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破镜
卢唯唯把保温饭盒放在吧台桌上, 径直往初禾的卧室里走,推开门,遮光帘掩得死死, 一片黑。
对着寂静而凝滞的空气, 卢唯唯轻声说:“蒋佑来找过我了,说想见你。但我没有卖你哦,我还把他赶走了。”
初禾蜷在被子里,连脑袋也蒙在里面,没有作声。
卢唯唯不知她是
睡着还是醒着, 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不管你想不想见他,你都不能这么颓废。”
她这几天一直这幅鬼样子,昼夜颠倒,不吃不喝不睡,眼睛睁着就在哭, 脸也哭得浮肿。
卢唯唯走到飘窗边,拉开窗帘,热烈阳光立刻洒进来, “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呗, 要我说,虽然你已经正式成为本四环小社区的一员,但都还没在附近散过步呢。”
初禾把被子拉开一个小缝, 见到阳光的那一刻,眼睛因为太久没见到光亮而紧紧眯起。
适应好一会儿,终于睁开眼,“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是不是很丑?”
“是啊, 特别难看,”卢唯唯也不给她留面子,从化妆台上抽过一面小镜子,“你自己照照。”
初禾半支起身,接过镜子,认真照了照。这有些惨得过分了,简直能用蓬头垢面来形容——鸡窝一样的头发,惨白的脸色,起皮的嘴唇,重重的黑眼圈。
她撇撇嘴,又要哭了,“嗯,是很难看,从来没有这么丑过。”
“正常的啦,失恋难免伤筋动骨扒层皮,”卢唯唯表示理解,“不过你这辈子没丑过,丑一丑也没关系。”
初禾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但还是说:“谢谢你啊。”
“起来刷牙洗脸吃饭,我把你的被子给你拿到楼顶上去晒晒,都被你睡臭了,”卢唯唯用力一掀,夺走初禾的被子,卷成一团,抱走。
初禾无可奈何地照做,整个人在宽大的睡衣里晃荡,头发披散,炸毛打结,像一只被夺了魂的女鬼。
卢唯唯回来时,初禾正坐在吧台椅子上,右手拿着小勺子,心不在焉地把粥搅凉,左手则滑动手机屏幕,这几天她属于真空和失联状态,手机里的消息都爆炸了。
她捡紧要的看,却没什么心思回。
卢唯唯跳上另一张吧台椅,帮她剥橘子,掰成一瓣儿一瓣儿,放在小碟子里。
忽然初禾的指尖一顿,搅粥的动作停下,卢唯唯侧过去一看,发现她在看手机相册自动生成的回忆视频。
她从没在任何社交软件上发过有关蒋佑的任何事,但手机里却存了很多他的生活照。
即便她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但真到了戒断的那一刻,才会切身体会其中艰难,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但却无孔不入地进攻。
卢唯唯摁灭初禾的手机屏幕,“别看了,我出去给你买个新手机吧。”
初禾侧过脸,摇摇头,“不用,删掉就好了。”
“真舍得?”
“嗯。”
“……舍不得也得舍得,”她说给自己听。
初禾每删一批照片,卢唯唯就往她嘴里塞一瓣橘子,作为奖励。
最后删除的一张,是时间最久远的一张,拍摄的时候,她还不认识蒋佑。
那个时候他作为资方,面容散漫地坐在包厢里,她是第一次上台的小群舞,开场前拍张自拍纪念,无意间把他收录进去。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还觉得好有缘分,很激动地在他面前显摆。
初禾指尖一顿,最终还在落在删除键上。
她几乎被橘子塞饱了,终于露出浅浅的笑意,“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嘛。”
“一点一点来,慢慢进步,”卢唯唯搂过初禾的肩膀,“别怕,本姑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陪我,好像也不难熬了,”初禾心下一暖,“等我换身衣服。”
“怎么?”卢唯唯问。
“去散步呀,”初禾往房里走,“作为本四环小社区的成员,第一次巡查出门总不能穿睡衣。”
“这是慵懒风,”卢唯唯咧嘴笑,“这附近挺多人穿睡衣和家居服散步呢,特松弛。”
“你别唬我,这里可是海城。”
“谁唬你,如假包换好么?”
初禾慢慢适应,融入新的风景,抬头看蓝天,万里无云,晴朗依旧。
正走着,手机铃响,是伍桐来电。功夫不负有心人,重拾芭蕾半年,他通过了翊的群舞考核。
兜兜转转,即便回到原点,他们都重新开始。初禾挂断电话,笑容满面。
“去吃烧烤吧,我请你,”她忽然心情很好,指着路边的烧烤摊对卢唯唯说:“我呢,决定从明天开始练舞,今天带你放纵一把。”
“那可是真难得啊,数不清多少年没跟你吃上一顿正常饭了,每次出去都吃草,把我都吃成兔子了。”
卢唯唯一番奸笑过后,问道:“练舞?你不是提了辞职?”
“要开始新的面试啦,有个很好的机会,”初禾拉着卢唯唯的手,去占路边空着的小圆桌,“再说,以后还要靠跳舞吃饭,也不好荒废那么久。”
“你才荒废三天好吗,”卢唯唯佩服道:“我很欣慰,你还是那个钢铁般的女人。”
初禾挽着卢唯唯的胳膊,吃饭也要坐一边,笑成一团。
她其实算幸运,最艰难的时刻,有真心朋友一直陪着。不像蒋佑,他场面上的朋友数不胜数,真正交心的却寥寥无几。
他不太想回云瞻,偌大的房子很空,但他的心脏更空,但他又暗暗期待,期待推开门的那一刻,某人坐在沙发里,半转过身来冲他笑,又或是扔掉抱枕,光脚踩地冲过来抱住他。
从卢唯唯家出来,他依旧遵循工作安排去应酬,他最引以为傲的冷静,其实经不起半分考验,他看似在酒桌上周旋,但却故意把自己灌了个醉。
天黑透了,老李把他送到地库,他还逞强说:“没关系,老李你只管走,不用送我上楼,初禾在家,她会照顾我。”
老李不放心,执意把他送到家门口。
推开门,哪有初禾,迎接他只有穿透玻璃的夜景流光。十分冷淡的色彩,衬得他脸色同样差。
原来玄关处的那盏射灯,并非自动开关,只是有人总给他留。
他摸不到开关按钮,只好摸黑去厨房倒水喝,转身去拿冷水壶的片刻,把一个小硬皮礼品袋扫到了地上。
下午阿姨说,收出来一块玉,不便宜。他很有钱,对物品价格已经没有什么实感,并未放在心上。
抬步要走,却又踢到这个袋子,把它踢出好几米远,踢到了窗外灯光照得到的地方。
随着小礼盒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小小的贺卡,系着丝带,很有仪式感地打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结。
和他给初禾穿鞋时,绑的歪七扭八的蝴蝶结不一样,这个蝴蝶结很小却很规整。
就连系蝴蝶结都这样有个人风格么,回忆无孔不入,对谁都公平。
蒋佑蹲下身,把贺卡捡起来,展开来看。
只有三行字。
[你祝我二十三岁,岁岁清嘉]
[我祝你三十三岁,昭昭如愿]
[——你的女朋友,沈初禾]
她似乎一直很执着于女朋友这个称谓,总觉得顶着这个称谓就应该理所应当地对他好,没有止境地好。
她很郑重,就连落款也是全名。
而他对她说,名分都是虚的。
他的眼眶,立刻泛酸发红。
悔意爬上心头。
他拼命忍住,仰头,而不可控的一滴泪,还是落在了卡纸之上,把工整的字迹打湿,把清晰的比划晕开。
她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没有送给他,却也没有带走,透过平安玉的圆环,他好像窥见一颗不规整的璞玉真心,被打磨得圆润的痛苦。
他终于开始感受到她的痛苦。
秘书及时将新办的电话卡送了过来,接过来他立刻关上了门,给初禾打电话。
“宝贝你在哪里,见我一面,”接通后,他的语气近乎祈求,“我们谈谈。”
熟悉的声音里夹杂着陌生的脆弱,初禾有点于心不忍,但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正想挂断,又听到他重复道:“宝贝求求你。”
“你只是喝醉了,明天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初禾说完,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挂断了电话。
面对同样黑暗的房间,她自言自语道:“但我还是会记得。”
蒋佑的新号码再次拨了过来,这次她没有再接通,而是直接把他拉黑。她还是仁至义尽,和秘书小姐打了招呼。
第二天初禾很早就起来练舞,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抠动作,对完成度达到了近乎严苛和变态的程度。
初禾练得大汗淋漓,却觉得这样放空一切的时刻很爽,冲完凉已经是黄昏时分,她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揣着身份证就下了楼。
她对这片儿熟了不少,都不用看地图,踱步到一家营业厅,把原来的电话号码销了,又办了张新卡。
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每一次她给他机会,那期盼就会变成一把小刀,狠狠地再插回她的胸口。
事实证明,她实在非常了解蒋佑。
在收到翊的offer的同时,她辗转收到蒋佑和尤珑订婚宴的请柬。
那是一封高档的,极具质感的,散发淡淡香气的请柬。
初禾反复看了很久,有些庆幸的是,那时间订在遥远的半年后的深冬时节,那个时候她应有微笑面对的勇气。
只是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可笑到竟会觉得蒋佑也要花一点点时间走出去。
第42章 破镜
初禾发布了和苔丽丝舞团友好解约的微博。
不过短短几分钟, 私信和评论的红点点一下达到了99+,粉丝们很急迫地想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和翊的合约还在洽谈当中,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签好, 所以她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有个一直鼓励她, 很早就关注她的粉丝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从时间上来推断,他应该是最早关注她的那一批,头像是初始的灰色,名字是一串数字,性别男女难辨, 但系统默认是蓝色标识,却只关注了她一个人,偶尔会点赞转发她的微博。
这串数字七开头九结尾,所以初禾亲切地称呼他为“七九先生”。
伍桐宣布离开苔丽丝舞团那阵子,cp粉掉得很快,数量几乎掉回了原点。声讨和质问她的声音很多, 唾沫星子几乎能把她淹没,唯独这位七九鼓励了她,给她发了很长一段话。
所以她记他记得很深。
初禾回复七九:暂时不方便透露, 但我正在做新的尝试, 有好消息再跟你说呀。
再点开微博,已经是一周后,她找到七九的聊天框, 发现他上周几乎是立刻回复了信息,但她没有看到。
七九问:你现在在海城吗?
