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才(修了下格式) 自中原……


    自中原士族衣冠南渡, 扬州便成为京畿。


    尽管江南这二百年动荡不安,接连改换朝代,扬州的地位始终未有动摇。


    扬州共领八郡, 左寓所治丹阳郡正是其中之一。


    左寓在军中时, 就十分擅长调配资源。如今作为丹阳长官, 通过发放粮食和以工代赈,暂时稳住了丹阳形势。


    正常情况下,左寓治灾有功,崔衍昭作为领导, 是该对其进行表彰嘉奖。但是左寓是王适安的亲信,想想以前和王世安亲信的接触,带来的结果都不太好,还破坏了王适安小团体内部的团结。


    被动接触效果都那么惨烈,所以更不能主动接触。


    不然王适安都没有能信任的人了。


    别人都是当上皇帝了才变身孤家寡人, 王适安还没当上, 在他的迫害下就要当孤家寡人了。


    想想挺可怕的。


    顾及到王适安的未来,崔衍昭这次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地围观,为了充分避嫌,微笑的弧度也几不可见。


    左寓陈述情况的时候,感觉陛下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淡漠, 令人很不习惯。


    结合陛下殊美的容貌, 如今看上去更似庙宇中俯瞰众生的神像。


    回想以前见面时都是温柔可亲,现在却充满了距离感。


    思前想后, 陛下态度变化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可能——陛下觉得他的存在影响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


    左寓心想,他和大将军如兄弟一般,陛下完全是多心了。


    但是自古以来君心难测,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走上错误道路的后果:


    把大将军放心上,陛下把他放牢里;


    把陛下放心上,陛下把他放宫里。


    前者他肯定是不考虑的,后者也不是很想考虑。


    在爆棚的求生欲下,左寓很快地陈述了情况,不拖延任何一点时间。看起来像是想早点把人送走。


    崔衍昭隐约感觉左寓不太欢迎他。


    他狐疑地看了看左寓,又敛下情绪。


    左寓感受到崔衍昭的目光更加冷淡了。


    难道他故意疏远的表现,反而弄巧成拙,让陛下怀疑起了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吗?


    这可不兴怀疑啊!


    澄清,必须澄清!


    虽然直说出来会有些尴尬,但为了大将军的大业,牺牲一点没什么的。


    他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崔衍昭通过左寓坚定的眼神,确定了左寓就是要对他说话。


    虽然出于前车之鉴不太想搭理,但左寓都已经要求,他也不能强行给人封口。


    崔衍昭礼貌且不含感情地微笑:“爱卿直说。”


    左寓:“陛下,臣与大将军如兄弟一般,绝无半点私情!”


    然后比了个发誓的手势,“臣以左氏一族起誓,若臣有半句虚言,全族永无出头之日!”


    说完目光灼灼,非常坚定地看着崔衍昭。


    崔衍昭下意识看向王适安。


    他完全没想到左寓会忽然发誓,而且声音还那么大,表情还那么坚定,像是在说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王适安的脸已经黑了。


    王适安离席,拖拽起还处在大义凛然状态中的左寓就往门外走。


    过了片刻,王适安和灰头土脸的左寓一同进门。


    左寓脸上身上全是土,很是狼狈。


    不等崔衍昭出口关心,左寓恭恭敬敬道:“臣有罪,不该在陛下面前妄语。”


    崔衍昭:“……”


    忽然就变得好正常了。


    他望了望左寓身上的鞋印,大概知道左寓刚才经历了什么。


    虽然觉得也不至于如此,但看到左寓说话正常,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安慰道:“爱卿身负重担,有出格之举实属正常。只是以后要记得劳逸结合。”


    左寓也松一口气。


    他很清楚,如果陛下不愿意揭过刚才他大放厥词的事,大将军肯定不会放过他。


    虽然他扛得住打,但不代表刚才被大将军教训后,还想再经历第二次。


    *


    丹阳郡的状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没有看下去的必要。


    崔衍昭去了邻近的吴郡。


    吴郡经济繁荣,人口众多,崔衍昭看过户部的造册记录,吴郡人口达四十二万,占了江南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有余。


    要知道整个江南的人口加起来也就四百万而已。


    在崔衍昭的设想里,吴郡地界可能没有丹阳那么平静,但秩序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一入城,他就看到了道旁乞讨的灾民。


    这些人精神萎靡,但见着人来,都撑起精神,伸出双手讨要粮食。


    崔衍昭带是带了,数目不多,但救济一部分人是够的,可他也知道直接给只会引起哄抢,到最后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好是交给赈灾的机构,由机构进行分配。


