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望
这是蒋佑第一次醉到需要老李搀着回来, 半睡着的状态,眼睫低垂,俊脸绯红。
秘书在前, 房门密码输了一半, 初禾从里往外推开了门。
“初禾小姐。”
似乎是没想到门会直接打开,秘书往后
撤了小半步。她也穿了件小礼裙,几缕碎发黏在额头上,累得脸上疲态藏不住,“蒋总喝醉了, 我们给他送哪间房里去?”
初禾把他们往主卧里领,“我来照顾他就行,你们赶快回去休息。明天应该没有行程吧?”
“没,明天蒋总放了我们假,”秘书和老李照初禾说得做,临走前无意瞥了眼客厅。
初禾简单布置了一个小派对场景。
她用打气筒打了些气球, 又粘了些彩带,茶几上搁着一个小小的圆乎乎的蛋糕。
初禾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看了眼时间, “原本以为他会早点回来的, 很简陋的小玩意儿,让你们见笑了。”
墙上挂钟的时针正指向零点。
秘书和老李夸赞,说初禾实在是太有心意, 蒋佑一定最喜欢她说的那句“生日快乐”,但出了门又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在心里边儿叹气。
今晚的宴会,虽然只是官宣了双方的合作, 但蒋佑和尤珑却称得上形影不离。
掌权人如蒋佑和尤珑,从不做无用且多余的表达,这势头无不显示着双方有着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宴会是准时结束,而迟迟归家的原因,却是散场后两人继续碰杯畅谈,他还清醒时,嘱咐老李:“等会先送尤总,我们再回去。”
老李知道初禾还在家里等,脸色有些不情愿,正欲开口问:“尤总自己的司机呢?”秘书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老李,我来给你导航。”
电梯门关,下行,秘书耷拉着脑袋,“可我还是更加喜欢初禾小姐。”
“我也喜欢初禾小姐,”老李这会儿清醒了,“可关键要看蒋总的态度。”
“她是自己去提过的,想去他的生日宴会,”秘书吸吸鼻子,“可他不让,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尤总要去,”老李帮秘书小姐说出答案,“他只能选一个来应付。”
“我看到她布置的那小一块儿,感觉心被人攥了一下,特别酸,特别想哭。”
秘书原本对两人的关系,还存在一定幻想,这夜过后,幻想破灭了,“尤总可不会像初禾小姐那样喜欢蒋总,不,是没有人会像初禾小姐那样喜欢蒋总。”
电梯门开,两人走到地库,沉默着各自系上安全带。
老李缕清了逻辑,“大概喜欢并不是蒋总需要的,我的意思是说——他对初禾小姐有喜欢,但这份喜欢可有可无,他用不上这份喜欢,这份喜欢也帮不上他什么忙。这么久了,她应该知道这一点。”
局外人既然已经知道这一点,
当事人当然明白得透透彻彻。
初禾帮蒋佑脱下外衣,打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身子,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脑袋搁在枕头上一个舒服的位置。
他身上满是酒气,很不好闻,周身微微泛红,体温微微发烫。初禾正欲走,蒋佑拉住她的手腕,叫了声她的名字。
初禾没应,手抽出来,他却握得很紧,又低声喊了声,“初禾。”
初禾有点难受,用了很大的劲挣脱出来,带上房门,把布置好的那一块儿收拾了。
把蛋糕收进垃圾袋之前,那“三十三”岁的金色蜡烛晃得她视线模糊,等回过神来,方才发现是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在落。
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接着自己给自己定下一个答案。
我到底还要为他流几次眼泪?
一次、两次?
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倔强的“零”。
下一次再为蒋佑流泪的时候,就一定要离开他。
蒋佑醒来时,阿姨在厨房里忙活,探出半个身子,“蒋先生,初禾小姐说您昨晚喝得太醉,让我给您煮了碗醒酒汤,我给您热热端过来。”
“她人呢?”蒋佑扫了眼四周,问道:“今天不是休息日?”
“一大早就出去了,八点多。”
“她有没有说自己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蒋佑的脑子还是木的,声音也沙哑着,“……她出门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他了解她的性子,他回来晚,没有遵照他们的约定留一点点时间和她庆祝,她肯定是会伤心,夜里他恍惚感知到她在床边站了会儿,他想跟她道歉,但是醉得厉害,实在动弹不得,不记得歉意是否有表达,更无从知晓她是否接受和原谅。
“挺好的呀,早餐吃了半个杂粮馒头,喝了一杯牛奶,”阿姨仔细回想着,“出门的时候穿的是运动装,背了个大包,是不是去练舞了?”
蒋佑顿了顿,“嗯。”
只是阿姨觉得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有点落寞的意味。
“今天天气不错,天蓝蓝的,”阿姨缓解着尴尬的气氛,“正适合出门。”
微波炉“叮”地一响,她把醒酒汤端出来,放到蒋佑面前,又钻进厨房去忙。
“那她有没有说,回不回来吃午饭,”蒋佑今天的问题,似乎格外多。
阿姨摇摇头,“不回来的,她说不用留她的饭。”
蒋佑让秘书查过,初禾今天并没有演出安排,而他的这一天,原本是想和她一起度过。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发现她昨天给他发了个小红包,祝他生日快乐。但生日祝福太多,把她的聊天框压在很下面。
蒋佑顺手退回红包,把初禾设置成置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收到蒋佑的消息时,初禾已经转了两道地铁,到了四环。她心情平静地回了句:可能晚一点。
随后扫码出站,到约好的地铁口和销售小姐碰面。
销售小姐骑在一辆粉白色的小电驴上,给她递了个头盔。
“沈小姐,我一眼就看到你!”销售小姐很会来事,“原本卢小姐说你是舞蹈家我还半信半疑,今天一看诚不欺我,漂亮得完全像在两个图层。”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真诚,初禾戴上头盔,跨坐在她身后,“谢谢你。我们先去哪一间?”
这段日子,虽然初禾没怎么理,但销售小姐还是坚持给她发新找到的房源,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精诚所至,初禾凌晨回复了她,问她第二天是否有空。
“先去看卢小姐小区的那一套。”
沿路骑,销售介绍周边,“沈小姐,你别看这里现在没发展起来哦,以后规划是很不错的,那边工地在建三甲医院,隔壁是九年一贯制的中小学,很有升值空间,新海城人的第一套房子基本都选在这里。”
这里和北边儿和市中心,和云瞻和汀湾完全比不了,但初禾却觉得这里很好,回到人间踩回土地的感觉,让她心安。
销售小姐劳心劳力地带她转了好几处,但初禾的脸太冷了,眼神太寡淡,心理活动尽数藏在心里,让她拿不准她的主意。
可谁知道,几近黄昏分别的时候,初禾却跟她说:“我们就近找个咖啡厅吃点东西,把价格算一算,合适的话就把合同也一起签了吧。今天真是辛苦你啦。”
初禾看中了卢唯唯隔壁小区的小两居,海城的房子,再怎么偏僻也和实惠扯不上边,但她没怎么讲价,确认好数目就掏卡,很爽快。
销售小姐很高兴,载着初禾去了间环境还不错的茶餐厅,“难得开单,有时候跑一两周也定不下来,像你这样爽快的客户很少,还是我来请你吃吧!”
初禾看她年纪不大,眉清目秀,但脸和手臂都被晒得黑了一个度,想着她也跟自己刚出来工作时处境相似,为了生计奔波劳累,于是很贴心地只点了一碟最便宜的白灼菜心。
销售小姐平时对芭蕾接触很少,也从没进过剧院,所以对初禾和她的工作很是好奇,等菜上齐时,问个没完。
忽然餐厅音乐从粤语金曲,切换成了欢快的生日快乐歌,店员捧着一个小蛋糕从后厨走出来,隔壁桌的男孩顺势站起身,从另一桌的椅子上捞过一束花,递给沉浸在惊喜当中,表情夸张的女孩子。
“喂,要不要这么高调,”她表面有些埋怨他,实际上却很开心,盖过害羞的开心。
音乐落下,餐厅里其他的人们鼓起掌来,自发地对女孩说:“生日快乐。”
女孩脸皮薄,男孩大大方方地帮她向好心的陌生人们道谢。
初禾安静地看着他们,在心里替他们鼓掌,说了声:“生日快乐。”
也不知她是说给谁。
销售小姐很敬业,顺势再夸赞一下这一片,“看嘛,都是年轻人,氛围多好的。”
“是啊,是很好的,”初禾弯起嘴角,“很羡慕他们。”
“也谈不上羡慕吧?你这么漂亮,不可能是单身,”销售小姐认认真真对初禾说:“就算是单身,肯定也有很多优秀的人追你。不过……”
“不过什么?”初禾问。
销售小姐说:“不过你的新房子是小两居,要是结婚的话,恐怕不够住。”
“我大概率不会结婚,所以也没有组建家庭的打算,”面对陌生人,初禾反而放得开,能够吐露真心话,“这个房子很完美了——够我住,能跳舞,有地铁直达剧团,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对了,”聊到这里,销售小姐方才想起贷款的事情,“最近的贷款利率回升了一些,记得你之前是想全款,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前两天脑子一热,把存款用掉了一些,”初禾尴尬得笑笑,用勺子搅了搅柠檬水,“冲动消费了算是。”
她给蒋佑买了一块价值六位数的玉。
圆环款式,比她的那块稍稍大上一圈,但玉料好上太多,莹亮温润的帝王绿色,一点瑕疵也没有,看到实物时简直挪不开眼,她舍不得退掉,却也不想送给他了。
“横竖都是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销售小姐感叹道:“希望我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能像你一样。”
初禾想,如果你知道我在今天之前的夜晚,有多挣扎,多纠结多痛苦,流了多少眼泪,你应该不会想要像我一样。
但她只是浅浅地笑笑,十分肯定地对销售小姐说:“你一定会比我过得快乐。”
蒋佑一整天并未外出,等初禾回去,问她今天去了哪里。
“去给自己买了个礼物。”
“嗯?什么礼物?”
初禾并不打算告诉蒋佑,这个礼物是什么。
“小玩意呀,没什么。”
“明明昨天是我的生日,你倒好,给自己买礼物。”
她也不是没有给他准备礼物,只是在他醒来之前,她收拾得干净,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你什么稀罕的东西也不缺,太贵的我也买不起给你。”
“那就干脆不准备了?”
“嗯。”她回答得很坦荡。
蒋佑拉过初禾的手,“真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不过,这句话倒也没说错,你给自己买礼物,也就算给我买礼物。”
当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份礼物是她后退的第一步,后方是名为“自我”坚固的堡垒。
她开始计划着稳当地,一步一步撤退,直到某一天,某个临界点,彻底地离开他。
而二十一岁时疯狂迷恋着蒋佑的初禾也不会想到,二十四岁的初禾会真的着手去想去计划,如何在离开蒋佑时,可以体面地,平静地全身而退。
第32章 对望
那段时间, 初禾和卢唯唯忙装修,忙得不亦乐乎。
小到一块开关面板儿的颜色,大到结构改造、地板瓷砖, 通通亲自过目, 挑了又挑,恨不得住在工地里盯着师傅干活儿。
两人情况挺相似——交完首付,背上贷款,荷包就几乎见了底,只剩薄薄一层生活费。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 每花一笔钱都要精打细算。
初禾下了班就冲到家装市场,软磨硬泡地讲价,再坐地铁回到云瞻,装作若无其事,一切照常。
她觉得这样挺好玩,她装, 蒋佑也装,他去网球场的频率更勤了,自从进入秋天, 他们共处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也算是一个戒断的过程, 她想。
但聪慧如蒋佑,不可能不发现此中端倪,近来初禾多穿休闲宽大的衣服, 也不怎么化妆打扮,和她上半年的精致模样判若两人。
有天她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终于没忍住拉住她,问道:“初禾,你最近在忙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初禾却早早准备好了托词,“是我朋友最近在装修,她工作忙,我偶尔去帮忙盯一盯。”
“你的哪位朋友?”蒋佑的语气有点冷,“她的房子,和你恐怕没多大关系,用得着你这么费心?”
