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破镜
以前在兴头上的时候,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叫过她几次“老婆”,初禾只是咬唇, 不会回应, 但身体不自觉地会有反应。
于是他就知道了她喜欢这个称呼,欲拒还迎的害羞让他兴致更起。
但像这样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第一次喊,而初禾那端几乎是立刻怒不可揭地挂断了电话。
抬起眼,发现崇文谨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自己。
“干嘛?”蒋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语气恢复正常,没什么波动,“你什么表情。”
“你的无耻的确令我大开眼界,”崇文谨实话实说很直白,“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你这样喊她‘老婆’挺贱的。”
“你懂什么?我们以前经常这样, ”蒋佑从桌上随手抽了个软皮笔记本,扔他。
“你也说了是以前!”
崇文谨连忙闪开,“你就是嘴硬、心虚, ——你为什么不能承认人家就是般配, 就是幸福,还是说你羡慕?”
“羡慕又怎么样,”他不否认, “初禾迟早重新和我在一起。”
“你话不要说得太满,”崇文谨嘴角抽抽,“你知道么,你现在说话的可信度很低,天天自己打自己的脸。况且如果不是为了叶含知的舞团, 初禾未必会给你打这个电话。”
“不,”他补刀道:“她是一辈子也不会给你打一个电话。”
“至少她给我打了电话,”蒋佑嘴角扬起,不以为意地说:“算是首战告捷了。”
“如果威胁人家的正牌男朋友这种无耻行为也算首战告捷的话——”
“如果不是他们进展太快,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蒋佑耸肩,仿佛他才是无奈被逼的那一个。
崇文谨懒得跟他再废话,起身,拉开蒋佑办公室的门,问道:“你还去不去打球?”
“去,”他这会儿心情很好,兴致也高,但仍止不住犯浑,“今天陪你打完,后面的时间我就不能保证了。”
“为什么?”崇文谨皱眉,“搞什么?你已经放我很久鸽子了。”
他整个冬天都没怎么动静,好像冷血动物进入寒冬就要冬眠一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正听说,除了病着的那段时间,精神一直都挺低沉。
“以后要常常陪初禾,”他提起她的名字就容光焕发,也跟着起身,拿好壁球装备,“走吧。”
而电话另一端,初禾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自从蒋佑在颁奖典礼说过那番话后,原本正接触着的几个有意向的资方便再没了音信,人家虽礼貌着没有明说,但仔细想想便会知道,是不会再往下推进了。
即便蒋佑不是芭蕾界的内部人士,但他的能量仍不可忽视。初禾尝试着给尤珑打过电话,想问问她这次是否可以再帮帮忙。
可尤珑却也表示无能为力,她十分委婉地拒绝道:“启星和羽天的合作模式已经更改,我和他本人也没有了婚约束缚,我的能力有限,抱歉。”
现在蒋佑说,“只是想你陪我吃顿饭。”
如果陪他吃顿饭,就能缓解叶含知的压力,那么初禾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她或许会有些难受,但她更加不想叶含知难做。
她征求他的意见,“老叶,如果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我去一趟应该也没事吧?”
他起初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去,仿佛蒋佑是什么洪水猛兽,但他是翊的负责人,随之而来的压力都抗在他一个人身上。
初禾看在眼里,想了想,还是加回蒋佑的微信。
通过后他几乎是立刻发来了餐厅地址,坐落在小洋房里的西餐厅。他原本想在《流火》告别典礼之后就带她过来。而这一耽误,就是大半年。他说:
[记得你说过一直想来这里打卡。]
[或者你想吃别的也行。]
[明天我来接你。]
初禾把地址记下,“我想好了,我要去。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喜欢在翊工作,如果没有了翊我会很自责。”
“如果你喜欢翊,他一定会保留翊,只要我离开就行,”叶含知的语气很低沉,“初初,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去做这些。”
“如果翊没有你,那翊就不是翊,”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没关系的,就当是去探店,好吃就再带你去。”
“好啊,”他皱着的眉头被她的话语抚平了些,长长的手臂揽过初禾的肩膀,把她护在怀里。
她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只是这夜依旧难熬,两个人都有心事,久久无法入睡。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很害怕,他既怕自己护不住她,也怕自己留不住她的心。
和叶含知正相反,蒋佑想要试探的却是初禾对叶含知有几分上心。他等了很久才等到她的回复,寥寥几个字让他如坠冰窟。
[餐厅见,不用接,我从老叶家过去]
交往的初期最美好,多新鲜,多神奇,总是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总是忍不住进一步再进一步。
她会不会像他们从前一样,已经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做这样那样快乐的事情?
蒋佑坚持:[把他的地址发给我,我来接你]
初禾不为所动,甚至威胁他:[如果你敢查他家的地址,如果你敢打扰他,你就永远别想见到我]
她语气很冲,护犊子一般。于是这一夜,蒋佑也没怎么睡着。
初禾言而有信,准时出现在了包厢里。只是从前和他一块儿出去,她会穿得漂漂亮亮,期待兴奋,不像此刻,朴素的一身黑,表情这样冷。仿佛同他见面是天大的难过的事情。
蒋佑收回视线,请服务生起菜。
相比于她的冷漠,他来之前则做了不少准备。他先是预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又吩咐大厨按照她的口味作了调整,手边摆着一束花和一个奢侈品纸袋,依照最高的约会规格而来。
漂亮饭摆在眼前赏心悦目,可初禾没怎么动筷子。
他讨好般地给她夹菜,又对她嘘寒问暖,问了她好多关于最近工作上的事情。
初禾的回答大多很简单,很官方,多说一句都好像施舍他。
她微微侧着脸,并不看他,手腕托着下巴,毫不遮掩自己的不耐烦,就差把“赶快吃完赶快走”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蒋佑却不怎么被她打扰,吃得慢条斯理,存着要把这顿饭吃得越久越好的心。
在他把一根长杆儿西蓝花切成十来个半厘米的小粒儿后,她终于忍无可忍。
“你这样有意思么,”她冷冷地问:“之前我和你好的时候,你只想把我甩开,现在我随了你的意,你做这些又是想给谁看?蒋佑,我是你的玩具吗?”
蒋佑切割牛排的动作微顿,随后把切好的牛排粒放到初禾的盘子里,“尝尝,低温慢炖的小牛肉,很嫩。”
“我没胃口,我不喜欢,我不想吃,”初禾嘲讽地笑笑,“你还是这样,丝毫不在意我怎么想。也是,我凭什么会觉得你会在意我怎么想,你只做你自己想做的——除了让我难受,你什么也不会做。”
蒋佑放下刀叉,避而不答,“初初,你别这样。这家餐厅你之前是想来的。”
他一直试图通过唤醒曾经美好的记忆,来让她给自己打几分同情分,但这似乎毫不管用,只会起到反作用。
他不可抑制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心已经分了一部分出去,一大部分。
蒋佑了解初禾,她看似温和,其实软硬不吃,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她认定选择了叶含知,那就代表他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他这样使手段逼她过来,无非是吃定她还残留一点点爱意。
或许威胁她的软肋,对于她来说有用,但他还是不忍心强硬地把她拽回来,那样她会感到疼,他不想再让她疼了。
但是他也没法放她走。
蒋佑顿了顿,“初初,你别这样,只是陪我吃顿饭而已。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她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刀叉和瓷白色的餐盘,等待着。直到所有食物被消灭。
“已经吃完了,”初禾直皱眉,把盘子往前推,“可以了?”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蒋佑问。
“是,”初禾的答案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我真的很喜欢他。”
她答得太迅速了,反倒让他抓到破绽。他追问:“喜欢到想要和他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一生一世?”
“对,没错,就是这样,”初禾说。
“你最爱是舞蹈,你说过你不会生小孩,谁的你也不会生,”蒋佑很肯定地说:“初初,我知道你在骗人,你骗不到我。我知道你并不向往家庭。”
大概是从一开始给他的真心太多了,真实的情绪脆弱的想法全部都袒露给了他,初禾被蒋佑的话噎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她倔强地看着他,口齿清晰,一字一顿,“我现在想和他一生一世,我现在想要和他组建家庭,我现在想和他生儿育女,他让我改变了想法。怎么,不行吗?”
话毕,初禾站起身来,“这顿饭吃完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要走了。请你说到做到,不要在工作上为难老叶。”
“可是初初,”他跟着站起,拉住她细瘦的胳膊,“你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以前是有一颗全心全意的心,掏出来递给你,你不要,现在是我不要了,你给我什么我都不要。”初禾推开蒋佑的手,径直走出了门。
她步伐飞快,很快消失在走廊,蒋佑快步跑出去追,却看到她的身影忽然停在门口,侧过半身,回过头看向他所在的方位。
蒋佑呼吸一滞,以为她心软,正想上前,却看到她朝拐角处伸出手。
另一只修长的手臂伸出来,牵住了她。
他看到她冰冷的面色缓和,看向叶含知的时候像温暖的春天,“你干嘛来这里等我,你吃饭了么?”
“没,”叶含知站起身,出现在蒋佑的视线范围内,声音很温和,“还是不放心你,怕你吃不惯,就来接你。”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揽住初禾的腰,他不比蒋佑高大,但站在她身旁,莫名有安全感。
“我不爱吃这些,我没吃饱,”初禾在叶含知面前,说话不再那么疏远和礼貌,会直接表达,“想吃你煮的阳春面。”
“那我们回去吃,冰箱里正好有食材。”
“我知道啊,出门的时候看到就想吃了。”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出餐厅门,身影消失在蒋佑面前。
她是不是真的因为另一个男人改变了。
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和他组建家庭了。
他是不是真的要永远失去她了。
蒋佑心里有很多问题,每一个她都明明白白告诉了他答案,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
他还是不甘心。他追了上去。
他叫住她,语气不容置疑,“初初,明天我来看你演出。”
第52章 破镜
初禾很不自然地僵在原地, 半晌才回过头去,十分机械地说了句,“那就谢谢蒋总捧场了。”
叶含知则用胳膊把她往后挡了挡, 礼貌地说:“是, 谢谢蒋总喜欢看我们家初初跳舞,明天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请专人把您带去包厢。”
蒋佑并未理会叶含知,只是直直地看着初禾,“初初, 你会给我票的,你答应过我的,对吧?”
叶含知握着的初禾的手,微微用了力,捏紧了她的手心。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初禾不想和蒋佑起冲突,只想赶快结束掉这对话, 她疏远地应道:“嗯,是答应过您的,我回去联系秘书小姐来取。”
“我跟你回去拿, 顺路, ”他这样说着,语气不容置疑。
初禾接下来的话,则让他有些失神。她说:“我今天不回自己家, 老叶家住在反方向,和您不顺路。”
在叶含知面前,她叫他“蒋总”,对他的尊称是“您”,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和他撇清关系一般。
很明显, 初禾更加在意叶含知的心情和想法,不管是装出来气他的,还是认真的,都让他胸腔细细密密地酸胀发痛。
其实她的话很明显了,但蒋佑还是明知故问:“你们同居了?”
“嗯。”
叶含知正欲开口解释,初禾却率先抢答:“毕竟我们是男女朋友,住在一起很正常。蒋总,我们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如果秘书小姐不方便来取票,我把票根拍下来发给她,跟检票的工作人员解释一下,也是一样可以进场。”
回到车上,初禾和叶含知再次双双陷入沉默,他们之间平实的氛围,总是被蒋佑搅合得一团糟。
他们现在都知道了,只要蒋佑想,那他将会无孔不入地介入他们的生活,恋爱如果这样进行下去,迟早会被搅浑,搅散。
叶含知很低沉,近来他一直这样。他问:“初初,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说?我们明明没有同居,昨天是你第一次
到我家过夜,还是因为排练忙的太晚,所以才……”
“没必要告诉他那么多细节,”初禾很头痛,“我只是想让他死心,或许他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打扰我们。”
从初禾的解释里,叶含知便可推测一二,她在乎的仍旧是蒋佑的想法,这是她过去三年来形成的思维惯式,让蒋佑死心,让蒋佑难受,是她做一切事情无意识的出发点。
初禾明明是护着自己的,可叶含知心里偏偏生出无尽的灰心,她或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其实还是偏向哪一端,只是她受过伤害,所以逼迫自己忘记,但如果蒋佑真的悔改,以后一心一意对她好呢?