初禾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点进他的主页,发现他的ip也在海城。她转念一想——或许七九是苔丽丝舞团的常客,又是她的粉丝, 所以好奇她以后常驻的地点。
她说:嗯,在的,我即将加入海城的翊舞团,等会就发微博官宣。下个月会开始原创国风芭蕾舞剧的巡演,方便的话给我留个地址,我送你两张票,欢迎来看我的演出。
对面显示已读,但很久都没有发地址过来。
初禾回报善意的方式很简单,只想把自己最好最喜欢的东西分享出去,因此常常送票致谢。
她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时不时点开聊天页面来看,而七九那端显示已下线。
国风芭蕾很少见,在国内还没几个舞团敢下本儿尝试,小众得就连叶含知也拿不准会不会有观众买账。
但他还是力排众议,请初禾当女主演。
他在选角会上,拨了一段初禾小时候参加舞蹈比赛,跳民族舞的视频,画质很复古粗糙,就连初禾本人都没见过,但他却找到,又把这段视频保存下来。
翊不像其他成熟的大舞团有很多层级,更加偏向一个小而美的专业团队,视频播完,争议的声音就瞬间消失,这次的国风编舞,不论灵气韵味,最适合的人选都非初禾莫属。
或许七九对这题材不太感冒,又不好直接拒绝,所以没有再回复自己。
但初禾觉得,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尽全力跳好,她不能辜负自己,也不能辜负叶含知的赏识;
她从去年开始,因为个人情绪波动极大,并没有沉下心里好好打磨过一部作品,她急需摆脱那样的状态,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舞蹈里去。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跳舞就是在家窝着,很平凡普通,但她很喜欢。
起初她还不习惯回到一个人生活的状态,常常会容易想起蒋佑,但那频率渐少,减少到偶尔。
她知道,蒋佑想要找到她,会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但他没有再出现过,证明他已经放下了。
他们真的就像两条直线,短暂相交过后,加速朝着原有的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但她想的其实也不完全对。
蒋佑看着微博聊天框,心情复杂,输入好几次语句,斟酌后又删去。
[我只需要一张票……]
[我来找你拿]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不置气了好不好]
但直到最后,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一句,任由聊天记录停留在那一句:我送你两张票,欢迎来看我的演出。
他非常想知道她在哪里,这一点一直没有变过;他也猜到她大概率会接受翊的邀约——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结果接受了其实挺好,他向来只要一个完美结果,而现在的结局对他们两个都好。
他们都回到正轨了,这样很好。
可他总是心里闷得慌,即便搬回了汀湾,也常常想起她,想到他第一次带她回家,就是去的汀湾。
他刻意不去理会,甚至屏蔽了有关初禾的一切消息,他想让自己冷静一阵子,可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信息,而她仿佛心有灵犀,在那么多粉丝里,独独回复自己。
从那文字,他联想到到她的语气,轻盈,充满期许。
蒋佑一下子就又丧气了,她走出来很快,至少比自己要快得多。
秘书小姐敲门,听到“进”之后,走到蒋佑办公桌前,把一份彩色打印的方案递到他面前。
“蒋总,订婚宴还有几个细节需要您敲定下,”秘书近来对他态度有些疏远,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知道她对初禾抱不平,老李也是,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其实都被他收在眼里。
但他还挺高兴他们站在初禾那一边,任何人支持初禾他都会感到很欣慰。
蒋佑和尤珑的订婚宴订在年底,准备时间倒是很充裕,但全权由两位秘书包办,小到请柬的颜色,鲜花的采购,大到菜品的选择,场地的布置,宾客名单的列举,悉数由她俩完成。
两位秘书凑在一起吐槽,说这阵仗好像她们俩结婚似的。
蒋佑没理,看也不看那方案,“你定就好,又不是真的,不必事事问我。”
“可是宾客的邀请,您还是需要确认一下,”秘书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拿不准请谁合适,万一请错了……”
这场订婚宴贯彻他们利益至上的原则,入场标准即是顶尖资源,能被邀请的人少之又少。
蒋佑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从最上扫到最下,顿了顿。有句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送一份请柬给你,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是成功的舞蹈家,有自己的事业,携登对的爱人出席。”
这份名单里并没有初禾的名字,这份名单里从来都不该有初禾的名字,他却在很早的时候就向她许诺了这样一张请柬。
这是否说明,他从一开始,在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为了她轻易打破了原则。
这想法钻入他脑海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秘书见蒋佑抿着唇,眉头蹙着,以为自己漏了哪位大人物,问道:“蒋总,是漏了哪位么?”
蒋佑被她的声音拉回来,鲜有地局促,说话打磕巴,“没,没有漏。”
什么嘛,秘书暗暗松了口气,“那不打扰您了,我先去印制寄送了。”
“等等。”
秘书已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她其实还是有点小女生对“爱情打败一切”的期待,期待着蒋佑说:“其实我后悔了,这个白痴的订婚宴我不办了,我要去把初禾找回来。”
可蒋佑到底还是那个蒋佑,即便是头脑发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顿了顿,摆摆手,“没事,你出去吧。”
秘书悻悻地退出办公室,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忙活。
晚上她和老李从酒局接上蒋佑,他又喝了不少洋酒,醉醺醺地倚在后排,把整个车都腌入味了。
老李和秘书,坐在前排小声吐槽,说他最近是不是缺钱了,这么工作不要命啦。
“他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家,”老李分析道:“我感觉他一个人在家会挺寂寞的。”
“他是不想回家——”秘书半回过头瞪了蒋佑一眼,“可我们要回家,天天喝这么晚,我到家都十一二点了,爸爸妈妈还要下楼来接我。”
“你是有人等有人接,”老李悠悠地说:“人家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秘书的语气有些不耐,“他哪里是孤家寡人,我看他幸福得要死,前女友年轻漂亮,未婚妻大气端庄,他嫌一个人在家寂寞,大可以去找尤总。”
“他还没有放下初禾小姐,”老李是过来人,“他只是在逃避。”
“你是说他伤心?”
“嗯。”
“胡扯,他是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也被初禾小姐捂热了。”
“你对他有滤镜!”
“什么是滤镜……?”
后座处忽然传来“噔”地一声,蒋佑的翘着的二郎腿掷地,把老李吓得噤了声,把秘书吓得不敢接茬儿。
红灯路口,面面相觑,心都快跳出来了。
通过后视镜,两人看到蒋佑单手托着下巴,眼眸垂着,手机托在泛红耳边,好像在打电话。
但他的声音很小声,很含混,刚才他们在前面聊得起劲儿,全然不觉。
现在他们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就能听清晰了。
他们屏息凝神,听到他在说:“初禾,我现在回来。”
而话筒那头是急促的忙音。
良久,听到轻微的鼾声,秘书方才压低声音,“他今天确认了订婚宴宾客的名单。”
“嗯?”老李应:“邀请初禾小姐了么?”
“没,怎么可能,”秘书说:“能入场的,资产刚上亿都算小弟中的小弟。”
“那……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啥?”
“我在想,要不要过段时间再把请柬寄出去呢,”秘书指了指后座,“看他现在这个衰样,万一哪天迷途知返,把初禾小姐追回来,那寄出去的请柬不就收不回来了。”
“有道理,”老李点头,“我支持你不寄,但关键是你能做这个主吗?”
秘书一副志在必得表情,“当然,他说我来定就好,不用事事都问他。”
第43章 破镜
“你最近状态不太对。”
尤珑靠在办公椅背上, 手里握着只骨瓷咖啡杯,慢条斯理,轻轻吹, 等咖啡晾凉, “不如我们去度个假?”
蒋佑坐在会客沙发,微微侧身,并不正对着她,“这就是你说要找我聊的事?”她特意让他会后留下来。
“放松也很重要,你该找点乐子, 太紧绷会犯错,”尤珑的话语,把他的记忆拉回和狄若非决裂前的时刻,冷漠上司和下属,彼此试探着界限和尺度。
对于蒋佑而言,尤珑始终无法交心, 两人的关系微妙而疏离,现在初禾离开了,她便想着更近一步。蒋佑心里很清楚。
但他十分抗拒, 懒得多解释, 直截了当干脆地说:“不必。”
话毕他起身要走,尤珑叫住他,话里话外有些许警告意味, “你好不容易和她断掉,应该趁这个机会彻底结束,而不是走神和分心,想着藕断丝连,希望我没有看走眼——蒋佑, 你该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
“当然,”蒋佑不带感情地看了她一眼,扔下这两个含糊的字眼,随即转身离开。
门“哐”地一声巨响。尤珑温和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当然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当然不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他说的当然是哪种当然?
她讨厌这种暧昧不明的表达,自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次日尤珑请自己的秘书给初禾送去了请柬。
“宴会上陌生人会有些多,她或许会感到不自在,你可以建议初禾小姐带个伴儿”她嘱咐秘书,“你也告诉她,礼金就不必准备了,就当我感激她帮我这个忙。”
初禾知道,她的出席就像是一种信号,又像是一种决心,“真心祝福”四个字说出口,一切尘埃落定,她和蒋佑往后再无可能复合。
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不是么?
尤珑帮过她,而这是她回报她的唯一方式。而蒋佑的心愿,她也一并完成。初禾接过请柬,说:“替我转告尤总,我一定到。”
秘书复命,说请柬和嘱咐都已带到,“初禾小姐说她‘一定到’。”
尤珑不完全相信蒋佑,却丝毫不怀疑初禾的人品,有了她的态度,便不再去在意蒋佑心情如何。
而蒋佑说到底,和尤珑还是一类人,他不太听劝,但如果是他本来就倾向的观点,他也会听进去。
比如“应该趁这个机会彻底结束”,又比如“你该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
他的当然指向否定的答案,他当然不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所以尽管他脑子里冒出过无数次要去见初禾一面的想法,尽管他查到了她新的住址和车牌号,尽管他知道她每一场演出的安排,尽管他的车曾无数次途径过翊的剧团楼,但他没有踩过一次刹车,反倒是加速通行。
那些醉酒后的低语,无人知晓,不值一提。
过眼云烟而已。
时间很快到了这一年的深秋,骤降的温度冷却掉夏日残存的热气和眷恋情绪,他们都在各自往前。
只要不见面,一切便安好。
在季度巡演过后深夜的夜宵摊儿上,同事们很高兴,喝了酒,闹得醉醺醺,初禾也跟着喝了小半杯,红着脸,第一次答应了叶含知的约会邀请。
他很幼稚地看着她,伸手要跟她拉钩,借着酒意喊她的小名,“初初,那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了啊。”
秋风吹落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到他的围巾上,初禾抬手帮他拂去,她轻轻“嗯”了一声。
叶含知有着成为完美恋人的潜质,他几乎安排好了一切,从几点来接她,再到去哪里玩儿,午饭吃什么,下午茶吃什么,晚饭吃什么,晚饭过后去哪里散步……,一项一项地计划好。
她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却总是匆忙,急促,不见天光,从没像这样正儿八经儿地约过一次会。
正式得初禾都有些紧张。
她为了显得郑重,十分认真地打扮了一番,上身穿灰蓝格纹羊绒短外套,下面搭着灰色毛呢短裙,同色系的长袜和短靴,包裹性极好的材质,衬得两条腿又细又长,温柔中又带着些可爱和知性。
推开房门冷风往脖子里灌,初禾琢磨片刻,还是决定要温度也要风度,又折返去衣帽间拿了条软乎乎的鹅黄色围巾。
拉开副驾驶门,叶含知难掩眼前一亮,抿嘴笑笑,“那我们出发了,你今天真漂亮。”
他顺手递过来个小纸袋子,初禾拆开,发现是一只停产了很久的限量版宝格丽拍立得。
她被种草很久,十分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偶然发现你ins上喜欢点赞这类胶片风格的图片,”叶含知随口的话,彰显细心,“难得你愿意答应我出去玩一次,当然要记录下来了。”
初禾心下一暖,展开说明书开始研究。
他们的第一站是芭蕾主题插画展,在市中心现代艺术馆的一层,看展是其次,初禾是很想买纪念商店里的周边,和同事们念叨了几次,被叶含知听去,当标答抄进第一次约会的试题里。
艺术馆里暖气开得很足
,没走两步,初禾的脑门儿上就热出了汗珠,她把围巾一圈圈摘下来,搭在胳膊上。
展览比想象当中好看很多,初禾走走停停,看得入了迷,时不时和叶含知小声讨论两句,不知什么时候,那围巾便由他拿着,和他的围巾搭在一起。
走近艺术馆出口,寒风从自动门的缝隙往里灌,她被冻得打了一哆嗦。
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叶含知便伸手,帮她一圈一圈围上了围巾-
蒋佑受邀在现代艺术馆三楼,为一位大师的装置展做开幕剪彩;仪式很快结束,紧接着是沙龙交谊环节,他后续还有会议安排,于是告辞离开。
通过纯白旋转楼梯往下,他看到芭蕾主题的插画展,鬼使神差地停下步伐。
只是想进去看一圈,不作停留的话,小的展厅很快能看完。五分钟都不用,这是他原本的计划。
但初禾和叶含知在这里面停留了接近两个小时,打破了蒋佑的计划。
她好像长胖了一点,匀称不少,不再是风一吹就断了那般的瘦,穿着很可爱,一看就是用心打扮了一番。
只有两个人,单独出行,这算是,约会么?……
叶含知穿着同色系的大衣,胳膊上搭着两条围巾,一条是深灰色,一条是鹅黄色,一看便知归属何人。
他跟着他们一路,发现初禾看得很认真,心无旁骛,特别专注,叶含知不怎么打扰她,偶尔也偏过头去同她讲解。
在播放短片的展厅,屏幕前的架子上只剩一只头戴式耳机,他摘下来仔细擦干净,戴在她头上,他有些笨拙,不小心夹到她耳前,两人在安静的展厅里,无声对视着憋笑。
初禾笑得眼睛弯弯,摘下耳机,向他演示怎么才能正确地给女孩儿戴耳机。他看到她的嘴型,好像十分亲昵地说了声,“傻瓜。”
一种酥麻的痛感爬上蒋佑的心头,让他忍不住皱眉。
不受控地,他推掉了会议,跟着他们走了全场,站在阴影里,作一只徘徊在局外的影子。
他想上前,想把他们从中间分开,但她看上去心情太好了,他几乎能预判她看到自己时的表情。
——错愕,无助,脆弱,受伤,还有……嫌恶。
在这样美好的时刻,他不能打断她。他会痛恨自己。
插画展的出口是纪念品商店,蒋佑远远站在展厅的角落里,顺着视线正好能看到初禾站在镜子前,把两个款式的帆布袋试背上身,挑不出,便让叶含知看哪个好。
他凑到她身后,温和地说了声:“都好看。”然后找店员拿了两只新的去结账。
初禾继续在展台前流连,看那些小玩意看得津津有味。
接着她又挑了个冰箱贴拿到柜台,一只帆布袋的价格不到一百块,两只加上冰箱贴也不过两百。蒋佑给初禾买过很多包,有很多的单价都抵得上一辆小代步车,但他从没看见她背过,离开时也一个都没带走。
结完账叶含知拎着帆布袋,初禾拿着冰箱贴跟在后面,跑跑跳跳。
蒋佑不认为她收到那些包时候的笑容有现在开怀。
但他们接下来还有满满当当的行程,没给蒋佑留时间怀念过去。
初禾和叶含知临到出口,却站定下来,冷风嗖嗖地如同刀割,他看到叶含知抬起手,把围巾理顺理平,一圈一圈,有条不紊地给她围围巾,低饱和度的鹅黄色围巾,毛绒绒,很可爱,她微微低着头,像一只备受宠爱的小鸭子。
“走吧,”他听到他说,“过马路的巷子里有一家特好吃的小馄饨。”
“真的?”