这么一看,确实超过了好朋友互相帮助的范畴,于是初禾只好说:“因为她工作很忙。”
“哦?”蒋佑再次追问道:“是你的哪位朋友?”
在初禾的潜意识里,蒋佑似乎从来都瞧不上自己的朋友,不管是伍桐还是莉莲,亦或是叶含知,总是会在他接触到之前,就被下了某种定义。
卢唯唯在启星工作——如果她告诉他这位朋友是他的下属,他会不会产生“初禾的朋友不太靠谱”的先入为主观念呢?
如果以后她离开蒋佑,他又会不会迁怒到卢唯唯?
初禾犹豫的神情,被蒋佑捕捉到眼里,他扣住她的手腕,问道:“到底是哪位朋友。”
“舞团的同事,”她的手腕被握得有些疼,拉高语调,“说了你也不认识,你干嘛在意这个?”
初禾的反应稍稍过激,手腕泛起一抹浅红,蒋佑微微松开,往后撤了半步,“抱歉,我只是觉得我们最近没怎么见面,交流太少了,想关心你。”
听到道歉的话,她未像从前一样很亲密地搂抱她,亦或是再乘胜追击地和他吵两句,只是乖顺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她温和地拿开他的手,“知道了,有点晚了,我先去洗澡,明天还要早起去练舞。”
演出和训练的安排饱和,她下了班长期这么跑,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
蒋佑进来的时候,她头发只吹得半干,吹风机就搁在床头柜上,来不及收,半靠在客卧床头眯着了。
他把她抱回主卧去,用毛巾轻轻把微湿的发尾擦干。
初禾洗澡的时候,蒋佑非常认真地在考虑,她对朋友的房子上心的原因是什么,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一点,她没有安全感,她在偌大的海城没有一个真正的落脚点。
次日早晨,他对她说:“你哪天有空,约上秘书小姐,让她去把这套房子过户给你。”
初禾正站在岛台前切水果,听到这话,水果刀在半空停了几秒,拒绝道:“不用。”
“还是你想买一套新的,”蒋佑正切割吐司,动作慢条斯理,说的是肯定句。
“我都不需要,”初禾说。
蒋佑抬眼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想要房子,又为什么对别人的房子那么上心?”
初禾心说,那才不是别人的房子。但她表面仍是云淡风轻,“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蒋佑把吐司送入嘴中,细嚼慢咽,“你从来不带我见你的朋友,也不告诉我他们是谁。换做任何一个人,收礼物收到一套房子会很开心,可是你却拒绝我,初禾,你不太对劲。”
“你也没带我见过你的朋友,”初禾的语气很平淡,“我们一直都是单向联系,圈子没什么交集,就算互相介绍认识了也聊不来。”
蒋佑这会儿全然明白了,她还在因为生日宴的事情暗暗生气,只是没发作而已,这事儿在她这里很难过得去。
“你送我房子,大概也不是因为赚了太多钱花不完,只是想弥补我,等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拿了你的房子就会感念你,不会纠缠你。”
她的话语很尖锐,但不无道理,像一把锋利的小刀,把覆在他们伤口上的陈痂给挑开。
蒋佑皱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实话实说,”初禾没了
胃口,任性地把切好的草莓,悉数倒进水槽里,摁下搅碎机的开关,“你怎么想的,你自己知道。”
“我承认最近太忙,冷落你了,但我没有这样的想法,”蒋佑站起身,走到初禾边上,从背后搂住她,“真的,你相信我,不要动不动就提分手两个字。我喜欢你,所以送东西给你,就这么简单,这很正常。”
她学聪明了,并不完全相信,但他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她,让她产生一瞬间的不舍和流连。
她微微仰头,把眼泪憋回去,因为她下了决心,再哭一次就要离开他。
她想,自己还是没用,因为离不开他,所以把眼泪憋回去。
初禾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好,但我不要你的房子,我们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蒋佑对于初禾的反应,其实是不太理解的,但他想她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于是他俯下身去亲初禾低垂的眼睛,耐心地说:“好。”
对于蒋佑的困惑,崇文谨则歪打正着地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解答。
“你嘴上说着是她不承认你,但是你也没在公开场合承认过她,”崇文谨说:“至少你过生日,和你站一块儿的人是尤珑,而初禾甚至不被你邀请。”
“她不喜欢那样的场合,”蒋佑眼前全是她在《流火》庆功宴上那百无聊赖的样子,“她去过一次,都快无聊疯了,她本来就累,有这时间不如放她好好在家里休息。”
“这不一样,”崇文谨说:“因为她向你争取,而你拒绝了她。说说吧,你是怎么拒绝的?”
蒋佑揉揉眉心,“就是这么说的——这场合不适合你,很无趣很枯燥,但她听不进去。”
“你拒绝她,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崇文谨老辣地说:“你能举手对天发誓,没有半点顾虑到尤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初禾已经知道了尤珑的存在。”
蒋佑沉默几秒,里面的确有尤珑的因素。
启星和羽天达成合作,必然传来联姻风声。但这是只尤珑的策略,至于是否真的实施,她的意见则是先冷处理,让子弹飞一会儿,对手猜测不出来他们的动向,也就无从给他们使绊子。
但他不认为初禾需要知道这些,她会多想。
“她不认识尤珑,”蒋佑打点了苔丽丝舞团上下,风言风语传不到初禾耳朵里,“她平时接触不到这些。”
崇文谨挑眉,“你不要太自负,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像尤珑那么优秀的女孩子,门当户对,有钱有颜有才,我不信你一点也不心动。”
“只是合适罢了,”蒋佑清淡无澜地说:“如果真要结婚,只是合适和利用,一点爱也没有,也挺没意思的。”
“你以前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你以前甚至说婚姻就是一工具,”崇文谨笑笑,“看来,初禾改变你不少。”
蒋佑颔首,眼底一动,没说什么,大概是默认。
崇文谨起身,拍了拍蒋佑的肩膀,“有时间带她出来聚聚吧,她毕竟年纪小,渴望得到肯定很正常,未来真要当上蒋太太,总少不得走上名利场周旋,得提前带出来历练历练。”
崇文谨这话说得不假,但蒋佑没接茬儿。
他总不由自主地想给她打造一个温柔的,纯粹的,透明的温室,把那些丑陋的,肮脏的杂质和风雨隔绝在外。
而她只需要在里面,一心一意地练舞,一心一意地爱他。
但在她那个年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怎么说怎么劝都不会听,非得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痛,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她不必知道尤珑,因为在她知道之前,他就会把一切处理干净。
只是没想到,会在尤玏的朋友圈里看到初禾的身影。
他们俩参加了同一场小型草坪婚礼,尤玏是宾客,初禾是伴娘。她穿着浅香槟色的伴娘服,提着一个草编的小篮子,没怎么化妆和做造型,不抢新娘的风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尤玏说:[祝唯姐新婚快乐,白头到老!~~]
有一瞬间,蒋佑对二人不认识,只是恰巧各自认识新人,而抱有幻想。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初禾给尤玏点了一个赞。
听阿姨说,初禾是凌晨四点出的门,而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她仍没回来。
结合她之前帮朋友盯装修,蒋佑隐隐感觉,这新娘就是她的那位好朋友,他点进她的朋友圈,却发现她把他屏蔽了。
她一定发了些祝福,但不想让他看到,初禾对他的分享欲正在逐步消失。
第33章 对望
初禾给蒋佑发了消息, 说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蒋佑的电话几乎是立刻拨了过来,问道:“不回家的话,你睡哪儿。”
“今天我好朋友结婚, 我来当了伴娘, 忙到现在,这边挺远的,她留我在客房睡。”
初禾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是真累着了,背景音乱糟糟, 有男声女声,笑声欢呼声尖叫声,显然是还没散场,屋子里有一堆人。
“我来接你,”他坚持道:“把地址发给我。”
初禾拒绝,声音飘飘的, “没事,你不用管我,真的很累呀, 忙了一整天。”
正要挂电话, 蒋佑忽然问:“婚礼怎么样,好玩吗?”
“还行,”初禾眼皮子打架, 就快阖上了,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嘟囔,“但更多的还是累,特别多流……”
流程的程还没说完,她就睡着了, 话筒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蒋佑犹豫片刻,给尤玏打电话问到了卢唯唯的地址。深夜叩响在卢唯唯新家大门时,欢脱的新娘子打开门,险些背过气去。
“蒋总……?”卢唯唯揉揉眼睛,以为见鬼了,“哎哟,真是您嘞。但您这,您这这是。”
她近来请假是勤了一些,但那都是合乎规定经过审批的,难不成小虾米结个婚,要大老板亲自来一趟把她辞退。
“我来接初禾,”蒋佑看卢唯唯有些眼熟,“你在启星工作?”
“是啊,您是来接初禾?沈初禾?”卢唯唯从没听初禾提过蒋佑,这会子更纳闷了。
蒋佑抬脚想往里迈步,卢唯唯却挡住他,冒着被开除的风险说:“虽然说您是我的老板,出了名地正直人品好,但是我不能大晚上地把我姐妹儿就这么交给您。”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蒋佑没生卢唯唯的气,反而觉得她是个不错的朋友。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卢唯唯看。
初禾在他聊天列表里是置顶,卢唯唯反复点进头像和朋友圈,确认那是初禾的微信号,如假包换。
“她的头像是我拍的,”蒋佑又翻开相册,找出原图给卢唯唯看。
卢唯唯稍稍松动了一些,侧了侧身子,后退了半步,眼里的警惕消退不少,“原来如此,可她从没跟我提过您……”
蒋佑的眼睛暗了暗,不知是深夜开车跨了半个海城累的,还是听到这话心里有点失落。
卢唯唯把他往客卧里领,没心没肺地往外倒话,“不过她这人就是这样,从小就闷得要命,越是在意的事越埋在心里。”
这话让蒋佑好受了些。
伴娘服叠好摆在飘窗上,初禾穿着单衣和阔腿裤,妆卸了,头发还盘着,薄被堪堪搭了一半。幸亏他来了这趟,不然睡到天亮铁定感冒。
蒋佑很熟练地蹲下,把她公主抱起来。他抱得很稳当,她沉沉睡着没醒。
新小区,住户还不多,深夜公区的灯都不亮灯。卢唯唯和于跃用手机打手电,给蒋佑引路,把他领到停车的地方。
蒋佑把初禾放进后座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怀里的是块宝,生怕磕着碰着了。
车灯亮起,卢唯唯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他,“蒋总,开车回去路上小心,到家了麻烦给我发个信息。初禾今天忙前忙后地累着了,是得好好休息。”
蒋佑“嗯”了一声,正准备摇起来车窗,卢唯唯忽然伸手
递了个粉色的纸袋子,“喜糖和伴手礼,也给您一份。”
蒋佑接过来,次日请秘书以他个人名义给卢唯唯包了个红包。
卢唯唯几乎是立刻把这件事,发语音告诉了初禾。点开外放的语气,近乎尖叫:“这也太多了——要不我退你一点,你转回给他吧!”
初禾侧过靠在蒋佑臂弯上的脸,问:“唯宝问,要不要转回你一点。”
“不用,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蒋佑正看书,空闲着的手轻轻扫过初禾的脸,顺带捏了一把,“对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在启星工作?”
