越来越响了,眼前的瘴气也渐渐变淡,显出一片空旷的石滩。
石滩上坐着个小孩,嘟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原来水声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可在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
小孩见有人过来了,绽开笑容,乐颠颠地跑过来。他拉起公冶明的手指,要他跟着自己走。公冶明一手被小孩拉着,另一手牵着白朝驹,就这样侧着身走。
小孩带着他们穿过一小道洞穴,这洞穴里别有洞天,是一大片草地,草地里有座小茅屋,倚着石壁而建。茅屋的院子里有口井,还种着不少蔬菜,种得歪歪扭扭的。这里的空气很清澈,没有瘴气,闻起来很清新,令人身心愉悦。
“娘,有客人来了。”小孩奶声奶气地对着屋子喊。
屋子里闻声跑出来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子,身材丰盈,穿着短打,对着两人笑,笑起来下巴尖尖的。
“秋生,你怎么带朋友来了?快来快来。”她对着俩人招呼道。
秋生是谁?俩人疑惑地对视一眼,心里都得出了结论,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秋生……”她忽地凝住了,看着公冶明的脸,“你的脸怎么伤到了?是谁弄的?是不是叶藏弓?我就知道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等着,我去拿药……”
说罢,她又往屋里走,真去拿药了。
公冶明见状转身就往屋后走,他想看看那里有没有其他的路出去,更重要的是,他要躲开这个疯女人。
“你别走啊!她应当知道怎么出去,我们配合下她……”白朝驹小声喊道,就见女人走出来了,手上端着个小瓷瓶。
她看到白朝驹一人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忽地绽开笑容,说道:“秋生,你可算来了。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你的脸被人伤了,担心死我了,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
说罢,她伸手要往白朝驹脸上摸过去,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白朝驹惊慌地退后半步,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说道:“我是秋生的朋友,不小心迷路到了这里,姐姐可知道如何出去?”
“秋生的朋友?”疯女人皱起眉头,打量着他。
白朝驹想起她方才口中的人名,胡诌道:“我就是叶藏弓。”
“是你呀。”女人又绽开笑容,“快快,来屋里坐坐吧。我听他老提起你,说你的苗刀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你老家可是在龙门山?那里风景一定很好吧……”
她带着白朝驹走到屋内,安排他在桌边坐下。
“你跟我聊聊秋生和你们一同闯江湖的趣事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鹦鹉洲比武认识的吗?”
“我现在特别着急,想从谷里出去,能带我到碧螺湖边吗?”白朝驹问她。
“碧螺湖……”疯女人好像进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我也不知道碧螺湖在哪里,秋生会带我去的。他说,那地方有群恶人,砍了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桃树,村民托他讨个公道。可是奇了怪了,他怎么还没来……”
她陷入了惆怅,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对了,他一定是去托人磨他的剑了,他最宝贝那把剑了,出发之前,可得把剑磨好了。”
她又笑着看向白朝驹,说道:“你知道碧螺湖?那地方危险吗?那些人怎么样?你要是有什么知道的,可一定要说出来,我好提醒他。”
她的记忆,好像停在去碧螺湖前了,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她,让她把一切都忘了,永远停在去碧螺湖之前,还有她的秋生。
白朝驹环顾了下四周,这个小茅屋的梁柱有些破旧,但茅草很新,像是不久前才换过。她家里还有口米缸,里面存着半缸子米,这里应当是种不出米的。
白朝驹知道了,有人会来照顾她,大抵是某个好心的村民,隔段日子来一趟,给她送点吃的。不然,以她现在的状况,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那是你的孩子吗?”白朝驹问她。
“你说阿兰?”女人笑道,“是呀,她是我和秋生的孩子,是个女孩儿。性子随她爹,有些太野了,喜欢在泥地里瞎玩。”
“我想去看看阿兰。”白朝驹说道,他礼貌地起身,走到院子里。见阿兰席地而坐,扒着院子里的草玩。
“阿兰?”白朝驹蹲下身子,试着叫她。小孩抬起头,乐颠颠地走过来了。
“这里是不是经常有人来?”白朝驹问她。
“有。”阿兰说道。
“阿兰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吗?”白朝驹问。
阿兰歪着脑袋,思考着。
“一天、两天、三天……他三天后会来。”
三天?勉强还来得及。白朝驹想着,等那人来了,一定要让他把自己和公冶明带出去。
第53章 瘴气桃源谷8 曾许人间第一流
白朝驹心里有了底, 他站起身,左看右看,看不到公冶明在哪里。
“他在那里, 在狗狗边上。”阿兰看出他在找谁,拉起白朝驹的手,要带他过去。
他跟着阿兰走到茅屋侧边, 有一处小小的凹槽, 在石壁上,白朝驹看到个黑衣服的人蹲在那里。
“你在逗狗吗?”白朝驹走近过去,看到他拉着两根木棍似的爪子,那干瘪的爪子从洞窟里伸出来, 手指根根分明。
哪爪子长成这样的狗?白朝驹定了定神, 看清楚洞窟里倚着的,分明是个人。
那人模样和骷髅差不了多少,他双手双脚都细得皮包骨头,肚子倒是鼓鼓的,与干瘪的四肢不成比例。他的眼睛被挖去了,留下两个凹坑,看起来更像骷髅。他的耳朵也被削去了, 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
公冶明拉着那人的手, 在空中笔划着什么。
干尸张了张嘴,从干瘪的嘴巴里挤出句浑浊的话:“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
白朝驹这才确定他是活人, 惊讶的看着公冶明:“你刚刚……是在和他说话?”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瞎了,也聋了。”
白朝驹若有所悟,原来小老鼠拉着他的手,不是拉着玩的,他是在比手语, 让那人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只是那人手脚都干干瘪瘪的,好像也被废了,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然不会倒在这里。
“他是谁?”白朝驹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形同骷髅,眼盲耳聋,四肢具废的人,难道就是女子心心念念的秋生?她想他都想疯了,可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也许正是因为他变成了这样,她才不敢认他吧。
那干瘪的人忽地笑了下,问道:“晴儿还在吗?”
公冶明托着他的左手,把他右手三指折拢,只伸着拇指和小指,小指往下贴着左手手掌上。是“在”的意思。
干瘪的人说道:“晴儿,你一定很辛苦吧,这么久了。”
空气沉寂许久,他又说道:“你们快离开这里,小心重明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朝驹也蹲下来,他想问个究竟。
比划半天后,那干瘪的人发出了一声长叹:“你们知道中原三剑客吗?”
二十年前,长江畔鹦鹉洲每年举办比武大会,吸引东西南北的侠客参加。
其中一场相当出名,那一场之前,比武台上鲜有人用剑。剑的名声在外,可造高且易折。自秦汉后,剑就不及刀泛用了,先是军队中,慢慢扩散到民间,更多作为一种配饰。
那次比武,有一名惊才绝艳的年轻剑客,他使一柄长四尺的双手剑,一举拔得头筹。
打那之后,就有数以百计的人用剑了。他们的剑术不怎么样,却争相模仿他的穿着,模仿他的发型,希望以此名扬天下,或是俘获少女的芳心。
可这些模仿者无一比得上那人,越是模仿,倒令那人的声名越发浩大。人人都说,他是全天下第一流的剑客,他叫闻秋生。
只有他的几个老友,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这人看模样是个翩翩君子,其实是个长不大的幼稚鬼。他自恋的很,最喜欢撩拨无辜少女,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
“我说啊,既然我们闻公子都扬名天下了,咱们几个岂不是可以借借他的风光?”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她腰间别着捆红色的鞭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客,名叫阮红花。她和闻公子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而闻秋生显然没把她当作一名女子。
“小红说得对啊,我们该怎么蹭蹭他的名号呢?”应和她的是一名反手持着长刀的少年,他带的是柄苗刀,有他腿那么长,名叫叶藏弓。
“就叫……中原三侠如何?”阮红花说道。
“不行不行,这名号和江南二侠太像了。自打江南二侠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后,江湖上都取笑他们,说是江南二傻。若是我们也叫这名,马上就有人说我们是中原三傻了。”叶藏弓反驳道。
“江南二侠?那是谁?”问这话的是名温婉的少女,她笑起来很明媚,下巴尖尖的,名叫袁晴。
叶藏弓同情地看了袁晴一眼,他知道,她是闻公子的新欢,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抛弃了。
“江南二侠就是两个自命不凡的二傻子,一个使枪的姓杨。还有个名字很长的,好像是纵什么,我也不记清了。”阮红花说道。
“不如这样。”闻秋生说话了,“你们不是想蹭我的名气吗?就叫三剑客如何?”
