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陈痂
“结扎手术?”
“嗯。”
“谁要做?”
“我本人。”
接线护士捂着话筒, 对一旁的同事作夸张表情,眉毛挑起,眼瞪溜圆, 好像发生什么不可置信的大事。
“您有约好的医生么?”
“谁做这个最拿手?”
“Frank Ren。”
“那就他吧。”
“那您恐怕要等Frank回来喔, 他正在休假当中,虽然算是小手术,但整间明心还是他最擅长。”
“可以,他最快什么时候回来。”
“稍等我看下他的schedule……嗯,下周三。”
“太久了, 我明天有空。给他打个电话,就当帮我个忙。”
挂掉电话,护士们就忍不住吐槽道:“什么嘛,又不是突发疾病,哪要那么急,还一定要明天?”
“人家大老板咯, 日理万机,你少调侃人家,赶快给Frank打电话, ”另一个也笑嘻嘻, “他就倒霉,好不容易休个假,还要为这种小手术跑一趟。”
“谁让人家是我们的顶头老板?——不过他好像还没结婚, 是不准备要小孩了么,挺可惜的呀。”
“他的女朋友好像是舞蹈家,结扎应该是顾虑这个吧。”
“那他还挺专情。”
“拜托——他们早就分手了好不好?”
“真的?”
“千真万确呀,你自己上网查。”
“那就搞不懂了,诶, 算了,不聊了,赶快去告诉Frank这个惨讯。”
“不过讲真,真是太临时,说到底还是害我们,天哪,还要准备手术室和工具!”
……
酒店套间以高昂的价格,长期租着,蒋佑一口气付了两年的租金。
其实也是存着个心思,看两年内能不能把初禾追回来。
但初禾不怎么给蒋佑表现的机会,几乎不联系他。只是要去酒店之前,会给他发信息,通常也都很简短,比如:“九点?”“今晚?”。
而蒋佑会回一大堆,比如:“好啊,想吃什么?”,“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点心”,“你别开车了,我去接你吧”……诸如此类。
绝大多数的废话,她也看,但看了就看了,一句也懒得回。她现在把态度,明晃晃摆在台面上,——摆烂得很彻底。
初禾只在自己想的时候过来,其余时间照常演出和回家,又或是和朋友们约饭,出门到处玩儿;
而蒋佑则不同,他几乎不回自己家,每天酒店公司两点一线。他甚至日常用品都搬了过来,大半个衣帽间也被转移过来。
整个“搬迁”的动作,都由自己独
立完成,就连老李和秘书,也一概不知。
他都能想象,万一这事儿被他那些朋友们知道了,肯定嘲笑自己是“空巢老男人”,他也安慰、说服自己,初禾要求保密,也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好在这里和公寓也没有太多区别,该有的功能区域应有尽有,就是小了点儿,但一个人也够住,住久了,竟然也挺习惯。
但主要还是因为初禾偶尔会过来。他在这里待着,有期待感。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他的手术做完了,但孤零零地谁也不敢说,就连去程中,老李问他是哪里不舒服,他都谎称是“去探望朋友”。
但这到底是个手术,做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走起路来也困难,老李是眼睛尖得很,随口问:“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年纪大了是会这样,生病了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赶快治疗就好了。我比您年纪还大,您也不用藏着掖着。”
“别问了,专心开车吧。”
现在怎么老李也开始说他“年纪大了”呢?他明明才三十五岁不到,正当壮年。
在做结扎手术这件事儿上,蒋佑有点憋屈,但这事只有一个人能知道,能安抚他。
他仍在恢复当中,还没告诉初禾自己结了扎,他总感觉电话里讲不够庄重,非得当面讨她欢心,他没察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只小狗,学会了作揖得意洋洋,要向主人讨要奖赏。
但今晚她没发消息,反倒推了个二十四寸的箱子过来,刷卡开门的时候,蒋佑正坐在沙发里想给她发消息,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正主忽然就出现在面前,这让他惊喜万分,他盯着她的小箱子,“宝贝,你这是?”
“过来住一段时间,”初禾的声音听起来则有些疲惫,“最近隔壁在装修,不分昼夜,投诉了也照旧,过几天要巡演了,我懒得和他们掰扯,得休息好。”
她把箱子推进衣帽间,发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衣服和首饰,男装女装都有,她调侃他,“哟,你邻居也装修?”
他有没有邻居,她会不知道?她这分明是在揶揄他,蒋佑有点受挫,也知道她肯赏脸过来,分明就是用心不纯,于是起身去了浴室,把自己料理干净。
哎,谁让自己是她的那种朋友呢?
他有这个自觉,他的小姑娘长大了,都怪自己没教好,让她学会走肾不走心。
“上来前我问了下前台具体价格,把房费转你了,”初禾进浴室前,这样说道:“你记得收。”
蒋佑看了眼手机,微信上果然多出一笔数额不小的转账,快速在心里算算,估摸着是她两个季度的奖金。
初禾为了和他分得清,真是下了血本儿。这又让他感到很挫败了,他最近老这样,她很多小的态度,都在刺挠他的心。
她也洗完澡,浑身香喷喷,湿着头发走出浴室,边走边用浴巾把头发擦得半干,见到他坐在沙发上像只呆头鹅,主动过来勾他的睡裤系带,想把他带到卧室里去。
总之她很直白,就是把他当鸭子了,但鸭子今天硬件有问题。
蒋佑拒绝道:“今天不行。”
“嗯?”初禾愣了愣,有些责怪的意思,“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就不过来了么?”他特委屈地问。
其实她本来也是要过来的,只是觉得逗他挺好玩,于是初禾点了点头,故作无辜地反问:“对呀。不然呢?”
“你完全没有一点良心,”蒋佑十分痛心,“完完全全,一点良心也没有。”
初禾抿嘴,坐在他的大腿上,双臂圈住蒋佑的脖子,“为什么今天不行?”
“我去做了个手术。”
这看起来也不像生了大病的人啊。初禾的表情就正经起来,问:“什么手术?”
“结扎手术。”蒋佑一字一顿。
“做这个干嘛?”初禾有些纳闷,“因为我么?”
“除了你,还能因为谁,”蒋佑讨赏般地说:“套破了那是质量问题,总之也不能怪我,但你又恐吓我,说要离开我,这后果我承担不了。”
“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份儿上,如果是为了我,至少和我商量商量。”
她不仅不感动,声音反倒冷了几分,“你别让我对你有歉意行么?”
话毕她站起身,好像对他避之不及,“这个你要是以后后悔了,还能再做一个修复手术的吧?”
初禾对蒋佑,已经理智到近乎冷酷。她是一点儿责任也不想对他负。一丁点儿也不。
她甚至有点后悔,重新和他建立某种联系,她起初是怕找了新人麻烦,现在发现旧人更加麻烦,千丝万缕,剪不乱理还乱。
某人那代表性的傲慢和理智呢,哪儿去了?
初禾顿时兴致全无,利落地走开,把蒋佑一个人扔在客厅,回卧室去,关门关灯睡觉。
迷迷糊糊之间,蒋佑睡到了她的身侧,双臂环绕住了她,亲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脸颊湿湿的,好像哭过,但亲她还是亲得很温柔。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一些,有点于心不忍,问:“痛不痛的?”
“什么?”
“还能是什么,手术呀,痛不痛?”
其实过程很快,不怎么痛,麻药褪去,是会有些痛,但也能忍受。所以呢,这手术只是听起来挺吓人,好像要断子绝孙,没接触没了解过的人,会被唬住。
蒋佑抓住初禾的善良本性,故作脆弱地说:“痛,特别痛,痛得要死了。”
“活该,”初禾的声音有点闷,应是相信了,“谁要你去的?”
“你亲亲我吧,”蒋佑撒娇道:“老婆亲亲我就不痛了。”
“不让你叫我小名,不是让你乱叫我的。”
什么宝贝,老婆,听得她皱眉,心烦。
话虽如此,初禾还是转过身,潦草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碰完立刻又转过去,背对着他,“我要睡了,晚安。”
“初禾,”蒋佑今晚听话,但也格外黏人。
“又怎么了?”初禾有些不耐烦。
“你想要吗?”
她心说,想要又怎么样。他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又说:“我可以帮你。”
“嗯?”初禾弄不清蒋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理,闭眼,“我真的要睡觉,你睡不着就出去客厅看电视。”
他当没听到,钻到被子里,剥掉她的小裤子,高挺鼻梁抵上去,毫无征兆地吻上去,奇异的触感惹得她浑身发颤。初禾伸手,想把他的脑袋往外推,可双腿被紧紧摁住,腰一阵阵腾空战栗,直到没有力气再反抗。
初禾多少还是害羞,余韵未消,体温偏高,心跳很快,蒋佑去浴室重新洗脸刷牙,回来再次侧抱住她,挑逗她,十分直白地问:“舒不舒服?”
“你很讨厌,”她羞红了脸,用力把他往外推。
“舒服还是不舒服?”
“你……”
“初禾,做情人,也没人比我能做得更好,”蒋佑一本正经,语气满是骄傲。
第62章 陈痂
蒋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清晨时分隐约能感觉到初禾起了床,他伸手去捞她,而她拿开他的手, 搁在她的枕头上, 动作很轻,很温柔。
他不由得弯起唇角,继续睡过去,没有睡多久,但睡得很沉, 梦到她重新接纳了自己,他们去海边办了场户外婚礼,海风轻拂淡紫色纱幔,他们两个面对面,互相说“我愿意”,真心实意, 很甜蜜。
醒来时,他只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觉得这要不是一场梦就好了, 房门被推开, 初禾走进来,她换好了外衣,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吵醒你了呀?”她只是随口一问, 便钻进衣帽间,“我拿个东西,不好意思咯。”
“没,我正好醒了,”蒋佑问:“你要出去?”
“对, 有点事,”初禾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物盒,塞到随身小包里,“你继续睡。”
“去哪里?”
没等他问完,她已经急匆匆地甩上房门。初禾自认为,没有向蒋佑解释自己行程的必要。
今天是休息日,挺多人来约蒋佑的时间,但都被他推掉了,他的空闲时间都留给初禾,但初禾没有留给他的打算。
他只好说服自己,她现在出名了,忙起来也是好事。连睡衣都懒得换,径直走到客厅去,冲泡咖啡的间隙,发觉电脑屏幕亮着。
他下意识地走到书桌前关机,忽然想到,初禾可能是用过电脑才出去。
她用电脑干了些什么?他无意窥探她的隐私,但就是好奇。
初禾没有清空网页的浏览记录,而这记录里显示,她在搜索一间法国芭蕾学校的官网。
“是想继续去进修么?”