毕竟他是为了她退了婚,赔进去的财富和资源堪称天文数字。这是圈内人告诉叶含知的,初禾本人仍不知情。
叶含知知道初禾最恨蒋佑,只要利益不要她,但如果她知道了——他为了她,摒弃了利益至上的原则。那么……
叶含知不敢继续往下想,他代入自己,发觉即便是自己也做不到蒋佑这样。
她见他没吭声,以为是他生气了,解释道:“刚刚吃饭的时候,没发生什么,真的,只是吃了顿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追出来说那番话。”
叶含知揉了揉初禾的发顶,“我知道,你和他只是吃饭,而且这顿饭不好吃,初初,你不要多想,我是要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遭遇这些,”她依旧很自责,“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
她知道,或许自己离开翊,离开叶含知,彻底消失在蒋佑的视线里,一切就都会结束。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不想放弃舞蹈和舞台。
为了一个蒋佑,凭什么?
次日演出开始前,送给初禾的花篮再次出现在翊的剧院大厅,这次的规格比之前更加高,繁复的稀有品种,曼妙的设计,使得花篮像艺术品,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但初禾笑不出来,叶含知也笑不出来,没有人笑得出来,因为这一次,Y先生署了全名。
[祝初初演出顺利,蒋佑。]
初禾顶着舆论的压力和台下男人灼灼的目光,完成了表演。
谢幕后,她没有回化妆室卸妆,而是顺着员工通道飞奔,冲到地下车库,找到蒋佑的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又狠狠把门甩上。
她忍无可忍,对他直呼全名,拳打脚踢,“蒋佑,你究竟要怎么样?”
“追你,”他任由那些拳头雨砸向自己,“你说得对,谈恋爱要循序渐进,要一步一步来,所以就从送花开始。”
“那是正常恋爱——我现在有男朋友,那是我和他该干的事情,”她愤恨地说:“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你这样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初初,我承认我犯浑,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迷途知返,我们重新开始,我知道如果我早一点醒悟,根本不会有他的事,”蒋佑恳切地说:“你至少给我赎罪的机会。”
“我不会给你机会,你这样真的很烦,我讨厌你这样,我讨厌你,你能听懂吗,你这样会把我越推越远——”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飙出泪来。
蒋佑则趁虚而入,伸长手臂,强势地揽过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撬开贝齿,唇膏和脂粉吃进嘴里,一股浓厚的香精味,他也不避开,通通吸吮入腹。初禾奋力挣扎,想把他推开,但没有丝毫作用。
良久,她不再反抗,也不回应,只是安静地流泪,他停下来,吻掉她的泪痕。
他说:“名分很重要,名分不是虚的,只要你点头,我们立刻去领结婚证,你想要什么样的订婚仪式结婚典礼,想要去哪里度蜜月去旅行,我通通都答应你。”
他其实本来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只是从前这一点只在事业上有所体现,是初禾一直太忍让迁就他,让他觉得这爱情顺极了,让他忘记了她也有脾气,倔得要命。
初禾说:“你真可笑,好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可笑,我昨天才说过,你给我什么我都不要,你为什么好像听不懂一样?”
她习惯性地拉开副驾驶的储物格,想要拿纸巾出来擦眼泪,却发现里面装满了崭新没开封的唇膏和她常用的化妆品。
她泄愤一般,狠狠地甩上储物格的门,倔强而用力地用手背擦掉泪痕。
蒋佑说:“我们只是分手闹别扭,不管你怎么骗我,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喜欢他,初初,你和他走不了多久。”
“那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初禾冷淡地说:“即便我和他最后会分手,我也可以找别的人,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你,你这样缠着我,真的很烦。”
话毕她拉开车门,下车,再次重重地甩上车门。抬眼却看到叶含知站在员工通道的门前,正看向这辆车的方位。
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被攥住一般地痛。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到了些什么。她垂下眼,不敢面对他,不敢直视他,她站定在离他三四米处,停下了步子。
初禾深深知道,不管是否是她自愿,和前任纠缠不清,对现任都是极大的伤害,叶含知也是骄傲的,从来都不服输的人,却为了她低了很多次头,受了很多委屈。
她有强烈的预感,这段刚刚才萌芽的感情,可能很快就要夭折了,但她舍不得,她不希望是在现在。
叶含知没有一句责怪。
他先迈步上前,拉住初禾的手,没有问她为什么从蒋佑的车上下来,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嘴唇边缘唇膏的浅色被晕染开来,只是带着她离开。
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握着她的时候十分有力。
回到化妆室,他细致地帮她一点点把妆卸掉,捧着她白净的脸蛋,轻柔地亲她。
和蒋佑极具侵略性的亲吻不同,他的吻正温柔耐心地治愈她。
初禾忽然觉得很不忍心,“分手”两个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她的心很痛,偏过脸,紧紧地抱住了他,眼泪滴在叶含知的肩膀,在他的白衬衣上晕出一个温热而透明的小地图。
她说:“对不起,我知道你都看到了。”
他的确看到了,他们在接吻,气氛火热,在密闭的空间里。
“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不想再提,“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
“我对你造成了很多伤害,”初禾直起身子,看着叶含知,眸光闪烁,“或许我们不适合继续在一起,不如我们就这样,好吗?”
“初初,”他的食指轻轻封住她的嘴唇,“他做了过分的事,你却要和我分手,这样正中了他的计。你说对不对?”
初禾木讷地点点头。
“我们要做的,就是更加好好地在一起,更加相爱,更加幸福,”叶含知语气坚定,“至于翊,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实现舞者梦想的小乌托邦,只要观众愿意买单,只要我能付得起大家的工资,那么多一个投资少一个投资,也没什么关系,初初,未来或许会有些辛苦,但我们凭本事吃饭。”
初禾的嘴角一点点弯起,冲他“嗯”了一声,“老叶,我们一起努力。”
在这一刻之前,初禾从未想
过或许有一天她会和蒋佑决裂,会激烈地像对待仇人一样反抗,但他把她逼得太紧,即便是求和,也是居高临下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叶含知,更为了自己,她要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
第53章 破镜
接下来的日子, 他们聚少离多。
叶含知的人脉和资源主要集中在欧洲,他便常常往外跑,偶尔中转回国见初禾两面, 待在一起不过一两天, 就又坐飞机出去。
他为了翊,操碎了心。
而初禾的个人发展却蒸蒸日上,许多顶尖的品牌和代言找上了她,但她基本都是拒绝,那些势利的人为何而来, 她心里很清楚。
她很明确,很坚决地在和蒋佑划清界限。
即便她的演出他场场都来,但她总是第一时间从后台隐秘的小门离开,并不给他靠近自己的机会。偶尔他会找人把花送进后台,但无一例外,那些鲜花全部被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的演出是下午场, 初禾结束后没有久留,要去一个饭局,邀请她的是一个文娱行业的二代, 家族深耕这个行业已久, 还是很有话语权。
于是初禾便应了下来,打算去一趟,她本没想过吃顿饭就能谈下些什么, 但她知道交情是一点一点建立的,如果能认识结交些人脉,或许日后能减轻些叶含知的压力和负担。
只是她并未告知叶含知这件事,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同意,他每天忙得昼夜颠倒, 她不忍心再给他添乱。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酒桌上见到蒋佑。
他坐在主位,漠然冷淡地看着她,仿佛是对她感到了失望;饭桌上还有几个生面孔,都是一副殷勤模样,小闵总忙前忙后,给蒋佑倒酒夹菜。
其实圈内人都知道蒋佑对初禾还存着那么点意思,也知道初禾不怎么给蒋佑面子,谁能把她约出来,把他们撮合成了,那就能在蒋佑面前博得几分好感。
小闵总便举起酒杯,故作亲切地对初禾说:“感谢初禾老师今天赏脸,来来来,我们喝一杯,一切——冰释前嫌。”
初禾以为是自己的努力被看到,没想到又是一个冲着蒋佑而来的,既然如此,她心里明了,如果她此刻不向蒋佑示好,那一切所谓人脉资源都打了水漂。
她冷淡地回绝:“我不想喝。”
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想喝,即便是蒋佑本人,也不会这么直白地拂了小闵总的面子。
他看了一眼蒋佑的脸色,很冷淡很难看,于是狐假虎威地问道:“都是老熟人,我替蒋总敬你一杯,来吧,就一杯。”
“我不想喝,”初禾重复道,起身,提起包包就要走,“感谢您招待,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饭桌上笑嘻嘻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精美的菜肴随桌慢慢转动,一点点冷掉,没有人敢动筷子。
蒋佑攥着酒杯,骨节微微泛白,一句话也没有说。小闵总察言观色,蒋佑从一到场看到初禾时,脸就是黑的,会不会是他们早就闹得不欢而散了?
——天啊,极有可能。
思及此,小闵总便想到了讨好蒋佑的法子,既然他们闹翻了,那么给初禾点难堪,或许能博得蒋佑欢心。
他叫住初禾,“初禾老师,一杯酒换给翊一千万的投资,还是值当的吧?”
初禾站在原地,愣了愣,“真的?”
“千真万确啊——”小闵总声调扬起,把半杯酒斟满,走到初禾面前,递过,“在场这么多人作见证,我还能反悔不成。合作协议就在我包里,你今天签好了直接带回去。”
初禾瞥了眼沙发上的公文包,拉链拉了半开,打眼望去好像是有信封装着的文件。
犹豫片刻后,她接过这满满一杯酒,刚打算仰头一口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满的一杯高度数洋酒下肚,有酒量的人都抗不过去,更何况是初禾。
初禾能料想到后果,但她顾不上。可小闵总又说:“等等。”
蒋佑的目光落在初禾身上,灼灼的,她刻意转了转方向,不看他,问:“怎么?”
“一杯酒一千万是一分钟之前的筹码,”小闵总玩味地笑了笑,“现在,再加一支舞,再加一千万,怎么样?”
包厢里有架钢琴,负责演奏的服务生已经坐上钢琴椅,小闵总指了指钢琴旁的小片空地,“请。”
一支舞,一杯酒,两千万。很屈辱,但。
初禾垂垂眼,她已然明了这饭局就是为了羞辱她而来,让她知道没有蒋佑的庇佑,她什么也不是,现在他在现场,却视若无睹,或许是在惩罚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反抗。
她总觉得翊像她和叶含知的孩子,为了她,他们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初禾艰难地转过身,把包搁在茶几上,步子像灌了水泥一样沉重,缓慢地向台上挪,服务生翻开琴谱,问她,“老师,跳哪一段?”
初禾扯扯嘴角,“随便。”
“那可不能随便——”小闵总见蒋佑毫无反应,便大着胆子继续刁难道:“就跳初禾老师的成名作《流火》如何?”
初禾不再反抗,轻声道:“行。”
钢琴键随即跳起第一串音。
“够了,”主位上一直沉默着的男人起身,走到初禾面前拉住她的手腕,“我们走。”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蒋佑已经拉着她走出几步远,顺手从茶几上抄过她的包,把她带出了包厢。
他只是拉着她在街道上走,一路无言,走到初禾脚都痛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为了他,能做到这种地步,”蒋佑痛心疾首地说:“宁愿这样喝酒跳舞,也不肯接受我的一点好意。如果我今天不在场,你说你要怎么收场?”
她抬起眼,迷茫地看着他,回忆和当下,在此刻重叠-
“初禾,这是你第一次来吧?”
在洗手间的化妆镜前,同行的女孩补完口红,用胳膊碰了碰她。
初禾有些木讷地点头,“是啊,第一次过来。”
之前总监跟她说过好几次,但她都拒绝了,这次他换了说法,说是来吃顿饭就给她发两千块钱补贴,她这才来的。
“我就知道,你下次可不能穿得这么素了,”女孩说:“这长款羽绒服,高领毛衣,丸子头,还背个书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饭局上写作业。”
“裴总监说只是来吃饭而已——”
“笨蛋,”女孩点拨道:“只有你才相信只是来吃饭,里面那么多富二代、贵公子和老总,攀上一个你的资源就不愁了,知道了么?”