“哈?”阮红花和叶藏弓同时发出疑惑,他们一个使鞭子,一个使苗刀,和剑挨不上半点关系。
“这有啥。”闻公子信心满满道,“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闻公子的师弟师妹,刀和鞭子都是你们练着玩的,他们又不会真的来试探你。”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叶藏弓应道。
“好……吧?”阮红花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于是,借着闻秋生的名声,中原三剑客也传开了。
人们只知道,三剑客有四个人,是闻秋生和他的三个跟班。至于为何是三个跟班?三个跟班用的是不是剑?压根没人关心这事。
中原三剑客行侠仗义几年,却同江南二侠一样,在一个秋天忽然消失了。自此,闻秋生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有人说,最后看到他时,是在碧螺湖边,他要替桃源村的村民们讨个公道。
白朝驹不知道中原三剑客的事,公冶明更不知道,这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那时他们才刚刚出生,只是个婴儿。
“重明会擅长用甜言蜜语迷惑你,你若是放松戒备,就是中了他们的诡计了。”闻秋生说道,“孩子,你应当也是练剑的吧,或者是练刀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闻秋生的剑术,曾经是天下第一啊!你我既然有缘,我就教你几招,你去寻一节竹竿来,长约四尺。我现在这样,只能口头交给你了。能不能学会,得看你的悟性,你若真能学会,也定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他有这么厉害?”白朝驹疑问道。
“剑太金贵了,我不喜欢用剑。”公冶明说道。
“可他都说要教咱们了,就听他说的学上几招吧。”白朝驹说道,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是呆着,前来送食物的村民还得过几天才来,不如跟着他学学。
公冶明只好走到院子里,拿匕首砍了两根竹子,把枝杈削干净了,分给白朝驹一支。
接着他拉了拉闻秋生的手,示意他准备好了。
“我教给你的是善水七式,一共七招,招式简单,但变化无穷。”闻秋生说道,“第一招,水落归槽。半蹲起手,剑尖指地。向前迈两步,接剑花挥斩首级。”
他这样说完了,白朝驹听愣了:“什么?这是什么动作?”
他看公冶明已经半蹲下来,双手握着竹竿,接连笔划着,把竹竿挥得虎虎生风,好似真有那么两下子。
“哇,你怎么一下就会了?快教教我。”白朝驹说道。
“这招和仇老鬼教我的有一式很像,我自由发挥了下。”公冶明解释道。
他见白朝驹照着他的模样,半俯下身子,就走上前去帮他摆正姿势。
“……要压这么低吗?”白朝驹感觉自己后背被死命往下按,按的脑袋充血,随后,下巴被人一把抬起来。
“把脖子搁在剑上,你要自刎吗?”公冶明说道。
“这样?”白朝驹僵持着他的姿势,也不敢乱动。他余光看到公冶明点了点头,就按方才闻秋生所说,迈步向前,接剑花。
他忘了一件事,他没使过武器,不会剑花,于是拿着剑在空中胡乱的挥。余光瞥到公冶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其实在放空,可能是脸上那道绯红的疤痕显得有些冰冷,白朝驹莫名感觉自己被鄙夷了。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笨,你先教我舞剑花吧。”白朝驹硬着头皮走上去。
这时两人面对面站着,站在平地上,白朝驹忽地发觉,对面的人似乎长高了一些。三个月前他们刚见面时,他还能平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居然要带点仰视了。
他把手掌摊平,抵着公冶明的头顶,慢慢往自己头上挪过去。他果真是长高了,高了大概一寸左右。
公冶明看他盯着自己许久,又忽地伸手摸自己头顶,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你长高了。”白朝驹兴奋地说道,他瞥见公冶明的耳朵红红的,连带着侧脸也有些微红。
“你还好吗?”白朝驹忽地想起,从郡主府出来,到这地方也有近二十天,他上次吃解蛊毒的药,还是和自己闹别扭前。这样算来,已经三十天了。
他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想看他是不是蛊毒发作,却被公冶明伸手拍开。
“你!”白朝驹吃痛地摸着手,“你是不是一个月没吃解药了?感觉还好吗?要不要歇会儿,别用内力了。”
“我从郡主府出来时,在徐芳地方拿了几贴药,几日前才服过。”公冶明说道。
“还好你拿了。”白朝驹才松了口气,又寻思郡主也没说起这事,怀疑道,“拿药?你该不会是偷的吧?”
“拿的。”公冶明面无表情说道。
“不告而取就是偷啊,你……”白朝驹看他双眼澄澈地注视着自己,也不好怪他了,说道:“你教我怎么转剑花吧。”
公冶明伸出手,握在白朝驹持竹竿的手上,带着他把竹竿转动起来。
就在这时,闻秋生开始说下一招了:“第二招,水流云散。这招步法很关键,起手持剑于胸前,压剑柄后快速撤步,再快速向前迈步刺出……”
白朝驹的手腕被拉着转,耳朵又传来新的招式,他哪个都没记住,感觉脑子要分裂了,无奈地喊道:“你先让他停一停!”
第54章 瘴气桃源谷9 “你不一样”
两人在后院学了两日, 连蒙带猜的,把闻秋生所说的善水七式练了个七七八八。
白朝驹一开始学得慢,熟悉了手上的剑后, 也越学越快了。等七式练完后,他甚至大着胆子,要和公冶明一试高下。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他就是想看看公冶明是怎么在实战里用招, 好参考学习下。
“来吧,我又不是输不起。你随便揍我好了,就当出气也可以,我还挺耐揍的。”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转了下手里的竹竿, 举到面前, 看白朝驹也学他样子转了个剑花,他悟性颇高,剑花也转得有模有样。
接下来,就如白朝驹说的那样,自己只有挨揍的份,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但公冶明打得很温和,白朝驹觉得他放水了, 打下来不怎么疼。
他的剑招使得很有美感, 像是宋词一般的精妙,虽然也是一招一式, 但长短不一张弛有度。
他甚至会伺机而动地卡掉一招半式,接上其他招式,加上他对身体的控制力简直惊人,反应也飞快,那剑法在他手里, 简直发挥出成倍的水平。
只是可惜这套剑法是自学的,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善水七式。
白朝驹暗自往脑子里记他的连招,心想回去偷偷的练,等练会了,再和他比,用他的招式去打他,肯定能让他吓一跳。
其实公冶明是随手使的连招,这次这样使,下次就不一定了。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出的连招,他就觉着这样合适,凭直觉使出来了,可能还混杂了刀法,他也说不上来。
比试半天,白朝驹觉得饿了,就走向小茅屋,向晴儿打了个招呼,自然地拿锅煮起米。
这两日他都是这样过的,晴儿不太管他,大抵是真把他当成了叶藏弓。
公冶明则一直躲着她,他不想和她交流,睡觉也跑到屋后的石地上露天而睡。
白朝驹受不了这样子风餐露宿,他在茅屋里借了块地,铺了点干草打着地铺睡。这日他一觉睡得很饱,醒来时天已经锃亮。
他迷迷糊糊的走到茅屋侧面的石壁处,看到地上流淌着大片的猩红的液体。
一个黑色的身影俯在地上,手上拿着什么,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明。
浓重的腥味窜上白朝驹的鼻头,他看清楚公冶明手上提着什么时,呼吸都要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木然地走过去。
公冶明左手提着个干瘦如柴的、骷髅似的人,后颈还在淌血。他右手上拿着柄匕首,匕首上的血液已经凝结成了血霜,一块块地,带着冰晶结成鬼魅的纹路,像红色的花。
“你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杀了他?”
白朝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已经无力思考了,也感觉不到恐惧,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按他的理解,闻秋生教给他们善水七式,是他们的老师,怎么能把自己的老师杀了?这根本就是倒反天罡。
“他让我杀了他。”公冶明说道,仿佛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可、可他是我们的老师啊……你不能杀了自己的老师,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白朝驹说着,感觉自己鼻子很酸,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
“他请我杀了他。”公冶明纠正道。
白朝驹俯下身子,轻轻托起那个干瘪的身体,他已经没有脉搏了,单薄的身体在夏日里冷到冰手。
他也知道的,闻秋生变成这副模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和被做成人彘没什么区别。他好不容易遇到个能交流的对象,一定会逮住机会,让那人了结自己。
正巧,他遇上的还是个下手毫无畏惧的呆子。
白朝驹伸出手,合上闻秋生本就合着的眼睛,说道:“我们把他安葬吧。”
俩人取来一堆石块,把闻秋生放回他先前呆着的石窟,用石块一点点的把石窟封上。
“你们在埋什么?是我养的狗吗?”
晴儿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两人。
“我知道它长得丑了点,不会走不会跑的。但狗的寿命也就十年吧,我也养它了十年了。”
她好像疯又不疯的,这会儿,她对时间的记忆到很清晰。
“对,我们到这儿的时候,它已经死了。”白朝驹答道。他想晴儿还不知道这是秋生呢,她只当这是个奇怪的动物,却也好心养了他许久。
这时候,公冶明忽地站起来,他首次对着晴儿开口了,说道:“你的秋生已……”
话还没说完,白朝驹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说出来。”
他死死地捂着公冶明,不让他把“死”字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的扣开,就要捂不住他了。
他终究没能捂住他,但公冶明没有说出那个字,只是转过头,不解道:“为什么?”
“她承受不住的。”白朝驹靠在他眼前,用只有他能听见到声音说道,“她等着秋生已经等疯了,怎么可能接受秋生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疯了,还能更疯吗?她得知道真相。”公冶明说罢,要转回去,白朝驹拼命扒着他,逼着他看着自己。
“她承受不了的,你不要再刺激她了。”白朝驹的额头几乎要贴在他的额头上。
“为什么?”公冶明皱着眉头,他真的不理解了,他觉得晴儿就是不愿意接受真相,才会疯疯癫癫的。他想让她清醒过来,为什么不行呢?而且,她反正已经疯了,还能更疯吗?
他有点生气了,说道:“我能承受的了,她为什么承受不了?”