“真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约会的午餐来说,小馄饨还是太简单了一点。”
“不简单呀,有紫菜,有虾皮,往里面撒很多很多白胡椒。”
蒋佑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她的喜好一直没有变,爱吃小馄饨,爱加很多很多的白胡椒,喜欢围围巾来取暖,喜欢琢磨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亦或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
他猛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恰好出现的她喜欢的类型,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初禾有爱人的能力,谁和她在一起都会幸福,可他没有。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蒋佑又看见叶含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双羊皮手套递给初禾。
“送你的。”
“送我的?为什么?”
“庆祝降温。”
“降温有什么好庆祝的?——你这人,怎么天气热也要庆祝,天气冷也要庆祝,刮风庆祝,下雨也庆祝。”
叶含知轻轻揽过初禾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初初,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喜欢送你礼物?”
那声初初由秋风夹带着,精准地飘到蒋佑的耳边,高档的编织皮夹克被寒风刺了个透,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冷冽刺骨的滋味。
现在站在他们各自身旁的都另有其人了。
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目送两人背影远去,蒋佑忽然想起那幅初禾很喜欢的腊梅图,多适合冬天,带着温暖的情愫和记忆,打电话想请阿姨找出来,送到汀湾挂起来,做个念想。
阿姨说:“那幅画,初禾小姐带走了。”
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复苏,铮铮有力地跳动,他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缓和了一些,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
蒋佑想,初禾到底还是心软,留给他一个联系她的理由。
只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理由。
第44章 破镜
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太满, 叶含知送初禾到地下车库时,她的妆已经有些斑驳,眼里难掩淡淡倦色。
也可能是冷到了, 傍晚散步时气温再次降低好几个度, 羊绒围巾和羊皮手套也丝毫不顶用,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回去煮点姜汤祛驱寒,”叶含知侧身帮初禾解开安全带,嘱咐道:“……也不知道你这个年纪,喝没喝过姜汤。”
侧过身来的时候, 他们的脸挨得很近,他的鼻尖扫过她的脸颊,初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喝过的。”
他们总体相处得还不错,在同一个行业里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但还没到亲密接触的一步。
对于初禾无意识的小抗拒, 叶含知有点失落,但他知道急不来,慢慢进步就好。
他又问:“这附近住的人好像不是很多, 要不我送你上去?”
初禾摇摇头, “不用,时间不早,你快回去, 明天还有行程。今天谢谢你带我玩。”
明早七点他们就要去媒体工作室作准备,是一场和粉丝直播连线的活动,而叶含知家住反方向。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沓拍立得相片,分给他几张,有叶含知单人的, 也有他们的合影,这是今天的战利品。
初禾笑笑,“拍得真好呢。”
叶含知看中她手里的一张,是他给她拍的单人照,是不经意间的抓拍,画面里她正在挑冰箱贴,神情专注而自然。
“我想要这张,可以么,”他鲜少向她提要求,为一张照片。
初禾愣愣,“啊,可以啊。这张?”
“嗯,”叶含知指着这张照片,表情有些小傲娇,“是我的大作。”
“好啊,那就给你吧,”她把自己的单人照递给他,又从他手里抽出一张他的单人照过来,“那我也要我的大作。”
笑嘻嘻地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方才说了再见。
进单元门前,他摇下车窗对她说:“到了家门口给我发信息。”
她点头答应,欢快地同他挥手,“好。”
新建好的小区,物业服务还不是那么完善,楼道里的声控灯偶尔会失效,初禾反映过几次,修过后又坏掉。
出了电梯,她打着手电照明,边走边给叶含知发消息。她知道他会一直在下面等,收到消息才会安心离开。
发完消息后,手机页面
停留在日期,她心里沉了一沉。
这么快就又是那个人的生日了,原来时间并不会因为谁的喜好而停留,初禾庆幸生活的忙碌的,忙碌的时候不会去留意今天是几月几日,没有寄托的时候只会在意今天这是星期几。
她便如是糊涂地度过了美好的一天,不然独自呆着,必然怅惘,耗费大量时间追忆过去。
她摁灭手机,借着从楼道窗户透过的月光,伸手开指纹锁。
打开门想要关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撑住了门。
那声音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那声音对她说:“初初,你还欠我一次生日。”-
同样的宴会,同样的餐点,同样的布置,同样的宾客,同样的合作流程。
一切照旧,和过往的每一个生日都并无二致,但也有不同,比如前三年的生日,他知道有人会在家里等他,所以社交的时间,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今夜格外漫长,为她和叶含知的约会,也为那幅被她带走的腊梅图。
宴会结束后,老李默认他回汀湾,轻车熟路地打转向灯,拐上高架打算往北边儿走,蒋佑沉思片刻,报给他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小区地址。
老李对那片儿倒是熟,虽说是新区,但挺多朋友住在那儿,他没想过蒋佑这么晚要去那么个新鲜地方。
他怕他又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问:“您确定是要去这儿么?”
秘书坐在副驾驶倒是挺开心,和她家顺路,侧过身来神采奕奕地看着蒋佑,耍贫嘴,“难不成今天先送我?”
蒋佑抬手,隔着衬衣布料摩挲着初禾送他的玉,应,“是这个地址,出发吧。”
他外表平静,但心如擂鼓。他其实没想过要和她怎么样,复合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但就是想和她见一面,说说话,说什么都行。
但来到她家门口的那一刻,他一切预设都推翻了。
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是坏掉的,一层楼六个住户,其中三户都没装修没住人,隔音很差,唯一的邻居家的夜间活动,争吵和拌嘴和打闹,他在走廊里听了个清。
和他分开以后,她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想带她立刻走。
站在漆黑楼道里,等她回来的时候,他酝酿了很多话想跟她说。
但等了很久,手电筒微弱的光方才出现在拐角,映亮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
她似乎在发消息,嘴角带笑,胳膊上挎着在艺术馆买的帆布袋,手里拿着几张小卡片。
她太专注了,就连他站在不远处也没看见,她把门拉开钻了进去,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透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上前。
就这么来到她的面前。
初禾的脸上没有惊喜,见到蒋佑仿佛见到了鬼,她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差一点就拨出的“110”。
独居以后,她学会了很多这类保护自身安全的技巧,一点一点变得熟练而强大,反应万分灵敏。
她摁灭屏幕,仰头看他,声音很冷,“你来做什么?”
蒋佑低头扫到她手里拿着的卡片,是两张宽幅即印相片,其中一张是合影,另一张是叶含知单人。
拿着异性单人照片,代表着他们进度不错。
再提什么庆祝生日的事情,未免无趣,他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负气道:“我来拿画。”
“什么画?”
蒋佑指着客厅沙发后的那一幅,“腊梅图,那是我的画,我买的。”
“知道了,”初禾并不打算邀请他进屋,换上拖鞋转身往里走,“我去拿。”
好在她没有舍得往墙上打钉子,只是把画搁在沙发后的小架子上,拿取很方便。
她不想去思考蒋佑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门口,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
但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就想哭,冷冽的雪松香气,像他这个人一样,冷酷薄情,勾起她难受的回忆。
她刚一迈步,却听到踢掉皮鞋的声音,紧接着那拥抱就从后将她包裹,铺天盖地。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讨好道:“我不是要那幅画,只是想来见你,然后把你带走,带回我们的家。”
初禾触碰到蒋佑身上高定西装的质感,闻到浸入布料的酒味,料想他是喝醉了浅浅上头一阵子,醒来就会恢复原样。
即便对这温热的怀抱仍有眷恋,她依旧十分用力推开了他,“我给老李打电话。”
“他回去了,”他脸颊绯红,狭长的眼睛却清澈,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直直地看着她,“初初,我没有喝醉。”
“你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叫我初初,”初禾绕过蒋佑,执意去取过画来,递到他手里,“我给你叫车。”
“不是喝醉的时候才会这么喊你,不是的。”
他怎么好解释,他怎么拉得下来面子来解释,他从前羡慕伍桐这样自然地唤她,后来嫉妒叶含知如是地亲昵,他也想与众不同,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不是一个小名一个称呼就可以怎么样。
现在他后悔了,他想叫她“初初”。比任何人都想。
但他忘记他没这个资格了。
“不管怎么样,画你拿到了,你该走了,”初禾下逐客令,“蒋佑你忘记了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的画在你这里,这是证据,”他不知所云,有些晃悠,站不稳。
“什么证据?”
“你爱过我。”
“所以呢?”
“所以——你拿走了画,你,”他不知道自己竟也会哽咽,“你放不下我。”
初禾深吸一口气,执意把画塞进他的手里,画框掷地的瞬间,画布跟着颤抖。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可以了?”
“不,不是这样,”他还是那么聪明,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你只是把它还给我,而不是放下我。”
他一点点弯下腰,俊朗的脸庞几乎同她平齐,不理会伤人的言语,“跟我回去吧好不好?就看在,就看在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里才是我的家,你让我跟你回哪去?”她身体微微后侧,快速划拉通讯录列表,想给老李打电话。
他眼睫垂着,微微颤抖,侧脸过来想要吻她,鼻尖触碰鼻尖那一瞬,她第一次反抗着躲开,扔掉手机,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蒋佑,你混蛋!!”
“啪”地一声,很用力很干脆,房间里静止了好几秒。
蒋佑一点也不气恼,声音反倒很温和,带着浓厚的鼻音,“初初,你打得我脑袋有点晕。”
初禾简直气得要发笑。
下一秒,蒋佑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几乎全部重量压在了初禾身上,晕了过去。一呼一吸,炙热反常,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捏了捏他身上的布料。
不知道他在楼道里等了她多久,单层的西装外套抵抗不了夜间骤然而至的低温。
她抬眼看向那幅画,它见证过他们最好的时候,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很专心地照顾她的时候。
最后还他一次吧,以后真的两不相欠了。
初禾废了很大劲儿把蒋佑搬到沙发上,脱掉他西装外套的时候,隔着衬衫,摸到了他戴在胸口的玉。
她买来时,还没来得及去编绳子,他现在自己去编了绳子,戴在了身上。
但是为时已晚了啊。
初禾在蒋佑身上盖了一层柔软的厚被,给老李秘书留了言,请他们明早过来接他。
她不能再为他多做些什么了,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夜晚总是失序的,天亮之后他们还是会各自归位。
初禾把叶含知的照片,用冰箱贴吸在了冰箱侧边,如若蒋佑醒来,起身正好可以看向那个方位。
次日她很早便起床,走出房门时,蒋佑还未完全清醒,但仍支起身,“初初,我们需要谈谈,认真地谈一谈,之前没机会。”
初禾的脚步滞了一滞,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像
哄小孩子,“你先在沙发上休息,厨房里有烧水壶,你自己烧水喝,我现在有工作要出去,回来谈,好吗?”