蒋佑自言自语,好奇地点开那网站。越是厉害的学校,页面越是简洁直白。这所学校便是典例,而Faculty & Staff(教职工)那一栏却不容忽视地跳入他的视线。
他皱了皱眉,点进去。意料之内,看到了叶含知的照片和名字。
他在这页面上停留了很久。
久到热腾腾的咖啡冷掉。
蒋佑边倒掉咖啡,边不由得去想,初禾是怎么做到,和他在同一空间里,而不展露一丝一毫内心真实想法,看似离他很近,却又若即若离,离他那么遥远。
他现在是彻底弄不清她的想法了——
把电脑关机,只是顺手的事,清空搜索记录,也不是那么难,而她毫不在意自己或许会看到,或许会发现,或许会难过。
她只是任由一切发生,冷漠地。
多像从前的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原来不那么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无所谓要不要在细节上下功夫。
蒋佑心里堵得慌,感觉这酒店房间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他甚至主动找崇文谨,问他要不要出去打球,打完球喝一杯。
“拜托,我靠,姑爷爷你,”崇文谨睡眼惺忪,“——麻烦你看下时间好吗,现在才七点半不到。再说了,壁球馆十点才开门,现在去人家不伺候你。”
蒋佑想了想医嘱,不能喝酒,不能剧烈运动,万一把自己身体也搞废了,在初禾那里就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
如此自圆其说,便也只好作罢,开车去公司,加班,多赚点钱,投资初禾所在的舞团。
好没劲儿的周末。
有人却忙得不亦乐乎,正相反。
在和卢唯唯有关的事情上,初禾习惯把自己放在“娘家人”的角色,就好比今天是卢唯唯闺女月芽的百天宴会,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酒楼。
卢唯唯还没彻底恢复好,走路都费劲儿,于跃忙着照看月芽,她就弄了个宽大的太师椅给她坐着,任由她指挥自己,乐呵呵地布置、忙前忙后。
卢唯唯是省了一大心,宾客散了,初禾却还没吃上几口。她心疼初禾,不忍心叫她对付着吃剩菜,于是又请后厨给她重新炒了两样她爱吃的新菜。
等菜的功夫,卢唯唯把月芽抱在怀里,问:“你要不要抱抱她?”
其实初禾来看过月芽好几次了,也抱过月芽几次了。她说她是一只奶味十足的小糯米糍,软软呼呼一小团。
“当然要抱的,不过刚刚帮某人收了好多红包,手上有细菌,我先去洗个手。”
回来时,口红也卸掉了,接过月芽,又亲又抱,不停地夸:“月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
卢唯唯哭笑不得,“哎哟,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嘞,你就看到她安静乖巧的一面,半夜哭起来把人都能吵死,像个小恶魔。”
初禾笑嘻嘻地对着月芽,轻声细语,“你妈妈说你坏话,我们去打她。”
说完就举起月芽肉嘟嘟的小拳头,轻轻“锤”在卢唯唯的肩膀上。
菜上来,卢唯唯接过月芽,“你快吃吧,多吃点,吃完就把她给你玩。”
“这也太多——”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对了,”初禾放下筷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物盒,“给你的。”
“给我的?什么东东,”卢唯唯收到的小玩意不少,但大都是送月芽的婴儿用品。
初禾继续夹菜吃饭,“你自己打开看嘛,噢哟,忘记你没手了。”
初禾帮卢唯唯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条金项链和配套耳饰,样式简单,贵在足金克数。
“你给月芽买了多少东西了,现在干嘛给我买?”卢唯唯不太想收,“这太贵重了呀。”
“这有什么的,公主请笑纳——”
初禾自作主张,站起身来,给卢唯唯戴上,“我不结婚不生小孩,钱多得花不完,不给你花,以后也留给月芽花。”
又看向月芽,声音夹起来,“是不是呀,月芽?”
月芽好像听懂了,笑眯眯乐呵呵地挥拳头。
“胡来你,”卢唯唯还是觉得初禾乱花钱,“小小年纪,装大款。”
初禾抿嘴笑,“我吃饭我吃饭,不说了。”
卢唯唯很少问初禾是不是真的没有结婚的打算,初禾的感情生活和自己比起来挺坎坷,她有时候想关心她,却又怕掌握不好度,问到她的伤心处。
但有一件事,说了,初禾应该会挺高兴。
卢唯唯清清嗓子,问:“想不想知道蒋佑的八卦?”
“嗯?”初禾的勺子在空中停顿一秒,“谁的?”
“蒋佑,你的前前任,”卢唯唯压住嘴角,“天,你真是move on 了,不会连人家名字都忘了。”
“没,你说,”初禾把鸡蛋羹吹吹凉,送入嘴中,细嚼慢咽。
“反正我也是听公司里的人传的,准不准的我不保证啊。”
卢唯唯压低声音,凑到初禾耳边,“年底做结算的时候,他的个人资产缩水挺严重的,保守估计少了三分之一。”
初禾的牙齿磕到瓷勺上,“啊?”
“具体数额不清楚,但要是真的肯定就是天文数字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咯,他个人肯定还是富得流油。”
“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资?”
卢唯唯咧嘴笑了,“竟然先问我的工资,你真是你一点也不管你前任的死活。放心好了,缩水的是他的个人资产,没有影响到启星,没有造成特别大的影响,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初禾觉得,就算是知道的人少,自己也不该比卢唯唯后知道这件事,除非有人属意,刻意瞒着她。
“为什么会缩水?”她问。
“主要是为了和羽天作切割,没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临门一脚和尤珑退婚,而且听说他挺坚决的。”
初禾不好说,蒋佑退婚可能是为了自己,说出来,未免有些张狂。因为他很明确地,公然地,放弃过自己,即便有这种可能,可能性也不会太大,他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见初禾没有接话,卢唯唯继续,“但我觉得挺爽的,他逐利,可非但没有从中获利,反倒把小半身家都赔进去,初禾,你说这算不算报应不爽?他用这场订婚伤害了你,最后自己却被反噬。”
初禾顿了顿,应道:“嗯。”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允许他犯错,为什么他犯了错,她不能试着原谅。
原来是他已经付出了代价。
但她却好像高兴不起来。
初禾不怎么在卢唯唯面前隐藏情绪,忽然沉默起来,卢唯唯想到她和蒋佑分手时候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方才发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她说:“抱歉初禾,我不该提这些。”
“不,”初禾弯弯嘴角,脸色平淡,“那是他自己要做的决定,与我无关,就像你说的,他的财富那么多,损失一些大概也没有太大所
谓。”
“你能这么想就好,”卢唯唯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真高兴你能看得这么开。”
她原本没想到,初禾会那么快接受叶含知,接着又那么快地和他分了手,但初禾告诉她自己不想再为男人消耗自己的时候,她却立刻就能懂得初禾的心思。
她的内核太坚韧了,各有缺点的男人们在她面前,已经完全不值一提。
有于跃的同事离开又折返,在周围站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走过来,问初禾,“沈小姐,方不方便加个微信,交个朋友?”
清瘦斯文,叶含知平替,优势在于年龄相仿,有共同话题。
卢唯唯见过此人几次,平心而论,对他印象还不错,但也了解,初禾两名前任的起点太高,此人恐怕“凶多吉少”。
同时也感叹,初禾的魅力还是不减,哪怕是往剩菜圆桌旁一坐,清清冷冷,也超凡脱尘,让人挪不开眼。
初禾冲他笑了笑,很礼貌地拒绝道:“不太方便,我微信用来联络工作比较多,平时不怎么聊天。”
“那留个手机号也行,”男人再争取,“我不会打扰你的。”
卢唯唯则替初禾挡,“初禾是公众人物,手机特别设置了不接电话的,就连本人想找她也得提前好几天发信息,你要是想买好位置的票你跟我说,我替你留意。”
男人的借口都被女孩儿们堵死,只好悻悻地走了。
卢唯唯又问:“我知道你不打算建立稳定的恋爱关系了,但你这是彻底对男人失去兴趣了,以后都不找了?”
“也不算完全失去兴趣了。”
初禾捻了张纸巾,擦擦嘴。接着又把月芽抱过来,放在腿上,捂住她的小耳朵,对卢唯唯说:“我现在有固定的性/伴/侣。”
在初禾异常平静且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后,卢唯唯放肆尖叫,好像高压锅放气,火车鸣笛。
第63章 陈痂
“谁!”
“到底是谁!”
“是我认识的人吗?”
卢唯唯死命摇着初禾的细胳膊, 而她自不为所动,笑眯眯地捂着月芽的耳朵。
“伍桐?是伍桐吧?”
卢唯唯在脑海里极力搜索着和初禾有关的人名,“不对不对, 我上次刷微博, 看伍桐应该是恋爱了,还是……尤玏?靠,是尤玏吧!”
初禾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什么鬼?”她都好长时间没听到尤玏的消息了。
“铁定是尤玏,这小花花公子那么喜欢你, 也爱看芭蕾,你们也谈得来,”卢唯唯挑眉地耸了耸初禾的肩,“没跑了,绝对是,怎么样, 我猜得没错吧?”
“你恋爱经验太少,可能没太理解性/伴/侣的意思,”初禾抿抿嘴, “不需要谈得来, 也不需要谈什么,只要干净、合得来、不会惹出乱子就行了。”
“你怎么确定人家干净、合得来、不会惹出乱子?你看人家体/检/报告了?你和人家合了几次就确定合得来?还有惹乱子这个事,我可得特别提醒你, 你现在是公众人物,可不要太相信别人喔。”
总之,一连串的反问句,只能证明卢唯唯还是很担心。
她苦口婆心,“投资部每年都会对演员艺人作评估, 你现在是咖位不小,粉丝基础也不错,但是——千万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
初禾语气笃定,“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是信得过的人。”
“噢!”卢唯唯恍然大悟,“那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启星或者羽天内部的人!很有可能是个高层!”
这家伙,脑子也太灵,逻辑跑得快得像风火轮,初禾的眼里闪过一秒惊慌,“嗯?”
“信得过——说明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名誉受损,他也捞不着什么好,”卢唯唯扬扬嘴角,“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初禾这下没招了,只得硬着头皮承认,“嗯……我和他说好了,是保密状态。”
“那你别告诉我是谁了,本人要亲自去探索,享受这个解密的过程,”卢唯唯点拨道:“不过你得防着蒋佑,他毕竟是最大的,万一知道了,哪天占有欲一起来冲你们使绊子,那就很不划算了。”
初禾艰难地点头,应和道:“好的呀。”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蒋佑左腿绊住右腿,扑腾一下摔地上的滑稽场面。
低头憋笑,看到月芽冲自己甜甜地笑,她刮了刮月芽的鼻头,“你笑什么呀?”
卢唯唯看向门外,服务生正提着初禾要打包的清蒸黑鱼片走过来,热乎的,刚做好。
“喏,你的晚餐来了,哟呵,还挺沉,”卢唯唯接过打包盒,掂了掂,“不过我估计以你的饭量,一个人吃不完。你看,服务生多贴心,给你打了两份饭。”
“可以吃完,”初禾这也差不多吃完午饭,放下勺子,吃饱了发饭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卢唯唯便打发她快回去,“早上来那么早,赶快回去好好休息,对了,你上次说你家邻居装修吵来着,现在还吵么?还有,你那巡演是不是快开始了,这次去多久?”
“不吵了,”初禾了了带过第一个话题,没好意思说自己懒得和对方掰扯,直接搬去了酒店,“后天就出发,这次去十一个城市,估计在外面得待上两个月。”
“真行,快回去休息吧,”卢唯唯瞅了瞅桌子上的小礼盒,又啰嗦两句,“工作这么辛苦,真就别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了啊,祖宗。”
“赚钱就是为了来花的,”初禾提起打包盒,一身反骨,“走了,到时候买特产回来给月芽吃。”
“呸!人家才三个月,牙都没长一颗,吃不了你的特产!”
“请她美丽漂亮可爱的妈妈代劳呀——”
时间还早,初禾去练了会舞,晚饭时间才回酒店,套房的厨房是开放式的西厨,厨房电器只有一只内嵌式的蒸烤箱,纯摆设,没存着住在这的客人会自个儿做饭的心思。
打包清蒸黑鱼片和米饭,是对蒋佑动了些恻隐之心,她查了下手术后的饮食,清淡烹饪,鱼肉最佳。
她把打包盒放在岛台上,先去冲了凉,从浴室里出来时闻到了清淡的香气,是蒋佑很自觉地把鱼片送去蒸烤箱里加热。
见初禾换好家居服走出来,抬手冲她,“嗨”了一声。
熟悉的场景,让这一刻有点微妙,她也抬手回了他一个“嗨”。
“今天去干嘛了,出去了一整天?”