白朝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了,只好很大力的把这人抱到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公冶明还是不解。
“说真的,你没疯,本身就是个奇迹。”白朝驹说道。
他是有点古怪。比如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冷冷的、或者呆呆的。比如他不喜欢多说话,有时候拒绝沟通。
白朝驹先前只当他孤僻,后来发现,就算和他熟悉了,他也是这样。
他的心里好像有个很深的洞,把接受到的情绪藏在里面,所以平时很冷静。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波澜,从洞里喷出来。
“好吧。”公冶明答应道,从他略显迟疑的语气听来,他依旧不太相信,但他至少答应了。
这时候,晴儿走过来了,她疑惑地看着面前抱在一起两人。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认得其中一个是“叶藏弓”,那另一个呢?另外一个一定是她的秋生。
“秋生?”她伸出手,拉着公冶明,把他从“叶藏弓”身上拉开,拉到自己面前。
“哦,对了,我还没给你拿药呢。”她想起他脸上的伤,正想要回去屋里,步子动了下,又忽地迟疑住了,抬头看着公冶明,双眼含泪。
她好像真的清醒了那么一刻。
“秋生,我等你太久了。”她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下来。接着她伸出手,想让“秋生”抱一抱自己。
公冶明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看到白朝驹点了点头,于是木然地伸出手,给这个哭成团的女人一个安慰的拥抱。
“娘亲,姐姐来了!”阿兰蹦蹦跳跳地跑过。
晴儿快速从公冶明怀里直起身,迅速擦干眼泪,熟练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露出温柔的笑。
“阿兰,你先请她去屋里坐坐,娘亲马上就来。”
姐姐?白朝驹想着,阿兰所说的这个姐姐,一定是那个时常看望母女二人的好心人。
他跟着阿兰出去,看到小禾站在院子里,她脚步放着两个竹篓,里面是新鲜的水果蔬菜,还有两大条鱼,正蹦跶着。
小禾见到白朝驹,脸上也是一喜,惊道:“太好了,你们居然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那天,重明会不知怎么回事乱了起来,我去边上避了避,结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你们,我真担心你们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白朝驹抱歉道,“那日我们被重明会赶出了,跑得着急,也没看到你,就扎进瘴气里了。得亏听到阿兰发出的声音,才走到这里。”
“阿兰的声音?”小禾露出得意的笑,“这水声,是我教阿兰的,若是有人不小心在瘴气里迷了路,呆得时间久了,就会口渴,会不由自主地顺着水声一路找到阿兰。阿兰则会把他们带到这片没有瘴气的小天地,护他们一命。等我来了,把迷路的人带出去。
而且,阿兰的水声模仿得很真,就算重明会的人听到,也只当是瘴气里的流水,不会想到有人在。”
这姑娘好聪明的,白朝驹想着,不自觉地对她多了分警惕。
“好啦,既然你们在这里,我就带你们出去吧。”小禾笑道。
她从腰上取下那卷麻绳,给两人牵着,带他们走出瘴气谷。
出谷的时候,天色暗下来了,靛蓝的天空覆盖在整个碧螺湖上,显得湖面格外辽阔。青绿的山色环绕着湖面,翠绿与靛蓝混合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迎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水汽的清香。
白朝驹从未觉得如此神清气爽过。他们在谷里呆了整整三日,还算幸运,没有耽搁太长时间。
“你们是从长岳过来的吧?我送你们回去。”小禾带着两人上船,小船缓缓驶入画中。
漫天的星河坠下来,坠落在湖水中,被船桨荡开,搅浑在涟漪中。白朝驹的内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小禾这么好,又这样聪明,她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帮她揭穿紫睛教的面目吗?还是她另有所图?
“小禾姑娘?”
“嗯?”小禾应道。
“方才洞里的那人,是你的娘亲吗?”白朝驹知道那不是她的娘亲,他非要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呀。”小禾笑道。
“那姑娘,可是重明会的人?”白朝驹问道。
“不是。”小禾说道。
“姑娘总不能是紫睛教的人吧?”白朝驹又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小禾生气了,“你的朋友看着冷冷的,还挺好说话。倒是你,明明是我好心救了你,怎么屁事一堆?既然这么多心,我也不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也不再搭理白朝驹,冷着脸把船划到码头,把两人赶到岸上,自顾自地划走了。
第55章 瘴气桃源谷10 四目神人
王钺的中的一月蝉终于解了, 在他中蛊毒的第二十四天。
最后的那几天,他都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白朝驹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掌柜的为人不错, 偶尔给他喂点清水,他就靠那些清水撑着。
在他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人把湿润润的东西涂在自己脸上, 随后,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额头,又在他眉毛上接连落下几滴。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蠕动着,他觉得额头钻心的疼,疼得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 看到一左一右两个面孔, 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
一个是意气奋发的少年,剑眉星目,睫毛也和头发一样又密又黑,衬得他眼睛亮晶晶的。他正一脸欣喜地咧嘴笑着,笑出下巴上的小窝。
另一个少年则是面无表情。他其实长像很清丽,肤色白里透粉,只是面中一道绯红的疤, 徒增几分肃杀的气息, 让人望而生畏。
“我就说他午时之前能醒,我赢了。”白朝驹说着, 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照顾王大哥的任务交给你了。”
说罢,他转身出门去了,留下王钺和公冶明两人在客栈里面面相觑。
空气沉默了许久,公冶明就站在床头,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王钺终于忍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沉寂,开口道:“吴兄弟,麻烦你扶我下,我想起来走走。”
公冶明伸手去搀,嘴里念着:“我不姓吴。我叫公冶明。”
“嗯?”王钺被他说得一愣,半晌,他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人愿意报上真名,应当是对自己打开心扉了吧。也不知道魏莲怎么样了,若自己没中蛊毒,恐怕早就将魏莲捉拿回沧州了。
“公冶兄弟,你可知魏莲现在在哪里?”王钺问道。
“他在重明会。”公冶明如实说道,“但是重明会,很危险。”
长岳的街道甚是热闹,白朝驹在街上走着,他打探了一些关于重明会的消息,发现重明会在这里的势力少之又少。
与之相反的,到处都是紫睛会的人。他们腰间都系着紫色的绑带,上面画着圆形花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白朝驹不太相信小禾,可小禾说紫睛教有问题,这话确实没错。他到长岳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紫睛教在此地横行霸道,连衙门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白朝驹也想探查紫睛教,但心有余力不足,他的重心还是放在重明会上。
重明会缩在瘴气谷内,表面看起来是片祥和的小村庄,屋舍俨然,人人怡然自得。但那里成百上千亩的农田,让白朝驹非常介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公冶明身上的蛊王,得靠重明会才能解。
那日,他感觉巫医快说出解法了,结果魏莲冲了进来,把一切都搞砸了,还让他们和重明会彻底闹掰。
但他还是想让他解蛊,虽然公冶明说自己不想解了。可白朝驹觉不行,他想让他解蛊,不单是希望他能摆脱对陆歌平的依附。
他总觉得,小老鼠的古怪,是被蛊王害的。
也许蛊王可以控制人的想法,控制行为,或者控制什么其他说不上来的东西。他就是觉得,若能把蛊王解了,小老鼠就可以变得和常人一样了。
“孩子,你是不是有很多烦心事啊?”
白朝驹听到有人和自己搭话,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个银发阿婆,笑得一脸慈祥。
“有一点。”白朝驹露出个还算明朗的笑。
“来,阿婆带你去个好地方。”阿婆伸出手,去挽白朝驹的胳膊。白朝驹有些奇怪,也有些好奇,就跟着阿婆走去。
他跟着阿婆走到一间庙里,庙里供着个神像。
这神仙白朝驹从未见过,是个站着的人,身披长袍,披着头发。最怪异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他每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被涂成紫色。
这是紫睛教供奉的神像?白朝驹心头一惊,他发觉庙里不知何时汇集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在神像面前毕恭毕敬地盘腿而坐,把双手放在双膝上。
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站在神像侧边,他手里拿着个香炉,正往聚精会神地香炉里投放着什么。
随后,他将香炉点燃,灰白的烟雾散出来,散到空气中,带着点植物的清香。
“愿四目神人带诸位远离苦海。合上双眼,愿四目神人为诸君消愁……”
白朝驹盘腿而坐,他没有闭眼,偷偷地打量着众人,看他们个个都紧闭双眼,一脸虔诚。
这时,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神像处传来。白朝驹偷偷看到,那身着长袍的老人手里拿着串铃铛,摇晃着。
无数细小的虫子从铃铛里飞舞而出,这些虫子很小很小,和针眼差不多大,飞到在场每个人的手上,脖颈上,或者脸颊上。
白朝驹警觉这些虫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虫子捏死。
捏着捏着,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了,眼前的景象仿佛倒映着水里,变得歪歪扭扭的。他感觉自己好像飞到了云端,有些飘飘欲仙,身心都分外轻盈。
恍惚中,他看到有人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跳舞,有人在地上怪异地爬行扭动,还有人脱光了衣服,坦诚而坐……什么怪相都有。
这时候,一股冷风从外面刮入,把香炉的烟雾吹散了。
白朝驹立刻清醒过来,他发觉方才看到不是幻想,而是真的。这些一开始规规矩矩打坐的人,都开始怪相百出,各顾各的手舞足蹈。
而庙宇的木门,不知何时被人踢倒了,冷风正从门口灌进来。
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神像下,手持明晃晃的刀刃,指着拿铃铛的老人。
“老实交代,银果是从哪里来的?”打头的那个黑衣人说道。
“我……我不知道……”老人颤颤巍巍地否认道。
“不知道?”黑衣人一把掀翻桌上的香炉,里面的香料落在地上,有几个还未燃尽的半圆状物体,外皮是皱巴巴的青绿色,截面银白。
“这不是银果吗?”那人俯身拾起一枚,举到老人面前,“快说,从哪里来的?”