他望着冰箱上的照片,语气里难掩失落,“好,我等你回来。”
房门再被推开时,他按捺不住地激动,问:“事情这么快办完了么?”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他,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呆太久,但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因为推开门的人不是初禾,而是老李和秘书。
初禾给他们留了言,让他们九点过来接。
“怎么是你们,”蒋佑仰靠在沙发上,头痛欲裂,“她人呢?让她来见我。”
秘书递过换洗衣服和厚外套,解释道:“初禾小姐有个直播专访,一时半会走不开。”
蒋佑接过,揉揉眉心,“什么直播?”
秘书点开微博直播,初禾和叶含知,一左一右地坐在主持人两边。
两人容光焕发的样子和他此刻的狼狈,大相径庭。
主持人转向初禾,“初禾老师方不方便我问个个人问题啊?”
初禾温和地笑笑说:“不介意,但我个人生活很平淡,是大家口中的“淡人”,倒是怕观众觉得无聊。”
主持人便问道:“大家都在猜测,之前那位神秘粉丝,场场送你花篮的Y先生,是不是叶含知叶老师?”
初禾犹豫半晌,叶含知接过话来:“不好意思,我们不讨论在苔丽丝舞团时期相关的话题,那已经是过去式,请大家多多关注初禾的未来。”
初禾十分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请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未来。”
秘书连忙掐断了直播。
那已经是过去式。
他耳边回荡着这句话。
初禾给老李和秘书留言的时候,叮嘱说吧台靠左的第一个抽屉里,有小支的瓶装水可以喝,第二个抽屉里,有她刚巡演完的主办方送的巧克力,让他们拿走,一人一盒。
他们知道初禾还是原来的初禾,敏感细心,充满善意,她没有变,而蒋佑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已经是过去式。
他们耳边同样回荡着这句话。
第45章 破镜
三个外人一直在初禾家里呆着很奇怪。
秘书提议:“要不咱们先回去, 这边也没有相熟的医生,等您病好了再说。”
“是啊,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 ”老李附和, 弯下身子,“您拉着我胳膊,我扶您起来。”
“你们回去吧,我不走,”蒋佑仰靠在沙发上, 不肯起身,“我等她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老李和秘书看到留言后,在来的路上给初禾打了电话,连车载蓝牙放的免提。
初禾的意思很明确,两人听得真真儿的, 他们分手了,蒋佑呆在她家不合适,请他们务必把他带走。
“不然我就在外面住几天, 不回家了, 等他什么时候离开,我再回家。”
这是初禾的原话,但这话他们不敢对蒋佑说, 他现在太脆弱,一直绷紧到极致的弦断了,病得脑子也发懵,可能会冲他俩发顿大火。
秘书硬着头皮劝道:“那您总得洗漱、换衣服、这里什么都没有……再说了,这里, 不是您的家呀,主人不在,咱们三个外人在这待着有点离谱。”
“她说了回来要和我好好谈谈,”蒋佑意识到不对,“还是说,那是她骗我的,她只是怕我缠着她不让她出门。”
没错,就是这意思。
蒋佑还算上道,秘书便放宽心了些许,点点头,指了指冰箱侧边的照片,“初禾小姐现在或许已经进入新的阶段了,您充其量是算前男友,这样赖在人家家里不太好。”
蒋佑抬眼,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行我素,指着门让他们先出去,仿佛自己是男主人。
秘书最后没招儿,给初禾拨过去电话,说他们被蒋佑赶出来了,“他是不是烧糊涂了呀,脑子烧坏掉了。”
初禾刚结束上午的行程,正开着车往舞团方向去,想了想,蒋佑的确是执拗的性子。
她只好说:“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了,我回去再处理吧。但我估计会有点晚,你们得管他一餐饭。”
边往餐馆走,秘书边和老李吐槽,说初禾小姐还是太善良了,都这种时候,还担心蒋佑会不会被饿死。
“那是她的家,”老李一本正经地胡说:“万一蒋先生病死在她家里了,得是多倒霉的事。”
秘书边笑边走,花枝乱颤,手舞足蹈。
他们这一趟来得倒不亏。
见到初禾过得好,他们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多么漂亮多么温馨的小家,井井有条,簇簇崭新,每一处都是认真生活的细节。
他们听说她在搬到云瞻之前,在最便宜的步梯老破小和不认识的人合租,没有通勤代步工具,错过一辆公交就要再等半个小时,常常雨天雪天踩得满脚泥。
现在她所拥有的,虽然跟蒋佑给的不能比,但已经在普通人里是最好,她以后还会拥有更好,这点他们从不质疑。
“你说,他们今天会和好么?”老李忽然问。
秘书想了想,摇头,“她已经在接触新的人了呀,那位是她的老师,很有才华的。”
老李叹了口气,“也挺好的不是?”各自都般配。
“对呀,”秘书说:“她不会再那么伤心了。”
买完午饭和药,他们送去给蒋佑,发觉他正支着病体,在厨房里叮铃哐啷地忙活。
秘书满头黑线地冲了进去,终于是忍无可忍,彻底失去对老板的敬畏之心,“——你到底在干嘛?”
“煮饭,”蒋佑佯装强势,实则虚弱地说:“等初初回来吃饭。”
“你到底能不能搞搞清楚,这里不是你的家!”秘书上前握住饭铲,不让他挥动,“如果我的前男友跑到我家里来,像赖皮狗一样睡一晚上不肯走,起来还来嚯嚯我的厨房,你知道我会怎么办吗?”
蒋佑愣了愣,感觉天旋地转,“你会怎么办?”
“我会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走!”
秘书夺过饭铲,“你现在立刻去沙发上安静坐着吃饭喝药,我和老李会帮你善后,但是如果我们走了你还这样胡来,那你真的彻底别想把她追回来了。知道了吗?”
蒋佑被秘书的气场震慑,听劝地回到客厅里。
他很想解释说,之前他们吵架,他也会做饭来哄她,有几道菜,她夸过好多遍好吃。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临走时,秘书欲言又止,但没忍住,“蒋总,您知道您做什么或许会有用吗?”
蒋佑没应,他其实都知道。
“您肯定是知道的——取消订婚宴或许会有用,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其他的事情做什么都是徒劳,做顿饭,求个和,小恩小惠而已,”她抬头,环顾四周,“初禾小姐现在不缺这些。”
秘书说完,拉着老李离开。
老李出了门,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低声问:“你是不是交了辞职信了?”
“没有,忠言逆耳,”秘书好像打了胜仗一样,昂首阔步,“他要是开除我,就得陪我N+1,到时候我拿着钱去当初禾小姐的助理,她现在事业发展得很好,总有一天会招助理的。”
“那你觉得,她会缺司机么,”老李被秘书逗笑,开始插科打诨,气氛一下就又好了。
大家的日子其实都过得挺简单挺开心的。
除了蒋佑,像个外强中干的老虎,表面看起来挺是那回事儿,内里都快碎完了。
他想把那照片从冰箱上取下来,撕了扔垃圾桶,但秘书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不能乱动。
初禾刚到云瞻的时候,原来也是会像这样吗,不知所措,唯唯诺诺,为什么他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呢,总觉得她会像他一样自如。
他发觉自己需要向她道歉的地方有太多太多,越来越多,很多小事,但撕心裂肺,一时半会说不完。
初禾终于回来了。
她推开了门,把包挂在玄关,安静地换鞋,走进来,走到他的面前,坐在距离他礼貌距离的单人沙发位上。直奔主题,“要和我谈什么。”
“我知道你昨天去约会了,玩得很开心,我看到你们,跟着你们走完了展览的全程,心里很难受,”他很坦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受。”
初禾微微侧过身,并不看他,“所以呢。”
“你是不是决定和他在一起了?”
“你可不可以不和他在一起?”
“你可不可以……回来?”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急促,身体前倾,想要立刻知道答案。
他看向她时,眼里微微闪烁,好像真的流露出不舍和着急。
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久,如果不是听他说过许多伤人的话,如果不是一次一次地对他失望到底,初禾差一点就要被眼前的蒋佑蒙蔽了。
直到现在,他仍对订婚宴和请柬的事情只字不提,他死不悔改,一心想要她接受他可笑的提议。
初禾淡淡地笑了笑,轻声说:“那我想当蒋太太,可以么?”
就这个问题,蒋佑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就几秒,既然她……那么……
初禾打断他快速转动的思绪,“开玩笑的。”
她起身,去玄关斗柜的抽屉里拿了一把伞,递给他。
“你平时很少会用到伞,没什么机会淋雨,等会离开的时候要走出去一段才能打到车,用这把伞吧,”递给他的时候,她转动伞柄方向,刻意露出了伞柄上的博物馆logo。
蒋佑看到这个博物馆的名字,愣了愣。很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她弯弯唇角,言语里不带什么感情,只是平静叙述自己的心得。
“看到恋人身旁另有其人,是会难受,这很正常,但你比我好一点,你只是在分手以后半年才看到,而我是在热恋的时候就看到却只能装作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这点我深有体会,最多难过一阵子,并不会真的怎么样。况且你那么强大,这些情绪对你来说不重要,不值一提。”
他想起来了,从画廊走廊的玻璃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这座博物馆的露台。
他想起来了,那天下了雨,从午后一直绵延到夜晚,她携风带雨归来,衣服裤子湿了个透,头发擦得半干,望着那幅画出神。
原来初禾从那么早开始,就知道了么,她什么都知道,但更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偶尔被偏心一次,被选择一次,所以隐忍不发。
“对不起……”他发自内心地道歉,重复地说:“是我不好,但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其实是……”
初禾摇摇头,双手撑着沙发椅的把手,往后退了退,“不重要了。我不想知道了。”
“很重要,我应该带你去买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想伸手去抱她,想向她认错,想向她解释,但是扑了个空,她对他太熟悉了,预判了他的动作,灵巧地躲开。
他到这一刻才发现才知道,只要她不想,其实他根本抱不到她,更何谈伤害她,所以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而现在她不会了。
蒋佑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痛意的笑容。
初禾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说:“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收留过我,为我奶奶治病出了很多力,好几年我一分钱房租也没付给过你,关于这点我一直很感激,你可以在这里住着,住到病好也无所谓,就算想永远住下去也无所谓。这都是我应该还给你的。”
她收回手,起身,“但你在这里,我就出去,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蒋佑的声音,颤颤的,“初初,你不要这样,这里是你的家,我走,我这就走。”
他接过伞,她没有留他,亦没有送他。
风夹着斜斜的雨丝,席卷而来,这把小伞并不顶用,片刻他的外套和西裤便被飘湿,黏住皮肤,沁入骨髓,冰冷无比。
他猛打一哆嗦。
他想起那天傍晚装好画,窗外也是如此,风雨满城,倾倒而来,他却轻飘飘问她。
怎么样,这幅画还喜欢吗?
或许恨他属正常,爱他才是罕见现象。绝不错失任何一个机会的人,放走了一生难遇的,罕见现象。
第46章 破镜
初禾在忍, 很拼命地忍。
忍住不要跟出门,忍住不要叫住他的名字。
就像昨夜,一墙之隔, 她把门反锁, 忍住不要出去关心他。
可现在家里全部都是他的气息了。
她站在沙发前,看着空荡荡的座椅和歪歪扭扭的被子,脑海里浮现他昨晚躺在这里的身形和模样。
在车上叶含知的鼻尖无意间扫过她的脸,他明明干净温暖又美好,可微微的抗拒感却横在他们之间, 而蒋佑一身病气像一只落了水的狗,抱住她的时候她却依旧沉沦无法自拔。
她应该狠狠心让他立刻就滚出门去不是么,却又魔怔了一般把他留下来,其中有几分是好心有几分是私心,她心里很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但她不要重蹈覆辙-
蒋佑高烧不退,住进明心医院的vip病房, 走廊尽头最安静的一间。
崇文谨大摇大摆来探望,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清简干净, 和他想象当中探望之人络绎不绝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很殷勤地给蒋佑削苹果,“我说,年纪大了, 真要开始养生了,没见过生日第二天就病倒成这样的。那天宴会你那么急着走,肯定是下半场玩太疯了。”
想到所谓的下半场,蒋佑就头疼。他都做了些什么?