他原本想抱她,但她身上香香的,很干净,而他还穿着外衣,于是作罢。
初禾靠着岛台,“去参加唯宝家小朋友的百日宴了。”
“她的小孩都三个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初禾顿了顿,“小孩长大很快的,一天一个样。”
“她家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月芽,大名叫卢月洲。”
“小名挺可爱,大名挺大方。”
“是啊。”
他们之间的话题忽然断掉,他的眼神里有难以掩盖的落寞,因为初禾的追求不在这里,但他却依旧很想和她有很深很牢固的纽带。
初禾指了指蒸烤箱,“你在热鱼片?”
“嗯,你一般是这个点吃晚饭的,”所以他特意赶回来,即便不知道她是否会回来。
“我中午吃得晚,也吃饱了,你吃吧,”初禾走到沙发边儿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来看,“黑鱼是助伤口愈合的,你还是要注意一点,最近不要喝酒。”
这话一下又让蒋佑的心里软和起来,他说:“诶,好。”
初禾就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杂志,时不时拿起手机和女朋友们聊两句,蒋佑则坐在岛台后面,安安静静地吃晚饭,偶尔抬起头,偷瞄她几眼。
背对着他,她很松弛地窝成一团,双腿折叠,下巴抵着膝盖,柔顺的长发还是那么不听话,时不时从耳边落下,那好看细瘦的手就把它们再挽到耳后。
他看着她,莫名地想流泪,从前这样的时刻很多,因着他从来没想过会失去,所以从来没想过要珍惜。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到他的手背上,这让他想起了另一滴曾落到过手背上的眼泪,滚烫的,灼热着,在他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蒋佑放下筷子,走到初禾身边,蹲下身,几乎是以跪地的姿势,从她的正面,紧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脸埋在她的秀发里。
他这次不问“你原谅我好不好”,也不说“我们和好好不好”,他只抱着她,眼泪静静地淌。
初禾却只是摇了摇肩膀,双手把他往外推,“你别这样。”
被她排斥,蒋佑的眼泪流得更狠了。
初禾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复杂,但这却让她明明白白地会看到以前的自己,那么爱哭,那么脆弱,那么多眼泪,比起让人怜惜,原来更多地是惹人讨厌
,让人烦躁。
她是否不应该同情他,不应该向他示好,不应该给他打包那盒鱼片,她开始懊悔。
眼前的男人,好麻烦。
初禾这一次用了很大力气,推开他,喊了他的全名。
“蒋佑,你别这样了。”
“初禾……”
他的目光扫过她正亮着的手机,发现她是在看叶含知的照片。
停留的这一张,是一张在舞房里的对镜拍,冬天的时候,两人的练功服外面套着羽绒服,叶含知双臂从背后环绕,搂着初禾的腰,把她圈在怀里,她一只手扣在他交叉的手掌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纪念。
落地窗沿的边框之外,是静白色雪天,冷风呼啸,反衬相拥的温暖。
太相配了,即便他们分手了,却依旧相配得让人嫉妒,让人发疯,她应该是忘不了他吧,不然不会去网上搜他的信息,不然不会在此刻回顾他们的照片。
蒋佑嘴唇开合,竟不敢问出那一句,你是不是放不下他,你是不是忘不了他,我就在你面前,咫尺距离,你为什么毫不遮掩地想别人。
顺着蒋佑的视线,初禾没有解释任何,而是拿过手机,进了房间。
微信跳出来,是莉莲在继续给她发消息。
[哇,babe你好大度]
[不过他重新开始date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初禾回:
[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大度]
[我去搜了他学校教职工的页面]
[那个女生很优秀啊,又漂亮]
[我对他只有祝福]
莉莲赞叹:[你是最佳前任]
初禾则说:[谢谢,我喜欢这个称呼]
蒋佑走过来的时候,她其实是在删那些合影,但他的表现有些吓到她,她不习惯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也不想花费时间和心思去讨好他的心情。
初禾靠在床头,继续删那些照片,好在延续的时间不长,一会会儿就删干净,她重温了和叶含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还是感激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像第一次分手,边哭,边要卢唯唯喂橘子瓣给自己吃,才能忍住不手抖地删下去。
下午删完,晚上却又反刍,打开浏览器,像疯了一样搜索,怎么把删掉的照片复原。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把她和蒋佑的照片复原,随后换了一部手机,只有这样才能逼迫自己继续咬牙挺过去。
但真的可以复原吗?
初禾想到一句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蒋佑敲敲门,拧开门把手。她看到他憔悴而委屈,接着又听到他说:“初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手机,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第64章 陈痂
他走近, 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手往她的睡裙里探,以一种极轻的力度抚摸她, 讨好她。
初禾没有拒绝, 但也没有回吻,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摁住,不让他继续往下的动作。
这是一种告知的口吻,“我查了资料, 你最近还是不要纵/欲比较好。”
就在蒋佑以为初禾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时,她偏又要刻薄地解释两句,“一来是你身体没恢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二来要想知道手术是否成功,还要做几次活性测试, 在彻底确认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你说对不对?”
初禾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很真挚, 但说出口的话语却又让他感到很陌生。
蒋佑浮了层欲色的脸, 微微僵住,变得不太好看。
她好像是在非常刻意地在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 请务必记牢他们之间的界限,千万,千万不要触碰,切记,切记不要逾越。
“知道了, ”他颇为心灰意冷地说:“在你巡演结束之前,我会去做几次活性测试,直到数值变为零。”
“好啊,”初禾伸手,像逗狗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脸颊,“现在医院都有电子版的检测报告,下载起来很方便,还有二维码可以防伪,你检测好了,记得发给我看。”
难道他还能在这件事儿上蒙她么?
蒋佑的心,被初禾不咸不淡的话语拧了个透彻,酸得要出水。
原来重新睡到一块儿,并不会是和好和甜蜜的开始,她轻飘飘勾了勾手指,就把他的如意算盘摔了个粉碎。
初禾似乎正在复刻,他曾经对待她的方式。他知道她本性善良,说出这些话约莫是出于无意识的,自我防御机制。
要怪只能怪自己从前做了太多混账事,让她太过怀疑自己改过自新的决心。
今时不同往日,蒋佑不敢辩驳,只能受着,淡淡说:“好。”
而他变得像从前的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尝试去做,只为讨她开心。
初禾出发巡演前一天中午,他承诺过“给你跳舞”所需要的道具——便携式伸缩杆终于寄到了酒店。一般的钢管都需要固定安装,要找这么一根儿便携式的并不简单,更何况他有多久没自己亲自上网去网购了。
他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表情淡漠的时候,实际上都在浏览这些。
秉承着说到做到的诚意,蒋佑推了下午的会,提前回来,照着说明书,把它立了在套房的客厅。
在等初禾下班回来的时间里,他特意找了套修身款的白衬衣和包裹性极好的微弹力西装裤,戴了条花领带,又用发蜡抹了个油头。
还不够,又把金丝边框眼镜,连好眼镜链,戴上。
连完蓝牙音箱,蒋佑很嫌弃地打开那些吵闹的歌曲,学着夜店里年轻男孩的动作,边顺着钢管走动,边扯松领带,解开衬衣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胸肌,腹肌发力,做那些羞耻的舞蹈动作。
那男孩儿没戴眼镜,而他青出于蓝,给自己加了一个用嘴叼着眼镜腿的附加动作。
如果他此刻去照镜子,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脸像煮熟的虾一样,红到透。他的放浪一直都很内敛,藏得好好,第一次外放出来,心态再好的人都会害羞。
他不停地说服自己,“只要能讨初禾开心,也没什么是不能做的。反正,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而初禾在刷卡进屋之前,听到嘈杂的鼓点和音乐时,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酒店是否给其他入住的客人弄错了房卡,导致不认识的人进了这个房间。
于是她便止住了步子,不敢贸然进去,而是转身回了电梯,下楼去了趟前台。
听到来自顶套住户的疑惑,前台起初很惶恐地查了查记录,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却发现没有任何异常。
前台抬起头来,礼貌地说:“沈小姐,您和蒋先生是唯二持有房卡的客人。会不会是蒋先生在听音乐呢?”
初禾便说:“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听那样的音乐,而且现在也不是他回来的时间,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那会不会是蒋先生邀请了朋友过来……?”
或许是有这样的可能,但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之间保密的关系便不再成立。
想到这里,初禾的脸骤然冷了下来,令旁人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和心情。
她正准备给蒋佑打电话,经理却快步走来,提议道:“沈小姐,很抱歉给您这样的入住体验。这样吧,我和保安队长陪您上去一趟,如果是其他人在房间里,我们肯定第一时间保护您的安全。”
初禾也不想为难她们,便点了点头。不过刷卡推门进去前,她还是留了心眼,没有贸然地往里冲,而是跟在经
理和保安身后。
推门而入时,身形优越的男人正围着钢管转圈,衣衫不整,嘴里还叼着副眼镜,如果不是外形禁欲,五官锋利,那画面只能用下流两个字来形容。
三双眼睛同时睁大,三个嘴巴同时张开成“O”形。
而蒋佑看到除开初禾,还有两个完全陌生的穿着制服的人挡在她前面,几乎把她挡了个死,步子乱掉,左脚绊在右脚前,“嘭——”地重重摔倒在地。
此生最狼狈,莫过于此刻,他双手撑地,迟迟不肯把头抬起来。
初禾连忙招呼经理和保安,“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赶快转身要走,初禾又叫住,十分贴心地说:“……请,请不要对外提。”
两人连连点头,撒起腿就逃。
音乐还在继续,初禾连忙走到蒋佑身前,去扶他起来。蒋佑没脸了,死死盯着地板缝儿,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发现红红的,烫烫的。
她抬起他的下巴,“噗嗤”一下冲他很清脆地笑出声,“你还真跳?”
她自己都没当真呢,不过是喝醉了的一句浑话罢了。但她没想到,他不仅当了真,还付出了行动。
蒋佑撇撇嘴,很委屈地喊了句,“老婆。”
她这次倒没反驳他这称呼,只是语气镇定得像舞蹈老师:“既然准备了,道具也买了,那就跳吧,看看你练习的成果。”
“那你亲我一下,”蒋佑说。
初禾便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
说实话,蒋佑跳得挺滑稽,这是她新发现他的一项短板,手脚不协调,脸也板着,僵硬得要命,像个东扯西拉的木偶人,没有丝毫性感可言,但脸和身材摆在那儿,是没话说,上了年纪的男人,比年轻男孩的确多了几分韵味。
跳到最后,初禾翻包,想像那晚一样,往他的□□里塞几张钞票,翻开钱包发现,里面只有几张巡演城市的剧票,不过好位置都送完了,只剩边边角角。
若放在以前,他肯定瞧不上这样的位置,但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做点表示,他恐怕这辈子也过不去这坎儿。
初禾想了想,忍着笑,游刃有余地解开了他的皮带,很大方地把票塞给他,随后装作不熟,调戏他,“就拿这几张票来抵。”
“抵什么?”某人还沉浸在被陌生人看到的尴尬里,心不在焉。
“抵你一晚上,”她十分从容地说道:“我的演出票,很贵的。”
“嗯,老婆的票,千金不换,”他说:“赔上面子也不换。”
“只是话说得好听,又不一定会来。”
“谁说的?”