初禾咬唇,想着怎么表达,“因为……”
“因为什么?”他单手翻过一页,另一只手又往下,漫不经心地伸进她衣服的领子。
“因为,”初禾顿了顿,随之而来的真心话,打破了此刻的和谐,“因为,如果大家知道她是我的朋友,以后,你的太太可能会为难她,而她很需要启星这份可观的薪资,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因为我受到偏见和不公正的待遇。”
她几乎一气呵成,而他的动作滞了一滞。
“初禾,你怎么会这样想,”蒋佑放下书,双手握住初禾的腰,把她从侧边抬到面前,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启星没有这样的企业文化,不会有人为难她。”
“我只是担心而已,既然没有那就最好啦,”她轻飘飘地想要翻过这一页,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不料却被抱得更紧。
他抱得非常紧,紧得她胸口都发痛,初禾问:“蒋佑,你最近好像有点奇怪。”
她想可能是自己眼花,竟然觉得他看向她时,眼里有些不符合他性格特质的脆弱。
蒋佑答非所问,“有很多事情我拿不准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我在一点一点翻篇,初禾这样想着,嘴上却安慰他道:“因为你和我都很忙,有时候回应不同步,一些话就积压住了,不过没关系,都是小事情。”
但这些关键的小事情,反而能体现双方的态度。
初禾想要蒋佑的态度的时候,他没给过什么回应,而现在她也渐渐开始不太在意他的回应了。
蒋佑把脸埋在她的胸口,闻她身上那好闻的茉莉香味,声音沙哑,喉咙一滚,“这次巡演要去多久,是不是又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嗯,要去三个月,”他第一次听到她主动提议,“要做一会儿吗?”
她穿着杏色真丝睡裙,不是性感和勾勒身形的款式,短短的袖子遮住肩膀,延伸出雪白的手臂,浅棕色到锁骨的头发披散,垂在素净的小脸两侧。
这样日常随意的初禾,对他说:“要做一会儿吗?”
她说这话时,从容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欲色,而他想到她刚搬进来时,黑发及腰,穿着那件白色吊带睡裙,在狄若非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有些动情,险些没有把控住。但他还是理智地退了出去,独自去了浴室解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不是第一次失控,也不是第一次去浴室里解决。只是因为初禾曾对他说过:“我不想要你的孩子。”
那一瞬间,他有点受伤,但他仍是十分克制地问初禾,“为什么不想。”
他以为她会说“因为你不会娶我”之类的话,而他准备告诉她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娶你”。
可初禾却很冷静,“我现在不适合考虑这些,我还是要以跳舞为重。”
蒋佑的冷淡缓和了一些,觉得自己自作动情,但初禾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点难受。
她没什么顾忌地说:“不论是你的小孩,还是别人的小孩,我应该都不会要,我这辈子有舞蹈就够了。”
我这辈子有舞蹈就够了。
这句话听上去像一句气话,但反复回想,蒋佑却好像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她只要舞蹈,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不要他?
初禾仍在继续说着,“生孩子对身体损伤太大,生完要恢复,回到舞台又要重新熟悉和训练,舞者的黄金时间就这么几年,我的事业刚有些起色,怎么可以……”
他有些无措地去亲她,堵住她那伤人的嘴巴;下午他去了趟药店,回来时把安全套塞满了床头柜。
初禾隔天便出发,开启下一季度的巡演。
而卢唯唯结束婚假,收到了转到文娱投资分公司的调任通知,她的职级往上提了一级,直接对接苔丽丝舞团。
某次开完会后,她和蒋佑一前一后进电梯,卢唯唯问:“您是看好我的能力,还是因为初禾在您面前替我说了好话?”
蒋佑淡淡地说:“是你的实力有目共睹。”
启星里的员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自带资源的类型,这类人大都背景强大,另一类则是实力强劲的类型,有着睿智和独到的眼光。
卢唯唯属于后者,她的报告和分析屡屡拔得头筹。
“可是我没接触过文娱投资这一块,”卢唯唯有些惊讶,像蒋佑这样级别的人,竟然会注意到自己的“能力”。
蒋佑没对卢唯唯说自己其实有私心。
讨好初禾是一方面,而他另一份考量则是——羽天和启星是合作关系,但意见难免有分歧,如果有一天涉及到初禾的事情,总得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替自己无条件地支持她。
“你是初禾的朋友,我自然信得过,”电梯门开,蒋佑迈步出去-
这次巡演过后,初禾身价大涨,代言和广告渐渐多了起来,虽说都还算不上头部品牌,但代言费用却很可观。
各类收入算下来,再和舞团一分成,初禾已经算得上苔丽丝舞团里,数一数二能赚钱的小台柱子。
高层对她都很客气,有的年纪不太大的,甚至会称呼她为“初禾老师”。
在上讨论会之前,总监把新一年的财务预算优先拿给蒋佑过目。
在人员开支这一部分,从前他需要往后翻,从后面开始找初禾的名字,现在她的名字高高位于前三,基本薪资达到了可观的七位数,只比崇灵低一点儿。
“退役转到后台的老师们,薪资会略微降低一些,不过会由票房和绩效来补充。”
总监见蒋佑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表单前列,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在看谁的名字,“我们还是会给年轻人更多扶持和曝光,毕竟上台演出还是要花很大功夫。”
蒋佑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草草地往后翻,漫不经心地问:“这份薪资标准是什么时候生效?”
“上一份合同到期续签,次月就生效,”总监略为讨好着解释道:“不过初禾的合同变动比较大,还有各种代言的事项需要法务先过目,恐怕要晚一些,估计得要到年后四五月。”
“嗯,知道了,”蒋佑说:“按规定来,她也不喜欢搞特殊。”
从剧团出来,老李和秘书把蒋佑送去机场,他搭飞机到了初禾巡演的城市,看这次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
总监和当地剧团打过招呼,抵达时专人把他领着进了包厢,距离开场还有一会儿,他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扶手上,晃眼看到池座第一排中间的男人,很眼熟。
学舞的人,即便不再跳舞,背板儿也总是挺得笔直,气质掩盖不住地好。
叶含知模样温和,和身边的人聊天,那人蒋佑吃过几次饭,也是一业内人士。
池座一排中间的票一般不对外出售,至于是谁给的,要看演出者的咖位大小。初禾是本场演出的女主角,拿到那个位置并不难。
谢幕后,蒋佑提前去初禾的化妆间门口等她,演员们如潮水般往后台涌,却没有见到初禾的身影。
蒋佑顺着通道,往台前走,见到她留在舞台侧边的台阶处,笑意盈盈,大大方方地地叶含知
递过来的一束花。
第34章 对望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初禾抱着花,很是惊喜地说:“明明说是拿票给朋友。”
“原本是的,但看到是这么好的位置, 就来占占便宜了, ”叶含知拍了拍初禾的肩膀,“也是好久没见了,初禾,演出很棒。”
导演冲初禾招手,好像是找她过去有事。
初禾有些无奈地说:“叶老师, 不好意思,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如果你等会没安排,我们一起吃饭,好么?”
幕布虽拉上,但后台还得忙好一阵子, 叶含知十分体贴地说:“没事,你先去忙,我这次回国要待一阵子, 见面的机会很多。”
“那也行, ”初禾正想走,又问道:“听莉莲说,你的舞团差不多要开起来了?”
“是, ”叶含知笑笑,“这次回来也主要是因为这事。”
“特别祝贺呀,”初禾想了想:“舞团会常驻在哪里呢?我给你送个大花篮。”
导演那边催得急,又唤了初禾好几声。她有些恼了,小脾气钻出来, “回头聊,真烦。”
叶含知头一次见初禾这模样,清峻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初禾走回后台,导演把她往化妆间里领,“是蒋先生来了。”
听到这话,她呼吸一滞,步子也慢了小半拍,才落下地。
她不知道他今天会临时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叶含知。
他们没少因为异性吵架,叶含知就来了这么一次,怎么就让他碰上了呢。
初禾感到一阵头痛。吵架很消耗精力,她不想和他吵架,高节奏的巡演过后,她只想一头栽倒在枕头上,睡上个昏天黑地。
推开门,蒋佑却并未像她想象当中阴鸷,他正坐在化妆镜前,把她把化妆品盖子盖上,收拾好。
见到初禾,他起身抱了抱她,问道:“累坏了吧。”
他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初禾的身子僵了僵,“还好,我先卸妆,免得把粉蹭你身上。”
蒋佑“嗯”了一下,松开初禾,又坐在一旁,十分好奇地看她把发饰一点点拆下,拿白色的小棉巾蘸卸妆水,把厚重的粉抹掉,一点一点露出她原有的美丽脸庞。
他说:“想想等会儿吃什么。”
初禾方才想起,叶含知还在等她的信儿,于是拿出手机,给他发微信:叶老师,今天有点事,下次再约。
蒋佑在初禾斜后方,把她的动作收到眼底,但他不动声色,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初禾,要相信她,不再随便吃醋。
发完信息,初禾想了想,“吃小馄饨。”
“这么替我省钱,你不宰我一顿么,”蒋佑含笑问:“小馄饨可值不回本儿。”
“不是特别有胃口。”
初禾边说着,边走到衣架后面,伸手去够把演出服的拉链,雪白的手臂晃荡,透过衣架和挂在上面了了的几件衣服,似有若无,惹得蒋佑喉咙一滚。
他侧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把拉链拉了下来,男人的手很重,一下子拉到底,纱裙落到地上。
“解开了,”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初禾的脖颈边,“还有力气么。”
“外面有人,”初禾皱眉,感受到抵在后腰的灼热,“你怎么随时随地……”
“刚才你冲叶含知笑了,”这会儿他也不遮掩了,“我看到了,心里不舒服,吃醋了。但现在你在我身边,推掉了和他的晚饭,我很高兴。”
“但这里不行,”她十分坚决地推开他,“这里只是临时的化妆室。”
在工作上,初禾专业的态度比起蒋佑不遑多让,他染上情欲的眸子暗暗,表示理解地后撤步,“走吧,去吃东西。”
她作安抚,踮起脚亲了亲他,像摸大狗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脸颊,“回去再说。”
“这么久没见面,感觉你不是那么想我,”蒋佑的神情有些落寞,“不像以前那么想我。”
“忙得都要累晕过去了,”初禾背上包,去牵蒋佑的手,“我是不是也年纪大了,有的动作死命记不住,每天光想这些去了。”
蒋佑顺手接过初禾的包提着,很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字,“‘也’是什么意思?”
初禾抿嘴笑了笑,“‘也’就是‘也’。”
“和谁‘也’。”
“你说呢?”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说我老了?”
“是你自己多想。”
“等会回去就把你睡服了。”
“你还要脸吗,光天化日说这些。”
两人就这个“也”字,小声拌嘴拌了一路,牵着手从员工通道里走出去的时候,碰到了不少人。
女孩们窃窃私语,新来的一批眼睛里都是羡慕,说“初禾老师和蒋老板真是好甜”,“看到了吗,他替她拿包”。
来得早则告知内情,“是啊,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她演出开幕闭幕,他基本都会来。”
初禾原是不知道,在外人眼里他们是这样的,明明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贬低她,认为他们的感情和她的成功只不过是暂时的。
当她自己不再在意结果的时候,这段感情反而被外界看好,成了某种真挚和痴情的样本。
他们依旧是走不长久,这点初禾深信不疑。
坐上车,雨湿漉漉地打在窗玻璃上,划过的一道一道水痕。
蒋佑忽地就调起情来,“还记得上一次,你也是来北城巡演,那时候我都没想到,你会胆子那么大,……跟我说‘去车上’。”
那时候,他们才刚在一起不久,甚至都没搬到一块儿住,比起迷恋和喜欢,初禾对蒋佑更多的是敬畏,她有点怕他,因为他从各个方面都碾压她。
近来他很喜欢回忆,何尝不是一种变老的体现?