    道路边的灾民望不见头,场面触目惊心,崔衍昭努力地想了很多哄抢踩踏案例,才没有冲动地当着一众灾民的面把马背上粮袋打开。


    进城的不光是他和王适安两个人,还有几十的甲士护卫,所以灾民也不敢冲上来。


    崔衍昭做心理斗争时,王适安道:“吴郡长官能力有所欠缺。”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说话太委婉了。


    吴郡这样的繁荣城市,不至于一场水灾就到灾民遍地的程度,而且现在霖雨早已经结束,按理来说人们都该回去从事劳动了,而不是躺在街边乞讨。


    崔衍昭自言自语琢磨着:“应该先筹款,呃,不对,钱根本没有太大用处……”


    江南政局不稳,朝代更换频繁,每一朝都铸造新钱,有些皇帝为了敛财充实私库,选择以铁铸钱。


    铁矿远比铜矿要多,铁币仿造起来成本更低。以至于民间仿造钱币成风,钱币流通量远大于发行量,官钱直接失去权威。


    经过几番折磨,民间交易货物都不用官钱了,直接退回了以物易物的模式。


    哪怕养父登基后换了新钱币,民间还是不愿意使用,大部分地区继续以物易物。


    要不是官府收税的时候有些类目的税必须用钱币交,都不会有人再使用钱币了。


    货币的信用崩塌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要恢复货币的公信力,想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那个时候他肯定已经退位了……也可能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崔衍昭到了吴郡太守的府邸。


    是以王适安的名义拜访的。


    皇帝突然出现在大臣的家门口,对大臣来说有点像鬼故事。


    守在门外的人一听是大将军到来,当即打开了门,并遣人向太守通报。


    几乎是片刻间,吴郡太守潇潇洒洒地前来迎接。


    太守峨冠博带,看上去很是潇洒:“不知大将军造访,有失远迎。”


    对着太守,王适安笑也不笑,大马金刀地走在太守前方。


    吴郡太守名叫萧均,从小就享有才名。


    长大以后被推举入仕,成了吴郡太守后,萧均更有空间发挥他的机智。


    他定期给每家每户发放一只河蚌,一年之后,就每家每户收取珍珠。


    理由是河蚌会生珍珠。


    每年下来都能赚一笔钱,同僚听闻,无一不佩服他的奇思妙想。


    王适安态度冷淡:“吴郡向来繁荣,我心向往之,但是今日到访,却发现道上饿殍遍地。”


    见王适安不快,萧均心里很不舒服。王适安出身贫寒,连郡望都没有,远不及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出身高贵。


    他如今亲自相迎,王适安居然是这种冷淡的态度。


    只是王适安终究位高权重。


    萧均克制心里的不满,思索起王适安不快的原因,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外面乞讨的人太多,让王适安不舒服。


    但这和他又没关系。


    他是世家子弟,只需要谈论玄学就好。经纶治世这种庸俗的事情,只会影响他的纯洁性。


    他道:“外头脏乱,大将军可在府中下榻。”


    崔衍昭:“……”王适安话里的重点也不是外头脏乱啊。


    他想,如果萧均是学生的话,上学期间大概会伤害到很多个语文老师吧。


    王适安眉头拧起,语气平静地询问:“你可知太守的职责是什么?”


    萧均眨巴完全没有被官场污染过,因此分外清澈的眼睛,回答道:“不知。”


    王适安:“吴郡户数和人口数各有多少?”


    萧均还是说不知道。


    王适安:“此次水患可有人伤亡?”


    大概是王适安的三连问总算让萧均有了点紧迫感,萧均神色变得严肃,作出沉思的姿态。


    崔衍昭本来都不想听下去了,看见萧均这么严肃,也不由地期待起来。


    许久过后——


    “未知生,焉知死?”


    萧均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


    气氛忽然进入一个玄奥神秘的境界。


    王适安眼神变得冰冷,看萧均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崔衍昭能理解王适安的心情,他和别人谈实务,别人和他谈哲学,就算换成他也受不了。


    萧均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也别想继续做吴郡太守了。


    崔衍昭心想,也许不让萧均做太守反而是保护他,因为做官可能会被王适安杀掉。


    他知道最近死在王适安手下的官员并不少,而王适安都有合理理由。


    萧均这种情况,肯定还在其他地方存在。


    世家坐大,自然是推荐自己家族的人,而因为玄学之风的流行,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的逼迫,不用挣扎温饱的那些人就开始寻求精神世界的慰藉。


    他们讨厌俗物,于是思想完完全全地脱离实际。


    这其中有个人的原因,但最大的还是时代的原因。


    崔衍昭反思了一会时代,忽然听到一阵阵的惊呼声,回过神,发现萧均已经躺倒在地,紧闭着眼,生死不知。


    崔衍昭大惊。


    王适安:“他不通事务,醒着也没用,臣便打晕了他。”


    崔衍昭怕鬼,在崔衍昭面前,他会尽力克制着不杀人。


    但综合萧均的各项事迹来看,萧均还是死了更省心,他动手还是会动,只是不在现在。


    崔衍昭这时也发现萧均还有呼吸,道:“朕知道了。”


    王适安完全没有管被打晕的萧均,向那些探头观望,不敢靠近的府中下人询问:“书房在何处?”