上头时候的情话,听听就过去,他又不是第一次不来,他不来看她的演出,每一场,她全都存着小性子,记在心里,绝不放过他。
第二天出门是中午,剧团安排了大巴统一来接。临到出门换鞋,她才想起来巡演期间有场奢牌的慈善晚宴,要佩戴这个品牌的手表,而她把公关拿给她的那款表,落在了家里。
满天星,镶钻款,闪到眼睛都痛。
暂且不提巡演期间的时间安排有多紧张,就算她抽得空出来去专柜,买一块一模一样的,她也远没到随随便便就舍得花那么多钱的有钱程度。
她延续过往传统,去衣帽间里,蒋佑的地界碰运气。
他的表多数和钱包放在玻璃抽屉里,一格一格,黑色绒布衬着,规整地排列。
男表比女表大上一圈儿,表带也宽,但款式很类似,初禾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地拿了一块儿,还顺带拿了个同品牌的中性小手包,打算到了车上再同他讲。
他在这点儿上挺大方,从不吝把衣帽间对她开放。
到了车上,坐在身旁的同事眼尖儿,一眼瞅到了初禾提着的小手包,说:“初禾!可以给我摸一下么?这是秀场的限量款!你怎么搞到的?”
“啊?”初禾有点懵,胡扯道:“我不知道什么限量款秀场款哦,可能是买到‘高仿’了。”
“你少谦虚了,人家品牌慈善晚宴都邀请你了,你怎么可能用高仿,哦——是不是人家公关部送你的,你忘啦?不过也是,这款是几年前出的。”
“这样啊,”但这毕竟是蒋佑的东西,初禾递过去,嘱咐道,“可能还要还回去的,你小心点摸摸哦。”
“我可以拉开拉链看看内袋么?”
“可以,看吧。”
“咦,这是什么?”
“嗯?”
“流——火——,池座十五排,十七号,三年前的十一月七日,下午三点。哇,是《流火》耶,是不是你演出的票根?”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首演。
“不对啊,你怎么会有你演出的票根,还是说这场你没跳,你去看了?也不对啊,你去看演出,怎么需要票根?”
初禾微微愣了愣,拿过门票来看,票根被裁过,显示这张票曾被检过票。
她想到那时候他们分手,蒋佑曾说“那天我去了……”,但当时她情绪太激动,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剖白当中,打断了他的解释,一心觉得他只会为了逃脱当下,而哄骗她,用过去的一个难以证实的现实,来把她糊弄过去。
所以,他是来过她的首场演出的,是么?
同事把手包还给初禾,戴上耳机闭上眼睛,而初禾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她对着票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蒋佑的信息回过来,近来他回消息的速度,变得很快。
Y:[老婆愿意用我的东西,是我的荣幸。]
Y:[你巡演城市的酒店满房了,我明晚过来,求收留。]
“和谁聊天呢,这么乐,”同事看到初禾嘴角弯起。
“一个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人,”她说。
第65章 陈痂
蒋佑如约而至。
来之前没仔细看过位置, 检票后拿着票根来寻,方才发现是一张池座后排的票,方位不太好, 几乎只能听个声。
他绕道去售票窗口, 想碰碰运气重新买张票,而那窗口的对话小门儿紧闭,前面摆着一块镀银的复古样式小牌子,上面写着——今日剧票已售罄。
他在窗口前沉思片刻,迈步随着人群入席。
其实这家剧院的负责人他也认识, 想去包厢只是一通电话的事,但有一刻他又想到,或许谢幕的时候,初禾的目光会扫过观众席,短暂停留,落到这个座位。
想到会有这一秒, 他就心甘情愿落座。
但初禾对蒋佑其实没有期待,她压根没认真记过这张票的座位号,现在和从前不同了, 她在不同的城市里, 认识了些新的朋友,和他们保持着友好的往来,剧目定档时间一公布, 微信信息便会响个不停,求票短信纷至沓来。
她都一一记着。
而给蒋佑的那些,不过是经她挑选过后剩下的余票,他说他一定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些边边角角的座位号会把他劝退。
谢幕灯光亮起, 安可呼声太热情,她额外跳了段返场,最难的选段,惹得掌声和欢呼声雷动,闪光灯起伏。
初禾冲着台下笑得明媚而璀璨,汗水落下,融进眼角,惹得视线模糊不明。
蒋佑给初禾留了言,说会去接她去吃晚餐,但初禾没回复,估计是还没拿到手机。
退场的时候他在后台的门外等,发觉另一个熟悉身影,也靠在走廊一侧,手里和他一样,拿着一小束花。
和蒋佑手里的虞美人不同,尤玏拿着一束纯白的小雏菊,点缀着满天星。
参照尤玏平时混不吝的随意性子,这会儿他穿得算正式,浅灰色西装套装,内叠一件香槟色衬衣,头发抹了发胶,梳成背头。
他回过头,确认来者是蒋佑,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姐夫!”
蒋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方才意识到不对,改口,“哦不,是佑哥哥!”
“少嘚瑟,谁准你这么叫我,”蒋佑皱皱眉,盯着他那束花,“你来找初禾?”
尤玏扬了扬手里的票,“是啊,她请我来看演出,我不能白看占她便宜,跟她约好了,演出完请她吃顿饭,——你呢?”
蒋佑的手伸进口袋,捏了捏自己的票,问:“噢?她送你的票?”
“是啊,特别好的位置,池座一排正中间呢!”
尤玏也不傻,看出来蒋佑有些不自在,主角赠票一般都在前排,四周的人多少相熟,能打上招呼。但他连个蒋佑的鬼影子都没见着。
况且他来得比他慢上几分钟,不正巧
说明人的座位靠后,退场时被堵着了么。
尤玏很快推断出来,蒋佑是票要么是自己买的,要么是犄角旮旯里,人人都瞧不上的小废票。总而言之,就算这票是初禾给的,那也只能说明,她没怎么上心。
对于蒋佑在爱情上吃瘪这事儿,尤玏还挺喜闻乐见,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调侃蒋佑,“可是初禾答应跟我吃饭,你再去这会儿再去堵她,她可能会不太高兴。”
蒋佑脸色很冷,初禾确实没回自己的消息。
尤玏见好就收,“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我订了西餐厅的小方桌,加一张椅子也坐得下,就是有点挤,要少点两道菜……”
蒋佑的手机响,是初禾回电,他没理尤玏,十分傲娇地转过身,走到一边,点接通,“宝贝,卸好妆了?”
“我今晚有约,没法跟你一块儿,”初禾看到了他的消息,他也订了餐厅座位,“你自己吃吧,我吃完饭回来。”
蒋佑的声音,难掩低沉,“这样啊。”
其实他心里已经做好她会赴尤玏约的准备了,但还是有点低落,“那我们酒店见。要不要我去接……”
忙音声传来,初禾那端已经挂断了电话,蒋佑正打算离开,看到她从后台推门出来,接过尤玏的花。
尤玏放低声音,凑得很近,同她耳语,一连串的问句。
“那个,我刚碰着蒋佑了,我看场上没有熟面孔,所以他应该是来看你的。他跟你说了要过来么?你们现在什么情况,还闹着还是和好了?还有,你和你的叶老师是怎么分的手,是蒋佑撺掇的么?每次问你你都不说,咱们之间,搞什么神秘……”
初禾没想到两人会碰见,她现在总是这样,总担心蒋佑把他们的关系捅出去,她要解释会很麻烦。
“噢……”她轻声拉长语调,装懵,试图蒙混过关。
蒋佑站在不远处,目光闪了闪,落在两人身上。
初禾和尤玏也看到了他,于是停住了步子。
她朝他笑着挥了挥手,客气并生疏至极地喊说了句,“蒋总,好久不见。”
只有蒋佑知道,好久不见四个字是初禾的警告,他要是敢反驳这一句话,她今晚就会一脚把他踹了。
于是他只好用冷冷语气,掩盖实际心情,“嗯,初禾,好久不见。”
“我们还有事,失陪,”她的语气这样礼貌,动作却出卖想法,她快步路过了他,仿佛他是哪里来的瘟神。
尤玏没想到初禾这么不给蒋佑面子,步子迈得那么快那么急,完全不像刚跳完两个小时舞的人。
他只得跟上初禾,路过蒋佑时,语速飞快,“佑哥哥别生气,初禾看不上我,我和她只是朋友。你的花,要不要我转交给她?”
“不用,”蒋佑故意提高声音,让初禾听见,“这花又不是给她的。”
初禾只当没听见,细想又觉得蒋佑十分幼稚好笑,故意说这花不是给她,说明他听懂了她的威胁。
晚饭后,初禾和尤玏沿着河边散了会儿步。他们还是那样,主要是尤玏东扯西拉,初禾在一旁静静听着。
他说:“蒋佑今天不像来看别人的。你说,他还能来看谁?就是嘴硬。”
初禾应:“你管他来看谁?人怎么能无聊成这样,对自己的‘前’姐夫这么关注。”
“嘿,你,伶牙俐齿啊你,吃炮仗啦?”尤玏笑了,“怎么就不能关心关心了?人家可是和平解约,有没闹翻,还是好朋友。”
解约这个词用得挺妙,初禾抿抿嘴,压下意欲弯起的嘴角,“那你去关心,我才不关心。”
“可是我的‘前’姐夫很关心你啊,”尤玏刻意加重、强调了这个“前”字,“我姐订婚那天,我见着他了,他看到你和叶老师手拉手,站在走廊尽头很破碎。”
初禾一顿,“是吗?”
“是啊,”尤玏点头,“反正,同为男人,我能体会到他的伤心。”
初禾忽然问:“他为什么和你姐姐退婚。”
尤玏坦白,“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某人呀,他跟她说,还是想和某人在一起。”
“他真这么说?”初禾还是不太相信。
“那还能有假?”尤玏不遮掩,“不然你看,他们家世,才貌,事业通通都匹配,就连年龄都相仿,在那个时间段里,根本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初禾讷讷地说:“可是没人跟我说呀。”
“你都和叶老师官宣了,热恋在兴头上,谁会上赶着讨没趣,跟你说这个,”尤玏耸肩,“况且说白了,一开始也没人会想到,蒋佑计划着去追一个人,竟然会追不回来。”
初禾沉默了会儿,正好沿着河边走到了酒店对面的红绿灯。
尤玏摁了路灯倒计时,又对她说:“不过你放心,我姐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你知道她的那个性格,小时候切块巧克力蛋糕都要选又有饼干又有奶油花又有糖粒儿的,蒋佑为了‘摆平’她,实打实地付出了惨痛代价。”
这话倒和卢唯唯的信息对上了,初禾问:“他赔钱啦?”
“钱、股份,还有几瓶顶贵的好酒,”尤玏咧嘴笑,“他为了撮合我姐和我姐夫,帮他们订餐厅,请他们吃饭,让他们随便喝他存的酒,双方第一次见面聊得特来,哐哐喝。”
初禾终于是没忍住,笑了,大骂蒋佑活该。
绿灯亮起,两人高高兴兴地一块儿过了马路,尤玏把初禾送到酒店大堂门口。
告别时,尤玏问:“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慈善晚宴?”
“是啊,你也去么?”初禾有些惊喜。
“我还没回信儿说去不去呢,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和对方有合作,”尤玏挑眉,“怎么,你想让我去啊?”
“是啊,”初禾很坦然地说:“我认识的人没有出席的,我一个人会很尴尬。”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一趟吧,”尤玏俯下身,摸摸初禾的头,“明天我来接你?”
“嗯,”初禾点点头,“明天见。”
进门刷卡取电,方才想起自己还“约”了一个人,那人灯也不开,就坐在角落里生闷气。
初禾走到蒋佑身边,他的脸贴在她的腰上,双手环抱住她,哀怨得像冷宫里的妃子,有气无力,“吃什么了,吃这么久?”
“还好呀,也没有很久,”初禾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不到九点。”
“整整三个半小时——”蒋佑的语气颇有无理取闹的成分,“你把我晾着,和尤玏两个人单独呆了三个半小时。”
“我们是好朋友呀,很久没见面了,多聊了几句,”初禾耐着心解释,接着转移话题,“你晚上吃什么了?一个人吃的饭?”