初禾半倚在车窗上,声音懒懒的,“明明是你耍流氓。”
蒋佑侧过身,替初禾系好安全带,亲了亲她漂亮的眼睛,“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再重温一次。”
初禾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就一眼,蒋佑就溺进去了。他把领带扯松,摁下窗玻璃防窥的按钮,侧身压了过来。
“看你还敢说我老。”
初禾低声地喘,觉得他的确不如刚认识那会儿有劲儿,但是技巧变得更好,体验感有增无减,她沉沉地匍在他的怀里,小脸汗涔涔,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得很快。
他拉着她到了顶点,紧紧地把她抱着。
他说:“初禾啊。”
初禾很累,没有力气搭理他。
他又说:“为什么我们见面的时间那么少。”
初禾细瘦的手指在他脸颊上划拉,拨乱他垂在额头前沾了汗水的头发,没有说话。
有一个瞬间,她觉得他离不开自己。
昏暗的车里,被手机屏幕莹亮的光点亮,接着手机振动的声音充斥着一整个空间,蒋佑仍抱着初禾,单手去够手机,见到来电名称,摁了挂断。
她问:“怎么不接。”
“诈骗电话,”他随口说。
初禾知道,蒋佑的手机号作过处理,不正规的号码拨不进来。她知道他有许多的秘密,但她不打算深究。
她知道来电的人是谁,但她只是轻轻地说:“噢。”
蒋佑把推上的内衣翻下,把揉皱了的衬衫裙抻平,又耐着心帮她把扣子一颗一颗扣好,对初禾说:“去吃馄饨。”
他开车的时候很专注,初禾则拿出手机在一旁回复信息。
叶含知给她留了言。
初禾,还是希望你可以考虑“翎”,我们可以创作有意义有意思的作品。虽说暂时给不到你苔丽丝那样丰厚的薪资,但是从舞蹈本身出发,“翎”师资和编舞都能达到国际一流的水平。
初禾放下手机,看了看蒋佑,愣了半晌,没有回复叶含知。
他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空出右手,和她十指紧扣。
“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多匀些时间在一起,”他说:“三个月才见上一面,也不是个办法。而且你不怎么回我的消息。”
“之前是你说,在事业上成功有成就感,”初禾顽皮地捏了捏蒋佑的手指,“我只是在努力向你靠近的过程中,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不怎么回你的时候,我都在练舞。”
这一点倒没说错,他的确深有体会。蒋佑爱怜地摸了摸初禾的脸颊,挑逗地叫她,“初禾老师。”
夜晚他去冲凉,手机铃声响起,初禾从大床的一头腾挪到另一头,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够,接通放在耳边。
“喂,”初禾的声音很含混,“是哪位。”
对面几乎是立刻挂断了电话,初禾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方才发现手机壳的质感不同。
她睁开眼,看到Yvonne给他发了很多条微信。
混沌的大脑组织排列着接收到的信息,大致意思渐渐浮现,“双方父母是不是该见个面了”。
蒋佑冲完凉出来,见初禾抬起身,正半靠着床头。餍足的男人神清气爽,语气轻松地问:“又来精神了?”
初禾挑眉看他,眼睛里闪着绮丽的神采。
“我看了你的手机,”她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说:“尤珑问你,——双方父母什么时候见面。”
这是初禾第一次欣赏到,那双以冷淡倨傲为底色的眼眸,闪过惊慌失措的神色。
她慢慢,慢慢勾起嘴角。
第35章 对望
蒋佑并不是粘人的性子, 冷漠自负才是他真实一面,反常的示好不过是愧疚后的弥补。
初禾只是去不同城市巡演了三个月,而非生活在真空之中。流言蜚语传得太快, 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她并不太想去深思和分辨。
她已学会隔绝痛苦。
卢唯唯起初对她有点埋怨的意思,说她不仗义,怎么能瞒好朋友瞒这么久,但初禾则是一如既往地坦诚,说起自己的伤心事时, 平淡得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因为不会有结果,也怕他会因为我对你有失偏颇,让你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原本以为很快就会结束,瞒瞒也就过去了,没有想过会在一起这么久。”
那一点生气,瞬间转变成心疼。
卢唯唯知道初禾的来时路越走越孤单, 迷恋蒋佑大抵是因为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伸了手,那时候她缺乏安全感,不论是谁她都会当成救命稻草牢牢抓住。
仔细想想走运的人其实是蒋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趁虚而入, 初禾是内核坚韧的人,如果奶奶没有生病,她或许不会和他产生交集。
卢唯唯提醒初禾, “近来羽天内部在传,自从官宣合作后,蒋佑和尤珑的进展加快,他频繁出入她的办公室、网球场和别墅。”
初禾的表情很麻木,良久过后却能扯出平淡的笑容, “挺好的。”
卢唯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说:“你难过的话是可以哭出来的,不丢人,丢人的另有其人。”
“你知道吗唯唯,”初禾的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有时候当你越接近那个不好的结果,就越想加快速度冲刺跑过去。”
最坏的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耗着。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他,”初禾明明很平静,呼吸节奏都没变化,但卢唯唯却听出些许难过的意味。
初禾看了看手机,快速划过蒋佑近来大段的嘘寒问暖话语,摇摇头,“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她了解蒋佑。他最讨厌别人忤逆他、质疑他的权威,会把自己的那一点点的真心和优待当做恩赐。地位和阶层的不同,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平等,就算是结束,他也不会容忍是由她提出。
现在他肯耐得下心来哄她,来找她,偶尔容忍她耍耍小性子,已是把姿态放到很低,而她越想离开,就越该顺从,等到他厌倦,等到他主动放手,才能好聚好散。
初禾以后还要在芭蕾圈混,而蒋佑掌握着顶好的资源,她不想也不能和他翻脸。
大概是为了讨好蒋佑,总监提早很多把续约的合同发给了她,很好的报酬,承诺给的资源,在同级别的舞者里可望而不可及。
但里面有几分是因为她自己,又有多少是看在蒋佑的面子,初禾心知肚明。
既打算离开,就要彻彻底底,和苔丽丝解约的那一天,就是她彻底告别蒋佑的时候。
她礼貌地回复总监,感谢他的抬爱和提前告知,并向他放出烟雾弹——“能和苔丽丝继续同行,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会严格遵守舞团的规定和章程,等到明年五月再续约。”
蒋佑发梢上的水珠,一点一点往下滴。
两人僵持十几秒,初禾眸光微闪,温柔解意,“我知道你和她只是在演戏,商业合作而已,唯唯跟我说过了,关键时刻是需要用上这样的手段。”
初禾的大度和温顺出乎蒋佑意料,他竟一时半会接不上她的话,站姿有些僵硬。
初禾的语气里略带歉意,“但是刚刚不小心拿错你的手机,接到了她的电话,不知道她会不会误会,你可能需要给她回个电话赔不是。”
蒋佑皱皱眉,觉得初禾乖顺得有些反常,但还是理智地点点头,“那我给她回个电话。”
初禾躺回枕头上,摁灭她那一边的床头灯。
“是工作上的事,”拨通电话之前,他解释道:“我跟她不怎么聊别的。”
“我知道,”初禾侧过身,闭上眼,蜷成一团,“我太累了,先睡不等你了。”
蒋佑去了阳台,回来时初禾已经睡着,他习惯性地去探了探她的脸,充满胶原蛋白,吹弹可破的脸蛋。
她和从前比,懂得保养,会用顶贵的护肤品,也开始出入高端美容院;外表如此,内心亦然。
看到她懂事成熟,不争不抢,他本应感到欣慰,但他的心里却莫名地不好受,和尤珑打电话的时候甚至呛了她两声。
第二天蒋佑带初禾去逛了街,给她挑了很多昂贵的包和首饰,她照单全收。大方框墨镜遮住大半张清冷的脸蛋,不太能看出她的心情,只是红唇有微微上扬的弧度,大概还是喜欢他送的礼物。
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初禾把副驾驶座的镜子翻下来,又在手袋里翻来翻去,想找只口红出来补。
见她翻找好一阵子,包里乱成一团,蒋佑从储物柜里,拿出只她从前最常用的唇膏,递给了过去,“用这个是不是好一点,你的嘴唇好像有点起皮。”
初禾愣了愣,接过来,旋了旋葡萄紫色的盖子,熟悉的甜味扑鼻而来,“你怎么还有这个?”
她已经许久用不上这样廉价的唇膏,即便它们材质天然,质地水润,性价比高到了极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被收到了抽屉最深角落里。
“北城太干燥了,来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只,”他又开始追忆过去了,“还是不习惯你涂太深颜色的口红,这些颜色对你来说太成熟了点。”
初禾垂眸,认真看了看小小说明上的保质期,把唇膏收回储物格,“已经过期很久了,回去之后,要让阿姨都清理一下。”
“记得那幅画吗,春天的时候去画廊买回来的那幅,”蒋佑忽然提起紫色圆圈的画。
初禾轻轻“嗯”了一声,“记得。”
“你猜我为什么买那幅画?”
他总希望她能猜出来其中的原因,可她不但反应平淡,
对那幅画毫无兴趣,几乎都不怎么抬头看那它,没两天又立刻启程去参加比赛。
她放弃了找口红和补口红,偏过头去看窗外,淡淡地说:“猜不出来。”
“很像你的唇膏盖子,”蒋佑好像献宝一样,“紫色的,亮晶晶的,圆圆的。”
“是么。”
初禾的反应依旧平淡,她只是想到那天在画廊,他和尤珑并肩站着时候的背影,昏沉的天色,飘泊的细雨。
她也有点感叹自己的心迹,才过了短短半年就大有不同,那时她试图挽留他,不自量力地测试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而现在她想淡化再淡化自己的个性,让他腻烦,厌倦自己。
她转移了话题,“这次回去,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但也不会荒废练舞。”
蒋佑揉了揉她的发顶,“也是该歇一歇,打算怎么休息,去旅行?”