初禾这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陪酒,陪聊,赔笑,两千块算额外的辛苦费。
她有些想走,但这两千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能顶奶奶几天的住院费,又或是再多买几盒进口药。
所以她硬着头皮,尴尬地假笑着进了包厢,里头乌烟瘴气,烟味混着酒味,熏得她眼睛直眨直流泪,只是人家劝她酒,她僵硬地推脱说自己感冒,吃了头孢。
“不喝点酒,等会放不开啊,”有人调笑道:“妹妹等下别后悔哈。”
这顿饭,她感到十分煎熬,一口也吃不下去,周围的人闹哄哄很吵闹,一个二个在外身份尊贵,无比体面,关上门却说着荤素不忌的下流话。
初禾忍耐着,终于等到那句“那我们今天就吃到这,下半场大家随意随意啊”。
她起身,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跟在人群之后往外走,一直盯着她看的肥头大耳的老总却揽住了她,把她往人群边儿上带,她很恼怒地大喊:“你要干什么?”
“小沈,”老总带着酒气的湿热呼吸在她耳边起伏,“哥听说你有点缺钱,但哥有的是钱,可以帮你。”
什么哥不哥的,这男的满脸褶子,肥头大耳,年纪大得可以当她爷爷了。
话毕他递过来一张房卡,语言露骨,“我先去外面透口气,抽根烟,你先上去洗干净等我。”
前行的女孩们早不见踪影,初禾胃里翻涌着恶心,一把把房卡拍到地上去,着急用力地把他往外推,指甲在他脸上划过,让老总有些恼,手不老实地往她衣领里伸。
“来都来了,装什么纯?还是说你在玩什么欲拒还迎的把戏?”
蒋佑就是在等车过来的时候,看到穿天蓝色羽绒服的女孩子,用了全力弯下腰,蹬掉皮鞋拿在手里,拿鞋跟儿去砸老总的脑袋。
那人他也见过几面,有钱是有钱,但名声臭得要命,仗着有钱专门糟蹋年轻女孩儿。
他不知道初禾是怎么和这种人凑到一块儿的,但初禾的架势让他多看一眼。
脸蛋可爱单纯,看架势下手必然又猛又狠,有把人照死里打的阵势。
眼看那鞋
跟儿就要落在那人头上,蒋佑快步走上前去,叫她:“初禾。”
初禾愣了愣,老总也愣了愣,酒意顿时被吓退了大半,收回压在初禾肩膀上的手,直起身来,“蒋……蒋总。您认识她?”
“是我的女朋友,”他说:“年纪小,贪玩儿,下手不知道轻重。”
他冲初禾挥挥手,“来,初禾,给梁总赔个不是。”
初禾觉得这世界疯了,虽然不知道蒋佑为什么要替她这样解围,但她是晓得他的,苔丽丝舞团的投资人,更是惹不得的角色。
她走到蒋佑身后,没想到老总先道歉,“对,对不起沈小姐,我不知道您是蒋总的女朋友,真抱歉,冒犯您了,我以后不,不敢了。”
蒋佑把她护在身后,转过身替她整了整背包的肩带,拉过她的手,带她走出酒店大堂。
令初禾不解的是,走出了酒店好一会儿,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拉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很缺钱?”蒋佑通过下午和晚上的偶遇,推测出这一点。
初禾觉得没必要告诉陌生人这些,于是摇摇头,她年纪小,沉不住气,只问自己想问的。
“您怎么知道我叫初禾?”
“我跟你还算有缘。”
不然也不会在一天里,遇到她三次,见到她截然不同的三面。
他这样说着:“如果不缺钱,为什么要去这样的饭局。”
初禾不懂所谓讨好,依旧我行我素,说话和他在两个频道:“刚才您为什么要说我是您的女朋友?我想,解围的方式有很多种。”
蒋佑偏头看她,没有言语。初禾则说:“我想,您是有些喜欢我的外表,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您不了解我的内心和性格。”
她的直白,让他哑然失笑,他应,“嗯。”
他们的手依然牵着,冷风往指节交汇处钻,初禾往回缩了缩,“前面有公交站,末班车快停了,我要回家了。今天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您。”
“要不要跟我走,”那时的他,这样问道。
第54章 破镜
初禾抽回手, “总提过去挺没意思的。”
如果说像初禾和蒋佑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能在哪一刻最有默契, 大概就是在那个不算太美好的夜晚, 对彼此一见钟情,随即干柴烈火,负距离。
但是那一瞬间被点燃的,无比火热的激情,经由时间证明, 很快就会消磨殆尽。
那时候他也问过她,怎么这么虎,做事不考虑后果,要是自己不在她该怎么收场。
而她环着他的手臂撒娇,看向他时眼里仿佛星光闪烁,“你干嘛做这种无聊的假设, 你已经在场,你已经保护了我呀。”
而现在她冷淡至极,说, 总提过去挺没意思的。言语内容, 语气语调,表情眼神,天差地别。
这种对比的时刻最难忍受。
蒋佑垂下眸子, 又拉住初禾的手里的包带,嘱咐道:“以后不要再去这样的场合,我不可能次次都在场护着你,你想要什么样的资源我给你。”
听到这话,初禾看向他的眼神里反倒有些凉薄的恨意, 淡淡的挑衅。
她轻哼一声,“你只要不给翊添麻烦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是我在找翊的茬儿?”
“不然呢?你在闭幕典礼上那番话,是人都会多想,更何况在场的都是在这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
蒋佑被初禾的话哽住,失神的空隙,她顺手拦了一辆空出租车,迅速坐了上去,重重关上门离开。
他站在原地,扶着栏杆,反复深呼吸好几次。
他承认自己在闭幕典礼上的话语有些欠妥,但事后他极力在弥补。原本卢唯唯可以帮他作证,可惜她正在休产假之中。
蒋佑不敢说自己对翊的发展有多尽心尽力,但这小半年来大大小小为翊打点了不少资源。叶含知出生书香门第,多少带点儿艺术家的清高和固执,书卷气、理想化十足,从不懂得示好和转圜,从翊的成立初期,就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大佬,看他不顺眼的人不在少数。
因为他那高傲的心气儿,蒋佑出手的次数不算少,可叶含知非但不领他的情,还不管做什么都和他反着来,把他越推越远。
商场上的事,纠缠复杂,有理说不清,他还保留从前的习惯,只想好好地把初禾保护起来,因此他没和初禾解释过一句。但蒋佑想不到的是,初禾竟会觉得他是恶人。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他不是,叶含知也不会是,可是初禾的心很明显地偏向叶含知,她对自己有着极大的成见,这成见大到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弥补,而她认为叶含知好,于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不管怎么样都付出全力地好。
最让他痛心的是,她原本是对自己这样好的,但现在却对别人这样好。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来。
蒋佑请秘书把这半年启星为翊做的事情和投入的资源整理成文稿,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带着打印好的材料,扣响初禾家的门。
天蒙蒙亮,她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只是脑子里记挂着叶含知今早的飞机回海城,眯着眼推开门,迷糊地问:“飞机提前到了?我还准备去接你。”
“是我,”蒋佑的声音让初禾清醒过来。
“你来干什么,”她的眼睛几乎是立刻睁大,声音也紧绷起来,松弛感全然消失。
在昨晚之前,蒋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拜访”过她家,让她误以为这里很“安全”。
蒋佑递过厚厚一沓资料,“只是不想你误会我。”
“这是什么?”
初禾粗粗地迅速扫一眼,看上去是跟翊相关,“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刷完牙看。”
说着她钻到房里去,重重关上门,扣下锁,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蒋佑把资料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等待时环顾四周,温馨的小家又添了不少可爱的小物件,也多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鞋柜下方规规整整地放着两双男士拖鞋,一双洗澡凉拖,一双家居棉拖;吧台上摆着一对马克杯,粉色蓝色,爱心手柄,一看就是一对;冰箱侧面依旧是用冰箱贴吸着的叶含知的照片,只不过又多了几个新的冰箱贴,几张新的合影。
他们才在一起不过三个月,她的周围充斥着和他有关的物件,她看起来真的很幸福,是他追不上她的幸福,是他没有给她幸福。
小的细节,像绵绵的针,一针一针刺在他心上。他想起那个她从老家给他订做的中药小颈枕,让人心安的艾草味道渐渐淡去了,蓝白色土布印花磨毛褪色了,摆在边几上,和精致装潢的别墅格格不入。
阿姨不知道它的由来,问过他:“蒋先生,这小枕头太旧了,需不需要帮您扔掉?”
他像夺宝一样,抢过来护在怀里。神情紧张的模样,把阿姨吓了一跳。
初禾洗漱好,换了身见客的外衣,从房间里走出来,给蒋佑用客人用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水。
随后坐在和蒋佑相隔一个座位的沙发椅上,拿起资料认认真真地看。
一缕发丝从她耳边滑下,让他忍不住去触碰,可手到底还是悬在半空,没有去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
他知道她已经往前看了,他再做出这样的动作,只会让她反感,让她怨恨,他都知道的。
“我替翊谢谢你,”良久,初禾仰起脸,深吸一口气,“也替老叶谢谢你,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这份资料里,
罗列得很清晰,从金钱到资源,一列一列,一条一条,证明他的良苦用心。
而她昨夜回家后,其实也心神不定,她知道自己拂了他那难得的好意,也知道如果没有他,她会狼狈不堪,任人践踏。
她看到了他受伤的表情,初遇时的美好回忆同样翻涌在她脑海里。力的作用是相互,伤害他的时候,同样也伤害自己。
初禾顿了顿,真心实意地说:“真的,真的谢谢你。其实你不必做这么多。”
其实也没几个人,会为前女友做到这个份儿上。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翊,”蒋佑淡淡道:“我说过,你在哪里,我就投资哪里,初初,这句话永远作数。”
他一直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倾注在初禾身上的心血和资源,远远大过她所能回报给她的。
初禾摇摇头,拒绝道:“你不必这样,我现在有能力可以养活自己了。”
她环顾四周,难得地朝他露出平和而知足的微笑,“我知道分手后你担心我过得不好,但是你看,我现在真的挺好的,我还想攒攒钱,以后再把老家的客栈修缮修缮,到时候欢迎你来玩。”
“我们碰面的机会也不算少,总是吵架其实挺不好过,”她伸出手,想和他握手,“蒋佑,我们以后试着做朋友,好吗?”
真心爱过的人,怎么做得了朋友?蒋佑看着初禾,特别想任性地说“不好”,但她的目光柔和而坚定,从中可以看出,这是她作出的最大让步。
蒋佑让步低头,回握住她的手,哑着嗓子说:“好。我们当好朋友。但是你要答应我,那些资源,你不要再拒绝。”
“在你找到更好的,更适合投资的舞团和舞者之前,我不会再拒绝,”初禾答应道。
蒋佑在这瞬间,竟然感到一丝延迟的满足,分手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面对面聊天。
很珍贵的时刻,也很短暂。她心里记挂着另一个人,抬头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我差不多要去机场了,老叶应该快落地了。”
蒋佑有些无所适从,起身道:“既然他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不打扰你们。”
“好,”初禾没有留蒋佑,只是十分客气礼貌地说:“那我们有事再联系。”
正说着,初禾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叶含知来电。
初禾大大方方接通,问:“老叶,你到了么?”