但他好面子,只是淡淡道:“单纯冻着了。”
“若非回来了, ”崇文谨递过苹果,“你这下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安心筹备你的订婚宴了。说到这个,尤珑怎么没来?还是来过走了?”
除了蒋佑自己,身边的人都几乎是立刻接受了他和初禾分开的事实,默认他的官配是尤珑。
蒋佑接过苹果的手一顿,没接稳,苹果滚到病床床单上。骨节分明的手捡过苹果,扔进垃圾桶。
他忽然想到初禾那句,那我想当蒋太太,可以么?
她还是有这样的想法,他该对此感到庆幸,不是么?
“哎哟,病得手都抖了,”崇文谨没看出他的失常,“我再给你削一个,哦,还是吃葡萄?葡萄总能拿得住。”
“不吃了,”蒋佑顿了顿,“我想取消那场订婚宴。”
崇文谨拿在手里的水果刀一划,险些割到手,“你说什么?”
“我说,取消订婚宴,”他这会儿神色如常,不像病糊涂了的样子,“然后把初禾追回来。”
“那可是尤珑!”崇文谨的语气很激动,“你过一会儿,不,你过几分钟就会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多荒谬。你以为尤珑会像初禾一样退让吗?”
蒋佑揉揉眉心,“只要我让出更大的利,没什么是不能谈的。”
这是尤珑的优点,很好攻破。不打感情牌,只要实打实的利益。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崇文谨觉得蒋佑说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但让利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仍是离谱。
蒋佑没瞒着,“前天见过初禾一面,发现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分开的这半年,他也同样在忍,他是俗人,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这种浅薄的道理,在他身上也照样适用。
见了面,一切理智就都失控。
“初禾未必就想跟你和好,”崇文谨也听说了不少传言,“你如果没有十足把握,和尤珑闹翻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多年来,蒋佑一直是冷静的,做的选择永远是对的,而这是第一次,竟由崇文谨来提醒和劝阻——你要冷静,三思后行。
“请柬还没发出去,一切都留有余地,”他这样解释道。
崇文谨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是那么简单。”后面跟着的代价,滚雪球一般的效应。
蒋佑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回去吧,头疼,我要睡一会儿。”
出了病房,崇文谨给崇灵打
电话,他今天来带的花束,落款是苔丽丝舞团,这是总监给崇灵安排的任务,让她代为探望蒋佑。
“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跟老裴复命了,”崇文谨顿了顿,“对了,你知不知道,初禾最近在做什么?”
“初禾?怎么突然问起她,”崇灵翻开初禾的朋友圈,“还不是老样子,练舞、练舞、练舞,——哦,等下,她去度假了。”
“度假?”崇文谨很纳闷,不是前天才和蒋佑见了一面,蒋佑病倒了,初禾却去度假?
“是啊,度假,刚发的朋友圈,说是‘度假中,工作消息联系翊’,”崇灵顺手截了图,把初禾的朋友圈发给崇文谨,“我还能骗你不成。”
崇文谨觉得,蒋佑要真想把初禾追回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他们不是单纯的前任男女朋友关系,在工作上其实还算有往来,他多少对她有恩,但她非但不来探视,反倒有心情出去旅行。
而看蒋佑的模样,对此应该是一无所知。
崇文谨觉得,蒋佑的事业一直太顺利了,所以在爱情上要吃点苦头。
崇灵打断他的思绪,“你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挂电话咯。”
“这次蒋佑和初禾分手,是谁提的,”崇文谨问。
崇灵:“是初禾提的,怎么了?”
崇文谨心里的想法被证实,“没事,单纯好奇。”
“大家都挺为她高兴,”崇灵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里的大家,包括很多人,有的刚认识的时候和初禾不对付,恨不得龇牙咧嘴地同她打一架,比如狄若非。
初禾从海岛归来,约崇灵和狄若非吃了顿饭,给她俩带了礼物,用捡来贝壳做的手工风铃。
以及一如既往的,每人两张一排中间的连座演出票。
狄若非的头发留长了些,妆容改了风格,涂裸色口红,整个人变圆润不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能记得。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
上一次分别时,狄若非说等自己回国,要来看初禾的演出。
初禾这人就是这样,很小的事情都记在心里,心是满满的,“又不是很难记得的事情。”
狄若非撇撇嘴,“其实是我该向你道歉,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男的发癫。”事后每每想起来,她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还有我没吃过的瓜?”崇灵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俩,“谁?——哦,还能有谁。”
她们那个时候,都在围着蒋佑转呀,都颇有些迷失自我了。
初禾举杯,“那我们喝一杯,把过去忘了。”
“好,”狄若非举起香槟和她碰杯,“我随一整杯,通通都忘了。”
喝到微醺,崇灵笑嘻嘻地分享蒋佑的惨况。
“他过完三十四岁生日第二天,就病倒了,听我小叔说,他一直在住院,这会儿好像还没出院。”
狄若非的表情僵了僵,“啊?怎么没人跟我说?我还以为他把我踢出核心团队,有秘密行程要保密。”
“他好面子呗,”崇灵点破,“也不知道男人面子值几个钱。”
初禾反倒没什么表情,一句话把这些都带过,“不提他了,他总会好起来的。”
“是啊,”她们继续喝,喝到深夜才散场。
崇灵和狄若非站在路边等代驾,叶含知特意过来一趟,开初禾的车把她送回家。
一路上她情绪有些低,闷闷不乐,叶含知很敏锐地察觉,问是怎么了。
初禾说:“没事,叶老师,下次你不用特意来送我。”
她原本已经找好代驾了,但叶含知就在附近,执意送她回去。
他说:“初初,追女孩儿是要找机会表现的,要不然相处的时间太少,怎么拿诚意分。再说你找代驾送你回家,我要担惊受怕一整路,还不如直接送你回去。”
她被他的话打动,暂时忘却让自己担忧的事情,弯起嘴角,“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贫嘴?”
“我知道自己的缺点,就是太闷,”叶含知说:“年纪比你大上快一轮儿,怕和你有代沟。”
“叶老师,你为什么喜欢我?”
初禾望着车窗外,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对于某人,她从不敢开这个口。
“是一瞬间的感觉,”他的话语,朴素但真诚,“你有很多美好的特质,但是某一个瞬间,抛却所有一切的加成和标签,就认定是你了……”
说这话时,叶含知心跳得很快,像突如其来的告白,等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是初禾没作声,倚着车窗,眼睫低垂,洒下一片阴影,静静睡着了。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他也没恼,只温和地笑笑,在下一个红灯路口,往她身上披了件外套。
绿灯亮起的瞬间,对向开来的珍珠白色宾利起步。蒋佑认得初禾的车,浅沙色的沃尔沃,擦肩而过时,看到驾驶座上坐着的男人。
他不相信她不知道自己病着,病得很重,病得住进医院,可她一次没来看过他,一次没来问过他,却把自己的车给叶含知开,往回家的方向去。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适合依偎取暖的旖旎夜晚。
他们约过会,或许已经牵过手,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像所有恋人一样,会拥抱,会接吻,也会亲密无间。
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他接受不了。
在下一个路口,蒋佑调转车头,加速往初禾家的方向驶去。
在看到初禾披着男士外套下车,叶含知单穿着羊绒衫扶着她往电梯厅走的时候,他捏紧了拳头。
他始终做不到像叶含知那样绅士。
第47章 破镜
叶含知的话, 初禾听到了。
闭上眼装睡,是因为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但她看到了他百分之百的真心。
她知道这样不对,他很真挚, 她不能糊弄真挚表白的人, 即便是拒绝也要真心实意。尤其是那外套披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带着他温暖的体温,让她于心不忍。
车到地库停稳,顶灯亮起,叶含知伸手挡在初禾额前, 怕灯光晃到她眼睛。
细枝末节的动作,体现珍视。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叶老师,刚才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嗯?”叶含知觉得初禾的语气有点低落, 愣了一愣,“那你的想法是?”
“但我现在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很快地进到下一段感情里, ”她很诚实, 侧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如果只是因为感动而接受你, 对你不是很公平。”
初禾拿下他的外套,递回给他,“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叶含知反倒释怀地笑笑,“你能和我说真心话, 说明我们的关系已经比以前近了一些。”
“可是,”初禾眼神闪烁,“我不知道一个确切的时间和期限,我不想耽误你。”
“何谈耽误?就算没有遇见你,我也到这个岁数了,要说耽误,也是我耽误你。”
他一直因为自己年长她许多,而感到有些自卑,即便已经是功成名就的舞者,却依旧赞叹于后生可畏。
他把车熄火,靠背往后放放,索性和她好好地,敞开地聊一聊。
“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很相似,除了舞蹈就是舞蹈,每天都在琢磨动作,琢磨剧目,除了这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所以当我碰到一个和我小时候几乎一样的女孩子,好像在孤独的宇宙里终于能够找到一个人来共鸣,这只会让我感到幸运,不过是等,你不出现我也会等。现在,我甚至拥有了等你的机会。”
他原本,做好了与舞蹈终生为伴的准备,从未考虑过追求世俗意义上的爱情。
而现在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她,对她说:“初初,我要谢谢你给我这个‘等你’的机会。”
初禾是一根筋的人,必须结束一段,才能开启下一段,叶含知的话,让她有些期待下一段。
细水长流的下一段。
“初初,我很闷,也很慢热,不算什么有趣的灵魂,但是或许深入了解对方之后,会有新的发现,”他也懂得,为自己争取,“团里有人开我玩笑——说我正在下凡。”
这形容挺贴切,惹得她笑了笑。
气氛有些正式,又有些严肃,初禾打破这氛围:“那我们什么时候第二次约会?”
初禾没想到一句“对不起”和一段拒绝的话语,会换来更多真挚的告白,她有些害羞,眼神不自然地往车窗外飘,却看到蒋佑的车驶下地库,停在不远处的角落。
初禾的笑容凝在脸上。
“下一次休息日怎么样?”叶含知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初禾的脸颊,“新的巡演马上开始了,我们提前去拜拜财神?”
他把她微微的僵硬,视为女孩子的害羞,热切地期盼她的回答。
初禾笑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叶老师,不拜舞神拜财神。”
她的酒量依旧不好,开车门下车时走得歪歪倒倒,他执意把她送上了楼,送到家门口。
初禾把车钥匙给他,“你开我的车回去吧。”
叶含知挑眉,“还以为你会心软,请我进去坐坐。”
时间太晚,叶含知又没有车,初禾信得过他的人品,原有邀请他留宿的打算。但她很怕蒋佑忽然出现,因为蒋佑一定会出现。
初禾眼神飘忽,“下次下次,我没收拾屋子,不想给你留下坏印象。”
他忽然俯下身,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修长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他的拥抱和他的人一样,温暖却有力,他说:“偶尔也想当一次坏蛋。”
初禾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他的怀抱。
她说:“那么坏蛋,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初初,你是第一个祝坏蛋注意安全的人,”叶含知一贯克制,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有种反差感的欲,“下一次我是不是可以更坏一点?”
她的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目送叶含知离开,电梯显示抵达负一层,初禾方才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输入一串手机号,点了拨通。
手机铃声在楼道尽头响起,仿佛是收到一个信号,脚步声渐进。
接通电话,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初初。”
“你可不可以,”初禾倚在门边,看着蒋佑一步一步走过来,“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有些错愕地站定在原地,举着手机,僵持着看着她。
一分钟前还停留在她脸上甜蜜的表情迅速散去,初禾面无表情,声音冷淡,“我不想知道你今晚为什么要来,但是你现在可以离开吗。”
“你还没有和他在一起,”蒋佑答非所问,“你没有邀请他留下来。”
“是,——我是还没有跟他在一起,但那又怎么样?”
“你不喜欢他。”
“喜欢也可以培养。”
“你在骗自己。”
“不爱他,难道爱你吗?”