“是……是紫睛教的圣女给我的。”老人说道。
“圣女?”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接着,他手起刀落,将老人的胸膛捅了个洞穿。
白朝驹看傻了,这一切发生如此之快,这帮黑衣人根本就是强盗,完全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老大,这些人呢?”底下的跟班问道。
打头的黑衣人瞟了眼,说:“这些人吸银果都吸疯了,不用管他们。”
他正要带着众人出去,忽地看到,群魔乱舞的众人中,有一个少年低头端坐在原地,他坐的太端正了。
白朝驹低着头,感觉头皮发麻。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帮黑衣人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他悄悄把手缩回袖口里。他的袖口里藏了一小包石灰粉,以备不时之需。
白朝驹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看他们的脚步,见一个黑衣人率先出列,快步向自己走来。他飞快地出手,对准黑衣人的面部,把石灰粉全数撒了出去。
这一下始料不及的偷袭,常人根本避不过,可那黑人避过了。他甩过了头,石灰粉悉数洒在他的头发上。
白朝驹被这出神入化的反应力惊呆了,但他没有愣在原地,只是飞快地爬起身,手脚并用地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一个劲地往外跑。
他的轻功是快,一下就把那帮黑衣人甩在身后,可还有一人追了上来。白朝驹定睛一看,追上来的人,正是先前被自己撒石灰的人。他把刀插在腰上,全力奔跑着。
白朝驹看他身影瘦瘦高高的,似乎有点眼熟。他闪身躲进小巷子,贴着墙,等黑衣人冲进来,好撂倒他。
黑衣人果不其然过来了,眼见着要闪进巷子里,白朝驹伸手去擒他的腰。可那黑衣人闪身只是假动作,他虚虚一晃,腰身就从白朝驹胳膊里闪出去了。
白朝驹伸脚去拦他,黑衣人脚步动得飞快,三两下就避开去。可他没发现,白朝驹的手伸在自己背后。
俩人贴得实在近,他没能闪出白朝驹的臂展,白朝驹一把握住他的小臂,顺势一扭,把他反手扣住,逼得他俯下身子去。
那黑衣人被他擒住,佝偻着身子,也不挣扎,也不说话。
白朝驹一把扯下他的面罩,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公冶明闭着眼睛,抿着嘴,眉头微皱。
“你的拳脚功夫,真的好烂啊。”白朝驹笑得特别开心,松开了擒着他的手。
“你怎么在那里?”公冶明问他。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又是怎么和那帮人在一起的?”
“我让王钺去办你说的那件事了。”公冶明说道,“正准备回客栈,街上有个人问我会不会使刀,说帮他们撑场面。他们给我刀,我就来了。”
“一把刀就能让你办事?你也太好被收买了吧?”白朝驹无奈道,他瞥见公冶明左边的鬓发上,都是自己撒出去的石灰,脸颊上也沾了些。
白朝驹伸出手,想帮他把脸上的石灰掸掉,手才刚刚伸出,他忽地想起被打手的经历,赶忙把手缩回来。果不其然,公冶明的手拍过来了,拍了个空。
“刀,很重要。”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他要杀了魏莲,必须得弄把刀。
白朝驹猜到他的心思,无奈一笑:“你别着急,我可能有办法了。”
接着,他从怀里取出块手帕,递给他:“你先把石灰擦一擦吧,等下出汗了,会烧起来的,烧破皮就不好了。”
第56章 瘴气桃源谷11 私军和信徒
公冶明按他的指示, 把脸和耳朵沾到石灰擦干净了,问道:“是什么办法?”
白朝驹指着他腰间的刀,刀镡上刻着个鸡一样的图案:“这是重明会的凤鸟标志, 你的刀是重明会给的。”
“那些原来是重明会的人?”
“不错,他们方才冲进紫睛教的法会,问银果的下落, 我想重明会肯定在找银果。”白朝驹说道, “我经历了紫睛会的法会,我敢肯定,紫睛会就是利用银果,控制信徒的。这小小的银果, 可真厉害啊。”
“银果是什么?”公冶明问他。
白朝驹忽地眼睛一亮, 说道:“我先前找郎中看王大哥的病时,买过一粒。我们回客栈,我给你看。”
青田客栈的房间里,白朝驹和公冶明俩人扒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两半颗小小的银果。
“郎中告诉我了,这玩意儿可煮水服用。也可放入香炉焚烧。”白朝驹说道,“不如这半煮水, 这半放到香炉里, 如何?”
公冶明往后缩了下脖子,说道:“这东西太奇怪了, 你真的要试?”
“我已经试过了呀,给你试试。”白朝驹嬉皮笑脸地说道,他见公冶明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唉唉别。”白朝驹赶忙去按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你感觉, 哪种效果好点?”
“焚香吧。”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当他应允了,就取了半颗丢进桌上的香炉里,拿火点着。灰白的烟雾从香炉中飘出,散到空气中,带着植物的清香。
“有没有点感觉?”白朝驹眯着眼睛,打量着公冶明,看他还是一脸淡然。
公冶明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次,白朝驹也感觉没什么异样,只是这香气挺好闻,让人心扉舒畅,并没有先前那样夸张到连眼前景象都虚晃的愉悦感。
“难道是虫子的缘故?”白朝驹喃喃自语道,“只靠银果还不够,得加上铃铛里的小飞虫,才能有那种效果。重明会只关心银果,却不关心小飞虫吗?难道说,那些小飞虫也是蛊虫?”
“紫睛教和重明会,到底是什么关系?”公冶明问道。
“我也不清楚。”白朝驹说道,“他们有些像,但似乎又……此消彼长。”
这时已到傍晚,俩人的肚子也饿了起来。
“我们先下楼吃点吧。”白朝驹熄灭了香炉,拉着公冶明,走到客栈大堂。
正是饭点,大堂里坐满了客人。
白朝驹寻了个边角的空位,恰好能挤下两人。他问掌柜要了几个长岳的特色菜,想尝尝当地美味。
“我听说了,这里的藕很有名。”白朝驹说道,“你别看江南藕也多,可这儿的藕吃起来不一样。”
菜还没上呢,他倒是先吹起来了。其实这些话,是他从师父口中听说的。
李默年轻时在洪广待过,对这里的藕念念不忘,他称赞这里的藕比肉还好吃。他说江南水也多,也有不少藕,可就是比不上这里的,这里藕有股独特的清香,特别甘甜。
店家端着菜上来了,一眼看去全是莲藕,有卤藕片,莲藕炖汤,滑炒莲藕。
公冶明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哪有人这样点菜的。
“都尝尝。”白朝驹说道,先夹了片卤藕片。这卤藕酸酸辣辣的,爽脆可口,真有一股师父所说的甘甜清香。
“好吃的,你也尝尝。”白朝驹夹着卤藕片,递到公冶明面前,想让他试试,谁知道公冶明把他的手推回去了。
“这是辣的。”
“这个不怎么辣。”白朝驹说道,还想把筷子往前举,就觉得公冶明也同样使劲把自己的胳膊往回推,俩人暗暗在桌上较起劲来。
“好吧,不吃就不吃,这个我吃,真挑食。”白朝驹妥协了。
他看到公冶明盛了点莲藕汤在碗里,也不喝,先伸手夹了片滑炒莲藕。
“是挺好吃。”公冶明说道。
这时,那一整盘卤藕已经被白朝驹消灭完了,他很满意地砸吧了下嘴,抬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公冶明,看他拿筷子切着莲藕汤里的大块莲藕。
“你还记得我们去重明会的路上吗?”
“嗯。”公冶明夹了块切碎的莲藕,塞进嘴里。
“你有发现什么吗?”白朝驹挑着眉看他,好像在考验他。
“有话直说。”公冶明不吃他这套。
白朝驹撇了下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农田,按我们走的路换算,田有百顷。这么多农田,藏在山里面,指定是没有纳粮的,你觉得重明会在干什么?”