她住的地方离机场约二十分钟高速车程,他通常下了飞机就会给她打电话,掐着点儿出门,正好赶上他过海关取行李。
“嗯,到了,”叶含知的声音,微微疲惫,“初初,你不用来接我了,我还要去见几个朋友,临时约的,我打辆车过去。”
“这样,”初禾应:“那你结束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你忙吧,”他匆匆挂断电话。
透过后视镜,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停在一侧的珍珠白色宾利。
飞机提前落地,回程路上畅通无阻,他没有给她打电话,怕扰了她清晨的美梦,也想看到她看到自己提前到家时惊喜的神情。
愉快的心情在看到蒋佑的车停在车库中间时,戛然而止。
他原想下车,狠狠朝这车踢几脚,摁电梯,冲上楼去质问,但他到底还是缺了些勇气。
这辆车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无外乎于,蒋佑在初禾这过了夜。
而他太害怕看到初禾和蒋佑亲密共处的场景,更怕初禾面对自己和蒋佑时,会作出的选择。
他连问出口都缺乏勇气。
大概是初禾每一次给出的爱都太满,让每一个见过她爱别人的男人都缺乏自信,怕她选自己,又怕她不选自己。
初禾却不知情,一心等待叶含知的回电,直到晚上,他的电话再打进来,告诉她:“初初,我又要出趟差,时间紧,就不过来看你。”
“那我等你回来,”她难掩失望,“或者我跟你一起去?”
“别折腾,笨蛋,”他说:“安心练舞,回来等我检查。”
“知道了,叶、老、师——”
她拉长语调,沉浸在安心的爱意里,全然没有听出他的失魂落魄的伤心。
所以在听到同事说,他并没有出差的行程,只是回到自己的家中,独自呆了好几天的时候,她有些愣怔。
第55章 破镜
初禾想了想, 下班后买了菜,带去叶含知家。
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隐瞒有关出差的事,但她不想两人之间有误会, 又或者是如若他心情不好, 她有义务和他一起面对和承担,而不是留他独自消化。
他住的是父母早年购入的老房子,位于老城区郊区的叠墅一二层楼,周围设施虽旧,但维护得还算不错, 树木花草长得好,葱郁绰约让人心静。
初禾来过几次,叶含知也给了她庭院和大门的备用钥匙,只是来到之时,发觉院门虚掩着,一辆从没见过的本地牌照轿车停在院子里。
走到门口, 发觉大门也没有关死,里面有说话声音传来,听声音, 应该是中气很足的中年女人在说话。
那声音从平静, 到渐渐激动,愈演愈烈。
初禾站在门口,等了一会, 不敢贸然进去。
“你当初跟我们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你休学术假期回海城来调研。现在你告诉我们你把工作辞了,那么好的教职工作,多少人挤破头也挤不进去,你倒好,说辞职就辞职。”
“要不是你这次回欧洲到处求人办事, 我们都不知道你弄了个什么舞团,弄得好也就算了,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潇潇你告诉我,我们叶家的儿子什么时候要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了?”
“还有那个女孩子,听说你辞职、把舞团定在海城都是为了那个女孩子,可是人家呢?人家之前还跟过什么老总,不清不白!我们随便一打听,发现这事简直路人皆知!我和你爸爸的脸简直要被你丢光了。”
“从小到大那么多学舞的女孩,门当户对的有得是,单我能叫得出名字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她难道就那么好,你难道就非她不可吗?”
“从小到大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依着你,想跳舞就跳舞,想单着就单着,只盼着你平安顺当,可你怎么能……”
“潇潇,潇潇你说话!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要逃避,——说话!”
……
叶含知没有应声,尖锐的房间,骤然安静。
初禾知道的,他和自己一样煎熬,因为叶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上。
只是她忽视了初禾这个人本身的特质,而在那样高度的家庭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因为没什么去了解她本人的必要。
初禾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轻轻地收回。
她尽力用最小的声音,把门关上,竭力不让门内的人发觉自己站在门口,却不料在往后倒退,撤步下入户台阶的时候,装着菜的布袋勾到了花枝,引得花盆打一趔趄。
“谁在外面?”
叶母十分敏锐地捕捉到门外的声音,接着快步走了过来,用力推开了门。
初禾的表情有些被抓包的惶恐,像只脆弱的小鹿看着叶母,对她说:“阿姨您好,我是……初禾。沈初禾。”
和叶含知的清冷完全相反,叶母是个圆润雍容的中年女人,穿着量身裁制的深紫色牡丹花纹旗袍,外披一件浅米色羊绒坎肩,深红口红提气色,看上去不怒自威。
她站在入户台阶上,而初禾站在入户台阶下,她昂着头,面无表情,只眼珠子上下动,不动声色地上下打
量初禾一番,并没理会她的问好,只说了句,“沈小姐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会儿吧。”
初禾为难地看了眼她身后的叶含知,这一举动被叶母捕捉到眼里,让她反感不已。
叶母转身,当着初禾的面,对着叶含知阴阳怪气,“潇潇,你知道的噢,我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妈,”他终于没忍住,小声地反驳,“你别这样!”
叶母轻哼一声,进了屋,初禾跟在后面,把布袋搁在门口的地上,叶含知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声对她说:“没事的,她这人就这样,了解你之后会喜欢你的。”
初禾很勉强地笑了笑,“嗯,好。”
进到客厅,方才见到沙发主位上还坐着一人,斯文儒雅。叶父是个寡言少语的,之前一直没有作声,但也没有阻挠叶母说那些露骨难听的话。
初禾向叶父问好,他只掀了掀眼皮子看了看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们好像审问犯人一样,问了很多关于初禾家庭的事情。
家庭是初禾的伤痛,关于这些,她还没和叶含知提过,也不怎么愿意谈,而叶家父母的问题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她不会骗人,回应的时候,只能忍着难过,诚实而草草地带过。
那袋子菜是白买了,他们订了间高档餐厅的包厢,专吃海城菜的地方。
等菜的时候,只有桌子上的玻璃板在旋转,旋转时磕碰到碗筷的声音,是这个包间里唯一的声音。
叶家父母对初禾很不满意,不满意到了极点,也是,一个外地女孩,无父无母无权无势,除了年轻漂亮一些,给从小优异的儿子带来的全是副作用。
趁叶含知接工作电话出包厢的时刻,叶母当着初禾的面,和叶父用法语交谈。
初禾的法语,已经可以说得很地道,很多俗语都用得很好,但他们不知道,以为她听不懂,所以毫无顾忌,畅所欲言。
叶母说:“真不知道潇潇看上她哪一点,真是头痛,真是头痛。”
叶父则淡定些,“潇潇又不是没分寸的人,你何必这么着急。”
“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你儿子,他这么多年就谈这么一次恋爱,简直惊天动地——工作也不要,尊严也不要,你看看这个女孩儿,没有父母教,没有父母管,品行也不正,之前攀过多少人也不清楚……性格也不好,又讨好又闷,一点也不讨喜。”
叶父不动声色地瞥了初禾一眼,这一眼和叶母直白的眼神的不同,这一眼夹杂着些体面的轻蔑,让初禾更是不好过。
她藏在桌布下的手,攥成一个拳头,而就在要从桌布下抽出来狠狠砸在桌面上的时候,叶含知推门进来。
他的父母很精明,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刚刚在聊什么?”他声音温和,“我看到服务员把菜推过来了,应该是我们点的。”
叶母从容笑笑,“没聊什么,闲话家常。沈小姐你别客气啊,多吃菜。”
服务生上好菜,叶含知很维护初禾,一个劲儿地给她夹,可她笑得很勉强,并怎么不动筷子。
“是不是不合胃口,”叶含知凑到初禾耳边问。
初禾轻轻摇头,“是好吃的,你不用管我,我要维持体重。”
叶家父母也不劝她,接下来聊天的话题围绕叶含知,其乐融融,却把她完完全全地排除在外。
这顿表面和谐的晚饭,却让初禾感到心力交瘁,强撑着礼貌告别后,叶含知坚持送她回家。
回家路上,初禾望着车窗外,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是没有父母教、没有父母管的,我爸妈是在暴雨天给山上村子里的留守儿童送物资出的事。”
叶含知倒吸一口冷气,心疼不已,停车等红灯的间隙,摸了摸她的脑袋,“都没听你提过,以后有我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嗯。”
叶母的电话打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叶含知忙着应付,没空去深究,初禾为什么突然提这些。
过了好久,他才又问:“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找我,他们不了解情况,听了些闲言碎语就干着急,所以说话会比较冲,我原本是想先跟他们做做工作,再介绍你们认识。”
初禾起初也想问他,为什么一直在家,却告诉自己出差,但现在这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因为他的父母在家,对她有太多不满,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拆散,所以他要避着她。
她知道了答案,知道他存着不伤害自己的好心,即便这好心导致她更加伤心。
初禾索性不再追问,只说:“就是想你了呀,我以后来之前,还是跟你打电话问问比较好。今天是我唐突了。”
“怎么会,”他拉过她的手,“是我应该提前跟你说。”
他们都是体谅对方的性子,面儿上很快就和好,恢复如初,但叶母的话像一根刺,细密准确地扎到了初禾心的正中央。
叶含知其实也没有错,但他在父母面前,也算不上多维护自己。初禾替叶含知找理由,想着大概是他的恋爱经验太少,也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如何从中转圜。
他是这样的性格,才刚刚下凡的仙子,她怎么好去责怪他。
但他们既然交往,便一定会遇到各种困难,想到这里,初禾重重舒了口气,还是顺其自然地好。
冲完凉,她玩了会儿手机,杂志社编辑给她发了个样刊页面。
[初禾老师,谢天谢地,这一版初稿终于确定了,麻烦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PS 您是不知道,蒋总发了多大火,把我人都改麻了呀 /大哭/大哭/抓狂/抓狂]
初禾说:[好的,谢谢,我先看看。]
如果不是编辑发来稿件,初禾都差点儿忘记这件事。
这是一期新生代新锐艺术家的特别期刊,由国内顶尖的时尚杂志社主笔,由于涉及的行业和艺术家众多,采访很早开始,周期却拉得很长,那个时候她还在苔丽丝舞团,线是蒋佑牵的。
有关于她的事业,无论大小事他都很上心,采访大纲要提前发给他看过,才能到她手里,有一栏涉及“家庭”,他特意指出要删掉这个部分的采访。
起初编辑还抗争,说:“这个是基本模块,每个艺术家都会有这一个版块的。”
秘书则转达:“蒋总原话说,初禾小姐的采访,不能涉及这部分。如果是统一模块,那么就换掉这个模块,所有人都不回答这一话题。”
编辑只好应下,打算撤掉初禾的“家庭”采访,但事儿太多,转头就忙忘了,初禾拿到采访大纲的时候,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蒋佑看到却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儿,拿过大纲一看,走进书房,重重甩上门,电话直接打到杂志社主编,发了通滔天大火。
房门厚重,隔绝掉了些难听的话,但他的怒意却传了出来。
她原本只是有一点伤心,但知道有人维护自己,悉心地呵护自己,心底甚至渗出了些小的甜蜜。
她心如明镜,从来不会白白爱一个人,蒋佑对她好的证据,她也会记在心底。
但在和现任交往的时候,怎么可以怀念前任呢?
她收回飘远的记忆,回复编辑说:[没问题,可以的。]
初禾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她决定明天清早,回一趟家,去看看奶奶,爸爸和妈妈。
第56章 破镜
心有灵犀般, 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Y”。
初禾抿抿唇,想到他们现在是朋友, 点了接通, “嗯?”
“在干嘛,”蒋佑问道。
“打算睡了,有事说事,”初禾实话实说,“你突然找我, 总不会只是想要问我在干什么。”
初禾是夜猫子,此刻远没到她睡觉的时间。蒋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这么早睡,心情不好?”
他为什么隔着电话就能猜中她的心情,初禾则嘴硬,“就是困了。蒋佑, 你没正事找我,我就挂电话了。”
“只是
想听听你的声音罢了,好朋友, ”他刻意强调这个称呼, 嗓音微微地哑,“最近挺累的,你呢?”
“累了可以听音乐, 可以睡觉,可以去按摩,可以去泡温泉,有很多种方法纾解,……除了给一个快睡觉的人打电话, ”初禾说着,便有些想哭,故作不耐烦地说:“我真的挂电话了,明天要早起。”
蒋佑很确切地说:“初初,你心情很差。要不要我……”
初禾挂断了电话。
蒋佑望着手机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她肯定心里不好受!”