初禾顿了顿,说出来的话无比残忍,“我现在才知道正常的恋爱要约会,要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要去郊游,要去探寻四季,而不是认识的第一天就上床,而不是用上床解决一切问题。我现在其实也谈不上快乐,但我很正常,我过很正常的生活,所以,你能离我远一点吗?”
她每多说一句,他的表情就更加受伤几分。其实是很客观很平常的话,她的语气也并不激烈只是叙述,但痛觉就是在他的心脏表层蔓延到深处。
“初初,”他好像丧失语言能力,一向伶牙俐齿不落下风的人,只能喊她的名字。
她说:“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样会毁了你在我心里的形象。”
曾经,他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
无疑是高大的,强悍的,像一座孤冷倨傲的冰山,可望而不可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摊惹人讨厌的泥。
“嗯,我知道了,”蒋佑挂断电话,一步一步,后撤。
她转身进屋,关门。蒋佑的电话却再次打了进来。
“如果我们重新开始?”他问,“像你说的,约会,郊游,探寻四季。我们像这样重新开始。”
“不要做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初禾话音未落,听到话筒那头传来重重坠地的声音。
她想到崇灵说,他病得很重,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也不见好,她想到窗外呼啸的寒风,想到他沙哑的嗓音。
她做不到忽视他受伤的表情。
最后还是不争气地拉开门,把他拖进客厅,拖到沙发上。
她坐在沙发和茶几空隙间的地毯上,脸和他的脸挨得很近,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热气,“我知道你是装的,装倒地。”
她总是心甘情愿地被他骗,“你很重,你真的昏迷我拖不动你。”
他仍半眯着眼睛,不吭声,装可怜。
“我打算答应他了,”初禾忽然平静地说。
蒋佑猛地睁开眼,露馅,攥住初禾的手腕,“不要。”
“他很好,和你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和他在一起我不会想到你,”初禾释然地笑笑,半侧过脸看着蒋佑,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各自往前呢?”
她喝过酒,脸颊泛红,可爱潋滟,看向他时眸光闪烁,恍惚间好像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很有分享欲,常常把握不好他冷酷的界限,受了伤,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我其实一直很想成为你,成为尤珑这样的人,像强悍的冰山,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初禾深吸一口气,终于坦荡地面对自己,“但我做不到,我不管怎么努力,最多是水池里结的一层薄薄的碎冰,随便一击就能把我碾碎。可后来我想,我为什么要成为一座冰山,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样,我为什么不能追求百分百的真心,我为什么不能把理想化的爱情当做我的追求?我为什么一定要强求自己变得和你们一样?”
“后来我想通了,因为我本来就和你们不是一类人。”
“我也可以给你百分之百的真心。”
“你知道你不会的。”
“我……”
“现在有一个人,把他百分之百的真心掏出来,给我看,我为什么不接受他的真心?”
他看着她,却好像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她身子往前探,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角,柔软的唇瓣相触,湿润缠绵的电流传遍他的全身。
他动情地伸出双臂,把她圈到怀里,她同样伸出手,环住他宽阔的肩膀。
细密温柔地亲吻,是甜蜜的动作,是熟悉的动作,但是他无法专注,他的心很痛,和此刻的柔情完全割裂开来。
他们贴得很紧,吻了很久,直到眼泪泛滥,顺着脸颊急密地往下滴,沾湿胸前衣襟。
她微微后撤,缓慢地呼吸,恢复了平静。
“你也不会成为我,所以不用道歉,”她冲他温柔地笑笑,喊他的名字,“蒋佑啊。”
他皱皱眉,眼泪止不住。
她说:“亲过‘诀别吻’,这次我们真的要彻底分开了哦。”
蒋佑还没回过神,初禾便起身,往房间里去,边走边把散落的长发随手扎起来,姿态自然,好像无事发生过。
他跟她进了浴室,在迷蒙的水声里,最后一次碰撞着告别。
接下来的冬天,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他们各自往前,刻意对彼此避而不见。
她的事业很顺利,前所未有地顺利,小众的表达从传统舞剧里杀出一条璀璨的小路,她凭借主演一角,拿到不少国内国际奖项。
他也重新回到轨道上,收敛柔情,对于她的名字绝口不提,仿佛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直到下一次见面,哦不,也算不上是见面。
只是他路过海城文化街区时,单方面看到了独栋剧院前她的单人海报。画面上她坐在木色高脚凳上,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梳着大光明,没化眼妆,只涂了一个浅色口红,笑容温柔坚定。
海报上面写着:面对面对话艺术家系列活动——芭蕾舞者,沈初禾。
那落款上的活动的时间,和他的订婚宴在同一日,这一年的冬至。
车窗外正落着雪,他俯下身,手伸进驾驶座侧边的储物格里,拿出那柄用旧了的小伞。
下了车,站在那幅海报下,静静看了很久。
雪还在落。
在伞面上覆盖一层薄薄的白。
他对尤珑说,“条件任你开,订婚宴取消。”
尤珑在电话那头漫不经心,“怎么又改主意了?”
蒋佑没应,只是因为时间撞上了初禾的对话剧场。而他想听听她的声音。
第48章 破镜
蒋佑和尤珑作了切割, 友好地。
如若在以往,原本很多利他不会让,但他急着结束, 也以个人身份干脆地让了出去。
其实不难看出来, 就和初禾分手这件事上看来,蒋佑展现出了优柔寡断的一面,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实则困扰得要命,生活和工作的节奏都被很明显地打乱。
尤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看走了眼?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理智。
或许蒋佑并非最合适的联姻人选, 但他们又好像到了难以回头的地步。
“你是知道的,羽天内部的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尤珑仍是硬着头皮坚持道,“即便这个订婚宴是假的,也要把戏演完,你最后帮我一次, 我需要启星的支持。”
“启星永远会支持你,”他许诺道:“甚至,不止启星。”
接着蒋佑便向她引荐了一位更加优秀的订婚人选, 财富地位在他之上, 相貌才华同样不输。
尤珑对这位稍有耳闻,光风霁月鲜少露面的神秘人物,只是没想到蒋佑会为了和她解除婚约, 上心到这个地步。
“你先去和他见一面,不喜欢我们再商量,总能找到更合适的。”
他替他们订好了顶层酒廊绝佳的观景位,“我在那里存的酒,你们只管开来喝。”
“值得么?”她鲜少感到好奇, “为了所谓爱情。”
这是她第一次在蒋佑脸上看到腼腆的表情,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才开始当朋友。
他笑笑,“我也说不准,大概,因人而异。”
尤珑与对方接触后,发觉他的确更为合适。订婚前夕被临时毁约会被沦为笑柄,可换成一位更强势的,则没有人敢有微词。
于是订婚宴照常进行,只是男主角换了人选。
虽说当事人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但既换了人,总还是有许多细节需要改变,这让尤珑的秘书手忙脚乱,全然忘记第一封发出的请柬,宾客姓名并未登记在册。
到了这一天,一切仍是井然开展,宾客于下午五点半陆续入场,七点仪式准时开始。
蒋佑坐在小剧场的后排,手里握着一束娇俏的橙黄色虞美人,十分认真,耐心地看初禾接受访谈。
冬季不是虞美人开放的季节,他请秘书去温暖的南方订回了它们,只是因为初禾喜欢。
他刻意去复刻他们刚开始相爱的细节。
她第一次接受采访紧张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攥着台本,和他一遍遍对,不停地问“会不会太像小学生背诵?”,“怎么样,表情还自然吗?”
但她现在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了,松弛有度,一看就不是背稿,回答几个刁钻的小问题,甚至能用幽默的玩笑化解。
他看着她,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喜悦。
他要把她追回来,就从今天开始,美好的冬至日,最适宜失而复得。
这类小型访谈活动,一般设有开放问答的环节,他其实没有想好要问她什么问题,但又很想知道她看到他坐在观众席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一次他不会留给她一个空落落的座位。
可主持人却指着大屏幕上的二维码,“初禾老师等会还有行程,请大家扫码留下想问的问题,后续我们将以微博互动的形式为大家解答。”
初禾站起身,向观众席鞠了个躬,“谢谢大家来看我的访谈,实在不好意思要提前结束,我给大家准备了小礼物,结束后请到入场处领取。”
“初禾老师,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啊!”
底下的真爱粉们大声哭嚎,骂骂咧咧,“主办方也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下,完全欺骗感情。”
初禾再次致歉,再鞠一躬,直起身,由工作人员领着往后台去,退了场。
灯光亮起,一瞬间满场观众起身,一股脑地往外涌,挡住蒋佑前面的路,他越着急,越想追到后台去拦住她,也越无可奈何,只能顺着人潮往外慢慢挪动。
长腿迈上舞台,却被当成狂热的粉丝被工作人员拦住,“先生,观众是不能进到后台的。”
“我找初禾有事,”他这样急躁地说:“真的,我跟她认识。”
“初禾老师已经离开了,”工作人员重复着方才的解释:“她接下来还有行程安排,时间特别紧,所以取消了问答环节。”
蒋佑问:“什么行程?要去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面对狂热的粉丝,即便是高大英俊的男人,也只能装傻置之。
“蒋总,”小剧场的负责人,有幸拜访过蒋佑一次,迎了上来,扫到他手上的花束,“您这是?”
蒋佑说:“我来找初禾。”
“初禾?”负责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可您不是……”
初禾的粉丝很狂热,原本主办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缩减问答环节,直到她告知其中原因——“我要赶去参加羽天尤总和启星蒋总的订婚宴。”
是这个惹不起的缘由,才使得他们退了这一步。
“我怎么了?”蒋佑有些不耐。
总监的语气变弱,“可是,可是初禾老师是要赶去您的订婚宴。”
“什么?”
“她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所以才取消了最后一个环节,她说这个点儿路上交通堵,怕迟到,还说……”
负责人话没说完,蒋佑已快速撤步跑出小剧场,在露天车场找车的时候,正看到初禾的车上了高架桥。
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加快速度-
车停稳,初禾侧过身去后座,去够挂在后座的小礼服和外套。
这场订婚宴的dress code是“Dressy Casual (优雅休闲)”,叶含知给初禾带的礼服是一件剪裁利落的浅卡其的圆领修身连衣裙,长度到膝盖下方,外搭一件同色系的纯色西装外套,手边的纸袋里装着珍珠耳环和相应配饰。
她拿衣服的时候,动作有些急促。
他说:“别急,时间够的。”
这一路他们畅通无阻,一个红灯也没遇上,有一段特别堵的路,意料之外地这个点儿没几辆车。
听到这话,初禾开门的动作愣了一番。也是,去参加前男友的订婚宴,那么着急干什么。
她又不是主角。
初禾有些惭愧,侧身回来,在叶含知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谢谢我的男朋友。”
也不是刻意为了这一天而准备而答应,只是在第几次约会之后,他们非常水到渠成地牵了手,她对他说:“叶老师,你是很好的人,错过你我会后悔。”
他抿嘴,说你是不是要对我改个称呼,比如,男朋友。
初禾私下就喊他男朋友,音节从喉咙里发出的时候,有撒娇的意味;但在工作场合,她随着大家伙一起叫他老叶,这样的反差,让他很受用。
他们几乎立刻在舞团的小范围内公开,知道这件事的同事,全部都是对他们般配的赞叹和祝福。
叶含知也确实算得上满分男友。
陪女朋友来参加前任订婚宴,忙前忙后帮她挑衣服,还当司机一路狂奔的,这位男朋友是独一位。
他穿着和她搭配好的同色系西装,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过,如果你要重新化个妆的话,好像时间也不是太够。”
“不用,”初禾拉开车门,“补妆很快的,你不要小瞧我的技术,走啦。”
上一秒蒋佑还在庆幸这条路走得顺畅,眼看就能追上初禾的车,下一秒他看到她从副驾驶那边下了车,站在原地
等了一会,接着叶含知把钥匙递给门童,绕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他们十指紧扣,并肩往里走。
不等门童过来,蒋佑把车停在原地,下了车,径直追上去,不顾后车喇叭声一片。
追到休息室门口,方才发现两手空空。
那束花被留在了车里,他开车速度太快,把它从座位上甩到了地上,花瓣怏怏,落了一地。
“初初,你在里面么?”他焦虑地拍门。
隔着厚重的移门,她分辨不清门外人的声音,以为是叶含知。
“你签好到了?”她问:“这么快?”