公冶明停下了咀嚼,直起脖子看他。
“太祖曾说过,京师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军士屯田实现的自给自足,这些农田,差不多能养活一个千户所吧。”白朝驹说道。
“所以,重明会在深山里藏了一千人?”公冶明说道。
“不错。”白朝驹连连点头,“此外,紫睛教利用银果,控制着整个长岳百姓,县衙都不作为。而重明会现在,派人到处打探银果的来由。等两者的矛盾激化,整个长岳可就完蛋了。”
“私军打信徒,整个长岳都得血流成河吧。”公冶明说道。
“我们得去趟江夏,把这些事情禀报给洪广总督潘大人。”白朝驹说。
“那最好现在就走,趁城门还没关。”
“我不想风餐露宿了,能不能好好睡一觉啊。”白朝驹哭丧着脸。
“可以到碧螺湖边的渔村借宿一晚。”
俩人刚出城门,沿着小路走了不久,听到背后传来小小的咔哒声,似乎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白朝驹警觉地回头,小路上什么人都没有。是我听错了?他想着。
公冶明则暗暗握紧了腰间的刀。
夜色已经黑了,一阵阴风卷残叶,在俩人脚下打出漩涡,呼啸而过。几只蝙蝠在夜空中扑闪着翅膀,在俩人头顶来回飞过,虫鸣声此起彼伏。
夏天的夜晚很热闹,热闹的可不止这些。
数枚弩箭划破空气,冲着两个少年的后背飞去,划破空气发出嗖嗖锐鸣。
公冶明手上的刀也出鞘了,他飞快地侧身拔刀,刀光薄如蝉翼,掀起一阵疾风。只刹那间,数枚弩箭竟被他悉数扫落。
白朝驹这才回过身来,看到散落在地的弩箭,惊出了一身汗。弩箭的矢反射着月光,冷得刺眼。
“什么人!”他大喊道。
阴森的树动了几下,又一批弩箭对二人射来,比先前更多更密。
两人像小鹿般,一左一右很有默契地蹦开,各自躲在一棵树后。
就在他们抵着树干靠定后,仿佛早有知道他们会来一般,漆黑的树冠上跃下两个蒙面人,分别对着他们杀去。
白朝驹慌忙侧身闪避,眼见这蒙面人一刀挥空,立即一拳狠狠将他打翻在地,顺手夺下他的刀。
他把蒙面人死死摁在脚下,抬头看对面,公冶明已经把刀贯穿了蒙面人的胸膛。
又一波箭矢飞来,半空中飞出一个人,那人踉跄的站了会,就浑身是血的倒下来,是那个胸口被贯穿的蒙面人。
公冶明不见了,他把蒙面人丢到路中间,不知道窜去了哪里。
树冠上传来沙沙声,接着,是下重物坠地的闷响。那是个壮汉,从距离白朝驹数尺远的树上坠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黑色的身影,鹰隼般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他从壮汉胸前拔起一柄刀,月光从刀刃上抖落,留下凝结成霜的血色。
嗖嗖的箭声划破空气,再次传来,白朝驹赶忙缩回脑袋。公冶明一脚踢起面前壮汉的尸体,将尸体当作盾牌,挡住飞来的箭矢。
“还有两人。”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左你右。”白朝驹应道,他飞快得窜到树冠上,轻身一跃就到了另一丛树冠。
自打那日,詹冲教给他金刚罗汉经,他每日都运气一回,现在的内功比起先前小有精进,轻功也长进不少。
他敏锐地捕捉到箭矢反射的月光,对着那方向飞起一脚,一脚踢飞那闪着光的箭矢。持弓弩的人眼神错愕,他没想到这小子身手这么快,方才还在数丈前的树下,怎么突然就到了自己面前。
白朝驹对着他错愕的双眼又是一拳,那人一下子失去重心,从树上摔落下去。白朝驹紧随其后,从树上跃下,伸手将他的胳膊反握在背后,膝盖抵着他的腰,把他的脸摁在土里。
“你真是运气好,碰上我,还能留你一命。”白朝驹说着,眼睛看向公冶明,看到他正在拔出扎在蒙面人胸口的刀,刀刃上的血霜又多了一层。
这时,白朝驹先前打倒在树下的那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他看了一眼,发觉情况不妙,转身要跑。公冶明猎豹般地起身,三两步就要追到他。
“留个活口。”白朝驹喊他。
公冶明情急之下调转了刀头,那刀柄对那人的脑袋狠狠来了一锤,那人应声倒地。
他拽着黑衣人的胳膊,把他拖到树下,一把扯下他的面罩,见他已经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公冶明拍了拍他的脸,就听见夜里响起清脆的啪啪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他无奈地站起来,有点抱歉地说道:“不小心打重了。”
“唉,那你一会儿怎么假扮他的身份呢?”白朝驹叹气。
第57章 瘴气桃源谷12 不敬神人
白朝驹蹲下身子, 面前这名陌生的男子,是方才那群人里头,唯一一个还能说话的。他面罩已经被扯下来了, 手脚都被牛筋绳牢牢捆住。
白朝驹细细打量着他的衣着,那虽然是一身黑衣,但腰间藏了块紫色的方巾, 上面画着圆形花纹。白朝驹眉头一皱, 他本以为能引出重明会的人,想不到来到却是紫睛教的。
“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是紫睛教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们?赚快钱吗?”白朝驹问他。
“尔等不敬神人,若不被诛杀, 惹恼神人, 瘴气则会降临天下,令所有人不得好死。”那人神神叨叨。
“吼?你们神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白朝驹轻笑道。
“自然,神人还知道,你名为白朝驹,他名为公冶明。”
听道这里时,白朝驹还不信,他觉得定是紫睛教在客栈布了眼线, 暗中打听到俩人的名字。可他下一句话出来, 白朝驹真有一刻要信他了。
“他已身中蛊毒,若能好好拜见神人, 神人定能救他。”那人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他中了蛊毒?”白朝驹问他。
“神人手眼通天,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也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那人说罢,嘿嘿地笑起来。
白朝驹冷笑道:“你们前来杀我等二人,不就是为了阻止我送信吗?你们害怕洪广总督派人干预这里。”
“神人确有此意。”男子说道。
“这可不对了。”白朝驹眉毛微微挑起, “给洪广总督潘大人的信,我们早就送出去了。”
就是下午时分,公冶明说交给王钺去办的事。白朝驹早就打算好了,若王钺身体还不行,就换公冶明去送,总之悄无声息的把信送走。
至于傍晚时分,他在酒楼里高谈阔论,是故意为之,想借此引出躲在幕后的人。
“神人根本就不是手眼通天,他就是骗你们的。不妨告诉我你姓甚名甚,我可以替你报仇。”白朝驹好言好语的劝他。
可是男子非但没有醒悟,反倒更加愤怒了。他双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怒吼着:“你胆敢诬蔑神人,定会千刀万剐,剧毒穿心,不得好死!”
说罢,他一头撞向身后的树干,撞得头破血流,不再动弹。
沙哑的声音从白朝驹身后幽幽传来:“你不也没问出他的身份。”
“好了好了。”白朝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就换上他们的衣服,偷偷溜进紫睛教,去看看到底咋回事吧。至少,不能让这些人白死了。”
紫檀寺是紫睛教的大寺,坐落在长岳西侧,碧螺湖东北部的湖中半岛上。那地方三面环湖,进出只有一条细细的小道。
白朝驹同公冶明二人换上紫睛教的衣服,沿着小道往紫檀寺走去。一路上走的有许多信徒,虔诚者三步一扣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大抵是祈求神人保佑他们的话。
紫檀寺是按佛门寺院改造的,想来从前或许是佛寺。
寺的入口是山门,一大两小三扇门。走过山门,左右钟鼓两楼相对。
迎头而来的大殿,牌匾上写着“天王殿”,白朝驹远远闻到那阵银果的清香。俩人走到殿前,见这天王殿里站立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名男子。
这男子站立在大殿正中的莲花台上,左右是泥塑的人像,对他俯首低眉。房梁上挂着铃铛,随着微风泠泠作响,宛若阵阵鸟鸣。
男子身形高大,手持蛇矛,面容肃穆。他身上所披的长袍紫金相间,袖口和领口纹着黑色的繁杂花纹。白朝驹见过这身打扮,这和他刚来长岳时,在花车上见到那名男子一样。但他们显然不是同一人,手上持着的武器也不一样。
按小老鼠所说,花车上那人是南方天王。这样看来,站立在大殿正中的男子,也是一名天王。
天王殿中的信徒颇多,但天王微睁的双眼紧盯着蒙面黑衣的俩人,他不做声,也不动弹。白朝驹只能仰望着看他,看他那副肃穆的容颜宛若雕塑,背后是画着神魔的屏风。
那屏风上画着四人,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手上武器分别为旌旗、链枷、杵棒、蛇矛。
“这是北方天王。”白朝驹用只有公冶明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天王殿后面应该是正殿,四目神人可能就在那里,我们往后走。”
俩人随着信徒穿过天王寺,走向后面更大的殿,殿上写着“睛神宝殿”。
殿里立着的是尊三人高的四目神人站像,雕像身体微顷,有俯瞰众生之势。雕像周围烟雾缭绕,空气中充盈着银果燃烧的芳香。
白朝驹有点失望,他看到天王殿是人作为天王,以为睛神宝殿就能看到人扮演的四目神人,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公冶明的声音在耳边幽幽传来:“真有四个眼睛的人?”