“可能到处走一走,”初禾说:“但也没想好。”
蒋佑说到底,对初禾还是有些亏欠,他说:“快到年底,我会比较忙,可能陪不了你,但我尽量抽时间出来。”
“没关系,你忙你的,”话里话外,都很善解人意。
北城着实干燥,初禾嘴唇破了皮,她有点偏执地一点一点撕下来,很痛,但又有点受虐的爽感。
休息的这段时间,她去找过几次叶含知,看他新编的芭蕾舞。
他的舞伴临时有事请了假,练舞房里只有他和初禾两个人,他邀请初禾帮他搭搭伴儿。这段舞很优美,初禾看了好几次,大致动作都记得,于是欣然应允。
叶含知是绅士手,扶初禾腰的时候很克制,不怎么敢用力,他对她的暗恋里藏满了珍视和小心翼翼,这点初禾无法忽视。
动作不算简单,即便是友情陪练也热出一脑门的汗,跳了好几遍之后他们席地而坐,喝水休息。
“翊的首席一直空着,”他说:“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在叶含知面前,初禾不怎么隐藏真实想法,她说:“叶老师,我见过很多比我优秀太多的舞者都没有当上首席。目前我事业顺利只是因为蒋佑在我背后撑腰,没有他我现在还在当群舞,我很明白自己达不到任何一个舞团首席的标准,我恐怕撑不起你的场子,会让翊陷入妄议。”
“初禾,不要妄自菲薄,”叶含知的语气有些着急,“我说你可以,你就是可以。”
“叶老师,我知道你有些喜欢我,”初禾垂眸,有些自暴自弃,“也可能是有些同情我,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欠你太多。”
叶含知叹了口气,“蒋佑并非芭蕾专业人士,对你的规划侧重商业价值,而专业性有所欠缺。你这两年受到了很多干扰,并没有接受系统的、长期的、专业的训练,但我愿意给你时间——蒋佑能给到你的资源,我一样可以去争取,但我保证我会更加尊重你。”
初禾愣了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叶含知眼神闪烁,“抱歉初禾,突然说这些不太合适,可能吓到你,或许你并没有离开他的想法,是我越界了。”
初禾摇摇头,“但我更想靠自己去争取资源,争取位置和话语权。其实,我并不打算和苔丽丝舞团续约,但是也没有厉害到能当翊的首席。”
“首席也是从群舞、领舞、C卡、B卡成长起来的,”叶含知心下松快了些,“你总会成长起来,你的年龄正是舞者最黄金的时段。”
他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来,再练一次。”
叶含知没有告诉初禾,这舞其实就是给她编的,他设计动作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她。在巴黎学校小花园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边,眯着眼睛,半仰着脑袋晒太阳的她。
那天练完舞后,叶含知带她去了间很有格调的餐厅,服务生领他们去落地窗边的卡座时,蒋佑和尤珑正从包厢出来,有说有笑,和他们擦肩而过。
蒋佑似乎并没有看到他们,因为他没有回头。反倒是尤珑,觉得初禾的面孔有些眼熟,侧过身来看了好几眼。
“是初禾呢,”尤珑提醒蒋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她一起的那位应该是叶含知,他气质不错,和初禾挺般配。”
第36章 对望
尤珑目光落在二人就座的方位, “原本以为你们会有点难断,但现在情况好像比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隔着玻璃窗,虽说不能看到百分之百的真切, 但能看到两人正埋头认真地看菜单, 时不时讨论两句,表情很自然,完全不像受到了影响。
仿佛他们路过时是陌生人。
蒋佑启动了车,却并没有着急走。顺着尤珑的目光看了过去,没有说话, 但眉头轻蹙。
尤珑轻轻笑了笑,点破,“看来,初禾比你潇洒。”
“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出来吃个饭而已,”蒋佑忍着心里的火, 把车驶出停车场,“就像我和你一样。”
“是么,”尤珑挑眉, “可我不会只和你做普通朋友。我想叶含知也不是。”
蒋佑沉着脸, 没有再理会尤珑的调侃。
方才路过时初禾的冷漠让他始料未及,他虽讨厌这样狭路相逢的戏码,但她好像真的只把他当作陌生人。尤珑的观察能力极佳, 他想她和自己一样,看到叶含知下意识微微前侧的肢体语言,分析出他试图保护初禾的姿态。
尤珑没有被他的冷漠影响分毫,“‘翊’绕开启星,向羽天递了企划书, 你说这是为什么?”
“嗯?什么?”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尤珑笑了笑,“叶含知成立了新的舞团,常驻海城。”
蒋佑的眸色冷了半分,用力握紧方向盘,分明骨节微微泛白,“常驻海城?”
“也不难猜是为了谁——明明是已经在国际上功成名就的天才舞者,却要回来挑战资本,从零开始,”尤珑意有所指,“‘翊’的女首席位置一直空着。”
“初禾不会离开苔丽丝,”蒋佑此刻还是有些自负,“也不会选择叶含知。”
点到为止,尤珑不再过多言语。只觉得原本无趣的局面在更多人加入之后变得好玩起来。人人都劝她稳健,但过于平静的海面却也了无生趣。
“刚才那是蒋佑。”
面对面坐着,初禾表情沉静。叶含知试探问道。
“嗯,我看到了,”她翻着菜单,似乎心思全在上面,指着特别推荐的一页问,“要不要点条鱼……?”
叶含知见过初禾和蒋佑好的时候,她即便是醉极了,却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陷在他的胸膛里,看向他时迷离的眸子里却满是星光。
此刻她越视若无睹,越平淡越冷清,看起来越不在意,就越让他感到慌乱,他不由得问:“初禾,你还好吗。”
“还是说吃话梅小排,”那菜单愈发举得高,几乎都要把她整张脸挡住,“太甜,容易长胖和长痘痘,要不吃蟹粉豆腐?还是说放肆一把,吃两块点心。”
叶含知伸手轻轻抽掉挡在初禾面前的菜单,发觉她眉眼低垂,眼眶通红,根本没有在看菜单。
整个人丧气得不行。
“我的演技很差,让你见笑了,”初禾扯出牵强的笑容,自嘲道:“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不在意,但近距离见到尤珑本人还是不太能招架得住。他们很般配,是吧?”
即便是擦肩而过的一瞬,也难掩尤珑光彩照人。
站在蒋佑身侧,很少有人的气场不被比下去,而她的光彩只多不少,他们聊天时隔得那样近,他耐心倾听,她微微含笑,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将她的心猝然刺痛。
权利地位浸润加成,不会再有比他们更加般配的一对。
蒋佑不让她去生日宴,不让她去画廊,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
种保护?
反正她也打算要离开了,初禾思及此,用上精神胜利法,“可能,在他们眼里,我们也很般配。叶老师,还好今天你也在。”
叶含知半站起身,越过餐桌,伸手摸了摸初禾的头,“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
“嗯,”初禾微微仰着脸,故作轻松地说:“我能感受到,他们应该快要定下来了,他到时候可能会给我发请柬,要是像现在这副模样出席,会被看笑话。……我还得多练练,练就一颗强大的心脏。”
虽然她知道,像尤珑这样层次的女人,根本不在意她,连笑话都不会屑于施舍给她。
她又问:“叶老师,到时候你可以陪我出席么?”
“当然,”叶含知对初禾只有心疼,“但你也不要想太多,未来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其他的事情可能不准,但这件事是准的,”初禾咬唇,“他很早以前就亲口跟我说过的。”
“但我不想被通知,我打算主动离开,”她顿了顿,又释然了些,“我一直是这么打算的,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可能会让他失落那么一两分钟。”
“能让他那样的人伤心一两分钟,也是挺厉害的吧。”
“……初禾,别说了,”叶含知不忍听下去。
这顿饭吃下来,初禾低沉的情绪有增无减,而她也不想回家面对蒋佑。
她开车回了自己的家。
浅沙色的沃尔沃,刚提车没几天,连车牌都没上。4S店把车布置得很精致,还给初禾准备了一大捧鲜花,销售提议给她拍几张照片作纪念,她想了想拒绝了,说没有家人可以分享。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车技练好。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开车回自己的小窝,于新手而言是很远的路,开得磕磕巴巴,还被超速路怒的车别车,半小时的车程开了快一个小时。
到家时初禾的脑门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汗,但推开房门的那一瞬,恐惧和伤心,无用的情绪就全部都消失了。
“啪嗒”一声,初禾摁开暖光灯,把背包搁在玄关处的置物架上,赤脚踩着温润的木地板,窝进沙发里放空,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电扇灯,被蒋佑尤珑弄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现在也不是一无所有了,她现在拥有的很多。
半小时后,初禾甚至振作起来,走进自己的小舞房,换上练功服练了一会儿舞,练完冲了凉,坐在床边准备吹头发,拉开抽屉发觉空空如也,才发现很多小物件都还没买。
如若是在平常,头发湿着迟迟不干会让初禾内心烦躁,但现在她心情却异常美妙——明天又有事情可以做了,开车去趟超市,把家里缺的东西通通购置齐全。
心被小小零碎的喜悦一点点填满,就会渐渐把那个人的名字挤出去。
但——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因为手机屏幕被蒋佑的来电点亮。
初禾犹豫片刻,还是点了接通。
似乎是有些惊讶于初禾背景音的安静,蒋佑问道:“怎么还不回家。”
他把他们一起住的地方称作家。
“今天不回来了,”她迟疑了一会儿,撒了个小谎,“唯唯出差了,我来她家喂猫。”
话毕,发了一个实时定位过去,她和卢唯唯住相邻小区,从地图上看差不太多。
蒋佑看到大致定位,心安了一些,他已查过叶含知的地址,他住在东面儿,和卢唯唯家天南地北,而卢唯唯也确实在出差当中,向他打过报告。
他的话语里有些埋怨,“今天为什么见到我,要装作不认识我。”
“怕你在谈公事,不方便,”初禾的声音很轻,还是熟悉的撒娇语气,“我在等你先跟我打招呼,但你也没有呀。”
蒋佑呼吸一滞,刚想解释,又听到初禾说:“在你身边的那位,是尤珑吧。”
“是,”蒋佑拿不准初禾的想法,“但只是去聊公事,包厢里还有其他几个高层。”
“她挺有气场的,和她弟弟尤玏长得有些像,”初禾并未理会蒋佑的话,语气很真诚,“你们走在一起很般配。”
尤珑说初禾和叶含知般配,初禾说尤珑和蒋佑般配,女人们的直觉和雷达一向这么准,但蒋佑自己却又不想认可这个说法。
他打断她,“别这么说。”
她知道他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但她不在意这个,仍旧谈论着尤珑,“不知道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能不能有这样的魄力,走路生风。”
“你也有自己的优点,不必羡慕别人,”蒋佑揉揉眉心,“她也没有那么好。不聊她了,说说你。”
尤珑在车上的话语给他提了醒,蒋佑虽对初禾的心意有信心,但还是要亲口得到她的确认。
初禾对此也有心理准备,乖顺而主动交代说:“今天叶老师邀请我去他的舞团。”
“那你是怎么想的,”蒋佑耐着心问,循循善诱一般,“你想去吗?”
“说实话,我有些心动,因为他邀请我去做首席。”
初禾现在说话和蒋佑越来越像,懂得铺垫,懂得真假掺杂,也懂得谈判的退进道理。
“但你跟我说过的,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电话那头的蒋佑,嘴角语调一同扬起,“噢?”
“我当然更相信你,”初禾说,“所以我拒绝他了,我要在苔丽丝稳扎稳打。毕竟我在苔丽丝有靠山。”
初禾的话让蒋佑有些心花怒放,近来她的乖顺和解意让他对她的喜欢上多了不少亏欠。到他这个年纪,接触到太多不同的人,细数一遍,大概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像她这样,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
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她,站在她的立场上,也做不到她这样。
是她给他的爱意太多了么?所以可以做到委曲求全,蒋佑对初禾的愧疚感又多出几分。
时间已不早,初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问:“明天打算几点起床,我过来接你。”
“明天不是工作日么,”初禾拒绝道:“我最近很闲,打算睡到日上三竿,你不用管我。”
“或者让老李去接你,”蒋佑来过一趟,对四环外的地区还是有些嫌弃,觉得太偏太远,“你又没辆车,总归是不方便的。”
初禾只好说:“崇灵会来接我,明天我和她约了去美容院。”
崇文谨有时候会跟蒋佑提起崇灵,那也是个懒散的主,没有行程的时候,不睡到下午绝不睁开眼。
蒋佑当时没当回事,只说:“小姑娘不都这样,你闲的,跟她过不去。”
这么一想,初禾和崇灵一样,也还是小姑娘,是爱睡懒觉的年纪。
三年多了,他鬓边偶尔冒出一两根白发,她还是小姑娘。
蒋佑被说服,应道:“好,那你醒来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联系老李来接,不要害怕麻烦他。”
他的小姑娘没有拒绝他,只是顺着他的意,声音含混不清,“嗯,那明天再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晚安”,听筒里便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第37章 对望
蒋佑再不解风情, 也不会不懂人性,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初禾是什么脾气。
他知道初禾不愿意回云瞻是受了伤躲起来了, 他也想照顾她的情绪, 但实在没有余力,他依旧是那个蒋佑,过往三十多年的思维习惯造就的蒋佑,永远理性出发,永远利益至上。
他给初禾发消息: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
而初禾看到解决方案这个词的第一反应, 竟是想笑,摁灭手机屏幕,没有回复他。
他只当她是需要自己消化情绪,一连好长时间都没有再找到她,时间很快到了深冬时节。
尤玏给她留了言,问她到底和蒋佑是什么情况。
对话框对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但过了很久,也没有任何语句发过来。
尤玏的电话便打了进来,“蒋佑和尤珑正在北海道滑雪, 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和他断了。”
初禾接电话时正在煲粥, 单手拿着长柄瓷勺搅着小锅,说的却是:“知道了。”
“知道了
是什么意思,”尤玏打破砂锅问到底, “难道你还没和他分开?”