老李抛掉以往的沉稳,拉高语调,实在愤怒,“要不是亲眼看到听到,我真想象不出来那么体面的人怎么能说出那么糟心的话,简直在她伤口上撒盐,她那么敏感,肯定回去得把枕头哭得透湿!”
他们都记得,初禾小姐最坚强,但也最爱哭了。
蒋佑晚上也在这家餐厅有个小聚会,老李在走廊里等,正看到初禾和叶含知跟着两个长辈进了包厢。
本以为是她和叶含知发展迅速,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正高兴着,以为是桩好事儿,没过一会儿却看到叶家父母走出来,旁若无人地说了一堆初禾的坏话。
特别是她的家庭,尤其受到抨击。非但不同情,反倒上升到教养问题。
而初禾进出包厢的神情也都不太好,进去前紧张,不自然,露怯;出来后恍惚,心不在焉。
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友好接纳了的样子。老李甚至不敢细想,他们在包厢里都会对她说些什么。
“是她自己愿意的么?是她自己不想有良好的家境么?初禾小姐那么努力,那么上进,在他们眼里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蒋先生,您说,他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老李越说越着急,越说越激动,就差把车原地一停,骂上个八十个回合。
“我们原以为她过得好,可……怎么会这样?她真喜欢那个叶老师喜欢到这地步?往后日子还长,难不成真就这么忍着?蒋先生,反正我看不过去,您能过得去?”
老李说的话扎心又在理,蒋佑的眉头,越蹙越紧。
老李冷不丁又问一句,“您能保证今后一心一意地对待她么?”
这话在下属和上司这领域,属实是有些僭越。要是搁以前,给老李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问这些。
“你这是什么话,”蒋佑的关注点却在别处,“我什么时候不是这样了。”
老李反驳道:“那您还跟尤总订婚,您不整那么一死出,现在说不定孩子都会走路了。”
秘书和老李近来都发现一规律,那便是向着初禾说话不会被蒋佑记恨,所以在这话题上为所欲为,仗义执言。
“那您能保证您的父母,不会这样对待初禾小姐么?”
蒋佑的父母常居国外,老李从没见过他们,也没听蒋佑提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风格。
“嗯,”他这样应道,几乎不费一秒。
其实蒋佑的父母也操心他的婚事,也崇尚门当户对的传统,他在适婚年龄,他们多少会过问他的感情生活,但都被蒋佑摁熄了——我喜欢谁,和你们无关,少来操心。他在家里,也确实是话事的角色。
“那我从今天开始支持您把初禾小姐追回来,”老李说:“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把她追回来皆大欢喜,这样大家都开心。”
这话把蒋佑说得心花怒放,毕竟老李在初禾面前还是多少能说得上话的,他当即决定给老李涨工资。
当晚秘书收了风,同样被叶家父母气得跺脚,立刻加入这阵营。
夜深了,她大着胆子给蒋佑打电话,“这几天原本是初禾小姐作主演的演出,通通换了B卡,我问了翊的熟人,说是她请假说要老家。”
蒋佑翻翻日历,想起是快到她父母的忌日,心里砰砰跳着不安心。清晨早起,迅速安排好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后,立刻出发去趟西溪村,路途遥远,天黑之后方才抵达。
木门虚掩着,他在客栈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想着如果是叶含知也陪她过来了,那么他就离开,但好一阵子都没有听到对话的声音,他便推门而入。
上一次来这里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好,医疗团队站在院子里,冲他无奈地摇摇头,他径直走去奶奶的房间,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初禾,把她带走。
处理过奶奶的后事,她素着一张惨白的脸,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在他怀里瑟缩成一团。
那时他就应该想到,她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可后来,他怎么能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蒋佑悔不当初,如果有后悔药,他一定一口气吃一整瓶。
可胆小怕黑的女孩,现在也足够强大,也敢独自回到这里,面对空荡而充满回忆的空间,他感到心疼,同时感到心碎。
走进院子,空无一人,抬眼看去,初禾的卧室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小小一盏,孤寂落寞。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踏上台阶,需要鼓起勇气,推门而入的动作,亦是如此。
浓浓醇香的酒气袭来,重得他险些站不稳步子,初禾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在翻看相册,桌子旁边,是两坛子开了封,见了底的红曲米酒。
被胡乱撕开的封条,被扔在一边,隐约可见被欢喜封存的时间。
她就是这样,装作不伤心,但心却被伤透了,没有人给她撑腰,从来都没有,奶奶最后留下来的两坛子酒,舍不得喝却挥发走一大半,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任性一回,放肆一把,一鼓作气喝了个空。
她慢慢地回过头,皱皱眉,仿佛看到了天大的惊喜,泪眼朦胧地对着蒋佑激动地喊,“是爸爸么?”
她很少提起自己的爸爸妈妈,两个永远停留在她十岁记忆里的人,他们经营这间客栈,善良正直,在村子里的人缘极好。但在那个雨天,在那个她极度盼望他们回来的时刻,永远地离开她。
她冲蒋佑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笑容,执意说:“是爸爸啊,真的是爸爸啊,我长大啦,看——”
她指了指墙上用铅笔划过的浅浅横线,上面记录着自己长高的时间,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献宝一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蒋佑的眼眶红了,走上前去抱住她,“看到了,初初真棒。”
“爸爸,你为什么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呢?”她仰起脸,天真而破碎,“还有妈妈,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蒋佑说:“她等会就来,很快。”
“那奶奶呢?”初禾问:“奶奶回不回来?”
“嗯,”蒋佑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要来的。”
她放下警惕,趴在他的肩头呜咽,眼泪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滴。
她说:“他们都欺负我,你要替我报仇,他们说……他们说,我没有父母管,没有父母教,他们胡说,我哪里没有,你这不是来了么?”
这里的他们是谁,不言而喻,或许更让她伤心的是,本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人的表现,却和她想象之中不同。
她对叶含知的期望有些太高了,而他分明只是她刚刚开始交往的恋人。
蒋佑搂紧了初禾,不住地对她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地把她保护好?
他对自己恼怒不已。
良久,她哭累了,匍在他肩上,沉沉睡过去,蒋佑把初禾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珍视而珍重地守着她一整夜,目光柔和,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天微微亮的时刻,他握着她的手,也趴在床边睡着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手用力回握住他的,这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叶含知透过走廊窗户,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从前认为初禾和蒋佑之前的不舍,藕断丝连,或许更多地是身体和物质上的纠缠。他从不认为他们会拥
有如此温情平静的时刻,但这一幕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们有着温情的过去。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是卢唯唯在打不通初禾电话的时候,找上了他,告诉他快到她父母的忌日,千万要注意她的心情。他联系不上她,卢唯唯便拜托他回西溪村一趟。
他没想过自己父母的话,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他虽然和蒋佑差不多时间认识初禾,但远不如蒋佑了解初禾。因此第一时间赶到初禾身边的人,不是他,而是蒋佑。
他和蒋佑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样都是伤她心的人。
叶含知心灰自责,不忍打扰这样柔情的一幕。正准备离开,蒋佑却敏锐地直起身子,看着他。
蒋佑和初禾的手仍紧紧相扣。
他对叶含知作口型说:“谈谈。”
看向叶含知时,他的眼神,锐利且充满怒气-
蒋佑冷着脸,从厨房里拖出两把竹椅,又顺手拿干抹布擦干净,摆在院子中间,“坐。”
他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得好像自己的家一样,这让叶含知心里咯噔,他自知理亏,做了对不起初禾的事,也淡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刻,初禾的两任男友坐在她的院子里,四目相对,冷冷淡淡,但心里都在翻着火,恨不得把对方掀翻在地。
蒋佑先开口讨伐,“你父母不喜欢她,对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也没有保护好她。”
“我知道,是我不对,以后我会避开,”叶含知顿了顿,问道:“是她跟你说的?”
“是我恰好碰见了,”蒋佑不耐地说:“所以我不知道我没碰见的时候,她受了多少委屈,叶含知,我把她让给你不是让她受委屈的。”
让?这个字让叶含知忍不住发笑。他说:“论委屈,谁有你让她受得多?”
蒋佑并未被叶含知激怒,只说:“至少和我在一起的那三年,没有人敢对她的家庭评头论足,她一次也没有冲动地回到家,喝那么多酒。”
这是实话,蒋佑虽有可恶冷漠的一面,但在某些方面,的确把她呵护得很好。
叶含知垂眸应道:“知道了。”
“即便是你的父母,也不能对她说那样的话,”蒋佑对于叶含知的内疚,置若罔闻,“往小姑娘的伤口上撒盐,我看不到所谓书香门第的节操,反倒觉得他们傲慢无理得可笑。”
“那也是因为他们对初禾还不熟悉,”叶含知到底还是维护家人,“晚餐全程我都在场,他们并没有说什么直白的重话。”
“全程?你敢拍着胸脯说,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场?”蒋佑揉揉眉心,“初禾不会骗人,他们背着你说的话,非常过分。”
他也是无意知道。
初禾醉极了,把蒋佑当做爸爸,趴在他的肩头嘟囔,“他们以为我不会说法语,但是我都听懂了,他们当着我的面用法语,用法语说,说我不三不四……说我攀附蒋佑……但我不是,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真心,真心爱他。”
听到这话,蒋佑的心都要碎了,“你没有,你没有攀附蒋佑,是蒋佑高攀了你,是他自己不知足,是他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
初禾这才停下抽泣,呜呜咽咽地说:“可是蒋佑不要我了,他和别人订婚了,我收到了请柬,特别漂亮的请柬,特别高级的请柬……”
他说:“那我回来好么,宝贝,我们重新开始,宝贝,是你不要我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睫毛上扔挂着泪珠,人却已然睡熟。
蒋佑抽回思绪,对叶含知冷淡地说:“我尊重初禾的选择,她做了选择就会很坚定,你是幸运的,但是我不会容忍你再让她受到伤害。”
叶含知也有脾气,“不知道蒋总是以什么身份来‘容忍’我?”
“即便分手了,我也永远是初禾的亲人,”蒋佑的语气则不容置疑,“不管她接不接受,我都会用我的方式关心她。”
“你现在的关心,是否来得太晚了?”
“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清楚,”蒋佑没有理会叶含知的挑衅,“她为了你和你的舞团,去参加酒局,对方蒙她说跳一支舞喝一杯酒,就给翊注资两千万,如果我不在场,她会被耍得团团转。”
叶含知的表情瞬间呆滞,“什么?”
“我也不会每一次都在场,这种场景想想就后怕,所以我希望你,——你既然在她身边,就要保护好她,不然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让她回来我身边。”
“感谢提醒,”叶含知起身,抬步上台阶,“我这就去守着她,蒋总请回吧。”
“既然选择进入所谓资本市场,或许你需要放下所谓的清高,”蒋佑叫住叶含知,“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次次为你善后。你知道的,我只是为了初禾。”
叶含知止住步子,“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老叶的小名叫“潇潇” 是否有些可爱?
第57章 破镜
屋子里的酒瓶已经被蒋佑收好, 凌乱的桌面也整理规整,窗户敞开一小半,房间里却仍残留着淡淡酒味, 以此不难推断, 昨晚她独自一人,喝了多少。
可在她谁也不认识之前,她是不怎么沾酒,也不需要借酒消愁的。
男人们和随之而来复杂的人际关系给她带来了诸多苦恼,初禾早该想到, 不论多温暖的拥抱,都是要以松开手结束。
叶含知坐在床沿边,手指抚了抚初禾的手背,又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握着。
她的额头浮出汗,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 睡相不似以往恬静安稳。
她用力把手抽回,转过身去,急躁地嘟囔一句:“我是真的要走!”
“什么?”叶含知以为她醒了, 没听清, 又凑近问:“初初,你说什么,是做噩梦了么?”