“嘶……”白朝驹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在紫睛教的重地,可不能乱说话。他慌忙拉住公冶明的手,警惕地打量周围,见信徒们一个个都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神人毕竟无所不知,他肯定在那里,只是不想见我们。”白朝驹也神神叨叨地说道,他看公冶明转头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
“神人自然不是想见就见,只有七月十五,他才会显出真身。”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说道,接着,他看了下俩人的装扮,说道,“你们的事情办完了吧,随我来。”
白朝驹心想,他是把自己当成先前派出去的刺客了,就埋头跟着他走。
老人把俩人带到西配殿,配殿里坐着名不惑之年的男子,不知是不是白朝驹的错觉,他觉得这男子和重明会的魏帮主长得有几分相像。
“魏教主,他们回来了。”老人对那人行礼。
“事情办妥了?”魏教主问道。
“回教主,俩人的喉咙都被割开,心脏也挖出来喂给野狗了。”白朝驹粗着嗓子说道。
“嗯。”魏教主轻轻一挥手,身边的老人将几枚银锭交予二人。
“退下去吧,下次有事再麻烦你们。”
白朝驹行礼告退,他走出西配殿没几步,又一个急转身,拉着公冶明迂回到西配殿墙下。
俩人猫在墙角下,等殿里的教主再说些什么,但许久也没有听到声音。
只是看到教主从西配殿走出,走过长廊,走到走廊尽头的门里,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接着就是锁链锁上门的声音。
白朝驹躲在长廊的柱子后看着,那门内是住所,若四目神人也在,他应当也住在那里。
他感觉公冶明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后用力地掰,说明他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反正教主已经进去休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白朝驹还不想放弃,都走到这里了,不如进去一看究竟。他拽着公冶明的胳膊,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可以翻墙进去。”
公冶明看了眼墙,紫檀寺的墙特别高,恐怕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偷窥,周边也没有树可以借力,就算有轻功,也很难上去。
“你会旱地拔葱吗?”公冶明皱着眉问他。
白朝驹自然不会,但他眼睛亮亮的,显然是有了主意。他握着公冶明的手,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有两个人呀。”
公冶明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叠起来站,指定能翻过墙去。他直接伸手摁住白朝驹的肩膀,抬腿就要往他身上踩。
“等一等。”白朝驹一把抱住公冶明的大腿,他这次不想当被踩的那个了。
“不是这样吗?”公冶明问他。
“上次我是看你年纪小,让让你。你已经踩过我了,这回该换我了吧。”白朝驹抱着他的腿不松手。
公冶明似乎有所领悟,他略加思索,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哥哥应该让弟弟。”
“你特丫的!”白朝驹气到爆粗口。
这个人,之前从来没喊过自己一句哥哥,虽然白朝驹也不是很介意这些事情。但是,他居然在这种时候,以哥哥要让弟弟的名义,逼自己让他。
“不行!”白朝驹一气之下,抬着他的腿把他摁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现在身板壮了,个子也高了,你得站底下。”
其实他的身板不算壮实,也就是长高了点,肩膀宽了些许,总体还是偏瘦。白朝驹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又有些犹豫刚才的话。
公冶明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半蹲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白朝驹站上来。
白朝驹暗喜地踩上他的肩膀,他动作很轻,生怕把底下的人踩塌了。
但他还没站稳,就感觉自己忽然腾空而起,升起得很快,他脑袋顶到了长廊的屋檐,发出“嘭”的一记闷响,撞得他眼冒金星。
“你别把人都引过来了。”公冶明举着他,很小声的抱怨道,心想这要是换成自己,肯定不会这样粗心大意的。
白朝驹吃痛地捂着脑袋,心想这人一定是故意的,他自知理亏,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敲脑袋的房檐。
第58章 瘴气桃源谷13 同姓异心
白朝驹扒在墙头, 往里面看了许久。那里面就是间监院,想来方才魏教主就是住在里面。
他观望了会儿,就感觉公冶明一直敲自己的小腿, 他应当是等得着急了。
白朝驹一鼓作气,翻上墙头,把牛筋绳从墙上顺下去, 眼睛则是一直盯着监院, 生怕魏教主突然间推门而出,发现自己。
有惊无险的,公冶明也爬上来了,俩人悄悄缩到房间下方。
“等下出去的时候。”公冶明凑到他耳边, 用气声说道。
“换你上面。”白朝驹答应道。
他回头, 看到公冶明眼睛弯弯的,尽管他蒙着下半张脸,但能看出,他一定是笑了。
这点事这么开心吗?先前也没看他笑成这样,果真是小孩子,白朝驹忍不住也笑了下。
这时,屋里忽地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还有茶杯摔碎在地的声音。
“魏仲元太不讲理了!为了银果的事, 居然派人暗袭法事,还杀了人?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教主消消气。”一女子的声音说道, “令弟一心效忠朝凤门,忠心耿耿一辈子,也没机会和仇老鬼平起平坐。不像您,动动手指,数万信徒趋之若鹜, 大半个洪广都在您的手里。这等威望,朝凤门也得敬您三分,您可比他厉害多了。”
“嗯……我还真就喜欢你这张嘴。”
接着,就传来俩人旖旎的声音。
白朝驹感觉自己胳膊被往外拽。
“再等等。”白朝驹伸手把公冶明拉回,看到他的眉头皱起来,满眼写着荒唐。
“你看屋后有扇门。”白朝驹指了指阴影处的一扇小门,门藏在阴影处,不太容易发现,但不大,看起来像间仓库。
“等他们睡着了,你去把钥匙偷了,我们去开那扇门,银果的种子应当就在里面。”白朝驹说道。
“你居然主动让我当贼。”公冶明说道。
“偷恶人的东西不算偷。”白朝驹说道,“而且,魏帮主一心想要银果的种子,我们把种子拿到手,指定能让他给你解蛊。先前那些蛇的事,他大概也不会追究了。”
公冶明有些不安,可他也觉得白朝驹说得有理。魏帮主为了小小银果,不惜与自己的兄长交恶,也要派人去法事上杀人,完全不把紫睛教放在眼里。对他来说,银果一定很重要,没准是朝凤门在背后指使。
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俩人缩在屋檐下,听屋内的动静渐渐平息,接着,响起阵阵鼾声。
公冶明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摸进去了,看见教主全身都光着,怀里抱着个样貌艳丽的女子,也同样光着身子。
他们衣物随意到处丢着,钥匙倒是很显眼,就随着腰带一同丢在椅背上。公冶明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钥匙,他悄无声息地从窗口爬出,把钥匙递给白朝驹。
俩人借着月光,打开了那扇阴影中的小门。门里头是数百个纸包,白朝驹小心地取出一包,对着月光拆开,里面是芝麻大的颗粒物。
他低头闻了闻,鼻尖传来淡淡的植物清香,和银果的香气一模一样,这定是银果的种子。
白朝驹对公冶明点了点头,把这包种子藏在怀里。
俩人锁上仓库,把钥匙放回到原处。
“这紫睛教的看守真不严实。”公冶明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去看看四目神人。”白朝驹这会儿又有了野心,他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距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
公冶明拉着他的手,想拽他走,他不想再呆下去了,担心节外生枝。
“来都来了,再看看那间屋吧。”白朝驹指了指监院对面另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那似乎也是间住人的。
公冶明拽不动他,只能妥协了,跟着他往那间屋走去。
俩人趴在窗外,脑袋顶着脑袋从窗户缝往里看。窗缝就一点点大,俩人一起看的结果就是,谁也没看到。
白朝驹只好把头让开,心想,这家伙刚才明明就不感兴趣,怎么这会儿又和自己争起来了。
公冶明对着窗缝往里头望去,只看了一眼,就闪电般的缩回来。
白朝驹看他反应有点奇怪,也探头往窗缝看去。借着稀薄的月光,他看到床榻上躺着一名少女,那少女的样貌他见过的,正是小禾。
“怎么是她?”白朝驹惊讶道,这时,屋里传出床板的咯吱声,似乎是小禾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在准备起身。
俩人一齐往墙边跑,手忙脚乱地翻过墙,也没敢回头往后看,就一股脑地往外跑。
一直从紫檀寺跑出来,跑到碧螺湖边,两人看离寺院好远了,也没人追来,才敢停下。
“她怎么也在那里?她也是紫睛教的人?”白朝驹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公冶明说道。
“真是奇怪,她先前不是想让我们揭穿紫睛教的真面目吗?她怎么又是紫睛教的人?”白朝驹说道,“我就说嘛,总感觉她怪怪的,不像好人。”
“小禾不奇怪。”公冶明忽得站直身子,非常认真地看着白朝驹。
“那你怎么解释,她身为紫睛教的人,又要我们揭穿紫睛教?这本身就很奇怪吧?”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没回答他的问题,说道:“你好像不喜欢小禾。”
“我可没有不喜欢她,我只是客观分析。”
白朝驹不解,他觉得自己没理由不喜欢小禾,他确实对小禾有过警惕,那是因为小禾很聪明。
她帮过自己朋友,朋友也替她说话,他总不能因为这点事不喜欢她吧?
“小禾住在教主对面,这说明她在教里的身份很高,她应当就是紫睛教的圣女。”白朝驹说道,“银果就是她提供的。”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也认同了。
“那我说她不对劲,这哪里不对了?”白朝驹追着问他,看他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他指定是心虚了,才不肯回答自己,白朝驹想着。
俩人在碧螺湖边的一间无人的破屋借宿了一晚,屋顶是漏的,躺在里面,能看到夏夜星光正好。
白朝驹被蚊虫吵得睡不着,侧头看到公冶明在距自己一尺远的地方,睡得正香。
这些蚊虫偏不去咬他,大抵是因为他身上有只蛊王的关系。白朝驹竟一时觉得蛊王挺好,他也想要只,这样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天蒙蒙亮,白朝驹就起了身,他盘算着接下来作何打算,看公冶明还在睡,就伸手摸向他衣襟。
他的手指才伸进去,只听啪地一声,公冶明一巴掌拍住了他的手。
“我得借你的银钱一用。”白朝驹解释道。
公冶明眼也不睁,迷迷糊糊地说:“你上次借我的还没还。”
“我是真有用!”白朝驹说道,“而且,这钱也不是你应得的。”
“那也不是你应得。”公冶明皱着眉头看他。
“你把人家的蛇给杀了,咱们不买些礼物过去,魏帮主怎么接待咱们?你还想不想解蛊了?”白朝驹解释道,总算感觉那只抓着他的手慢慢松开,手背已被抓出红印。
“你要是还想睡,就多睡会儿,我去趟长岳,一会儿就回来。”白朝驹说着,就见公冶明坐了起来,眉眼间还有些迷茫。
城门刚开,两人就进了长岳城。不消一个时辰,就见他们提着两坛酒,从长岳出来。
俩人把酒放到碧螺湖码头的一艘破船上,撑着船桨,往瘴气谷的方向划去。
小船在翠绿的湖面幽幽前行,一开始俩人还不太会划,划着划着,也渐渐有了默契。小船越行越快,在湖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尾线。
“你对这儿很了解,你是长岳人吗?”公冶明难得地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其实是我师父在这儿待过,老惦记这酒。我就想,能让他惦记这么久,一定是好酒。”白朝驹笑道,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出生的,他只是很小就跟着师父一起。
“你的师父,是不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公冶明问道。
“我的师父可厉害了。”白朝驹得意地说道,“他能文能武,当过大理寺卿、左军都督府总督、兼太子太保。只因为没能接回先皇,郁郁而终。师父一定是被人害的,那些人胆子这么大,连皇上都敢劫,其心可诛。
我现在可算知道了,朝凤门、仇老鬼、还有姚望舒,肯定都和此事有关。先不论仇老鬼,这个姚望舒,竟还是首辅……”
“那先皇还活着吗?”公冶明问道。
“他一定活着!”白朝驹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活着是最有价值的!这些人甚至可以借他威胁现在的皇上。他活着的用处比死了大得多,那些人不会让他死的!所以,只要能找到他,我师父的冤屈就一定可以洗清。那些劫走皇上的恶人,也一定能受到惩罚。”
“这怎么可能?”公冶明忽地笑了,他感觉这番言论很是荒唐,“劫走皇上的人,就是你要申讨的恶人,他们怎么可能让你把皇上活着带走?”