“没吃,”他气鼓鼓地说:“一口也没吃,一直坐在这里等你。”
初禾觉得,这一天,他可能过得是算有点憋屈,因为前排的座位都是熟面孔,独独少了他一人,原本她以为他似往常一样没来,但散场时他却又出现了。
“你今天的座位是在哪里?”她问。
“很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说。
“生气了?”
“有一点。”
“那我请你去吃夜宵,”初禾提议,“当做赔罪。”
蒋佑很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牵着手下楼时,她又说:“座位不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看能不能给你换一张,或者找人把你领到包厢去。而不是像个笨蛋一样,只知道生闷气。”
第66章 陈痂
初禾问蒋佑想吃什么, 他选了小馄饨。
口罩和鸭舌帽遮住她大半张脸,从他的高度
,看不见她蹙了蹙眉, 表情认真地考虑。
“这附近我不熟的哦, 不知道去哪里找还开门的馄饨店。”
“找不到就算了,我们随便走走,也散散步,”他牵着她的手,心情又转好, 提提往事,“那时候我们在塞纳河畔,也散过步,像不像今晚。”
初禾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是很像那时候,微风, 夏夜,牵手。
但又不再是那时候,距离上一次散步, 时间过了太久, 心境截然不同了。
或许是心诚则灵,还真让他们碰到间小店,汤锅滚着, 朴素而安心的香气四溢,餐牌上的小馄饨图例圆润可爱,八块一碗。
他饭量不小,纸碗小小一只,还没他巴掌大, 要了两碗,两人坐一边儿,初禾有点累,轻轻靠在蒋佑肩上回消息。
馄饨上桌,先往里加两大勺白胡椒,用塑料勺子把汤搅匀,舀起来一颗,吹凉,第一口送到初禾嘴边。
“啊——”他像哄小孩子吃饭,“张嘴。”
初禾没摘口罩,摇摇头,“不吃,胖。我眯会儿。”
“吃一个没事的,等会散步散回去,热量就消耗掉了,来吧,尝一口。”
他还想劝,发觉初禾靠着自己睡着了。
巡演季,她的一天实在安排得很满。
即便演出下午三点才开始,演员们通常早上八点前就要到剧院,先上一节基本功的课,再化妆做造型,如若是这剧院的第一场,还要提前彩排,踩点;
她是女主角,戏份自然最多,难度系数也是最高,两个半小时的演出,她在场上至少呆到两小时,顶光一直照着,表情不能松。
虽然她早已习惯了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但这样一天下来,最想做的事情还是回家,甩掉皮鞋和包包,冲凉,吹头,一头栽倒在被窝里。
而今天,即便是和朋友约饭,侃天侃地,散步消食,对于初禾而言,也是不小的社交能量消耗。
在他们共处的三年时间里,他对她巡演时段的生物钟很熟悉。他知道她好强,回回都想争第一,所以常常处在紧绷状态,也爱圆满,所以事事追求平衡,不想拂了任何朋友的好意,即便自己累到了临界点。
她是这样忙,却也还是会问他:“要不要我陪你出来吃夜宵。”
不论是理智失效,还是习惯使然,初禾对自己还是有些不同。想来近来他所做的努力,也不是毫无作用,她都看在眼里,只是表面装作心硬,害怕重蹈覆辙。
蒋佑摸了摸初禾的脸,囫囵吃掉这顿晚饭,不再耽误她休息的时间。
虽然她说“请你吃”,最后却还是他付了钱,十六块的馄饨,抵过无数昂贵的海味山珍,回去的路上,他背着她,慢慢稳稳地走了一段。
初禾半梦半醒,身体靠在蒋佑背上,细瘦的手交叉攥在蒋佑脖子前,两条细腿被他的胳膊圈着,在裤管里晃荡;帆布鞋随着他的步子节奏前后摇,偶尔蹭些灰尘到他大腿前侧的西裤上。
她的呼吸在他耳边起伏,均匀,使他安心。蒋佑抬起头,闻到一阵独属于初夏清新的味道,淡淡的柠檬清香。
他背着初禾,站定在柠檬树下。这个季节柠檬还没结果,小小的白紫色渐变花朵提前预告着,春天即将过去,不俗且美满的夏天就要到来。
蒋佑深呼吸,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他这些年一直步履不停,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保持着高强度且自律的生活。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某种香气而驻足,他掂了掂初禾,她轻得像一片叶子,她没出声,约莫是没醒,于是他打消了想把她叫醒,邀请她一起看花的冲动。
她曾说过:“恋爱初始,要散步,要约会,要去探寻四季。”
对这样的说辞,他原是不屑一顾,在他的逻辑里,这样的行为太幼稚,只是小女孩的畅想和追求,但这一刻,伴随着这句话重现的,是他想起了他们共度时,曾被他忽视的气味。
是早晨起来,客厅里弥漫着的咖啡醇香;是卧房睡前,她点燃的柑橘味蜡烛;是苔丽丝舞团化妆室花瓶里,她用心养着的那株香雪兰;是巴黎街边餐厅,她捏着一小块可颂喂给他时,混着阳光的香甜黄油味道。
也是许多个雨天,随着冷风灌入她和他鼻腔里的彻骨的寒。
……只一个瞬间,他就想起了太多太多,他曾忽视了太多,错过了太多。
蒋佑侧脸,脸颊蹭了蹭初禾的鼻尖,轻声问她,“初禾,谢谢你陪我感知到季节变化,这辈子第一次,我很喜欢。”
是不是他说话声音太轻太轻,所以她仍旧没有回应。于是他又问:
“初禾,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就在这个和初遇时相似的夜晚,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初禾迷糊地问,“嗯?你说什么?”
接着又惊叹着“呀——”了一声。
“怎么了?”蒋佑问。
“我把口水流在你背上了,”初禾连忙拿袖子去蹭蹭,“应该没流到里衣里去,只在马甲上。”
“多大事,大惊小怪。”
“我睡了多久?”
“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睡。”
“这么久?都快到酒店了,你也不叫我。快快,放我下来。”
“初禾,你抬头看。”
“什么?”
“一颗柠檬树。”
“真的诶,你能认出柠檬树?不过,柠檬树是会在夏天开白紫色的小花,在秋天结果。”
“那我们呢?会在秋天有结果吗?”
蒋佑不合时宜的问句,让初禾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一定是自己表现得太雀跃了,所以让他有机可乘。
他又说:“刚才我问过你,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他问过吗,她不记得了,初禾问:“有吗?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睡着了,我就当你默认,同意了。”
什么流氓逻辑——
初禾在蒋佑背上扑腾,双腿乱蹬,“放我下来。”
他的双臂有力地将她双腿扣着,力气大得骇人,死活不放,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初禾撒手锤蒋佑的背,拳头是一点力气也不留。
“我不同意,”她这样说:“现在我的默认无效,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
“为什么?”蒋佑淡淡地问:“为什么你可以对所有人宽容,友善,迁就,却独独不肯原谅我,初禾,我知道自己做了太多混账事,但我保证以后……”
“因为只有你才能伤害我,”她冷冷地打断他,“也只有你伤害我。”
闻言,他的手臂肌肉松了松,初禾立刻感知到,敏锐地用力挣脱,跳脱出蒋佑的掌控。
“其实,你也很清楚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刻意模仿你以前的思维和逻辑,想要站在你的角度,看看自己以前是多讨厌,多不懂事。的确……很讨厌,很不懂事。”
想要站在你的角度,更加了解你,然后原谅你。
然后发现——
答案是,
不行。
“比如长时间不回消息,比如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比如偶尔对你冷淡,偶尔对你热情,比如在你面前看前任的照片,却不做任何解释,比如在你和普通异性朋友之间,选择和他去吃晚餐。”
初禾顿了顿,“做这些的时候,我明明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但我就是我行我素,就是这么做了,然后你猜我怎么着?”
蒋佑拧拧眉,眼眶微微发酸。
“在我知道你会等我回来,期待我的回应,期待我的偏爱……”
她似乎比他更加难受,几乎没办法完整地表达一整个句子。
初禾只好停了停,吸吸鼻子,整理破碎的逻辑,“在,在我知道你喜欢我,想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却做出这样那样伤害你的行为,我以为我会开心,但实际上我一点
也感受不到快乐,也一点点也感受不到所谓‘报复’的快感,我只觉得自己很残忍。”
“可是,可是你,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就这样,……三年。我知道你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你所形成了思维惯式,不会轻易为了谁破例为了谁改变,一开始我们或许不,但后来。”
初禾很久没有流过泪,那些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涌了出来,瞬间盈满了眼眶。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能感动你感化你,你觉得你和尤珑订婚只是一桩生意,但从你告诉我提出来的那一刻,一切就全完了。”
而他却以为是她想通了,接受了。
“所以,蒋佑,我不想原谅你。我们之间不会也不可能轻飘飘地重新开始。”
初禾后退两步,对蒋佑说:“既然话说开了,我们也不必再纠缠。报复你,我丝毫感觉不到快乐,我只会反复地去回想那三年里我到底有多傻。”
蒋佑拉住初禾的胳膊,把她往怀里揽,紧紧地贴着她抱住她,央求道:“不要这样,我会改,你相信我,好吗?不只是你,我也感受到你的感受,我更加不好受,我知道我该受着,这是我种下的因果……可是初初,我不能没有你。”
而她只是闭上眼,罔顾他的哀求,像告别,又像叮嘱。
“你做修复手术的钱和护工我来出,以后不要再做伤害自己感动自己的事。”
“还有,你怎么会这么不清醒,有一天会要我来提醒你,别人有时候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期待你去做,一大把年纪,跳什么舞。”
拥抱最后总是以松开手结束的,每一个拥抱都是如此,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柠檬花的香气,惹人鼻酸,就像秋天时结的果子,会苦,会涩。
第67章 陈痂
蒋佑擅长思索, 擅长体会。
近来互换身份的共处,让他渐渐参悟开悟,更加懂得初禾的心境。
她想要的是甩不开的恋人, 永远紧紧拥抱住她不撒手的恋人。
他就要做这样的恋人。他要做她甩不开的恋人。
所以他没有放手, 在她想要挣脱的时候,更加用力地拥抱住了她。
“这一次我不放你走,”他沉声许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你只是在骗人。”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不, 时间只会让人更加难受。”
“以后不会了。”
他一直多幸运,想要改过自新的时候,天气也在帮他。
一滴一滴雨点砸在他的肩膀,紧接着噼里啪啦地往下密密地乱砸,他没有穿外套,于是解开胸前马甲的纽扣, 把她包在里面,又把她从正面抱起,快步往酒店方向跑。
在雨水将他周身淋得透湿之前, 他抵达了屋檐, 而初禾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除了手臂和小腿,几乎没有被淋湿。
他说:“以后不会再让你淋雨了。”
他说:“宝贝, 你心跳得有点快。”-
银灰色Cayenne车灯熄灭,被照耀出形状的细密雨点瞬间消失。
从副驾驶的视角,看向车窗外,这好可以看到一颗葱茏的柠檬树,和树下紧紧相拥的男女。
叶含知望着那方向, 像一尊雕像,沉默了许久,许久。
直到高大的男人把纤细的女人抱起来,用尽所能把她护住,又加快速度,快步跑开,那一直抒发不出,郁结在胸口的叹息,方才轻轻释放出来。
回荡在整个封闭的空间里。
娜汀有点担忧他的状态,拿出手机,编辑短信,想发给他的心理医生。
“不用,”透过窗玻璃的反光,他预判了她的行动,“我早就猜到。”
“可是……”娜汀说:“如果她知道你有隐情,或许会做截然不同的选择。比如,选你。”
初禾和叶含知的恋情在芭蕾圈里算轰动,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现在他们分开,在业内震动不小,金童玉女的意难平。
“你看,她现在多开心,你不知道她多喜欢他,”他的声音里有些悲戚,垂垂老矣。
叶含知清瘦了很多,眼眶深陷,黑眼圈很重。他本就像一根清清冷冷的竹,现在好像风一吹就会被折断。
娜汀看着他的样子,于心不忍,“可是……”
“好了好了,别可是,”叶含知偏过头,垂垂眼,眼里疲倦,“时间不早,回去吧。”
回到酒店,娜汀不放心,还是给Laurence拨去电话,告诉她叶含知喜欢的女孩,大概已经同前男友重修旧好。
“Laurence,他看起来状况很差,当务之急是否应该给他找个新的寄托。”
“这有些麻烦,他的抑郁成因是多方面的,但家庭压迫仍旧是主因。多年以前我们建议他离开家庭,把情感出口寄托在芭蕾之上,但是现在他主动找到了新的寄托,却又被家庭阻挠,这是反复的创伤,更加难办。”
“我先带他回来?还是我该去和初禾聊一聊?至少要让她知道,他从小就有很严重的自闭症,而后演化成抑郁,他们相遇很晚,他能很好地隐藏,看似能正常社交,不证明症状就此消失了,她不能像对待普通恋人一样要求他。也许只有她的陪伴,能够治愈叶老师。”
“叶的想法是?”