    众人都知道王适安的身份,完全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给带了路。


    对于躺在地上的萧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路过的时候绕过去,不踩到萧均。


    记载吴郡各县情况的造册表就在书房。


    王适安翻看着总表,又与另外单独的进行比对,最后道:“以吴郡库中存粮,支持三年都没有问题。”


    崔衍昭想到进城时看到的饿殍。


    如果他运气差些,他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想到这个可能,他从进城就没好过的心情更加沉重。


    对萧均来说,开仓济民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但萧均就是不说,可见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民众死活。


    虽然说是时代原因,但身为皇帝,他觉得其实他的责任也不在小。


    要是他能表现出魄力,大刀阔斧改革,把现代的知识一股脑全部用出来,说不定大家的生活都能好一点。


    虽然也有可能还没开始就死得很惨烈,但是不试试也不知道结果。


    ……


    崔衍昭心里各种念头盘旋了一遍,最后觉得他还是不太想改变现状。


    就这样挺好的,而且有王适安处理,事情不一定会糟糕到过分的地步。


    王适安清点完册表,派人去通知邻近属县的长官。


    崔衍昭等王适安暂时闲下来,道:“大将军,朕意欲免除此次受灾郡县一年赋税,大将军认为是否可行?”


    他收到过奏章,说是因为赋税严重,百姓现在地不敢开垦,树不敢施肥。


    当前朝廷的赋税制度是对每家每户进行评定户等,依户等征税,户等高的税率也高。


    目前官方税率是十五分之一,比之两汉全盛时期实行过的二十税一、三十税一高了一些,但比之其他时期,已经算是很低的税率了。


    崔衍昭当时看到那份说赋税严重的奏章,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像这种基层治理并不高效的古代,常常会出现各种官方税收之外的赋税。


    一户人,国家收一次税,地方收一次税,世家再收一次税,几乎就要被剥削干净了。


    而且因为基层官吏的素质道德水平问题,评定户等不一定公正。


    把贫困户评定成顶格交税的一等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


    这个国家面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复杂了。


    崔衍昭当然也不是刚穿越过来就想好了摆烂,他也是梦想过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


    但是意识到这些来由复杂,出现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问题之后,崔衍昭就只想摆烂了。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也无法下手。


    整个国家就是一团钢丝球,还没理出头绪呢,恐怕手就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


    而且他又不是政治家,只是相比古人站得更高,知道一些古人受时代局限所不知道的知识而已。


    贸然进行治理,没有成效也不算最坏的结果,最致命的是让还能运行下去的社会直接崩溃,整个社会走到秩序崩坏、易子而食的地步。


    想清楚可能的风险后,崔衍昭就决定安心摆烂了,他能做的就是把江山顺利交给下一个有野心也有能力做皇帝的人。


    听到崔衍昭的询问后,王适安思考了一下,道:“不交赋税向来是世家的特权,陛下贸然恩准百姓也享有此种特权,诸卿未必答应。”


    闻言,崔衍昭十分自闭,“是啊,他们占着最多的财富,却是承担义务最少的。”


    看崔衍昭一下子变得低落,王适安靠得近了些,轻声道:“若陛下坚持,臣尽全力支持陛下。”


    崔衍昭:“算了,还是直接从世家那里要钱发给百姓更现实。”


    他觉得他比较擅长从世家那里要钱。


    虽然主要还是他作为皇帝,世家考虑到他的尊严,怎么着都会给。


    王适安看崔衍昭思考得认真,和以前大不相同,本来因为处理水患而紧绷着的情绪都不由松动。


    “陛下打算如何从世家手里要钱?”


    崔衍昭斩钉截铁:“就说朕立大将军为后,不日举行立后大典,让他们参与典礼,一个个全都过来交礼钱,谁都别想逃。”


    说是说爽了,但说完反应过来就觉得很心虚。


    这其实只是天马行空的一个想法。


    而且他心里早就猜王适安要求做皇后只是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荣誉称号,并不是真的要给他当皇后。


    ……当了皇后都不方便受禅了,历史上哪有禅位禅让给自己老婆的?