她似乎听到了, 又好像仍沉浸在梦里,皱着眉,却不忘伸手去推开他的脸。初禾嘟囔着,“不许你叫我初初……不许……”
叶含知隐隐感到有些不对,毕竟初禾从来没有反感过他叫她的小名, 会不会是他父母的行为,伤害她伤害得太深,伤害到了她的潜意识,让她不知不觉地连带着讨厌自己。
叶含知继而握住她的手,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保证。”
“我不信你,”她蜷成一团,呈现防备姿态,“蒋佑,我不信你的。”
叶含知的身子僵住,心空掉一拍。
她依旧皱着眉,表情十分痛苦。于是他强忍着难受,拍了拍她的背,应道:“好,好,不信他,不信他。”
初禾被安抚,放松了些,继续睡着,叶含知叹了口气,走出门外平复心情。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蒋佑,也不是第一次在睡梦之中喊蒋佑的名字。
她从不向他提起她的梦境,因为她控制不了这些,但是梦到蒋佑的频率实在太过频繁,简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有时是在化妆间的小憩,有时是在回家路途的车上。
无论梦境长短,梦里的蒋佑好像总是在求她和好,而她起初嘴硬,最后却都会心软,以一句,“你真的不和她订婚了么?”而结束。
初禾醒来时,眼神总是涣散而飘忽,或许在感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看向自己时,却佯装笑颜,遮遮掩掩,“瞧我,怎么又睡着了。”
他只好压抑翻涌的情绪,逗她说,因为你是我的小睡美人啊。
叶含知双手张开,掌心撑在走廊栏杆上,垂头深呼吸,他觉得,其实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阻碍,阻碍了他们和好,就算初禾心里有自己,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蒋佑在她心里,占一片很大的阴影,她刻意把那阴影封闭。
初禾睡醒了,脑袋钝痛,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了一会儿呆。
她隐约记得昨晚自己趴在谁
的肩膀上哭,把他当成了爸爸,又把“爸爸”的黑色风衣外套都哭得湿了透,她记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心里过意不去,想向他赔个不是。
窗没关严实,饭菜香味飘进来,初禾走出房间,透过厨房花窗,看到一个在忙碌的熟悉身影。
她的嗓子哑着,但仍振作精神,喊了声,“老叶。”
叶含知这会儿在厨房里忙得浑身是汗,土灶台他是陌生得很,照着网上的教程一步步生火,弄得脸上蹭了些锅灰,看上去很滑稽。
初禾没忍住笑了笑,这下仙子是彻底下凡,成了田螺公子了。
原本是对他存着失望和怒意,但看到他举着锅铲挥舞时,也带着舞者优雅的美感,顿时就消了气。
她边走下楼梯,边问,语气很娇憨,“你来干嘛?是来给我添乱的吗?”
她把昨晚的人认成了他,叶含知作了小人,不想让她知道蒋佑来过,只说:“嗯。”
饭菜上桌,不如他平时的水平,初禾却吃得很香。她先破冰,“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但我不在意,只要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
叶含知给她夹菜,一个劲儿地抱歉,“但不管怎么样,你伤心了,就是我的不对。等我们交往时间长一些,再和他们接触也不迟。”
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只要他们交往就绕不开彼此的家庭。
初禾顿了顿,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那句“就不能不和他们接触么”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叶含知的家庭观念很重,即便是很不满意父母的话语和想法,也从未正面和他们起过冲突,亦或是对他们说过一句重话。
况且他父母的担忧,也不是没有依据,反倒十分客观,她确实给他平静稳定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波动。
先入为主的成见,怎么会有所改变,但初禾如果向他要求些什么,反而像是在任性。
她忽然觉得很累,从心底油然而升的疲惫。
初禾默默吃饭,直到碗里的米饭见了底。抬眼,看到一只铁艺小花壶搁在竹椅边上,花架上的花草全部浇过水,被阳光照耀得绿莹莹,娇翠欲滴。
她放下碗筷,没忍住,问道:“蒋佑来过了?”
叶含知愣了一愣,没再瞒着她,“嗯。”
“那只小花壶是我奶奶的,之前变形了,我让她扔了重新买一只,她舍不得,后来蒋佑来看望她,顺手拿了把小锤头把它修好了,”初禾很平静地在回忆,“我昨天下午回来,看到花都快枯死了,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去了。”
找东西找不到的时候,心情很烦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找不到一只花壶而烦躁,但是有一刻,她非常想给蒋佑打电话。
如果他接了电话,叫她宝贝,放下手头无论大事小事赶过来,那么她就不顾一切地抱他,亲他。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把手机关机重重扔到一边。接着她去树下把封存的酒酿挖出来,洗干净罐子,看着它们失神。
“他穿的是黑色风衣,对吗,”初禾忽然问。
“嗯,”叶含知垂眼,不好再瞒着,“是黑色风衣。”
初禾沉默了一会儿,说:“等会我们去找师傅,来给大门换把锁。他总来打扰我们,也不是个事儿。”
“昨晚其实要谢谢他,”叶含知也放下碗筷,“是他先来找到你,守了你一夜。不是我。”
坦白过后,他心情畅快许多,但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
半晌,初禾起身,收拾碗筷,没有再接这个话题,“我来洗碗,你去休息,下午还要开车回海城,挺远的。”
叶含知执意和她一起,把厨房打扫出来,初禾带他去村口找师傅换锁,看到蒋佑的车仍停在外面。
这次不是老李在等,而是他自己。他不放心,想等她回程了再离开。
初禾牵着叶含知走过去,叩了叩他的车门。蒋佑摇下车窗,眼里是冷冷的倦。
见到初禾的脸,那冷淡瞬间消退,他说:“你起来了啊。”
“昨晚谢谢你,老叶跟我说了,”初禾抿抿唇,“以后不用过来陪我,知道了么?”
蒋佑没理,初禾又说:“也不用在这里等我,我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老叶会陪着我的,好吗?”
蒋佑皱皱眉,叶含知还站在初禾身后,很没面子,他便嘴硬道:“我只是恰巧办事,路过这里。”
初禾直起身,“随便你,但是我要换把锁,以后你过来也是白跑一趟。”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想,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因为我们分手了呀,你不必再为我浪费时间做些什么,但还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管怎么样,不要委屈自己,”他还是不放心。
“我知道。”
初禾拉着叶含知,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听到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她才微微侧过头去,深深看了一眼宾利离开的方向。
如果昨晚的人不是他该多好?
但除了他,还会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初禾的人,除了蒋佑,不会是别人;所以所有伤初禾心的人里面,只有他,她不会原谅。
“噔”地一声,新的锁落在门上,发出重重声响。
她曾在这个院子里跳民族舞给蒋佑看,曾在这个院子里把点心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奶奶,一半喂给蒋佑,也曾在这个院子里犹豫踌躇片刻,又偷偷摸进房间,从背后拥抱他。
但她现在只是急着要走。她甚至没有心情向叶含知介绍一下,自己和奶奶在这里住了多久。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心偏向哪里,她知道自己对待两个人其实并不公平,她也知道,有些情绪强求不来。
“走吧,”初禾对叶含知说:“这次太匆忙,下次有时间再带你好好,在这附近转转。”
但叶含知却好像听出来,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个车程里,开不同的两辆车回去,高速路路口分叉,初禾往左,叶含知往右,打转向灯进闸道减速间隙,他看到她的车速很快,一往无前。
叶母的电话打进来,告诉他:“回法国的工作已经重新帮你找好,舞团也有相熟的长辈愿意接手。潇潇,你不要盲目,恋爱一时冲动,总会再有让你更加心动的人。”
“就这一件事,你们不要插手,”他第一次语气坚定地拒绝,摁断了电话。
而叶母似乎早已料到,也并不气馁,而是联系初禾,请她出来喝杯咖啡。
初禾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应了声“好。”
第58章 破镜
一张咖啡桌, 短短距离,深深界限。
叶母的情绪和上次见面相比,平淡了许多, 但劝他们断掉的话语, 却滔滔不绝。
她说,是费了些心思,但已经重新帮他把路铺好;
她说,你不必担心,会有财力雄厚的职业经理人来接手翊;
你们各自发展, 各有前程;
只要你答应,叶家总不会拦你的路。
而初禾不语,只是望着眼前的咖啡杯,看涟漪一圈一圈。
这些话在她的意料之中,并不伤人,但消耗她宝贵的时间和宝贵的好心情。
今天外面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这间咖啡厅很有格调, 装潢自然, 充满绿意,在这样美好的一天,在这样美好的场景里, 她不想和叶母在这里白白耗着,哪怕墙上的时钟走走停停,也只过了半小时。
初禾开始后悔这场赴约。
她满脑子都在想,走出门去,走出门去吧!去马路对面扫开一辆单车, 踩着它穿越这条美丽的街巷,去巷尾买一只刚刚出炉,酥脆绵软,温柔香甜的菠萝包来吃。
“沈小姐,你有没有在听?”
叶母依旧这样生分地称呼她,甚至不知道“初禾”这两个字,是哪个初,哪个禾。
初禾收回思绪,淡淡笑了笑,点点头,态度平和地说:“嗯,我知道了。”
叶母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喜色,以为是自己说动了这个心不在焉的女孩儿。
她终于是转变了语调,笑吟吟地说:“你知道了呀?那你放在潇潇家里的东西,我是找人直接清理了
,还是说你找时间过来拿一趟?”
边说,她边从包里拿出一沓薄薄的钞票,放在桌上,推到初禾这一边。
“我看了看,也都是些护肤品,香水这样的小玩意,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你跑一趟也费事,要不还是直接清掉吧。喏,这钱你收着,重新买新的,也够用一阵子的。”
初禾抬抬眼皮子,甚至懒得抬手去碰那钱。
她拿小勺子,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早就凉掉的咖啡,“嗯,我知道你们呵护他长大,他很幸福。”
初禾的话语,让叶母摸不清头脑。她问:“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把他当小孩子,但他已经三十四岁,马上满三十五,即便是要分开,我也要他亲口跟我谈,您虽然是他的母亲,但也没有权利阻止他和谁交往。他既然选择我,就说明他喜欢我,他既然喜欢我,我就不能辜负他的喜欢,随便听两句唬人的话就退缩,您说对不对?”
初禾正说着,把勺子搁在小碟子上,发出一声“铛”的一声响。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她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又挥手请服务生过来买单。
她温柔笑笑,起身刷卡,“这杯咖啡,我请您喝。没几个钱,我也请得起。”
“你?!”叶母立刻站起来,脸上满是不悦,她拦住初禾的去处,“沈小姐,你今天不给我个准话,就不要想着走。”
初禾拂开她的手,力道不小,“我给您准话了呀,让他自己来跟我谈。”
叶母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初禾面前。画面上是位有名的芭蕾舞者,年纪和叶含知相仿,已经退役,正在国内顶尖的剧团任教。
初禾蹙蹙眉,弄不清叶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急着走,耐心等她解释。
叶母说:“我们看着长大的世家姑娘,和潇潇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练舞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有情有谊,小时候相互也有好感,只是青涩害羞没挑明。后面他出了国,各自忙忙事业生分了,现在只要潇潇点头,我们立刻安排他们见一面,定下来也很快的。本来不打算跟你说,怕你自卑露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在哪里?”