白朝驹撇了撇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先不说这些了,你快把罗盘拿出来,我们用它就能穿过瘴气。”
“这东西这么好,上回你怎么不用?”公冶明问道。
“一回生二回熟嘛,我看到小禾就是用这东西走的。”白朝驹说道。
“我用的可不是这个!”少女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白朝驹慌忙回头,说话的正是小禾,她就站在碧螺湖边。
“真巧,小禾姑娘也在?”白朝驹强做镇定地和她打招呼。
“重明会在瘴气里埋了磁石,你若是用这个,迷路都不知道迷到哪里去了。”小禾说着,转着眸子打量俩人,“你们怎么又想去重明会送死了?”
“我朋友身上的蛊毒还没解,而且,这回我们带了礼物,不至于送死吧。”白朝驹说道。
小禾冷冷笑道:“还真是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第59章 瘴气桃源谷14 “司马懿和司马孚”……
小禾话说得狠, 其实不过是取出麻绳,带着俩人穿过了瘴气谷。
田里的稻子又熟了几分,白朝驹沿着先前走过的田埂, 往村庄走去。
魏仲元这次就在村口,远远看到俩人走来,一脸严肃地大声喝道:“你们杀了我的药蛇, 我放过你们已经是手下留情, 竟还敢回来?”
“先前多有冒犯,这上好的金樽波,给帮主解解渴。”
白朝驹把两坛子酒放在魏仲元面前,笑道:“我此次前来, 是拿到了魏帮主真正想要的好东西, 我愿意将银果种子献给魏帮主。”
说罢,他举起手上的纸包。
见到此物,魏仲元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对二人说道:
“里面请吧。”
他带着两个少年走到村子深处,比上次还要更深入,几乎到了村子尽头的山脚下。
那里孤零零地建着间屋,屋子背靠陡坡, 前面有方池塘, 可谓是依山傍水。池塘中立着座假山,水里养着锦鲤, 边上种着红枫。
“魏帮主竟能寻到如此神仙般的地方。”白朝驹恭维道。
“二位请坐。”魏仲元引二人在茶室坐下,茶室门户大开,正对着那院中的池塘假山,可一边饮茶,一边赏景。若是下点小雨则更妙, 可坐在室内观雨,颇为雅致。
“帮主请看。”白朝驹取出怀里的纸包,大大方方地递给魏仲元。
魏仲元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问道:“你如何敢说这是银果的种子?”
“不瞒帮主说。我姐姐乃紫睛教主相好,二人交好之际,教主曾向她吐露银果的秘密。她本是偷了种子,想借此要挟教主,不料被我得知这消息。我想这东西是魏帮主您要的,就取给您,想请您治我朋友的蛊毒。”白朝驹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仲元大笑道,“你这故事倒有点意思。若说你是薄情之人,你又对兄弟两肋插刀。若说你是重情之人,你却对亲姐姐无情无义。”
“我不过是觉得人命更为可贵,姐姐若是得知我用此物救朋友性命,她定能原谅我。”白朝驹说道。
“可我听犬子所说,你不是长岳人?又如何有个在此地的姐姐?”魏仲元眉头一挑,看着白朝驹。
“我自小拜师学艺,远离家乡,在东海一处海岛长大。”白朝驹说道,“学成之后,一路返乡,正巧路遇这位兄弟,帮了我许多忙。我已与他情同手足,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这番解释倒也说的通,他若是从小离家,对姐姐的情义也不至于有多深厚。偷拿种子救自己的兄弟,也说得过去。魏帮手连连颔首,他勾了勾手指,唤来一随从。
“将他带过去吧。”
“一起吗?”随从问道。
“那就一起吧。”白朝驹抢先说道。
魏仲元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好,那你们就一起吧。”
此时,江夏城中,王钺奔波多日,终于见到潘耀簧大人。
这多亏了他手上那封陆歌平亲写的信,若没有这份信,他连潘府的门也进不去,更别提见到洪广总督潘大人了。
潘府内,一名双鬓微白的男子正坐厅中,他双目炯炯,脖子微微前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陆歌平的信。
半晌,他问道:“你便是平阳郡主的门客?”
“非也。”王钺如实回答,“鄙人是受门客所托,秘密将此信从长岳带出。鄙人是沧州的一名捕快,名叫王钺,也受过郡主恩惠,所以帮忙送信。
长岳官吏尸位素餐,任由紫睛教为非作歹。并且,在长岳不远处,碧螺湖南侧的瘴气谷里,一名叫重明会的江湖帮会秘密聚集了上千人,此帮会向来为非作歹,肆意妄为。恳请潘大人严查。”
说罢,王钺伏倒在地,对潘耀簧连连磕头。
“你快起来。”潘耀簧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这紫睛教的教主名叫魏伯长,重明会的帮主名叫魏仲元,其实是一家兄弟。”
“鄙人在路上也有所耳闻,重明会同紫睛教相来不合,鄙人经过厉洲时,还见到这两帮械斗。他们还称,拦住重明会的瘴气,就是紫睛教的神人放的。”王钺说道。
“嗯……”潘耀簧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两帮会不合的消息,的确在洪广人尽皆知,可我始终有所怀疑。这紫睛教立教不过十年,就有众多信徒。而重明会加入朝凤门也不过十年有余,这应当不是巧合。”
王钺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可知道司马懿和司马孚?”潘耀簧问他,看他一脸不解的模样,解释道,“司马懿同司马孚同样是兄弟。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夺取曹魏军权,为司马家夺权埋下基础。而司马孚,直至司马家篡魏自立,都自称大魏纯臣。所以,司马孚是真忠臣?还是司马家为留后路有意为之呢?”
“难道……这重明会和紫睛教,也是如此?”王钺惊道,“若将朝凤门比做曹魏,重明会则是司马孚,希望跟着朝凤门出人头地。而紫睛教则是司马懿,意图取代朝凤门。只是这朝凤门,竟然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他莫非也同曹魏那样,能许诺权利?”
“这些你不必多猜。”潘耀簧挥了挥手,阻止了王钺的思考。他想,这小捕快应当不知道朝凤门藏了先皇的事情。
“这两个江湖帮会,迟早得一并剿了,可他们人多势众,且在当地扎根太深,这一动,怕是动到不少人多利益啊。可你既带着郡主书信过来……来人!”潘耀簧大喝道,“传我令到桃山卫……”
随从带着两人沿着茶室往后走,路越走越窄,迎面闻到浓重的霉味。
白朝驹有些不安,旁敲侧击地问道:“我听说你们有一名颇为厉害的神医,那神医应当住在村子里吧。”
“老神医每月都为少帮主看病,现在就在这里。”随从说道。
“看病?”白朝驹疑问道,这少帮主就是魏莲,魏莲能有什么病?难道是说蛊王吗?
“少打听。”随从把他堵了回去。不消一会儿,他就带俩人走进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中,正如他所说,魏莲和老神医都在里面。
“二位别来无恙?”魏莲笑着同俩人打招呼。
此言一出,公冶明就握紧了腰间的刀,可还没等他的刀出鞘,脚下的地板就忽地凹陷,俩人促不及防地坠了下去。
他们下坠的地方,是悬在空中的一处铁笼子。原来这屋子底下是个巨大的洞穴,黑漆漆的,铁笼只一根锁链吊在洞顶上。
俩人坠进笼子里,笼子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晃得铁链吱吱作响。
“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魏莲趴在洞口,俯瞰着坠入铁笼的俩人。
“魏莲,你何必这样?”白朝驹对他喊道。
“这你可错怪我了,我不过是听爹爹的话,请君入瓮罢了。”魏莲说道。
“你什么意思?”白朝驹眉头紧皱,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这重明会和紫睛教只是明面不和,暗地里还真是一家人。
“白大侠,这次可是你自己没查清楚了。”魏莲扒在洞口轻笑,他看着洞壁上,密密麻麻的蛊虫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铺天盖地地飞起来,全往白朝驹身上飞去。
俩人拼命地手脚并用地把虫子打死,可渐渐的,他们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扑打的动作慢了下来,手脚也不那么灵敏。
“忘记提醒你们了,方才爹爹请你们喝的茶,早就下了迷药。”魏莲说道。
“我劝你用自己身上的刀,给他一个痛快吧,不然你的朋友,只怕是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白朝驹心头一紧,他看公冶明握紧了手里的刀。
“我若是跟着你们走,可以放他出去吗?”公冶明问魏莲道。
“可以!”“不行!”魏莲和白朝驹同时说道。
就在这刹那间,数只蛊虫飞快地飞进白朝驹鼻子、耳朵、嘴里,他的鼻子、耳朵都流出血来,他感觉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
这难道就是秋生所中的蛊毒吗?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些蛊虫,变成那副人不如鬼不鬼的模样吗?自己难道就这样,要重复他的结局了吗?