“嗯,”蒋佑急促地应。
“门口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
“那你进来帮我拉下拉链好么,我够不着。”
她拉开锁栓,面朝化妆镜,长发单侧撩到肩膀前,对“叶含知”毫无芥蒂,很放心。
他进来了,随手落下锁扣。
他却没有绅士手,也没有帮她的忙拉拉链,而是俯下身,从腰间环抱住了她,紧紧而有力地让她的后背贴近自己的胸口。
“初初,是我,”蒋佑的声音,听起来快碎了,“我看到了,你和他牵手。”
初禾的心猛然下坠,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他推开,可他抱她抱得太紧,带着薄茧的指腹捏得她腰肢酸软,唇贴在她的脸颊边,微颤着向她索吻。
“你疯了吗,今天是你订婚……”
她越躲,他便越强势,带着些要一起毁灭的意味。那束花不在手边,他无力辩解,单手把住她两只细瘦的手腕,将她翻面正对自己,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舌探入她抿紧的嘴唇,动作却温柔,掠夺性的亲吻里带着少有的温存。
在他的记忆里,她是喜欢和自己接吻的,她会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会主动踮起脚尖,会瘫软在他怀里,会闭眼睛,会有回应,会贪心,会动情。
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抗拒。
初禾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尖,痛意淬心。在他恍惚的片刻,她用全力挣脱,推开他,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呼过去的时候,闪过银色的弧光。
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围合适,璀璨亮眼的钻石戒指。
他一点也不在意。
那双漂亮冷静的眸子,却第一次流露出脆弱,“初初,求你,我们重新开始。”
“初初,”叶含知在门外唤,“你好了吗?”
初禾的双手仍被蒋佑束着,手腕处箍得泛红,激烈过后发丝凌乱,很狼狈。
“就好了,你等我一下下。”
话毕,她压低声音,警告蒋佑,“你等我出去以后再走,我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个字也不会告诉尤珑。”
蒋佑不放手,“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说,我们重新开始。”
“你疯了吗?”初禾皱眉,嫌恶地看着他,“和好,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我爱你,”他几乎脱口而出。
“蒋佑,晚了,”初禾用力甩掉蒋佑的手,“是你教会我,利益至上的人,不要浪费感情去爱人。”
放手的片刻,那戒指的弧光,再次映入他的眼底。
他不甘心地问:“你和他在一起了,对么?”
“是,”初禾理平礼裙的褶皱,披上西装外套,“如你所见。”
蒋佑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初禾冷冷扔下一句,“有一阵子了。”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她腿软地几乎是扑在叶含知的怀里,蒋佑听到叶含知问:“怎么了?”
初禾只说:“就是天儿还是冷,穿礼裙冻到了,走吧。”
他看到叶含知把初禾往怀里搂,搂得紧紧地,瘦削却有力,吻了吻她的额头。
叶含知说:“是不是还是对这场合感到紧张。”
“或许吧,”初禾的心,依旧跳得很快,蒋佑像一颗讨厌的石子儿,钻到她的心脏里。
“总会过去的,我会陪你,”叶含知说:“以后就不用再想了。”
毕竟蒋佑是初禾的初恋,爱的时候也算轰动火热,她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心力,想要脱身,哪有这么容易。
订婚宴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在这样一个完美的场合,他们可以正式彻底地挥手告别。
初禾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可是蒋佑为什么会出现在宾客的休息室,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来求复合,难道他到了这一刻,还是死不悔改,认为她会回头么?
多可笑。
直到她看到了礼宾处的名字。
尤珑的名字后面,跟着的不是蒋佑的名字。
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名字。
尤珑的秘书迎上来,接过初禾手里的请柬,大惊失色。
“初……初禾小姐,抱歉,”她支支吾吾,“我忘记通知您,新郎换人了。”
这算得上是犯了天大的错。
“什么?”叶含知问:“新郎换人了?”
尤珑秘书声音颤抖着说,“就,就大概两周前,蒋总和尤总退婚,换了一位,实在是太忙,我把您这份儿请柬给忘了。实,实在对不住,天,人怎么能捅这么大娄子。”
也是大概在两周前,他们在一起了。叶含知的心跳陡然加快,握住了初禾的手,低头看她的表情。如果初禾那时就知道的话,会不会……
会不会回头。
“初初,”他问:“那我们还进去么。”
初禾握紧叶含知的手,对尤珑的助理客气道:“哪里算有错,我们当然是要来恭喜尤总的。”
尤珑在里面忙着,尤玏正巧迎了出来,冲初禾“哟”了一声。看到她牵着叶含知的手,愣了一愣。
他和尤珑都以为蒋佑和初禾会立刻和好,于是没有去凑那个没趣,问东问西。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他们所预料的样子。再抬眼,顺着走廊地毯延伸的方位,看到蒋佑孤零零地站在尽头处,眼神落在初禾身上,满是落寞。
“这是我男朋友,也是我的老师,叶含知,”初禾打破僵局,介绍道:“这位是尤珑的弟弟尤玏。走吧,我们先进去,后面还有其他宾客。”
初禾和叶含知说到底,在这样的场合里是绝对的边缘人物,但整场宴会下来,即便只是站在角落,两个人都没有松开手。
叶含知心里没底,“初初,你有没有后悔。”
她摇摇头,又把他的手握紧了些,“怎么会。”
“他现在又恢复单身了,没有婚约,我很有危机感。”
初禾抿嘴笑笑,把宴会前的插曲抛到脑后,“你呀,你不了解蒋佑,所以吃飞醋。”
“怎么说?”
“因为他是利益至上的人啊,”初禾说:“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才会抛弃现在的这个。”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追回你?初初,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更好的选择?”
初禾淡淡地说:“不会的。就算他回来追我,也只是因为一时的不甘心。而且,老叶——”
“嗯?”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她说:“与其担心他,不如讨好我呀。”
叶含知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刮刮她挺翘的小鼻子,“你这家伙,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两人偏了一会儿题,方才把注意力转回到宴会上来。叶含知问:“你觉得这个订婚宴怎么样,以后我们也办一个?”
初禾以前,其实是幻想过很多次要办什么样的婚礼的,但男主角却不是叶含知,他这样提起,让她难免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地说:“好啊。”
但这对于才刚刚交往两周的情侣来说,谈论这个未免有些太早,她回过神来,佯装生气地说:“
你求婚了么你?”
“总有一天会的,”叶含知承诺道:“只是早晚问题。”
第49章 破镜
宴会散场, 宾客们三三两两往外走,聚集在门厅等待门童送车来。
初禾仍牵着叶含知的手,学舞的人气质很好, 并肩站着的时候, 背板儿挺得笔直,身形瘦削,仙气飘飘。
蒋佑叫住了初禾。
远远地,能看到车开过来,叶含知握紧了初禾的手, 打算拉着她上车。
初禾却停下,站定在原地。向后的作用力让叶含知有些惊慌,他转过身来看着她,冲她摇摇头,眼神很抗拒。
她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没事的,很快,你先去车上等我。”
“可是, ”他的语气里没底,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用,我可以处理好,”初禾冲他笑笑, “你要相信我。”
“好,当然相信你。”
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做出松开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那我先去车上把暖风打开。”
“好,快去吧。”
初禾转过身, 朝蒋佑在的方向走过去。一步一步,每走一步,他的表情,就逐渐从委屈到惊喜。
蒋佑想,初禾到底还是初禾,在他和叶含知之间,即便犹豫,但还是会选择自己。
他们到底是相爱的。
直到初禾站定在蒋佑面前,保持友好的社交距离,他方才感知到有些不对。而接下来的对话,让他开始怀疑这一“他们相爱着”的不争事实。
她语气平淡地问:“找我还有什么事情吗?”
相比之下,蒋佑的解释则很慌乱,毫无逻辑的样子,很不像他。
“本来想两周前就想跟你说婚约取消的,但没到彻底解决的地步,怕出什么乱子,所以就没立刻跟你说,而且很多事情,特别忙,不过我也去找过你,去过几次你家,也去过舞团,才知道你一直在外地巡演……”
“我跟你说过了,”初禾打断他:“我和叶老师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们没有在一起很久,也就几周而已,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来找你就不会有他的事,”蒋佑仰头,淡漠的脸上浮出悔意,“初初,是我来晚了,这次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不,”初禾依旧平静,“你没懂我的意思。”
蒋佑愣了愣,眼前的她让他感到些许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找到其他原因,“还是说你在故意气我……刻意带一个人来‘我’的订婚宴,想让我后悔,对不对?初初我现在告诉你,我后悔了,你的目的达到了。这个游戏不好玩,我们换一个好不好?”
初禾抿抿唇,抬眼看他,“蒋佑,你了解我的,我不经常做决定,我们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这个细微的“我们”刺痛了他的心,蒋佑伸手,拉住初禾的胳膊,“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她轻轻挣脱,向后退了半步,语调上扬,真心实意地说:“我们今天是来祝福你。”
蒋佑颤抖着撤回手,不甘心地看着她,问道:“初初,你真的可以忘掉过去么?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可以放下我,忘掉我,你可以么?”
“或许不能吧。”
初禾依旧是那么坦诚,“一开始看到订婚宴男方的名字不是你,的确有些吃惊,也感到遗憾,但是仔细想想,既然你有能力取消掉这场订婚宴,是不是它原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你明明有那么多时间,你明明不是非订这个婚不可,可不管我怎么央求你,怎么努力都……”
算了。
多说无益。
她止住想要讨伐的怒意。
“不管怎么样,既然今天不是你订婚,那就祝你冬至快乐。”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有人寒暄着围了过来,围住了他,把她挤到外圈儿,他想高声斥责那些人,让他们赶快闪开,可她好像一点也不恼,朝他客气而礼貌地笑着摆摆手,“那我们先走了。”
他目送她开门,上车,关门。
沃尔沃扬长而去。在寒冷的冬夜留下白色的雾气。
回到车上,叶含知递暖水袋给初禾温手,“和他聊什么了,他看起来挺不好受。”
“也没说什么,就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初禾终于歇下防备,浮出倦意,“今天虽说是冬至,大小算个节日,但是好忙,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她不是圣人,难免还是会觉得遗憾。
其实眼眶还是不自觉地泛酸,自己和蒋佑的缘分实在很浅,他好像也并不是不爱她,但时机总是不对。
脑子很乱,初禾靠在车窗上,浅浅地睡了一会。
好几个红灯路口,停车之际,叶含知总是下意识地去瞟她手上戴着的钻石戒指,心里五味杂陈。
初禾平时不怎么戴饰品,更何况是在无名指这样有特殊意义的手指上,戴上一枚钻石戒指。
她到底年轻,这样做的原因太简单不过,无非是想在前任的订婚宴上争一口气,告诉他自己过的也不赖。
她还是会为了蒋佑赌气,还是会想知道蒋佑会不会为了她而后悔生气,她以为自己这样做得天衣无缝,可处处是破绽。
叶含知不相信自己看出来了,蒋佑那般段位的人却看不出来。更何况他现在是单身状态,这让叶含知惴惴不安。
回家后,初禾没有立刻去洗漱,而是窝在沙发里,一条一条地回应白天小剧场的互动。
问题很多,但她很耐心地解答,大家对芭蕾的热情,让她内心充盈。
所有问题的最下端,是来自七九的提问。
[为什么不喜欢玫瑰,喜欢虞美人。]
她愣了愣,手指悬停在半空。
点进七九的微博,他在白天发了一张照片,怀抱一束橙黄色的虞美人,画面左下方熟悉的西装袖扣,是她曾经挑给他的一款,黑色珐琅,浮雕刻印着字母Y。
这是Y先生的第一条微博,与初禾有关,却也与她无关了。
初禾摁灭手机屏幕,所有的留言,唯独这一条没有回复,被压在最下面。
叶含知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只白色的小瓷碗,碗里是圆滚滚的小汤圆,面儿上撒了金灿灿的糖桂花。
“初初,知道你怕胖,但你要不要吃,”他向她展示碗里软乎乎糯叽叽的汤圆,勾引她。
“都煮了两碗,还问我,”初禾走到餐桌前,“男朋友煮的,当然要吃的。”
叶含知心下一暖,初禾很聪明,大概也看出来他情绪低落了。他不是一个感情经验丰富的人,但是会被她小的情绪牵动感染。
多讨厌的一个冬至,每一个人都难过。
初禾拿出手机,对着汤圆,拍了张照片。
“今天冬至,”她说。
“是啊,是冬至,”他应。
“怎么办,没有给你准备冬至礼物,”初禾抬眼看钟,发现已经快到零点,“还来得及,等我一下,我要发个微博。”
两分钟后,她说:“发好了,吃吧。”
叶含知点开微博,温柔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冬至快乐,老叶]
两张配图,一张是这两碗汤圆。另一张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照片,两双鞋踩在蓬蓬脆脆的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她的微博头像也一并换了,是在弗洛伦斯国际比赛期间,他给她拍的那一张。那段时间她的心情很差,他却捕捉到她美丽的一面。
“傻笑什么,吃吧,”初禾伸手在叶含知眼前晃晃,“这会儿吃汤圆,明天得多跳好几个小时舞呢。”
“欸,好,”叶含知像傻小子一样埋下头,“只要吃得够快,热量就追不上咱们。”
“幼不幼稚你——”
原本以为这辈子也熬不过去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至少在时针转向零点的时候,冬至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她是真心实意笑着的。
蒋佑不死心地给初禾打了很多个电话,不管换了多少个电话号码都被拦截。
后来秘书告诉他,应该是初禾的手机号做过处理,所以她不通过的号码悉数打不进去。
“您的号码也是一样啊,”秘书见他脸色不对,解释道:“您喊我帮您设置的,您忘记了吗?”