“他不同意这样。”
“尊重他的意愿吧,”Laurence的语气也有些沉重,“先带他回来,我们作系统的治疗。”
“回巴黎的机票是下个星期,”娜汀说:“新的巡演,她的技术指导不是他,他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她看完前三场。”
“随他去吧,”Laurence叮嘱道:“时刻关注他的心情,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还有他母亲那边,一定要阻隔信息来往。”
“我知道,”娜汀说:“近来的消息都是我在回复。”
娜汀正准备挂电话,Laurence又说:“你是很好的朋友,叶是不幸的,但有你这样的朋友又是一种幸运。”
次日在慈善晚宴上,初禾见到了娜汀,擦肩而过时她觉得她眼熟,于是停了停,侧目去看了看她。
尤玏站在初禾身旁,问:“怎么了?”
初禾感叹,“她气质真好。”
他寻着她视线的方向,只看到一片薄薄的背影,“是不错,我没看到她正面,但她的背影和你很像,如果不是你跟我在一块儿,我估计会把她认成你。”
初禾想起来了,莉莲也说过类似的话,“和叶老师散步的女孩,背影有些像你,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追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过头才发现认错了人。老叶跟我介绍她的时候,我简直尴尬透顶了。”
初禾于是又看了看娜汀的方位,这会儿她绕过了甜点台,径直走向几个法语区的品牌方,同他们聊天,看样子十分相熟。
初禾说:“她好像是老叶的新女友,娜汀。”
尤玏有些惊讶,“叶含知?”
“嗯,”初禾点点头,握在手里的酒杯,淡金色香槟晃荡,“是他。”
“你怎么知道?”尤玏问。
“我看过她的照片和介绍,她很优秀,去年刚退役,拿过很多奖,包括弗洛伦斯比赛的综合奖,”初禾顿了顿,“他们是同事,现在在一起共事。”
“天,这也太巧合,”尤玏拍拍初禾的肩,“你别难过。”
“怎么会,”初禾和尤玏碰碰杯,“我祝福他,一直都是。”
所以在散场时,看到熟悉的那辆银灰色Cayenne停在娜汀面前,而她提着裙摆上车时,不论车内人是否看到自己,初禾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冲他们挥了挥手。
“走吧,”尤玏静立在一旁,这次没再开玩笑,“我的车也来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明天还有演出,早点休息。”
“嗯,好,”初禾抬起的挥舞着的手,直到Cayenne驶离视线外,才放下。
相较于她的平和,车里的
情绪则沉闷不少。
过了很久,叶含知才说:“她戴的是一块男表。”
那么璀璨的钻表,很难让人忽视,初禾的手腕很细,即便表带系在蕾丝手套之外,被层层叠叠的细纱遮挡,也还是松松往下坠。
“初初有个习惯,”他自顾自地回忆,“她不喜欢戴别人的东西。”
所以这块男表的主人,对于她来说,不是别人。
娜汀劝慰道:“今晚品牌方的公关也给我寄了要佩戴的饰品,她是头部的代言人,表盘自然是大些。”
“不,”叶含知摇摇头,咬着牙,说出自己合理的推断,“那是蒋佑的腕表。”
两人之间落入沉默。良久,娜汀才又开口。
“我同Laurence联系过了,她也很担心你的状况,我们改签机票,明天就回去,好吗?”她拿出手机,开始查航班信息,“明天下午有一班,我这就改签。”
“娜汀,”叶含知很焦虑,“还有两场演出,让我看完,看完我们就回去。或者你先回去,我看完再回去。”
娜汀心里有些难过,不为初禾在叶含知心里占了多么大的比例,只为了他声音里的急促,眼神里的忧郁。
她退出改签页面,关掉购票软件,“也不急这两天。”
接下来两天的演出,他们戴着框架眼镜和口罩,坐在池座角落里。
初禾一直在进步,没有因为生活里的各种变化而荒废掉舞蹈,这一点让叶含知很欣慰。
编这套舞的时候,他对几个难点,捏了把汗,还没有等到手把手地教她处理好,他们就走散了。但现在看来,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和衔接位置,初禾都能够处理得很优美。
她并不是,也不再是非他不可了,看完最后的半场,他就应该释怀。
娜汀说:“我好像能懂你为什么放不下她,她天生是吃这碗饭的,和你一样。”
“我们走吧。”
叶含知忽然站起身,他不想看完这最后的半场,因为他知道她会表现得很好。
“不看完么?”娜汀问:“只剩半场了。”
“嗯,不看了,”他说:“走吧。”
“等等,我起不来,”娜汀仰脸看叶含知,有些尴尬地说:“我腿坐麻了。”
他忍俊不禁,朝她伸出手,“腿越麻,越要起来走,一直坐着保持一个姿势,反而麻得更久。”
娜汀拉住叶含知的手,努力从座位上腾起来,“好。”
而初禾是在后台的监控大屏里,对向观众席的几面小分屏里,看到这一幕。
这个剧院没有地下停车场,车全部停在露天,叶含知车的颜色打眼,车牌也对得上,好几个同事见到,偷偷议论,“叶老师是不是回来了,这不是他的车么?”
而初禾路过她们时,她们却悉数噤了声,僵硬地把话题转到别处。
于是她便知道了,这几天他们都有来看演出,只是观众太多,她分不出精力来找到他们。
况且也毫无意义,不是么?
初禾不想去想,为什么叶含知要带着新女友来看自己的演出,或许也不是为她而来,只是因为这舞是他编的,是他的心血,而这几场刚好是她主演。
但有人是为了她而来,不仅要告诉她自己几时几分到,要把票根拍给她看,还要缠着她问她,为什么谢幕的时候,不朝着自己的方位笑一笑。
手机里有消息进来,有人说:[宝贝,上半场跳得好棒,下半场加油。]
初禾顿了顿,回:[知道了。]
第68章 陈痂
新一季度的巡演结束, 航班落地,手机开机,初禾收到蒋佑的信息:[我们在B出口等你。]
“我……们?”初禾有些纳闷, 还会有谁。
走到B口, 一眼就看见除了蒋佑的两个身影。
一个稍显稳重,一个则很活跃。
“初禾小姐,这边这边,”秘书很欢脱地朝她挥手,喊:“我们在这里!”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老李腼腆笑笑, 迎了上来,接过初禾的行李箱,他通常止步于停车场,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接机口来等,推箱子的时候不由得小声嘀咕一句,“嚯, 还挺沉。”
蒋佑则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初禾,初禾也张开手, 不过路过他时略过了他, 紧紧抱住了秘书小姐。
“好久不见,”她笑容满面,“怎么办, 这次没给你带巧克力。”
秘书小姐有些受宠若惊,挑衅且可爱地瞄了蒋佑一眼,见他只是弯唇看着她们,便大着胆子说:“没关系呀,蒋总给我们涨了工资, 巧克力我们现在都论斤买。”
初禾笑笑,放开手,“你就贫吧。”
蒋佑在一旁等不及,“不抱抱我啊?”
“不抱,”初禾拉着秘书小姐的手往停车场走,“时间不早,他是怎么说服你们来‘加班’接我的?”
“我们是自愿的,”秘书小姐说:“太久没见到你,特别想你。不过加班还是有三倍加班工资的,对吧蒋总?”
在初禾眼神的“威逼利诱”下,蒋佑只得点头,“对。”
车上的气氛,难得这样再次好了起来,秘书小姐像只小麻雀,频频回头问初禾,最近怎么样,最近好不好,巡演累不累,接代言品牌赚得多不多,工作里有没有遇到特别难搞的人……问到最后,蒋佑都替初禾感到累。
他说:“诶,你一直问她,要不要付她工资?”
秘书吓得连忙转过身去,把自己藏在副驾驶的靠背里,初禾则笑个不停,用手拍蒋佑的胳膊,“你干嘛恐吓小姑娘?”
老李也开心,只不过分不开心去搭话,但听到初禾说“都好”“不累”“很顺利”之类的词,就觉得很满意。
当晚回的是初禾的家,她站在他门前摁密码锁的时候,他竟然有点紧张。
但她输入指纹之后,却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噼里啪啦又操作一通,侧了侧身,对他说:“录入你的指纹。”
他有些跟不上,“嗯?”
“右手大拇指,”她仰头看看他,难得的少见的木讷的表情,“把右手大拇指摁在这个指纹锁上。”
“噢,”他乖乖照做,但可能是紧张所致,用力过猛,指纹锁很不给面子地大声播报,“录入失败!请录入输入指纹!录入失败!请重新录入指纹!”
初禾耐着性子,重新操作一通,嘱咐他,“轻一点。”
蒋佑在衣服袖子上蹭了蹭手汗,再次把拇指贴了上去,——“录入成功,用户编号003。”
“我是三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你是一号?那谁是二号?没取消叶含知的指纹?”
“别问这些白痴的问题,”初禾有些无语,“进来吧。”
“顺手取消也不麻烦。”
“不是他。”
“那是谁?”
“你说呢?”
……
入户玄关处有几只快递箱,是她提前买好的日用品,请管家代收拿进屋子。
初禾有些累,指了指快递箱,“里面有你的拖鞋水杯,牙刷牙杯,毛巾浴巾,筷子,睡衣……好多,你自己拆出来。”
简单物件,却能够让幸福汹涌而来,蒋佑呆呆站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呀,”初禾说:“明早拆也行,不过你不能穿外面的鞋子在家里踩。”
“剪刀在哪里?”蒋佑问。
初禾走到玄关柜,拉开第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白色小剪刀,“喏,这个剪刀专门用来拆快递,用完记得放回这个抽屉。”
蒋佑看了看这抽屉里,整整齐齐地叠着布艺鞋套和一些趁手的小工具。
“这个是你放小工具的抽屉,我记住了,”他像好奇宝宝,“其他的抽屉我可以拉开看吗?”
望着满墙的柜门和抽屉,初禾抿嘴笑笑,“可以啊,只要你够时间。”
蒋佑应,“好,我先拆快递,你去洗澡。”
“嗯,”
伴着透过浴室门,传来的哗哗水声,他开始一件一件地拆快递。
两双黑色拖鞋,一双家居,一双凉拖,正好是他的码数;牙具和卫浴用品的品牌和味道,都是他一直习惯用的;除此之外,零零碎碎,不如在云瞻时有专人购置的高档,却很实用,分布在一个温馨的家的角角落落。
……能被她重新接纳,哪怕只是刚刚开始,哪怕她三令五申“你只是在试用期”,都好幸福;
哪怕他才是更想要弥补
过去的那个人,她都会不经意地给予他更多幸福。
初禾走出浴室,蒋佑正穿着拖鞋,双手搁在膝盖上,端坐在沙发里,像个紧张的第一次到同学家玩耍的小学生。
他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大大一只,把小沙发坐得凹进去。
她可怜的小沙发啊!