陈腔滥调,比来比去。初禾心说,我不比任何人差。
她看着叶母,朝她笑了一笑,笑容带着些浮躁和轻佻,“好呀,随你们开心。”
她不强求婚姻和结局,所以并没有把叶母放在眼里,拿起包就离开,秀发一甩,步子没有半分迟疑。
同意和叶母出来见这一面,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初禾想得很明白,分不分手也只是两个人一句话的事,但她只在意叶含知的态度。
在感情上面,她吃过亏,格外在意,不怎么会再让男人分走自己的心,让自己伤神。
走出咖啡厅,她实施了方才脑海里的计划,骑着单车去买了那只菠萝包,站在巷口,贪婪地呼吸着春末带着潮湿泥土味道的新鲜空气。
结账时,叶含知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干什么,她只轻飘飘地拍了张菠萝包的照片,发了过去,告诉他:[在瞎溜达呢。]
她和叶母在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即对于这个不愉快的下午,只字未提。
初禾默认叶含知对此毫不知情,因为他依旧对她好,关心到近乎无微不至,好像没有受到父母态度的半分影响。
直到初禾见到那照片上的女人,提着便当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推门而入的时候,甜腻腻喊了一句:“潇潇哥哥。”
练完舞,同事们本来约了去聚餐,初禾临时爽约,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小沙发上,坐着等了他们很久。
办公室的隔音很好,她其实什么也听不到,作为女朋友,男朋友和可疑的相亲对象共处一室,她的心情理应很焦躁,可她没有,反而平静。
她忽然发现,这样的状态,像极了她和蒋佑接近分开的时候,各自藏着心事和秘密,因为愧疚而疯狂弥补对方,维持表面的和谐,风平浪静。
或许叶含知并没有和女人相亲的想法,或许他正在办公室里言辞激烈地拒绝她,但强烈的念头涌上初禾的心头,也就是一瞬间的上头,她不想继续下去了。
不管是谁都不能消耗自己。
初禾给叶含知发了个消息,随后起身离开,开车回家,手机关机,走进舞房里练基本功,一套接一套的动作,一气呵成。
弗韦泰的世界纪录是不间断、连续跳166个,而初禾边跳边默数,数字竟不停歇地来到了146。
这是她的最好成绩。在这样的情况下跳出来个人职业生涯中的最好成绩,让她未免感到唏嘘。
手机开机,里面堆满了叶含知的未接来电和微信。她不用去看有什么内容,也能猜出个大概。
下一个电话立刻拨了进来,初禾点了接通。
叶含知说:“我快到你家楼下了,初初,我们谈谈,你不要说气话。什么分手,为什么分手。”
下午明明都还好好的,这阵子一直都是好好的。
“不是气话,老叶,我是认真的。你掉头回去,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她的声音太平静太冷静了,和他的急促和焦虑全然不同,叶含知也有怨气,那怨气埋在心里,一直一直压缩,变成一颗坚硬无比的锋利钻石,把心划得千疮百孔。
他推测初禾和他分手的原因,斩钉截铁,“其实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你只是拿我当气蒋佑的工具,现在他回来找你,你答应了是不是?”
“不是,”初禾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自从西溪村那夜,蒋佑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找过她,哪怕一次。
“不会有其他理由,”他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撑着方向盘,额头靠上去,十分痛苦地说:“初初,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初禾抿抿唇,坦诚地说:“不,我喜欢你,我原本是打算好好跟你走下去的。”
“但是……”叶含知打断她的话,“说说你的‘但是’。”
初禾说:“你很好,没有人对我比你对我更好,只是我发现只要进入恋爱关系,我就会消耗自我,变得悲观,变得不自信,这是我的问题。老叶,我才发现,乌托邦并不存在。”
她只想跳舞,只想有一个纯净的恋人与之灵魂共鸣,很简单的心愿,却无法达到,她远离一切,便可远离纷争,找到自己。
她时常想念他们作为朋友的时候,他们再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我想找回自己,”初禾说:“不想纠结爱不爱的了。”
温和的男人,自嘲地笑笑,头一次说出刻薄而伤人的话,“说白了,还是不够喜欢我,喜欢蒋佑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克服,到了我这,就想着要找自己。”
若说初禾对于分手这件事毫无痛觉,倒也算冤枉她。
她做任何决定都很慎重,原本很想和他认认真真走一段,当他说“这订婚宴怎么样,我们也办一个”的时候,她应的那声“好啊”里面,不是没有带着心动。
但他那傲慢的家人,他那偶然展现出的懦弱本性,像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掉她裸露的真心。
初禾知道,是她自己不够坚定,面对困难没有了去勇敢解决的心力和勇气。
她的胆怯,却让叶含知成为这段感情中更加难受的人。她于心有愧。
她只能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一些,那我随便你怎么想我,老叶,你回家路上开车小心,到家跟我发消息。”
叶含知想,此时此刻,如果是蒋佑肯定会加速冲到初禾家去砸门,但他到底和蒋佑不一样,即便他再想去,他也要和蒋佑不一样。
叶含知挂断电话,调转车头。只是到家之后,没有给初禾发“安全抵达”的消息。
他在等初禾先打电话过来,但他没能等到这个电话,他想,他们应该是真的彻底分了手。
[你一点也不会伤心,是不是?]
[初初,千错万错,错在我,没有让你爱上我。]
他没忍住,给初禾发过去消息。
初禾
看到了,依旧没有回复,她沉在沙发里,双手环抱膝盖,默默地流泪。
怎么会不伤心?对于初禾来说,伤人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更甚于伤己。
第59章 破镜
叶含知交接了国内的工作, 启程回了巴黎。
很多身边同事都觉得不至于,谈恋爱么,吵架和误会太正常不过, 怎么看都没到要结束的程度;
但女生们大都站初禾这边, 叶含知不是那样圆滑处世的人,对于婆媳矛盾束手无策,真要往下走,以叶母的强势程度,最终依旧会是初禾独自承担, 受委屈。
于是他们就这么和平地分了手。
可毕竟叶含知是初禾的老师,是她崇拜的人,是曾经为了她下凡的月亮,她多少会伤心难过;
即便伴随着阵痛,这也算是一种成长,初禾在两段结果失败的恋爱里, 长大了不少。
在必然受伤的情况下,这一次她主动结束,把对自己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而对于初禾在一年内的第二次分手, 卢唯唯的评价是:“照你这个势头和频率继续下去, 这辈子能谈上百个大帅哥。不像本人,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狄若非觉得逗初禾挺好玩,非得在她伤口上撒盐, “你们要是不复合的话,介意我去和叶老师试试么?毕竟我们挑男人的眼光挺类似。”
初禾无语地关掉卢唯唯和狄若非的对话框,点开了崇灵的。
崇灵是行动派,“走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带你去看猛男弟弟跳舞,不是我说,你的前任们都太老了。”
“嗯,也是,我还没看过弟弟跳舞,”她是舞痴,自然要问:“是什么舞?”
“钢——管——舞——”
初禾最后选择跟崇灵走,烟熏妆吊带裙,打扮得此生最放肆,第一次进了夜店。
崇灵轻车熟路地开台,选了视角最好的一张台。
领班把她们往卡座里领的时候,告诉她:“美女,这张台有低消哈,我先跟你们说好,费用不便宜的。”
虽说可接受,但价格确实有些惊人,刷自己的卡会肉疼。
于是乎,崇灵报了崇文谨的手机号。
他是这里的大主顾,领班输入号码看到会员名字,态度便又好了几分,“原来是崇先生的朋友呀,稀客稀客。”
“他是我亲叔,他说他的酒我随便喝,”崇灵干脆节省到底,“他在这儿存了哪些酒?”
“崇先生偏好洋酒,威士忌有麦卡伦、达尔摩,龙舌兰有培恩和唐胡里奥,不过他有一阵子没来了,新到了的好酒也有不少……”
初禾跟在后面,四处张望,毕竟是第一次来,颇有种小白兔勇闯狼窝的嫌疑,总归还是有些不自在。
“初禾,想喝哪个?”
“不知道,我都不懂。”
崇灵以为初禾的职业病又犯了,让她安心,“放心,我小叔呢虽然人不靠谱,但喝酒品味还是靠得住,舍得下本儿,不会让你喝到假酒。这贵的酒呢,喝了头不痛,喝完了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不影响你明天起个大早来练舞。”
初禾笑了,“那都行呀,你决定吧,我不挑的。”
“那就开他最贵的一瓶,”崇灵侧身对领班说:“开这么贵的酒,能送果盘不?”
“行啊,”领班笑眯眯地看着大主顾,“您再看看菜单上有什么喜欢的小吃,都能送的,应有尽有。”
崇文谨虽然在喝酒这件事上挺大方,但这瓶麦卡伦他一直没舍得开,贵,太贵了,一百来万买这么一小瓶,喝到肚里,说没就没了,多少还是奢侈。
领班开酒前,给他打了个电话,确认崇灵是不是他的亲侄女,这瓶酒能不能给她开。
崇文谨在电话那头,火噌地一下就往脑门上冒,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别给她开。小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她和谁一起来的?是正经人么?”
领班瞅了一眼正对着舞台那卡座,表演还没开始,俩姑娘在那儿坐得还算端正,有说有笑。
和崇灵一块儿的那个漂亮又有气质,应该是第一次来,不然之前若是来过,他一定会记得的。
“她是和朋友一块儿来的,暂时就俩人,”领班回复道:“同行的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应该也是舞者,刚刚她们讨论喝完酒能不能跳舞。”
那么和崇灵同行的人是谁,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十了。
真喝大了,闹出什么事,没法跟蒋佑交代。崇文谨没犹豫,抽了件外套,起身出门。
他嘱咐领班道:“麻烦你把她们看好了,我现在过来,别给她们开我的麦卡伦,开瓶格兰花格吧,反正她们也喝不出来。”
“得,”领班应道:“我肯定帮您把她们看好了。”
崇文谨想了想,还是给蒋佑打了个电话,把夜店地址报过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那猛男钢管舞正跳得兴起,全场嗨翻了天。
距离卡座最近的那个走“斯文败类”路线,白衬衣脱了一半,领带扯松叼在嘴里,胸肌腹肌若隐若现。
也算是互动的一个环节,年轻的男孩子嘴角噙着顽劣的笑,半跪在地上朝台下伸手,示意卡座里的女孩子们往自己身上倒酒。
崇灵冲在前面,修长手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就往人身上倒了一整杯,在灯光的照耀下,被泼湿的身体简直欲得要命,全场的尖叫声又翻了一倍。
起初蒋佑和崇文谨没想过两个小女生有本事玩那么大,会在那尖叫声的正中心撒欢,只是跟着领班一点一点挤过人群。
越走越到尖叫声的中心。
蒋佑有时不得不服老,年纪大了,听到这吵闹的声音就头痛,忍不住皱眉。忽然,崇文谨在一旁尖叫连连,拽着他就往那卡座上冲。
茶几上那昂贵的酒瓶,几乎是空的!被喝得就要见了底。哦不,有一大杯泼在了舞台上,隔好远都能闻到那弥漫着醇厚的酒香。
崇文谨在心里嚎叫,那是我银子的味道啊!——
他们站定在卡座边上时,表演仍在继续,只是热度和尖叫声持续升温。目之所及,崇灵正怂恿初禾,往男孩的西装裤里塞钱。
边上有人起哄,“往中间塞啊美女,别害羞撒,不然这么多钱划不来!”
崇灵半转过头,笑嘻嘻地说:“要你讲哦?我姐妹会塞的好不好?”
接着崇灵的笑容便凝在了脸上,像见了鬼一样,僵硬地拍了拍初禾的肩,“那个,初禾啊。”
初禾塞钱的时候,还是很紧张,解男孩皮带时,双手颤巍巍地在抖。她还在努力,没转头,“嗯?”
“初禾啊,快收手,”崇灵把她一把拽回来,“那个谁来了。”
“谁啊?”初禾终于成功,把钱塞了进去,很有成就感地侧过身。
和蒋佑的冷脸撞了个正着。
一个瞬间的惶恐,露出小女孩做错事的表情。
但好酒的确是好酒,即便两个人傻乎乎地很快喝完大半瓶,即便这里吵闹震天,灯光闪烁迷眼,初禾依旧清醒,丝毫没有头痛。
什么嘛,不过是前前男友。
她很快便收回那做错事的表情,继续坐回卡座沙发,目不斜视地继续看向舞台。
崇灵就没这么洒脱,被崇文谨揪住耳朵,“你现在真是反了天了——”
“我们又没干什么,只是看演出而已啊,”崇灵嘴硬道:“你看全场这么多女生,大家不都好好的,又没干什么!而且,而且你看,这里安保做得很好的!”
“你还敢顶嘴!你喝的是我的酒,这么一大瓶!”崇文谨简直要气炸了,“你还往人家身上倒,简直暴戾天物!!”