白朝驹的心一点点沉入了谷底。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多调查一点,若是他好好了解一下两个帮会,或许,就能得知他们暗中有着猫腻。
可他不后悔,他不后悔自己去帮公冶明找解药的决定。
而且,他已经让王钺去找潘大人,潘大人若真是郡主的人,他一定会派兵清剿这里,到那时候,什么重明会,或是紫睛教,都没有了。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决定,只是稍稍大意了一些,就落得这种境地。
但他还有最后一间事想确定,他强忍着剧痛,问道:“你当真愿意跟着魏莲走吗?”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这洞穴本就昏暗,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没听到答案,似乎听力开始衰退,但他想明白了,无比坚决地说道:“你若真的要走,就把我杀了,这样他们就再也威胁不到你了。”
第60章 瘴气桃源谷15 弑神计划
公冶明很想回答他, 他想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想和魏莲走。他只是很想救他,不想看他这么痛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能说话了,可就在这时候,喉咙又像个漏风的破洞,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哭得太厉害了, 泪水瀑布般地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他全身上下都在抖,连带着整个笼子都在颤抖。他只能硬逼着自己握紧了手上的刀。
一片昏暗中,白朝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脸上。
朦朦胧胧间传来打铁的声音, 叮、叮、叮, 一下下的。接着他失去了重心,直直往下坠去,他似乎摔在了水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漆黑的夜色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潜入到了重明会最深处。她一个猛子扎入池塘中,摸索着石壁,在漆黑的水底飞快地往前游。
游了许久, 她开始上浮, 从另一处漆黑的水面跃出。在她跃出水面的瞬间,无数黑暗中的飞虫扑闪着翅膀, 向她涌去。
她飞快地点燃火折子,一见到光,那些飞虫就散开了。昏黄的火光照着四周,这是处石洞,顶很高, 有个小窗,上面悬着半截铁链,似乎曾经吊过什么。
石洞四面都是石壁,地上嵌着一洼小水潭,少女就是从这水潭进入的石洞。
水潭边上半蹲着个少年,身后护着的个昏迷不醒的人。他早听到了水声,此刻半躬着腰身。
他脸色比雪更白,唯一的红是面中的疤,瞳仁深黑无比,像雪地上用手指戳出的两个深洞,一左一右,正对着水中跃出的少女。
刹那间,他惊鸿般地起身,刀先出手,才看清来者是他认识的人,这少女是小禾。
刀尖在小禾眼前不到一寸的停住。小禾被吓得全身发颤,她先前从未见过他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他的动作太快了,若非主动停手,她不死也瞎了。
“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小禾颤抖着嘴唇说道,见他缓缓放下刀,空洞的双眼里稍稍有了点神采。
他身上湿透了,头发还在滴着水,从脸上无止境地流淌下来,不知是潭水、汗水、还是泪水。
“他还活着吗?”小禾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
他微微点了点头。
小禾看向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他一动不动,脸上身上全是血,她伸手探向脖颈处,还有微弱的脉搏在跳动。
“他恐怕很难救了,这地方是重明会的秘地,这些金翅虫太毒了,就算能救回来,也是废人了。”少女惋惜道。
少年举起了自己血淋淋的左手,他手腕上有一道狭长的刀口。他又指了指石壁,在他影子挡住光的位置,那些蛊虫没有飞过来,都很安分地停的壁上,一动不动地,不敢靠近这里,也不敢靠近躺在地上的人。
“你身上有蛊王?”小禾忽地明白了,“他身上都是你的血?”
少年点了点头。
小禾欣喜道:“那还能救,还能救的。我帮你带他出去。”
她见少年默默取出一捆牛筋绳,把失去意识的人捆在自己身上,打了几个结捆实。
这时,小禾看到他身后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合葬于此”。她还没看清,就见少年挪动了下脚步,用影子挡住了刻字。
小禾微微一笑,说道:“快跟我走吧。”
白朝驹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他恢复意识时,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端上。
他身上已经不疼了,眼睛、耳朵也不疼了。他费劲得想睁开眼皮,但脑袋昏昏成成,眼皮压根不听使唤,只听到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别怕,这颜料是拿青黛做的,洗一洗就掉了,没事的,就是颜色看着吓人,没有毒的。”
“不是,这里……痒。”
“哦,这里吗?好,那我轻点,你忍一下。”
白朝驹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再次醒过来,这次总算睁开了眼睛。
外头是亮的,阳光晒在床头上,白得刺眼。他费劲地侧转了下昏沉的脑袋,朦朦胧胧地看到几个人坐在离自己不远处,桌上乱七八糟的堆放着缎带、绳结、还有花花绿绿和戏服似的衣服。
一个陌生少女率先看到了他,惊喜地喊道:“他醒了!他醒了!”
听到少女的话,坐在桌面身影也转过头来。白朝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他感觉自己好像没睡醒,怎么看人的脸是蓝色的。
他再次闭上眼睛,想润一润干涩的眼睛。再睁开,那个蓝色的脸已经凑到他跟前了。
“啊!!!”
白朝驹已经认出这人是公冶明,但他本能得尖叫出声。那张蓝色的脸也跟着一抖,显然是被他的尖叫吓到了。
他只抖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自然地伸手,往白朝驹脸上摸去,摸摸耳朵,摸摸眼睛,又摸摸额头。
“我还好啦。这真的能摸出来吗?你也不说话,怎么知道我听不听的见?”白朝驹忍不住说道。
殊不知对面那人只是想摸他,他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二十天里,耳朵眼睛每天都要被摸个数十遍。
尽管小禾用了药,说问题不算太大。但公冶明克制不住想去摸他,他总想摸摸看这两个器官还在不在,摸着摸着就成了习惯。
白朝驹自然不知道这事,当他醒来忽然被摸,感觉有点奇怪,感觉公冶明忽然对自己表达了很特别的关心。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应该是没事了。”公冶明说道,声音好像哑了一点。
“是你带我逃出来的吗?”白朝驹问道。
他当时特别害怕,是真想请公冶明把自己杀了,幸好小老鼠没有听这鬼话。
公冶明说道:“是小禾带我们逃出来的。”
他左手的小臂上缠着纱布,白朝驹盯着那段纱布晃了会儿神,昏沉脑子暂时反应不过来那是怎么回事。
“你的脸涂成蓝色,是在做什么?”白朝驹问道。
“还没完成呢。”少女忽然接上了话,“今天是七月十五,鬼节。他要扮成鬼神,去讨伐四目神人,你可不许拦着,他已经答应我们了!”
说罢,她就把公冶明往身后推,边推边说着:“你去把衣服都换上。”
七月十五?白朝驹想起来了,先前去紫檀寺时,引路的老者确实说过,四目神人只有在七月十五才会现出真身。
“讨伐四目神人?”白朝驹将信将疑地问她,这似乎是小禾的计策,但他看了一圈,小禾并不在这里。
少女对屋外喊道:“王大哥,你来和他说说吧。”
王钺?他居然已经回来了?白朝驹算了算日子,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昏睡了整整二十天,这二十天时间,应该足够他们想好应对紫睛教和重明会的办法了。
王钺站到了门口,他一身甲胄,全服武装的模样,笑出白花花的大牙,看着白朝驹道:
“白少侠,你就安心养伤吧。潘大人已经派来了桃山卫,就在今夜,我们有五百号人去包围紫檀寺,截住四目神人和里面众人;剩下人马都跟着指挥同知去袭击重明会了。等到子时,同时发起进攻。”
“那公冶明呢?你们请他扮神?”白朝驹问道。
“不止是他呢,今夜除了四目神人,还有四大天王。我们找了五个本事大的人扮演,大家私底下都比试过了,就他最厉害,那鬼神,他不扮还不行呢。”王钺笑道。
“你们想用鬼神打败鬼神,消除信徒的执念吗?”白朝驹理解了他们的意思,“可我有点担心,若你们真杀了四目神人,反倒真就帮他成神了。”
“我们不准备杀他。”王钺说道,“我们只是想揭穿他们的面目罢了,最好的办法是劫走他们。但刀剑无眼,到时候……也难说。”
那岂止是难说,你们请了个专业杀手去弑神,他可不一定能收住手,白朝驹心想着。但也罢,还有四大天王在呢,神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公冶明从屏障后走出来,他的衣服已经换好,头发也被人精心地梳理过,带了个金色的头冠,金丝掐的花纹,还镶着玛瑙和绿松石,看样子价值不菲。
他身上穿着也十分华丽,一身金色的甲胄,缠着绯红和青绿色的挂带作为装饰。腰间挂了个类似傩面的面具,也是金色的,傩面的头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叮当当的。
他似乎对这身装扮颇为满意,转了个身,把身后的披风也亮给白朝驹看。
白朝驹不得不承认,这套穿着虽然风格混搭得有些奇怪,但在华丽和抢眼程度上是拔尖的。而且他身段高,穿上这个很是挺拔,他本有些单薄的身板也显得英武非凡。
但是那张脸,为什么非得是蓝色?夹在头上身上的金黄色中间,蓝得特别扎眼,特别出戏。
是蓝色也就罢了,这蓝色涂得还不太均匀,面中浅两侧深的,莫名的很有喜感,看得白朝驹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
他见公冶明转了一圈后,在自己面前站定了,黑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评价。
“好看好看,天神下凡。”白朝驹眯起眼睛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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