“你去洗吧,”初禾忍着笑,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把浴巾递给他,“今晚要先委屈你用我的浴巾,我去把你的浴巾洗好晾起来,这两天天热,明早应该就能晾干。”
“初禾,”他接过那条粉绒绒的浴巾,十分郑重地看着她,十分郑重地对她说:“我爱你。”
他常说“我喜欢你”“我挺喜欢你”,但郑重其事的“我爱你”这是第一次说。
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
她似乎有些犹豫,犹豫是不是该回他一句“我也爱你”,但他好像立刻看出来她的犹豫,心里暗骂自己又这么着急,连忙说:“我去洗澡。”
“我教你怎么用,”初禾把蒋佑领进浴室,“把你的东西都拿进来。”
浴室里弥漫着热气,混合着她钟情的香甜水果味沐浴露的香气,这间浴室极具初禾的个人风格,淡淡的浅青色瓷砖,米白色的百叶帘,同色系的镜柜和壁龛,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包装护肤品。
而他拥有了她小小浴室里,浴室镜柜的最上层空间,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他的牙具和护肤品;
干净的睡衣和浴巾放在藤编的方形小篮子里,换下来的外衣则扔在脏衣篓中。
他每环顾四周一次,每多把眼前景象再重新温习一遍,都感觉更加幸福几分。
冲完凉走出浴室,发觉她在正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只吹到半干,吹风机摆在手边,床尾亮着一盏橙黄色的暖光落地灯,一切都是那样恬静而可爱。
“在忙什么?”他走近,问道。
“忽然来了工作信息,”初禾快速扫了眼蒋佑,发觉他额头前的碎发在滴水,于是顺手把吹风机递给蒋佑,“我一会儿就好,你先吹头。”
他接过吹风机,站在她身后,把风速跳到中档,温度调到适中,手掌托住半湿的秀发,开始帮她吹头发。
初禾期初有些不习惯,但一会儿就发现,蒋佑似乎有着方面的天赋,把她的头发,吹得很顺,很直。
透过镜子,她偷偷抬眼看他,发觉他正垂眸,专心致志,认真的男人很帅,这话半点不假。
这幅模样,有些禁欲,只是快速偷瞄的两眼,就看得她心猿意马。
工作信息回复完毕,初禾收起手机,想要从他手里拿回吹风机,“好了啦,可以了。”
他放下吹风机,却并没有半步要离开的打算,他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发丝上的淡淡香气。
“我很幸福,初禾,”他毫不掩饰地表达,“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今晚是怎么了,在她看来,这些都只是非常平凡普通的事情,他为什么又说爱她,又说幸福。
最爱逐利,永无止境的蒋佑,见过大的世界,尝过美馔珍馐的蒋佑,会因为这些而感到幸福么?
他坐在床沿,身体倾斜着朝前探,捧过她的脸,轻吻像羽毛,一路飘下,划过纯白起伏的小山包,在红果处稍作停留,湿漉漉的亲吻惹得她身体颤个不停,喉间溢出轻音,气氛忽然变得暧昧不清黏糊糊,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示意他继续。
蒋佑忽然停下,嗓音哑哑,“不行。”
“嗯?”初禾没太听清。
蒋佑抬起头,看着初禾湿漉漉半眯着的漂亮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检测报告还没下载发给你看。”
这时候提什么检测报告?
“你,”她一拳捶到他肩膀上,声音很嗲,“讨厌你,快点。”
看她着急,他就更想逗她一逗,“快点什么?快点发给你?手机在客厅,我也不太会用软件……”
“喂,你,”初禾抱住蒋佑,双臂环绕住他的脖子,“快点呀。”
他起身,单臂托住她的臀,把她腾空抱着,“抱得这么紧,那我只好把你带去客厅拿手机。”
“蒋佑——”初禾小声嚷嚷,“等会再看。”
“不行,等会看我不放心。”
“你真的很讨厌。”
“宝贝,你刚刚说快点什么,我没听清,”他似乎一直这样,格外喜欢逗弄她,“快点拿手机,还是快点给你?”
初禾涨红了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快点,给我。”
他转过身,把她轻轻搁在柔软的夏被上,胳膊撑在她肩膀两侧,包裹住了她。
说是“等会再看”,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夜晚,而初禾也没有力气去看,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没力气动弹。
蒋佑吻吻她的耳侧,把她圈在怀里,“活性是零,你安心睡,明早起来检查我。”
“嗯,”初禾困迷糊了,入梦前却仍不忘说一句:“晚安。”
第69章 陈痂
蒋佑醒来时, 初禾已经神神秘秘地出了门。
环顾四周,他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大脑宕机好一会, 终于想到一件他被允许的, 可以做的事情。
他可以从门口的柜子开始顺起,看看在初禾的家里,每样东西都被收纳在哪里。
这让他感到很振奋,高高兴兴地起了床,对着浴室镜刷牙时, 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是短硬胡茬上沾着牙膏沫沫的笑容。
玄关旁的一整面柜子里都是她的鞋,高跟鞋居多,她似乎格外钟爱带有珍珠和链条的款式,既能摆平尖圆形状的鞋头,又能轻松驾驭细细的鞋跟。
许多双在他看来都是类似, 只是颜色和质地不同。
他拍下照片,发给秘书,留言:[当季有哪些类似的新款, 全都买一双, 三十七码。]
秘书立刻打电话过来问:“蒋总,买鞋子要试,每双的码数都得穿不同的。”
蒋佑顿了顿, “我知道,但初禾没时间去一家一家试。”
“对啊,那先不买了?”
“不必,她穿不了的你处理掉。”
“我处理掉是什么意思啦?”
“你要退货,自己留着, 送人,随你。”
秘书惊呼,“天啊,蒋总,天啊,那我现在立刻去办,还有没有别的要买,衣服?裙子?项链?首饰!帽子!化妆品!”
说到这些,就这么积极,但蒋佑还是要打击一下秘书。他说:“你也知道初禾的身材,偏瘦,衣服裙子如果她穿不了,那你可能也……”
“万一她穿了大,我穿了正合适呢?”秘书争取道:“您刚刚才说的让我自己处理!”
“那就给你处理,”蒋佑说:“我等会去她衣柜里也给你拍几张照片,你看她喜欢什么风格。”
“初禾小姐喜欢的款式和牌子我都知道的呀,不用拍,哎,你要拍也行,我已经找老李准备出发了!您尽快发过来,好吗?不说了,车来了。”
蒋佑扶额,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秘书小姐这么高效。
挂了电话,他继续拉开旁边的柜门,打扫房间的工具都储存在这里,悬挂起来,好打理;再往里,玄关柜放小剪刀,胶带,小螺丝刀。
她只留了一小格当作零食区域,而这里也只孤零零地躺着两只零热量的小果冻。
蒋佑正感叹着,“真是个小可怜”,边打开最下方一格抽屉柜。
笑容凝在他的脸上。
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叶含知的物品。
他也有两双不同用途的拖鞋,只不过是淡蓝色,码数比他的小一码;他也有一只水杯和一只牙杯,甚至和她的是情侣款;他也有自己的瓷碗,筷子和勺子,甚至比他还要多出一副刀叉,约莫是用来吃西餐。
蒋佑皱着眉,呼吸几近停滞;他这才悟过来,梳妆镜上空着的那一格,原本是属于谁,又是谁让出来;门锁里录入的002号,指纹由谁拓印进去,还没删。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只拍立得,下面搁着厚厚一沓宽幅即影相片,记录着他们每一次的约会;
这里还有贺卡和手写信,显示这位前任约莫崇尚着老派主义的爱情;
这里还有几盘芭蕾舞剧的珍藏版录像带,或许在下雨和下雪,在每一个不想出门的日子里,他们依偎着看完每一集。
这些东西,这些回忆,初禾都没有扔,好好地单独地找一个地方来存放着,整整齐齐。
有一句话是那样说的,——“从来不会提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蒋佑想起叶含知回巴黎之前,来找到自己的那个傍晚。
那时候叶含知的状态,肉眼可见地糟透了。坐在咖啡厅里,夕阳的余光从窗外照耀进来,无比温暖的橙黄光芒,却映不暖他瘦削的脸庞。
即便是在挑衅过自己好几次的情敌面前,都打不起一丝精神和气力。
但他还是强撑着和蒋佑说了些心里话。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浅笑。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的确不太好,抑郁症复发,程度比想象中要严重,想要活下去,当务之急是治病。”
“近期没几个人见过我,更加不会有人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说,初禾不知道,她没必要知道这些。她决定和我分手,我再去找她,像卖惨,博她的同情……。”
“她在国内发展,要麻烦你多担待,我知道她一直喜欢的是你,所以你在她身边她会开心。我只想要她开心。”
蒋佑鲜有这样情况,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刻意不去看叶含知的脸庞,他瘦脱了相,虽有风姿,却很枯朽,像一支快要燃尽的烛。
叶含知好像在宽慰蒋佑:“老毛病了,复发的。”
“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蒋佑问道。
“不用,我有相熟的医生,在巴黎,”叶含知随口提了医生的名字,“知道你很忙,还是特意来找你,其实就是放心不下初禾,以后劳烦你。”
他边说,边咳嗽,春风是暖煦的,却好像吹得他叮啷作响。
Laurence在心理学界名气很大,蒋佑对她略有耳闻,曾在组建明心前期拜访过她,所以他是知道的,轻度中度的病人,Laurence从不收。
叶含知没有骗他。
他的确病得很重。
蒋佑问叶含知,为什么会得,又为什么复发,叶含知摇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冲蒋佑微微颔首,撑着桌子站起身,随即转身离开。
即便他不愿说,但这却十分好查,蒋佑一下就查到了叶含知的过往。
造就年少成名的天才舞者的并非卓绝的天分,而是高压的训练和家庭的造势,早慧和名不副实的喝彩声导致自闭倾向,却不被任何人理解,渐而转向抑郁。
多年之后他远离故土,独自在舞蹈中寻求自愈,然后碰到了开启封闭心灵的钥匙。
初禾。
在一个闪着光的夏日里,他遇见了初禾。
在种种的误会里,他离开了初禾。
初禾治愈了叶含知,叶含知也治愈了初禾。
如果初禾知道了一切……?
蒋佑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快速地合上这个抽屉,心里却悸动得跳个不停,他不敢再看这个抽屉,仿佛里面不是美好回忆,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犹豫过是否要告知初禾这些,但他并非光明磊落之人,他们现在的确很好,叶含知的心愿他帮他完成了。
蒋佑深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去看过她的小舞房,只是看到落地镜时,会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她和叶含知的合影。
但他们在舞房里的记忆,肯定远不止合影,还有许多许多别的瞬间,例如一起排舞,一起练舞,旋转,托举,相拥。
蒋佑退出小舞房,关上了门,心跳速度,不亚于打完一场两小时的壁球。
原来他也会逃避。
指纹锁解锁完毕,传来叮的声音,蒋佑快速整理好心情,迎出去,“大早上的,去干嘛了?”
卢唯唯抱着一颗柚子现身,一动不动,目光很呆滞,“……”
此时无声似有声,蒋佑见到卢唯唯也噤了声,仿佛两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卢唯唯嘴角抽抽,打破这诡异的安静,“蒋总,您怎么在这儿啊?”