听到这句话,崇灵有点理亏地抿抿嘴,没敢吭声。
“算了,这笔账我先不跟你算,”崇文谨痛心疾首地说:“你,你还带坏人家初禾!——你跟我回去!”
崇灵说:“我不跟你回去,我和初禾还没玩儿够!花了钱就得玩回本儿!”
正在这时,蒋佑已迈步进了卡座,淡淡地说:“来都来了,我也来看看,你们年轻人现在都爱玩些什么。”
他十分自然地坐到初禾身边,但却保持了一定距离,并未挨着她。她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很熟悉的味道,是她搬走之前用的那一款,是女香,显然不是蒋佑的风格。
这样坐着,怪怪的,一句话不说,很尴尬。
不知怎么地,竟是初禾先开了口,揶揄他,“你已经洗了澡睡觉了,这么早?”
她话中有话,下一句估计又是那句,“你真的老了。”
“不早睡,容易想你,”他轻轻地把她的话堵回去。
这下初禾歇了菜,不再理会他。
崇灵得寸进尺,缠着崇文谨又开了一瓶酒,倒了小半杯递过来,“初禾,尝尝白州。”
蒋佑习惯性地伸手帮她挡,“适可而止。”
初禾却绕开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她喝酒就这样,很急躁。
“你现在老是喝酒,坏习惯,”蒋佑的话语里,多少有些埋怨。
初禾则静静地看着他,等酒劲儿缓过去,才开口,“借酒浇愁而已,你也有这个坏习惯啊。不许我有吗?”
蒋佑不言,也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但他喝得很慢,细细品味,喉结上下滚动得缓慢。
初禾同他碰了碰杯。
也是从未想过的奇特时刻,从前看似不会同路,分开之后绝不相逢的两个人,竟会重新坐在一块,和平共处,一杯一盏,直到表演结束,人群散去。
再好的酒,混着喝也会醉,绯红颜色一点点染在初禾脸颊上。蒋佑扶着她起来,带她出了夜店,在路边等车。
春末夜风微凉,初禾披着一件小西装外套,轻轻靠在蒋佑手臂一侧,他几次想去揽她的腰,都被她甩开。
“把我当路灯了,嗯?”
他作罢,也不恼,陪她静静等。
方才表演的男孩换了身便装,从后台巷子走出来,路过初禾的时候,往她西装口袋里,塞了一张名片。
卡片正面有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反面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字,“要不要交个朋友?”
字还算工整,表达也很含蓄,但是什么样的朋友,不言自明。
男孩也有心机,能开得起这样卡座,消费得起这样酒水的异性里,今晚的两个女孩是他见过最漂亮最年轻的。
初禾毫不顾忌地拿出卡片来看,掏出手机就想加男孩的微信。
宽大手掌挡住她的屏幕,夺过手机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臂强势地把她揽在怀里。
那名片落在尖头高跟鞋边,却被手工皮鞋死死踩住。
“你干嘛?”初禾想要挣脱他。
他今晚,似乎格外耐心温柔,借着她喝醉了,防备心不重,也不求和,只说混账话。
“既然你想找这样的‘朋友’,不如考虑考虑我,我们知根知底,不用磨合,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初禾昂起脸,红扑扑的脸,像一颗清甜的苹果。
“你会跳他那种舞么?”
“有什么难的。”
“那你跳给我看啊。”
车停在两人面前,蒋佑揽着初禾,带她上了后座。
第60章 陈痂
摇下车玻璃, 曼妙的夜风涌入,稀释掉几分微醺和醉意。
初禾看着窗外,目光澄澈。好酒配上慢慢练好的酒量, 让夜晚变得干燥而清明, 此刻她的酒意已经完全消退了。
“和他分手,伤不伤心,”蒋佑的问题,颇为挑衅。
“当然伤心,”初禾应, “怎么会不伤心。”
他的手不安分地轻轻覆上她的小手,意料之外地,她没有收回,任由他掌心微热的温度覆盖。
现在她又允许他坐在她身边了,她的发丝甚至被风吹着,轻轻挠着他的脸。
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继续着这个不怎么让人高兴的话题,“那是和他分手伤心,还是和我分手伤心?”
蒋佑有种小人得志的喜悦。虽然在很久以前, 以他的权利和地位, 绝不会允许有这样的情绪发生。
初禾眯着眼,感受晚风拂面,几天以来沉重的褶皱心情, 被春风轻轻抚平,她甚至心情好地,能和蒋佑说两句玩笑话。
她不以为意地撩拨他,“你猜猜。”
“看来这次是比较伤心,不然也不会出来借酒消愁。”
他捏了捏她手掌细瘦的指节, “还打扮得这么放肆,完全不像你。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没有为我做过这么疯狂的事。”
是么?她不想去回想,有一阵子,她的确伤心失神到有些疯狂,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丢人,不可理喻。
蒋佑的话让初禾脑海里浮现出这讨厌的画面,让她有些恼,这会儿她收回了手,不再看他。
“为什么和他分手?”
“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恶意,就问问,”蒋佑又把初禾的手捉回来,握住,“你告诉我,你讨厌他哪一点,我得引以为戒,免得犯错误。”
“需要你来引以为戒吗?”她的语气很呛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初禾觉得,要是说起不要脸,也没几个人能比蒋佑更不要脸。而这理论下一秒就应验,他侧过身,手掌托着她的下巴,和她接吻,吻技不减,细密温柔而绵长,初禾的嘴唇被吻得水光淋漓,眼神飘忽而迷离。
这样温柔的吻,会让她想起谁?
短暂的抽离片刻,初禾混沌的眼神又变得清冷。
他轻轻放开她,意犹未尽,声音很欲,“不是说我们要做那种‘朋友’?”
“我有说过要答应你,要选你吗,”她恢复平稳的呼吸,语气冷淡,“难道我只有你这一个选择?”
恢复单身之后,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要给她承诺的,但她没理,约莫是不信。
“我都答应跳舞给你看了,”蒋佑深深看了初禾一眼,“初初,我言而有信,我比他们都有诚意。”
车停在了一间五星级酒店门口,蒋佑下车的时候,依旧保有从前的习惯,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初禾的手。
办理入住,拿房卡,走向直达顶层的电梯,一气呵成。
电梯上行,气氛却有些冷静过了头,两个人一人站一边,好似十分不熟,仿佛真的是第一次出来过夜的那种朋友。
“只是因为不想消耗自己,即使我知道他是最喜欢我最适合我的人,我也不想因为他消耗自己,我想通了,是我自己不适合恋爱关系,以前想要的太多,现在又不想要那么多了。”
她忽然这样说道。
蒋佑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总而言之,亲密关系和交心伴侣不再在初禾的考虑范围之内,彻底抽离出来,一切为了迎合自己,才是保有快乐的秘诀。
蒋佑这么聪明,却装作没听懂,只顾着反驳她,“他是最适合最喜欢你的人?我看未必。”
初禾没理会,继续说自己想说的:
“所以你说当‘那种朋友’,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我们现在是公众人物,不适合有负面新闻,碰到信不过的床伴确实会有很多麻烦。启星对翊有注资,我们的利益到底还是捆绑在一起,算得上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算我和你真的被拍到,你有帮忙处理舆论的能力。”
蒋佑莫名有点心塞,原来在这短短十来分钟的车程里,她能分出这么多心思权衡这事儿,接吻大概也是没有用心的,片刻的迎合与回吻,大概也只是处于本能反应。
弄半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动情。每天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怎么讨她欢心,重修旧好。终于等到她分手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不知所以。
碰到个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场合,即便是连轴转了一整天,正洗完澡准备休息,也要忍着聒噪的鼓点和人群,满心欢喜地去见上她一面。
现在她的表现,真真应了那句——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他说:“才半年,你好像变了很多。”
初禾好似变得冷漠,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从前的自己会说的。
“只是
想明白了一些事,不想也不会再亏待自己。和你无关,你不必对号入座。”
她默认他接受,但享受拿话激他的乐趣,“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知根知底最合适的,所以今晚和今后酒店的钱我们AA?”
“今后能不能回家?住酒店还是不如家里自在,”他有点想念,和她无时无刻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没熟到那个份上,”她轻佻地冲他笑笑,“还是给彼此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你说对不对?”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初禾走在前,刷卡进门,随手把闪耀的满钻小提包扔在地上,手臂随意挥动的时刻,绰约窈窕,风情摇曳。
接着,她蹬掉尖头高跟鞋,又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平整的纯白浴袍,并不看身后男人是何神情,径直往浴室里走。
蒋佑有些跟不上初禾的节奏,却又听到她说:
“这段关系必须完全保密,不能有任何第三个人知道,不能干涉对方生活和工作上的任何事情,只要有一方提出,那么随时可以结束,不能纠缠彼此。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初初,”他喉结一滚,手忙脚乱地脱外套,“你真的……”
“我们约法三章,”她回过头,睨了他一眼,“第一件,就是不许叫我初初。”
这一晚,蒋佑格外卖力,攒了将近一年的力气,终于释放出来,初禾记不清具体几次,但套似乎用空了一整盒。
把自己放空在原始的欲望里,的确很爽。
事后还不算完,蒋佑抱着初禾,一点一点很细致地亲她漂亮的眉眼,仿佛怎么也亲不够。她抬手,累得几乎没力气,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属狗的?”
“嗯,”他说话真的像只没脸没皮的赖皮狗,“还是你关心我,记得我多大年纪,我确实是属狗。”
说着继续亲她,初禾懒得搭理他,“太晚了,睡了吧,好累。”
“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好像没见过女人一样。”
“明天还约么?”他把她抱去浴室里清理,这样问道:“这个套间就一直续着,怎么样?”
初禾意识还算清醒,但眼睛实在睁不开,他帮她清理的时候,发现大事不妙。想了想,还是不敢瞒着。要是被她发现了,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蒋佑拍了拍初禾的背,跟她说:“宝贝,套好像破了。”
初禾这会儿清醒了,眼睛睁得大又圆,“你说什么?”
于是他重复一遍,语气格外认真,“应该也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如果真的有了,那就生下来,我会对你负责。”
她十分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心里发毛,她的眼睛方才还无比潋滟,却又立刻冷得像冰块。
初禾从蒋佑身上挣脱出来,夺过淋浴头,简单冲洗后,走回套房客厅,把衣服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来,往身上套。
此刻才是凌晨四点过。
蒋佑问:“你这是干什么?”
“去药店买药,”她顿了顿,“避孕药,得尽快吃。”
“打电话让人送来也一样,你何必跑这一趟,”蒋佑心里五味杂陈,“送过来也很快的。”
“没有直接去买快,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我不要,”初禾披上外套,神色冷清,“我说过任意一方随时可以结束这关系。”
她的话语冷决,仿佛立刻就要同他结束。蒋佑不会给初禾这个机会,“你等我一分钟,我换衣服陪你去。”
初禾则威胁他:“你以后再说一次生下来这种话,我就默认和你结束。”
像一盆冷水,彻底把蒋佑浇醒。他陪她去了药店,又帮她倒了一杯温水。
“吃这个伤身体,真的一定要吃?”他宽慰她,“……应该不会那么凑巧。”
初禾看了他一眼,接着仰头十分干脆地把药吞了。
他看着她,心里难受,语气仿佛是自己受了很大伤害,“就这么不想让我对你负责?”
“蒋佑,”初禾起身,往外走,“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们没有复合,你一直越界会很烦。如果你一直搞不清楚,我会考虑换一个‘朋友’。”
“初禾,”他拉住她的手,“别说这样的话。”
真的很伤人,让他痛彻心扉。他以为重新靠近她,感化她,她就会慢慢接受他,但事态的发展好像不如他所想的。
是她的态度彻底变了。
他拿什么去软化一颗石头般的心?
“避孕药是我吃的,身体上的伤是我受的,蒋佑,如果你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还摆出一副自己受很大伤害的样子,我们真的不要再勉强。”
初禾甩掉蒋佑的手,加快了在清晨冷风里的步子。他跟上去,用外套把她包住,替她挡风。
不管她说什么样伤人的话,他都要对她好,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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