“也可能是分开了,”初禾往锅里扔了些切成小粒的菜心和萝卜干,准备把它端上桌,“我要吃午饭了,不跟你聊了。”
把砂锅端上桌, 重重搁在防烫垫上时,一直压在初禾胸口的石头好像也落了地。
她想或许这就是他的解决方案,他决定放她走了,而冷战和断联就是最好的方式,慢慢地戒断,双方都不会有应激反应,彼此都体面。
她想,等再见到蒋佑的时候,还是要好好感谢他这几年的照顾,正式同他告个别。
次日她给老李打了电话,问好了蒋佑回来的时间,于是提前去了趟云瞻,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打包好。
她从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但真要到离开的时候,却又没有太多时间作准备。
初禾的行李其实不多,大多数也一点一点挪走了,她喜欢化妆,花费很多时间在镜子前描摹,梳妆台里每个抽屉倒是都塞满了,初禾耐心地一样一样收。
门锁声响,她的心重重地坠了一坠,凝好心神,她走到客厅去。
蒋佑几乎是放下行李,就弯下腰来抱她,有力手掌揽住她的后脑勺和后腰,把她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初禾从前不懂得为什么有的感情起初特别美好,但走到最后会变得面目全非,苟延残喘,她现在好像有点懂了,因为人是不会为了另一个人改变的,如果一开始就不适合,那么结局一定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其实她自己也一样,蒋佑石头般坚硬的心不会为了她变得柔软,她也不会为了他变得理性。
蒋佑贴近她耳语,“你真的很狠心,能这么久不回来。”
“我知道你和尤珑去滑雪了,”初禾的身子僵了僵,“我以为那是你的解决方案。”
“不是和她单独出去,还有几个商业伙伴,”蒋佑以为初禾又发小女人脾气,但还是耐着心解释道:“不过说到解决方案,我和尤珑也谈过了。”
“是什么。”是什么解决方案,需要和第三个人来谈。
初禾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她的腰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看着蒋佑的时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有一个瞬间,她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蒋佑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十分认真地看着她,“什么都不会变。”
他的话很含混,含混得分不清好坏,含混得让初禾皱眉,她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解释。
“我会和她订婚,结婚,但那只是法定上的明面上的,我和她会签署一份清晰的婚前协议,不履行任何夫妻之间的义务,我和她分开住,各过各的生活。至于我和你,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在一起。”
蒋佑每说一个字,就让初禾感到他的脸愈发陌生一点,那些残酷的简体字在空中飘来飘去,形不成逻辑,进不到她的脑子里。
“我说的还算清楚吗,”蒋佑见初禾愣怔着,放轻语气像哄小孩子,“初禾,刚才那些话的信息量有些大,但你只需要明白,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变。”
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一些可能,譬如激烈地分开,譬如冷静地分开,又譬如……不分开。
但这轻飘飘的“什么也不会变”始料未及,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初禾的脸上,抽得她眼冒金星,皮开肉绽。
这样的他太陌生了,陌生到她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他。
良久,那声音从她喉间溢出,“这就是你一直在思量和考虑的方案。”
“是的,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更加平衡的解决方案,”边说着,蒋佑边把初禾往怀里带,她没有反抗,约莫是在一点点接受。
“这是感情,不是解决方案,”她终于组织好语言,声音冰冷,用力推开他,“真的什么都不会变吗,那个时候你是有妇之夫,而我是……小三。”
“没有人会在意这个,”蒋佑顿了顿,“名分都是虚的。”
“在我看来不是,”初禾扯扯嘴角,“我是人,不是物件,听你说这些话我的心会痛,看到你和别人结婚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会难受,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真的不会被自己逗笑吗。蒋佑,我问你,从始至终,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她不管不顾,“也是,聪明如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想,怎么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你只是不在意……从来都不在意。”
蒋佑揉了揉眉心,反倒质问起她来,“初禾,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些。我喜欢你,我的心在你这里,我的房子让你住,我的车子你随便开,最好的资源要多少有多少,不限额度的黑卡你随便刷,除了一纸婚约给不了你,其他的这些还不行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初禾有些快被蒋佑逼疯了,提高声调近乎歇斯底里,“我不要别的,我只要那一纸婚约,你可以给我吗?你可以给我吗?我不接受你的提议,我否定你的方案,蒋佑我告诉你没有那么好的两全的事情!”
初禾煞红了眼,撕扯着嗓子近乎尖叫着说:“——你要么选她,要么选我。”
最后一个音节落到空气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毁了。
她这阵子一直很平静,像那锅她一直盯着搅拌的米粥一样咕咚着,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平静,但现在她被他几句话就逼成了一个上蹿下跳的疯子,而那锅粥刹那间就煮沸掉扑了一地。
她很丢脸,是爱一个人把她逼疯了。
她不想这样。
初禾不受控地颤抖着,不住地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还激烈争吵着的尖锐的屋子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得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或者你放我走吧,”她很疲惫,眼眶红着,抬眸看他,“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天长地久,只不过延长了些在一起的时限。闹成这样挺没脸的,你当我今天下午没回来过,行么。”
初禾往主卧里走,想把自己收拾的那一袋东西提好,然后离开,蒋佑忽然拉住她的手腕。
“初禾,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决定,”他依旧冷静,好像只是看了场表演,“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就会接受我的提议。”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甚至十分笃定,“我不会做对你我无益的考虑,我不想和你分开。”
初禾冷冷地瞥了一眼蒋佑抓着自己的手,奋力想要甩开,不料他却越抓越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的语调再次抬高,尖锐无比,另一只高高抬起,用力甩了蒋佑的左脸一巴掌,“你放开!”
俊美的脸上,几乎是立刻浮起一层浅红色的印子。
“初禾,我说了我不会放你走,”他这会儿颇有些耐心告罄的意味,抬眼透过半开着的房门,瞧见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小行李袋。
圆墩墩,很可爱,但格外刺眼。它静静放在那里,看着他们争吵,彰显着那个不争的事实。
——初禾想要离开自己。
他的眼里闪过看穿一切的冷意。声音同样冷了下来,“既然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打算离开,又何苦这样演一场戏。”
初禾愣在原地,觉得四周一片空鸣。
方才赔上她一切自尊的时刻,让她往后一辈子也难以启齿,不忍回忆的时刻,被蒋佑轻飘飘打成“演戏”。
“其实也不难看出来,你和你的叶老师一直蠢蠢欲动,计划着如何离开我,”蒋佑忽然变了性子,把初禾拉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
我给你的回答是,不行。”
她美丽的脸庞忽而扭曲和痛苦,十分挣扎地哀求道:“可是你一开始明明说的是——我们要好聚好散。”
她听到他近乎残酷地说:“原本是可以的,但现在怎么也做不到了。”
是的,做不到了,她早该想到的,忍耐乖顺了那么久,到这一刻毁于一旦。
初禾直直地盯着蒋佑,“你不让我走,也不给我承诺,但我无论怎么样都要走,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他似乎从来不怕受到威胁,因为他总是处在明显的优势地位,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哄哄她,但他不愿意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堪比利刃。
他绝不留情。
“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在你身上,我自认为耗费了不少精力,”他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我舍不得牺牲你的事业,但不会舍不得牺牲叶含知的事业,包括卢唯唯,包括莉莲。初禾,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你的朋友会埋怨你,会后悔成为你的朋友。”
初禾不可置信地看着蒋佑,攥紧了拳头。
可最终只打向了空气。
“你冷静下来,再告诉我你的答案,”蒋佑面容淡漠,理平整扯皱的衣服,往门口方向拂袖而去。
在恒温二十五度的顶层公寓里,初禾打了个寒颤,她双手抱膝,瑟缩在沙发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总有法子,总有……
正如蒋佑所说,她是他一手培养,他总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争取最大利益,那么她也一样。
窗外天已黑尽,初禾强稳心神,停止颤抖,拨通了尤玏的电话。
“我要和你姐姐见一面,尽快。”——
作者有话说:我心碎了……
第38章 对望
羽天大楼的气派程度丝毫不输启星, 而尤珑的忙碌程度和蒋佑相比,亦是不相上下。过了原本约好的时间,会议却一个接一个地开个没完。
初禾在会客室等待许久, 终于等到和她交谈的时间。
——两场会议间隙之中的短短十分钟。
——而她帮初禾解决问题的时间, 不过短短一分钟。
尤珑似乎早已预料到初禾的来意和目的,靠在皮质沙发椅里,单手揉着太阳穴。
“既然羽天掌握着文娱投资的运营,那么只要我在前面挡着,叶含知的舞团就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至于你的另两位朋友,我想启星还不至于强悍到只手遮天的程度,要想换一份工作也并非难事,打个招呼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我亲自出面,尤玏就能帮他们搞定。”
初禾想, 不会有这样轻易的好事。初禾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除了我离开他,还有什么是我需要做的?”
尤珑轻柔地笑了笑, 似乎在说着:小不点你能帮到我什么。
“虽然我没进入过任何亲密关系, 但将心比心,不难想象,单单离开这一件事就很难办到, 不仅是要你离开他,也要他做到离开你。”
“他只是不甘心我挑衅了他的权威,并非真的离不开我,”初禾十分平静地叙述道:“如果我当时坦然接受他的提议,再来找你想办法, 就不会有那一场争吵了,甚至他都不会用朋友来威胁我,又甚至说我都今天不必来找你。”
尤珑抬抬眼皮子,看了初禾一眼,她的眼神清澈天真,却又能够看得透彻。她能够看出初禾只是短暂而盲目地陷入了一段爱情,心急了一些,她还小没经验,以后就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而她在初禾的年纪,也远谈不上什么稳重。
对于这样的一个“情敌”,尤珑觉得很同情,“初禾,你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了,我知道你处在一个很艰难的阶段,而我间接促使了你的伤心,对此我很抱歉。”
初禾微微惊讶地看着尤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现在你的合同仍握在苔丽丝舞团,”尤珑点拨道:“蒋佑如果真的翻脸,你的事业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再者投资叶含知的舞团,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商议,从实施到落地也不是那么简单。我想,你还需要再迁就蒋佑一段时间。”
“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也不差那么一会儿,我的合约四月底到期,到时候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走。”
困扰她一整夜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初禾起身,主动向伸出手,真诚地说谢谢。而尤珑也站起身,回握住初禾,“可是我抢走你心爱的人。”
“真心相爱的人是抢不走的,”初禾其实还是有些失落,“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而你很好,你会帮我,别的人却未必。尤珑,很高兴认识你。”
尤珑的秘书带她去坐电梯,停在网红运营楼层时,电梯门开,迎面走进来一个打扮入时的高大潮男,他先是同秘书打了招呼,目光又扫到她身边的初禾。
伍桐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初禾了,试探性地喊她名字:“初禾?”