“初禾知道么,”他问:“我的手机号码做
了处理。”
“当然了,您肯定是帮她设置过的,不然她打不进去您的电话呀,”秘书觉得,他好像失忆了,又好像犯病了。
而蒋佑只是想到,在车里温存的那一次,他说尤珑的来电是骚扰电话时,初禾的表情。
平淡的。
现在他读出了那平淡下的讥讽,讥讽过后的死心。
“你说,她是不是在报复我,”蒋佑握着手机,声音低沉。
秘书站在一旁,心里叫嚣,干嘛问我,简直慌不择路了。她安慰道:“初禾小姐那么好,您怎么会这么想。”
“但她现在也对别人好了,”蒋佑顿了顿,撇撇嘴,“好得多。”
他握着的手机,停留在她微博的页面,冬至那条,被设为置顶。
她甚至都没有艾特叶含知,所有人却都知道“老叶”是谁,来自粉丝们和朋友们的祝福铺天盖地。大家都认为,他们是从始至终,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她都不肯承认我,在一起那么久,从来都不承认我。”
第50章 破镜
“可是, 您之前也没有承认她呀,”看着蒋佑愈发消沉的脸色,秘书的声音弱弱的, “她或许是在等您先承认她, 但她没等到。”
蒋佑沉默着。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秘书说:“她往前看,您也往前看。”
“她越往前,我越倒退。”蒋佑垂垂眼, 摆手示意秘书出去,“你不会懂的。”
没有被初禾真心爱过的人,当然不会懂,没有被初禾明确甩开的人,更是懂不了。
大家只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告别一段从头到尾都不算愉快不算平等的感情,又收获一位无比契合的灵魂伴侣。
叶含知对她的职业生涯有着巨大的助益,他是年少成名的天才舞者, 在业界有着很高的声望。掌握的专业资源, 一点儿也不比蒋佑少。
他带初禾接触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纯粹的芭蕾乌托邦,遇到的每个人, 都把舞蹈视为此生最崇高的梦想。
她的名字出现在越来越多专业赛场和顶尖剧目里,有时作为选手,有时作为评委,有时作为飞行嘉宾。
她的专业水平,也在短期内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她不必再担心离开了谁, 就会失去拥有的一切。
但他是蒋佑,才不会坐以待毙。
随即而来弗洛伦斯比赛落地海城,叶含知依旧被邀请作为专业评委,初禾则陪他出席颁奖典礼。
到了现场,见到布置得无比璀璨的颁奖舞台,初禾方才知道这是启星的手笔。
而蒋佑作为资方,坐在嘉宾席的第一排正中间,面容沉静地和左右贵宾交谈。
四目相对时,蒋佑的表情很冷漠,看得初禾的脚步滞了一滞。随后他抬手,不咸不淡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们最终还是恢复到最正常的状态了么?他的表现让她鲜有地放下戒心。
叶含知冲蒋佑点点头,接着挽紧了初禾的胳膊,“没事的,最近启星的投资部正在和翊接触,沟通都还算正常,只是评估我们的商业价值,可能蒋佑那边也翻篇了。”
“是么,那就好,”初禾问:“但……你会接受启星的投资么?”
和尤珑谈妥后,启星和羽天改成共同运营模式,各有一半话语权,蒋佑开始重新过问文娱投资。
叶含知摇摇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于公,稳定稳健的投资能让翊不再担心生存问题,继而追求小众艺术,但于私,他确实担心蒋佑是为了初禾而来,接受了启星的资金,也需要面对谈条件的场合。
他不想也绝不会把初禾当做砝码。
“不用顾虑我,”初禾看出他的担忧,“他不至于拿我来威胁整个舞团。”
叶含知应,“我记得的,你说过他‘利益至上’。”
不知怎么地,她脑海里闪过蒋佑曾经说过的话,他说:“我舍不得牺牲你的事业,但不会舍不得牺牲叶含知的事业。”
他曾很明白地这样说过,这念头让初禾冒了身冷汗,她不会对叶含知提这句话,但眼神不自觉就飘向蒋佑座位的方向,正和他对视上。
只是他的眼神十分漠然,仿佛她是陌生人,她冲他客套地弯弯唇角,而他收回视线,仿佛并未看见。
叶含知带着初禾找到座位落座,幕布拉开,主持人走上台前,邀请评委颁发各种奖项。
主持人叫到叶含知的名字,宣布他是给最佳新人女舞者颁奖的嘉宾。这个奖项在今年的含金量尤其高,得奖者会得到资方的赞助——一部量身打造的剧目。
而蒋佑就是那个资方,他同样需要登台,交接一封正式的协议书给获奖者。
听到蒋佑的名字时,初禾微微皱眉,她不相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同台。
蒋佑的座位离舞台近,他已经率先走了上去,叶含知在舞台边上接过奖杯时,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场闭幕典礼的主题是“复古怀旧”,他特意戴了一只怀表链,可链子不小心脱落了。
怀表链的表扣很小,单手扣不上。叶含知单手拿着奖杯,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耸肩。
蒋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看笑话的得意,他表面平静,心里却和他争风吃醋,能压过叶含知一头让他心里很高兴。
但是下一秒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初禾单手提着繁复的礼裙,踩着高跟鞋小跑过来,那裙子很长,裙摆拖地,看上去很危险,分分钟被绊倒。
但她没有,她站定在叶面前,站的很近,微微弯腰给他扣怀表链。她约莫也是第一次扣这个,叶含知低着头,低声教她怎么扣。
蒋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冷,方才还上扬的唇角仿佛冻住一般。他想到她第一次给他系领带的那次,也是这样的表情,认真里带着点固执,非要系到完美。
那时她的脚崴了,他双手扶着她的腰,此刻叶含知单手举着奖杯,单手背在身后,十分绅士和克制,初禾系好,直起身子转身准备走。
那讨厌的裙摆真的绊了她一绊。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瞬间的反应,叶含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舞者只是看起来纤细,实则力大无比,只是单手,她就被稳稳地托住。
无数快门和闪光灯记录下这一刻。
媒体称他们为金童玉女。
没有人在意站在台上的蒋佑,微微前倾的身体,落寞无比的神情。
插曲过后,典礼还要继续,主持人应变能力很强,邀请道:“既然初禾老师也到舞台前了,不如这个奖项就由二位一起来颁发。”
叶含知牵着初禾的手,带着她上了台。他们谁也不看蒋佑,和他之间隔了好大一段距离。
向获奖舞者颁奖道贺后,又牵着手准备退场。
主持人笑呵呵地说:“拜托你们两个,是来颁奖,不是来撒狗粮。”
观众席笑成一片。
而蒋佑接过话筒,不合时宜地说:“有些传闻,我想借此机会说明。”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叶含知和初禾愣了愣,又站回原位。
“外界总有声音说启星和翊不和,”蒋佑沉声道:“我想在这里辟谣,我和两位都是非常好的朋友。希望其他资方、媒体亦或是行业内人士不要听信传言,有失偏颇。翊的专业水平无需多言。”
也不知蒋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竟然在帮翊说话。
而媒体们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男女之间的八卦和秘闻,往往更加有吸引力。
既然正主都在台上,不如大胆发问,立刻有人大声说:“听说您之前和初禾老师交往,而现在她显然和叶老师是一对。”
“我们的确交往过,”蒋佑并未否认,“只要是我够得到的地方,请大家一定善待初禾,不要妄议她的感情和工作。”
话筒瞬间被递到了初禾面前,她颇为不自然地说了句疏远至极的,“谢谢蒋总。”
这一段回应,自然是被公关部掐
掉了,但蒋佑的公开表态却说明,初禾依旧被他偏爱和关照着,而这一次是公开的,在场所有业内人士都能作证。
叶含知就算再有风度,作为正牌男友,面子上也挂不住。他虽说在芭蕾界很有权威,但还是没有这么硬的背景和实力,可以当着媒体的面这样说话。
回家的路上,他面色低沉,初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也没见过这样的蒋佑。
她只是攥了攥他的衣角,仿佛是她做错了事情。
叶含知知道蒋佑的态度与初禾无关,她已经极力与他划清界限,但他暂时做不到大度和平静。
蒋佑的强势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无能,如果他真的强硬起来,自己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能留住初禾。
他握了握初禾的手,最后只能说:“他还是挺喜欢你的,比你想象中要多。”
“但现在是我和你在一起,”初禾也觉得有些累,近来他们总是探讨这样的问题,比如谁更爱谁,谁更离不开谁。
这样重复而无用的讨论,让她颇为疲惫。或许在没有太深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他们经不起太剧烈的考验,信任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叶含知相信初禾,却不信任自己,他在她面前,因为她的年轻美好,和蒋佑的强大冷决,始终感到自卑。他叹口气,“我们以后的工作绕不开他。”
初禾伸手,去轻轻抚平叶含知皱着的眉头,她依旧体贴,“没事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一段关系也不太有信心了,虽说大家都盛赞他们般配,但她自己知道,他们有些迷失在这般配的设定当中,太想强求,太被外界看好,反而是一种压力。
或许是她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她压根不适合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呢?
叶含知侧过脸,嘴唇冰冷,亲了亲她的额头。
初禾好像看到原来的自己,没有安全感,时刻害怕失去,喜欢让一个人丧失一部分自我。
但她不是蒋佑,不会享受另一半痛失着自我的爱,她决定要加倍对叶含知好。
“你的嘴唇有点干,”她说:“我有唇膏,给你润润。”
初禾抬头,主动侧身,迎了上去,亲了亲叶含知。
颁奖典礼播出的时候,只剩三人和谐地站在台上的场景。
崇文谨对蒋佑的评价则是:“还是那么坏,就会使歪招。”
蒋佑揉揉眉心,“是她不适合他。”
“她就适合你?”崇文谨无语地问。
“嗯,”蒋佑颔首。
“你真舍得拿叶含知的舞团开刀?”崇文谨知道,蒋佑有很多手段,还没施展出来。
“不会,她不喜欢这样,”他一直盯着手机,等待一串熟背于心的号码拨进来。
舞者要吃饭,纯粹的舞蹈对抗不了资本。尽管没有明面儿上的决裂,但聪明人都会第一时间站队,
崇文谨深知这一点,“也是,你说那几句话,就够他们紧张翻腾的了。”
紧接着那电话便拨了进来,那头传来初禾微怒的声音“蒋佑,你到底想怎么样。”
“只是想你陪我吃顿饭。”
“你真无耻。”
“我把时间地址发给你,嗯?用微信怎么样,老婆,加回我。”
挂断电话,他久违地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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