在他们分手,蒋佑来找卢唯唯,而她对他冷嘲热讽并把他赶走的时候,可没想过还有这一遭。
之后每次在公司开会,卢唯唯都要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害怕蒋佑给她穿小鞋,但他非但没有,反倒十分公平平和,偶尔还帮她说几句话,而后她休产假,大半年没露过面,以为这事就此翻篇了。可……
“嗯,我在这,”蒋佑说了一句废话。
卢唯唯心说,拜托你听清楚,我问的是你怎么在这。但她不敢说出口,只能说:“呵呵,好巧哦。我来给初禾送柚子,我额,我放桌上,可以吗?”
“可以,”蒋佑顺手把柚子接了过来,语言和行动却脱轨,“就放桌上……吧。”
双方实在尴尬透顶。
卢唯唯打算跑,蒋佑又说:“初禾应该一会就回来了,我给你倒杯水?”
“那也……额,可以啊,”卢唯唯话音刚落,蒋佑就进到厨房去研究烧水壶。
她勉为其难地坐下,手掌撑着脑袋偷偷观察,发现蒋佑穿着合脚的拖鞋,合身的家居服,阳台上晾着的深灰色浴巾随风飘。
看来,应该不是临时造访。
那么初禾所说的“合得来,干净,不会惹乱子”的那位,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卢唯唯猛打一寒颤。
亏她还提醒初禾,玩火是刺激,但千万别让蒋佑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她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
“水,”蒋佑走出来,端着杯水,递给卢唯唯。
卢唯唯看了眼,说:“这是客人用的玻璃杯,我有自己的杯子,我自己来吧!”
盛在玻璃杯里的水,被倒进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熊□□马克杯里。
这举动,让蒋佑忽然想到些什么,他问:“你是002号?”
“什么002号?”卢唯唯想,什么鬼,工号吗?她怎么可能是002号?
蒋佑指了指房门,“那个录入的顺序,你是第二个录入指纹的吗?”
“当然是了,”卢唯唯说:“装修的时候我跟她一块儿买的锁,安装的时候是一个师傅,我们就一块儿录入了。照您这么说,初禾在我家也是002号。”
反正蒋佑出现在这个地点已经是十分离谱,现在他问什么不符合逻辑的问题都能算正常。
卢唯唯咽下那两句,你问这么干什么,你操心这个干什么。
“那个时候,她很辛苦吧,”他忽然说:“这里离云瞻那么远,她也没有车。”
“是啊,”卢唯唯应,“是很辛苦的,这间屋子里每个角落,事无巨细,都是初禾一点点盯出来的。”
“你说过她其实很想有一个家。”
“我是这么说过。”
“那如果我……”
蒋佑话说一半,初禾推开门,笑着朝他扬了扬手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哎呀,你!”卢唯唯冲初禾使眼色,表情颇为咬牙切齿,“你……你也不跟我说!”
初禾连忙送上鲜美小笼包一只,以表歉意,“早安,唯宝。”
第70章 陈痂
屋子
里形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微妙顺时针圆圈, 初禾怕卢唯唯,卢唯唯怕蒋佑,蒋佑怕初禾。
初禾没想到卢唯唯会来, 小笼包只买了一人份, 可怜兮兮的六小只。而这家早点铺子,还是卢唯唯带初禾去的,她连夸直夸真好吃。
“哼。”
卢唯唯咽下食物,瞪了初禾一眼。嘴上是说着“我要回家了”,眼神里杀气却很重, 很明显是在说“你等我慢慢收拾你”。
初禾会意,连忙道:“我送你我送你,外面下雨了,我给你撑伞。”
“不用,我带了伞,”卢唯唯指着搁在玄关凳子上的小花伞, “你别送我了,你才刚回来,好好歇着。”
言下之意——, 是一句咬牙切齿的, 你好好约会。
“要送的要送的,”初禾执意跟着,换掉拖鞋说:“走吧, 我坦白交代。”
蒋佑有眼力见,打断她们道:“外面雨太大了,等雨停了再走吧,我还有事,正打算回趟公司, 你们聊。”
说着他就走进卧室去换了衣服,换鞋开门关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临走之前还精准地找到了玄关柜子里的长柄黑伞,并把厨房里的垃圾袋收拾好带走。
卢唯唯有点看惊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蒋佑身上有于跃的影子,贤惠,麻利,人夫感。
从猫眼里看到蒋佑确实进了电梯,电梯灯牌的确下到负一层,又跑到窗户跟前确认那辆拉风的车驶出地库,打了转向灯消失在街道尽头,卢唯唯才叉着腰,跑到初禾面前,中气十足地说——
“好家伙你,你你你,你出息了,这事也敢瞒着我。”
“我是不敢跟你说呀,”初禾可怜兮兮,眼神乱飘,“我本来是很坚定,不打算和他和好的。”
“但是,说出你的但是,”卢唯唯咬牙,“你最好说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但是。”
“就,就是,我也表达不出来,就是,我看到了他的……转变。”
初禾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他好像,有把我的顺序往前排,各种意义上的。”不像从前,利益至上。
“什么时候和好的?”
“巡演那段时间,他常来找我。空闲的时间会去约会,散步,喝咖啡,也去了公园划船,逛书店、去电影院、去游乐园。”
“难怪你那么累,信息也不怎么回——”卢唯唯哼唧道:“上台像陀螺一样转,下了台又转得像陀螺,你这样能不累?”
这形容倒还蛮贴切,初禾觉得想笑,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锤了卢唯唯肩膀一拳,“哎呀,确实顾不上嘛。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也忙呀,他还要坐飞机过来找我呢。”
初禾这会儿的语气,就又像回到了二十岁出头时候的热恋期,嘴角弯弯,眼睛里亮晶晶,粉色泡泡噗噗往外冒。
卢唯唯好像能分辨出初禾对蒋佑、对叶含知之间的不同了,一个是干柴烈火的初恋,一个是温润如玉的伴侣。
初恋的威力实在很大,
瞬间迸发的火花难免让人盲目。
初禾再次短暂地陷了进去。
卢唯唯有义务提醒她。她规劝道:“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也不是没有混账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太信任他。”
“唯宝,我知道的,谢谢你,”初禾抱了抱卢唯唯,“我们也只是试着重新在一起。”
卢唯唯拍拍初禾的背,“你现在开心吗?”
初禾想了想,说:“开心。”
“那万一有一天你们又分手了怎么办,”卢唯唯还是不放心,“如果你有可能有风险再一次被伤害怎么办。”
“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初禾则很肯定地说:“我觉得我还是有变强大的,嗯。”
“好吧好吧,”卢唯唯说:“反正你要是再分手呢,我还是会来‘拯救’你的,起码我每天可以打包包子过来给你吃,不至于让你饿死。”
“你!”初禾佯装生气,抬手要揍卢唯唯,“你怎么这样!”
“哦哟,你这个人还着急了,”卢唯唯起身躲开,“开玩笑不行嘛?算了没意思,我真要走了,月芽在呼唤我。”
“开开开,”初禾突然想到巡演时去买的纪念品还在箱子里,说:“你等我一下下,我拿东西给你。”
来的时候卢唯唯抱着一颗柚子,走的时候提了两个大纸袋。纸袋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纪念品,书签,明信片,冰箱贴……
卢唯唯边走,边自言自语:“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明就是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真心。”
而她前脚刚走,后脚蒋佑的电话就打进来,简直急不可耐。
他大致也能猜出来她们的对话,卢唯唯看初禾的眼神那锐利得都能刀人了,“她说我坏话,说我不靠谱是不是。”
初禾抿抿唇,“你猜。”
“那还用猜,”蒋佑淡淡道:“不过,老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什么样的人啊,我不知道。”
“等我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
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坏人。
“你今天还要过来么?”
“不让?”
“怕你住不惯。”
“怎么会,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带回来。”
“你来想。”
“好,我大概六点到家。”
这句小小的话,有些戳中了她。他确实有在改好呀,他会告诉她几点回来,会说准确的话。
初禾压压嘴角,“那我现在去练舞,不跟你多说了。”
“好,那你先挂电话。”
“好,那我挂了哦。”
“嗯。”
换好练功服走进舞房,站定在镜子前,初禾忽然想到些什么。
那天在酒店,蒋佑看到自己和叶含知的合影,就是在镜前,现在他们重新在一起了,她是不是也要把叶含知的东西清理出去。
触觉代替初禾记住了蒋佑的泪痕,让她想到蒋佑那时候委屈的表情。
初禾走到客厅里,走到玄关柜前,蹲下身,拉开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是回忆仍有分量。
初禾思来想去,还是没忍心扔,只是找了一个更加角落,几乎没用过的储物柜把它们重新放好。
叶含知,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初禾这才发觉,他的ins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
分开后的仅有的三次交集,都没有打过照面。
一次是莉莲碰到他和娜汀散步,一次是慈善晚宴时他的车接上了娜汀,最后一次则是透过显示屏,看到他和娜汀来看演出,又提前离席。
按理说同在一个行业,总有业务往来和交集,作为前任,多多少少会听到些对方消息,可他却有如一滴水,落到海里,销声匿迹。
初禾犹豫片刻,聊天框里打下“最近怎么样”,又摁了退格键,没有去打扰。
只是难免唏嘘,曾经最合适的他们,现在都重新找到了各自的幸福。
初禾再次拉开储物柜的门,下定决心清理掉那些物品。电梯门开,正碰上蒋佑提着菜回来。
五点五十三,说到做到,真的很准时。
他看了眼她怀抱里的纸箱,没有封死半开着的纸板露出些许轮廓。
隐隐约约看见一只蓝色水杯。
难道说……
毕竟扔的是和前任有关的物件,初禾下意识地慌乱,“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呀,我,我去扔个东西。”
“我去吧,”蒋佑说着就要接过纸箱,“外面还在下雨。”
她要怎么说才好摆脱掉他的好意呢?
初禾只好说:“不,我去扔,我肚子饿了,你快去做饭。”
蒋佑抿抿嘴,知道她在在意自己的心情,其实是好意,“好吧,那你走连廊,不要淋到雨。”
“要你说,”初禾有些无语,“这可是我的地盘呀,我当然知道怎么走。”
蒋佑轻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摁开锁,换好拖鞋,洗手,走进厨房。想了想,又折返,拉开那个玄关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幸福的感觉又一次
席卷而来,把他紧紧地包裹住。蒋佑不由得喜悦地想,初禾,是真的很在乎自己。
她言而有信,和谁在一起,就会对谁好。
蒋佑心满意足地折回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蔬菜和排骨,仔细地处理。
初禾回来,倚在吧台上看了看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卢唯唯说的——所谓人夫感。
单论这背影,高大的,宽阔的,微微俯身的,系着围裙的,笼在厨房窗户打进来的柔光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人夫感,让人感觉很安心。
初禾偷偷拍了张照片,存在手机里。不过她不打算告诉蒋佑,因为不想看见他嘚瑟。
晚上吃饭的时候,蒋佑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
初禾一面儿说着:“太多了太多了,吃了会胖死的”,一面儿又很给面子地吃好几大口。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下过厨,手艺生疏了。排骨烧得太咸,青菜炒得太烂糊,初禾欲哭无泪,明天肯定会水肿。
蒋佑自己还一筷子没动呢,兴致勃勃,“老婆,我们以后要一起吃很多顿饭。”
初禾想,要是都是这样水平的饭,她只好假装吃吃就算。
她却还是面不改色,鼓励道:“好呀。”
得到初禾的肯定,蒋佑终于得闲,尝了一口自己烧的排骨,——佐以大量清水吞服。
好不容易顺过来,他说:“这也太咸了,老婆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初禾笑眯眯地看着他。
得逞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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