“伍桐?”她抬眸,“呀,还真是。”
伍桐的模样变化太大,头发褪成白金色,耳朵上坠着十字星的耳钉,穿着十字编织纹的小羊皮外套和破洞牛仔裤,如果他不喊她的名字,她是决计不会把眼前人联想到伍桐身上去的。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他问。
初禾笑应,“好呀。”
伍桐带初禾去了公司附近的连锁咖啡厅,两人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位上聊天。
还像从前一样,他去买两杯冰美式,她只用坐在一旁等。
初禾接过她的那一杯,自顾自地说起来,她心结一直未解,“你当时离开,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我想跟你道歉也联系不到你,有一次我借了崇灵的手机给你打,发现你把我们都拉黑了。我去过你租住的房子,发现你已经搬走了。”
伍桐看着窗外,“其实是我觉得没脸见你,不联系你是怕把你拖下水,炒cp收礼金这事我做得挺不地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初禾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咖啡杯的纸套,“我那个时候心思太乱,没有想过你去哪里弄到的钱——”
“不要提以前了,”伍桐说:“以前我们都为钱发愁,都为了未来发愁,现在都不用了,我们都在变好,初禾,这就够了。”
初禾侧过身来,看着伍桐,“不过,你现在好像是变帅了一点。”
“何止,”伍桐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的粉丝界面,冲初禾摇了摇,“转型当网红,赚得比以前多很多。”
初禾有些吃惊,“哇,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天啊,你有这么多粉丝,怎么做到的。”
“是,”伍桐也没藏着掖着,“被劝退后,遇到了启星蒋总的秘书,她说蒋总看到了我在运营社交媒体上的天赋,可以把我推荐到羽天,问我要不要来试试。我想是个机会,就来了。”
“蒋佑?”
“是,蒋佑,”伍桐顿了顿,“我也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在高层面前说了一句‘不要去找初禾,她什么都不知道’。”
混着冷凝在外壁的水珠,咖啡纸套已经被初禾抠得稀碎,她喉咙一滚,鸦睫颤抖。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他,”伍桐释然地笑笑,“所以怎么竞争也没有用,对方实在太强大了。”
初禾低下头,“你别这么说。”
“其实也要感谢他,”伍桐抿了口咖啡,“我知道只是他顺手的事,但却帮了我很多。”
初禾讷讷地应
:“是啊。”
蒋佑并不是坏人,也从未冷血到底,那些顺手的好意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却对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汹涌而至。
初禾想,如果他坏得透彻,或许她受伤会更少,或许她能容易抽身。可他没有。
越想着,头便垂得越低。
看初禾的反应,她应该不想谈论这个,伍桐便转移话题道:“我有时候也会看你的演出片段,进步很大,也挺羡慕你的,一直能坚持下来。有没有人撑腰是另一回事,好多人没有这样的毅力,干这行特别要吃苦,真的。”
窗外树影晃动,间隙处落下斑驳光影,像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坐公交车一起上班的路途风景。
不知怎么,初禾想起那一声声的加油,伍桐对她说过很多次的加油。
她记得那个时候,他对芭蕾的热爱比较起她来说,只多不少,他谈起剧本,谈起练习,谈起舞台谈起未来的时候,眼里发光。
他才不怕吃苦。
但现在他说:“能赚到钱就好。”
那个曾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终于宣之于口,初禾说:“我认识一位老师,他正在筹备新的舞团,过两个月有面试,你愿意来试一试吗?”
伍桐没有说话,手却不自觉地用力捏了捏咖啡杯,“不了……”他拒绝道。
“好的呀,没关系的,”她说。
初禾没有强求伍桐,只是在咖啡厅的方形餐巾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叶含知的名字、电话号码,和新剧团的地址,把纸巾塞到了伍桐的外套口袋里。
“为了防止你改变主意,”她眉眼温柔地笑笑,“或者你可以拿这张纸擤擤鼻涕。”
傍晚时分她和伍桐挥手告别,路旁银杏树的叶子黄灿灿,映着明亮的蓝天。伍桐踩着单车的身影逐渐遥远,变成一个模糊的小圆圈,她兴高采烈地对着空气大声问:“伍桐,我们以后再当搭档,好不好?”
她没听见,他在心里说:“好。”
家庭原因使然,初禾还是喜欢重逢和团圆,但她运气不好,亲情和爱情上都做不到这一点。但总体而言,她度过了美好的一天,解决了一些事,又遇到了一些人。
她很满足,也很庆幸。
但即便这一天这么美好,她还是要回到云瞻,面对一切。
站在房门前,她甚至深呼吸好几次,推开之后,菜肴香气扑鼻而来。
初禾只当是阿姨在厨房忙,没有在意,径直走去客卧换衣服,不料走到一半,就止住步子。
蒋佑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个锅铲,模样滑稽地从岛台后探半出个身子。
她昨天破碎的模样,到底还是让他生出几分于心不忍。他知道她好哄,也容易想通,他很喜欢初禾给他做饭时候的模样,于是如法炮制,想要讨好初禾。
她“噗嗤”一下,轻笑出了声。但是也没理会他,又往房里走。
“初禾,”蒋佑叫住她,主动开口,化冰,“昨天的事……”
“没事,”她的表情稀松平常,把他的话语通通堵了回去,“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情绪太激动,冷静下来觉得你的‘解决方案’很有道理,所有人都会满足开心,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真这么想?”这下轮到他不可置信。
初禾半侧过身子,点头,“嗯。不会有什么方案比这个更好。”
他放下锅铲,脱下围裙,走过来弯腰抱住了她,亲了亲她的面颊,以示安慰。
初禾环上他的脖子,动作柔软亲昵,但眼里很冷。
“我们以后不再吵架了,”他说:“我们和以前一样,好好的。”
一切都不会变,他心说。
蒋佑昨夜离开家之后,前所未有的孤寂包裹住了他。他于次日清晨往返,而初禾已经早早出了门。
他一直在等她回来,直到太阳渐渐落下。他在惴惴不安当中,度过了不怎么美好的一天。
“嗯,”初禾应,“我们以后不吵架了。”
因为他们没有以后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破镜!!!!(尖叫版)
第39章 破镜
似乎是一个规律的周期, 他们的关系总是在深冬时节因为从未解决过的旧疾恶化结冰,却又在初春消融缓和。
在新一年的春天里,蒋佑带初禾去壁球场, 手把手教她玩球;他带她去了她心心念念的画廊, 挑了新的装饰画;也带她见了一些朋友,出席了些重要商务场合,给她介绍了不少同行这辈子无法企及的资源。
他也会下厨,煲汤,在落雪时节和她窝在沙发里, 看一两部电影。
从前初禾对这些求而不得,现在得到了却感到不自在。蒋佑说过,一切都不会变,但他以前明明也不是这样,他在极力弥补,而她心知肚明。
他的世界很大, 形形色色,落叶飞花,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不同的方面, 偶尔冷酷, 偶尔圆滑,而好胜心上来了会像孩子一样顽固。
能够看到他不同的一面是件难得且幸福的事,她喜欢这样多面的蒋佑。只是太晚了, 因为她就要离开了。
也是在这个春天,初禾接到了《流火》将迎来最后一季巡演的通知。
这桩首发于三年前的原创小剧目,在改变初禾和伍桐未来走向的同时,也点燃了火爆的风潮,许多观众因它第一次走进剧院, 第一次知道这些芭蕾舞演员的名字。
而现在随着周期消退,上座率渐渐不如人意,舞团决定在这个周末完成最后一次演出,主演是初代A卡,而其余主演则受邀参加告别典礼。
当天早上,总监给初禾发了一段语音,“初禾,典礼结束后来趟我的办公室,今年的合同该续约了,有些调整我和你确认下。另外也要再谈谈新的剧目,看看你的想法。”
初禾没有回复,只是走向衣帽间,找到放在成衣袋里熨烫整齐的,品牌赞助的纯白色抹胸礼裙,踢掉拖鞋,半蹲下身,套上裙子。
蒋佑洗漱完毕走出浴室,听到了些外放的语音,随口问道:“今天要去续签合约?”
初禾正和背后拉链作斗争,闻言动作慢了半分,“嗯。”
他走进衣帽间,顺手帮她拉上了拉链,又顺手帮她戴好了珍珠项链。手掌划过她背后裸露的雪白肌肤,捏了捏她的肩,“等你签完,我们去吃西餐?”
蒋佑要作为资方在告别典礼上发言,商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绝佳的曝光机会,他会顺势宣布下个季度主推的剧目,女主演已经定好是初禾。
而她的头衔将会是苔丽丝舞团的首席。
他还没告诉她这个消息,但私以为她会很高兴。
“我有约,不能和你去吃饭了,”临近分开的时刻,她心情抑制不住沉重,“结束后你等我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典礼结束,我到你化妆间接你。”
“好。”
他还以为是惊喜,是要去约会,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给自己挑西装和腕表的时候,哼起了小曲。
但她不是去和他约会,她是要去和他说分手。
初禾在化妆台前磨蹭了很久,蒋佑准备完毕,就靠在门边等着她。
初禾化了好看的妆,亮晶晶的嘴唇间,衔这一根细细的发卡,两只手配合好,利落地盘了发。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小卷发棒,把前额留好的碎发卷成小卷,又把它们整理好,贴在额头上。
他有些看入了迷。
她的眼神从镜子的反射里和他的交汇,却好像被烫了一下般,收回视线避开与他对视。桌上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初禾垂眼扫过,一切尘埃落定。
“就好了,”她说:“穿好鞋子就能出发。”
“不着急,”他应,“再过半小时出门也绰绰有余。”
“不好让老李等太久。”
说着,初禾后背挺直,微微后仰,单手撑着椅子边缘,另一只手去够鞋子。
这条礼裙的腰间是一圈量身裁制的鱼骨,没有分毫余量,她的腿边搁了双一字带高跟鞋,细根儿十厘米,缎带系带款。
她微微弯腰却吃力
,手臂晃荡,够不着。
蒋佑轻声说:“我来。”说着就弯下腰,低着头,半跪着替她穿鞋。
他不太会系蝴蝶结,更遑论蹲下身替别人系,她这会儿却不催他了,静静地低着头看着他,心脏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发酸。多巧,现在他笨拙的一面她也见到了。
手边手机再次亮起,点亮了方才发来的几条信息,其中Yvonne发来的那条最简短。
——已办妥。
“怎么样?是不是这么系的?”
系好一只鞋,蒋佑握着初禾的脚踝,抬头看着她,眼角弯弯,像要讨要奖赏的小孩。
“嗯,还要再系紧一点,现在太松了,会摔跤。”
“这样呢?够紧吗?”
“勒得我脚腕疼……”
“这样呢?”
“还行,凑合吧——可以,就这样。”
“不能凑合。”
他格外耐心,不厌其烦地返工,每系好一次,就抬头看她,想要获得她的赞许。
“这样可以么?”
“可以了。”
“真的?”
“真的。”
她冲他笑。
一滴眼泪却落在他的手背上。
滚烫的-
一出剧目落幕,另一出剧目便会诞生,一波观众离开,另一波观众便会涌入,剧院里永远热闹,人来人往。
告别典礼过后,人群散去,各处庆祝,后台反倒冷清。
蒋佑和高层简单寒暄过后,便径直往后台走。他敲了敲初禾化妆间的门,那门半虚掩着,他直接推开,看到她没有卸妆,只是静静靠在单人沙发里,桌面一片整洁。
“合同签好了?”
“还没。”
蒋佑自觉拎着初禾的小手袋,十分自然地去牵她的手,“那我陪你一起去。方才宣布你是新的首席,看你呆呆的愣在原地,怎么,吓傻了?”
那一刻,她被人群中的欢呼声淹没,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簇拥着上了台,接过蒋佑递来的话筒,言不由衷地说了声,“唯有感谢。”
“先不去了,”她收回被他拉住的手,“我先带你去那个地方。”
“到底是哪里,神神秘秘的,”蒋佑心下松快,动作还是有些强势,一定要把初禾牵着。
她领着他,从后台员工通道,弯弯绕绕,路过一间又一间舞房,一间又一间器材室道具室,最后推开门,站定在一个小歌剧厅的舞台上。
地板被无数舞鞋足尖划出了浅灰色的划痕,呈现出年岁和痕迹;原本鲜艳的丝绒幕布,近看也泛旧蒙尘。
认识她之后,他看过很多场演出,但从没从她的角度看过剧院和观众席,觉得很新奇。他们聚少离多,这样的独处时刻让他心头浮出一种奇妙感觉。
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她站在一个定点,顶光灯照耀,在她四周打下清冷的弧光,“这阵子我们都挺忙,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仔细考虑过了,苔丽丝的合约到期我不打算续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蒋佑没有作声,耐着性子,等她说下去。
他知道,初禾一直都不安于现状,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但他总能把她说动,把她引到正确的路上。
“你还记得这里吗?”
蒋佑愣了愣,环顾四周,他确实不太记得了。
初禾指了指地上的印记,女主角出场时站的位置,“不记得也没关系,《流火》的首演就是在这个厅,没有《流火》,没有你,我的路不会走得这么顺利。一直欠你一句谢谢,真的,真心实意。”
他想起那时他因为她看向伍桐的眼神太暧昧,所以生闷气,和她冷战了一段时间,甚至想直接和她分手。
直到她来启星找他,听秘书说她在楼下孤零零地等他,他一下子就后悔了,生平第一次在会议上走神,没有听完议题就摁电梯下楼去追她。
这都过了多久了……早就超过自己和她约好的所谓期限了。
初禾看向她帮他换到的池座方位,“那天首演你没有来,你不知道演了什么,但这个剧本特别像我们,两个世界的人,灵魂明明谈不上又多契合但就是离不开对方,或者说……是我单方面离不开你。”
初禾顿了顿,继续,“我很爱跳舞,踏上舞台就好像进入真空,但特别奇怪跳这舞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你不知道其实伍桐的眼睛有一点像你,走神的时候我甚至会把他当作你。”
他打断她:“那天我来了。”
“……请你不要打断我,”初禾极力遏制住颤抖的言语,“这些话我准备了很久打了很多遍腹稿求你,让我说完。”
“你是事业有成的男人,你有很大的世界,我没有,我的世界小得要命,除了跳舞就是你。”
她止住话,戛然而止,冲他笑了笑。
“现在我要走出去。”
蒋佑,我知道,在你看来即便走到今天我依旧不值一提,我们的关系或许都谈不上分手,但今天我单方面宣布我和你分手。
蒋佑,再见了,我一直都知道尤珑的存在,我甚至刻意装作不在意,不吃醋,很体贴,很懂事,但我却是在想能不能找个机会把你们拆散,我太虚伪了,又太可笑了,我瞧不起自己。
就这样。
蒋佑,我们就这样。
到此为止。
第40章 破镜
争吵, 剖析,告白,回心转意。
蒋佑总认为这是既定流程。
初禾的话或多或少刺痛了他, 但仅仅是皮外伤, 他做过的决定不会改变,需要改变的是初禾,而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学会双赢多赢的原则。
爱情不是他追求的某一目标,更不应该成为她追求的终极目标。
蒋佑想, 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和好如初。所以他并未挽留,只是冷淡地问:“初禾,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
她没有回答,执拗地低着头不去看他。她从他手中扯过自己的小手包,转身沿着舞台侧边的小台阶走下去,穿过观众席的上行台阶, 顺着地面上铺着的红色绒布地毯的方向,往厅外方向走。
蒋佑目送初禾的背影,像一粒纯白的雪花消融在茫茫黑夜。他正准备走, 转身之时眼神扫到观众席。
那场首演, 他虽然在剧院外被后援会闹得挺不爽,想离开,却还是顺着人潮, 拿着票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位置隐匿在池座的阴影里,却能很好地看到女主演的动作和表情,他想她给他换票时应该是费了些心思,看的时候也的确为她感到高兴和骄傲。
要不是中场休息时,听到邻座讨论, “诀别吻双人舞会不会真的亲啊?”,他想自己一定会看到最后。
可他不想看到那一幕,或者说是他有些逃避,不管是不是真的亲都不想看,于是在那一幕到来之前,提前离席。
从她的角度看向观众席,原来是这样的视野,灯光亮起时,可以看得很清楚,一个空落落的突兀的红色座椅。
他忽然想开口叫住初禾,让她等等,但只听到侧门“咚”一下重重关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小歌剧厅里形成回音。
他想迈步去追,却又搁不下这个脸。傲慢天性使然,他没有低头的习惯。
回程路上,老李问:“初禾小姐没和您一起么,她今天穿的那鞋,鞋跟太细太高了,简直摇摇欲坠,没车不太好走。”
蒋佑兴致不高,但还是回应了老李的关切,“她有事。”
“噢,”老李问:“那要不要我去接她?”
蒋佑顿了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台阶,“你自己问她。”
老李把蒋佑送到云瞻,拿出手机想给初禾打电话,却发现她给自己发了两条微信。
初禾感谢老李这几年对自己的照顾。
她说话不含混:我和蒋佑分开了,以后不会再回来。
他们常吵架,大大小小的矛盾闹了不知道多少次。老李以为还似以往,便
劝道:初禾小姐,相处吵架是难免的,你们要多多沟通。
初禾给他回复了一个笑脸。
老李思来想去,还是给初禾打了个电话,问:“您就算不回去,也得用车,要不还是我来接……?”
初禾语气倒还算轻松,“不用啦,我有车。”
老李有些纳闷,这事从没听他们提过。
秘书小姐则告诉老李,“初禾小姐也给我发消息了,而且舞团总监刚跟我打电话,问她不续约的事,蒋总是什么想法。再照你这么说,我想他们这次应该是真的分手了。”
只有蒋佑不这么想。
回到家,推开卧室门,他看到她的梳妆台上仍摆着乱糟糟的化妆品,早晨她刚刚才用过的卷发棒还没来得及收,衣帽间里是换礼服裙时踢掉的拖鞋。
打开的三层首饰盒里,满满当当,全是他送她的项链、耳环和戒指。
初禾不喜欢阿姨动她的小玩意,总是自己潦草地收拾,但阿姨会给他们铺被子,枕头上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淡淡香味。
一切照旧。
蒋佑悬浮空中的心,一下子就落下来了,他知道她会回来的,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想明白。
但这夜他还是等了她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就朝门口看,有好几次都幻听,好像听到门口有高跟鞋的点地声,又好像听到指纹锁“叮”一下确认的声音。
但其实没有,一切都是他的想象。这夜他只睡了一会儿,睡得也不太踏实,原来只睡一个人的卧房这么空。
老李来接他去公司,发觉他黑眼圈很重。
在车上,他忽然问:“昨晚你去接初禾了么。”
其实这问题挺没逻辑的,要是老李去接了,她肯定也就回来了。
“没呢,”老李抿抿嘴唇,不敢告诉他实话,“初禾小姐说不用接。”
“她自己不好意思提要求,你要多问几遍,”蒋佑淡淡道。
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
老李只要硬着头皮说:“好,我下次注意。”
“嗯,”蒋佑嘱咐道:“你今天也问问。”
老李到底是在蒋佑手下干活,初禾不想让他为难,便给蒋佑发了条微信。
手机屏幕亮起,信息来自“初禾”,蒋佑立刻点开来看。
但只是一句简单的,以后不用劳烦老李来接我。
他刚想回复,却发现她换了头像,没再用自己给她拍的那一张,点进朋友圈页面,等待他的是一条浅灰色的横杠。
蒋佑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很快就被证实。
刚发出的“别置气了”四个字前面,是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软件文字提示,消息发出,却被对方拒收了。
他终于忍不住给初禾拨过去电话,可电话也被拉黑了,拨不通。
就这么过了整整两天,卧室的化妆台上,还保留着她离开的样子,太乱了,七零八落,乱得阿姨都有些看不过去。
她趁蒋佑在家,问:“初禾小姐不在家,那化妆台上的东西……我是不是需要收一收。”
“她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蒋佑问:“比如,她为什么不在家。”
阿姨欲言又止,一副为难表情,蒋佑淡淡扫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就是,就是我看这乱了好几天,但也没见着她人,就打电话去问,”阿姨很紧张,手指用力,攥了攥围裙,“她说您,她说您们分手了,这些东西她不要了,但还能用,让我拿走。”
“她只是在置气,过几天就会回来,”蒋佑摆摆手,“先放在那里吧。”
阿姨提醒道:“您不太用这些,可能不知道,有些盖子不盖上,时间久了里面的膏体是会干的,干了就用不了了,我去把盖子拧紧吧。”
“时间久了”四个字好像触发了蒋佑的逆鳞,他有些不耐地重复道:“她很快就回来了。”
见他气压不对,阿姨不再作声,走去客卧里收拾忙活,透过客卧的门,看到他走回了主卧,带上了房门。
蒋佑拧好那些膏体的盖子,精致的小瓶子在他手心里像小孩子的玩具。他想起他的手包裹住她的手的时候,小小的手很柔软,在他的掌心里像一团小包子。
周围人的话语,或多或少都在暗示着他,初禾走了,走得彻底,这让他心里有点哽。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放下身段去哄哄她。而当即最要紧的事,是去找到初禾的人。
她在海城孤身一人,近来却总不着家,整宿整宿地不回来。稍一思索不难知道,她在卢唯唯家借住,蒋佑打算去趟卢唯唯家,把她接回来。
换好衣服走到玄关,刚拉开门,阿姨叫住了他。
她说:“蒋先生,我在客卧衣柜里收出来一块玉,包装发票都还在,买了一段时间了,还挺贵。”
“什么玉?”他着急出门,“你先放桌上,我回来看。”说着重重甩上了门,急匆匆地离开。
蒋佑极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却在卢唯唯那里扑了个空。
她拉开门,看到来者何人时表情有点僵,态度也不算太好,问他:“蒋总,您有何贵干。”
“我来接初禾,”他上一次也是因为这事来敲她的门,说的是同样的话。
卢唯唯却说:“初禾不在这里。”
“不可能,”蒋佑的腿迈进大门,“她肯定在这里。”
他太强势急躁,卢唯唯只好侧过身,给他让了条路,让他自己进去“搜”。
他拧动门把手,推开客卧的门,本以为会看到初禾缩在被窝里安稳睡着,不料迎接他的却是几乎堆满了房间的婴儿用品。
很显然,这里太过拥挤,没地儿下脚,不会有任何人居住。
蒋佑又去看书房,除了书桌和书柜,空闲的地方是一辆婴儿车和婴儿座椅。
“这些都是初禾买给我的,”卢唯唯的声音很冷,“但她本人确实不在这里。”
“她在哪里,”他的声音有点抖,“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
卢唯唯没有回答蒋佑的问题,“三年前我和我老公恋爱,这几年我们领证、办婚礼、买房子、装修,搬家,前几天查出来怀孕,很快就要进入新阶段。”
蒋佑屏息,看着卢唯唯,没有说话。
“你没见过也不认识以前的初禾,”卢唯唯继续道:“她爸妈很早过世,她小时候过得很苦,她很期待自己能有一个家,比任何人都期待,但是这三年你也看到了,她过得实在算不上幸福。”
“她一直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只要事业成功就是幸福,但我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在逃避,因为爱错了人,而那个人给不了她任何结果,”卢唯唯勾唇,挑衅而僭越,“但其实谁都知道,给不给得了只是一个态度问题。”
“我会跟她好好谈谈,我有做得欠妥的地方,我会改,”蒋佑依旧结果导向,“但你得先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才能跟她谈。”
“您放过她吧,如果不是因为您耽误了她好几年,她或许已经拥有了一个家,”卢唯唯很不客气地送客,“您想看她在不在我家,现在您亲眼看到了,她不在这里,您请回吧。”
临关门的时刻,他听到卢唯唯的声音很讽刺。
——“噢对了,初禾让我转告您,祝您未来订婚新婚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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