    听他说完,王适安先是沉默,之后忽然笑出声。


    王适安道:“此计可行。”


    没想到王适安还真的会配合着鼓励他,崔衍昭愣了一下,尴尬道:“朕是需要钱,但也不用大将军牺牲到这个地步。”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挺感动的,虽然王适安和他之间是利益矛盾深了点,到最后说不定真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至少在现在,王适安从来都是支持他的想法,没对他的不切实际冷嘲热讽。


    崔衍昭:“朕再想想,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从他们那里要到钱粮。”


    他想伸手撑起头,好更进入状态地思考,但手刚一动,就被王适安牢牢握住。


    王适安深深看着他:“陛下刚才的想法就是极好的,没有更好的了。”


    崔衍昭的心忽然跳了一下,竟然出现了一种王适安喜欢他,真心实意想要当他皇后的错觉。


    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摇头拒绝:“这个真的不行。”


    立后大典之后,王适安就是登记造册的皇后了。


    到时候禅位都不好禅了。


    崔衍昭忍不住发散了下思维:


    大将军——皇后——皇帝。


    好怪的晋升路径。


    不行,绝对不行。


    第72章 天师道 崔衍昭拒绝得很快,心……


    崔衍昭拒绝得很快, 心虚得同样快。


    他瞥见王适安骤然冷下来的神色,又想假装没注意到。


    但刚低下头,王适安就冷哼一声。


    崔衍昭瞬间心虚:“朕……”


    想解释的时候, 他忽然又觉得不对。


    不给王适安立后完全是为了王适安好, 他没有心虚的必要啊。


    崔衍昭闭上嘴, 开始思考王适安要求立后的深层原因。


    总不至于是觉得和他睡过就必须要给他当皇后。


    王适安也不像这么传统的人。


    崔衍昭想了又想,期间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冷。


    “大将军……”危机感越来越强,崔衍昭来不及深想,下意识地开口, “大将军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一出,王适安显然顿住。


    王适安本来是当即就要回答的,但转瞬便想明白,崔衍昭这样问,一定是对答案十拿九稳, 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这在崔衍昭面前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说出他的想法, 也正好警告崔衍昭断了以后纳新人的想法,但……


    王适安忽然想起来,崔衍昭到现在,还没主动对他说过喜欢之类的话。


    平常也就算了,他可以顾惜崔衍昭的矜持,但床榻间也连句情话都不说就过分了。


    而且崔衍昭在那种时候总是乖巧得动人, 让他顾不上盘问。


    ……王适安一时控制不住, 想到了些不合时宜的场景,有些心猿意马。


    下次在床上时, 一定要把崔衍昭的心意盘问清楚。


    想清这些,王适安身上的冷锐气质渐渐褪去,他按住崔衍昭的手, 没直接承认,而是紧盯崔衍昭道:“臣有没有喜欢的人,陛下心里应该明白。”


    被这么牢牢地看着,崔衍昭脸有点发烫。


    不过还好他早已经理顺了思路,顺杆子对王适安道:“朕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


    看王适安没有反驳,而是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崔衍昭摊牌:“朕想把皇位让给大将军。”


    崔衍昭说得很诚恳,很希望王适安能够相信自己。


    这样就能多个盟友了,他和王适安双份努力,篡位进度都能更快些。


    但是他的期待还是变成了泡影。


    王适安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谨慎地问道:


    “陛下是在试探臣?”


    王适安只信崔衍昭喜欢自己,要不然之前在东殿时也不会主动提及要将江山分他一半。


    但对于崔衍昭真的要把皇位让出来,王适安是一点也不会相信。


    为了皇位,多少人手足相残,不惜杀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就连他也放不下那万人之上的宝座。


    崔衍昭怎么可能舍得让出来?


    王适安当即便想到崔衍昭是在试探。


    不过崔衍昭居然会试探了,看来最近读了不少书。


    看来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要给他们的孩子做榜样。


    想到这点,王适安心中颇觉满意,但又觉得崔衍昭这样刻意试探,他不该表现得欣喜,忍下翘起的唇角。


    崔衍昭看王适安皱眉,对他这句话很警惕的样子,不由沉默。


    好吧,王适安不信,看来他们之间的信任程度并不高。


    经过这一插曲,立后典礼的事暂时也不好再提了。


    天色渐黑,被王适安叫到的官员都纷纷到来。


    看到和王适安站一块的崔衍昭,结合崔衍昭殊美动人的外貌,不少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崔衍昭的身份。


    大将军来就来吧,怎么还把陛下带出来了?


    许多人立刻就想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武旧事。


    王适安带着陛下,一定是要让建康的那些公卿们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只可怜陛下本该在建康宫里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现在居然被带出来东奔西跑。


    上次北伐也是,王适安自己打就行了,结果为了政治目的还要把陛下带去血腥的战场上。


    唉,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酷、这么黑暗。


    众人神色各异。


    王适安拿起一封书简,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沉闷的一声响立刻令众人回神。


    其中娄县令反应比较快,当即就善解人意地开口:“大将军传来我等,可是要询问诸县的情况?”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等王适安回应,他立刻道:“有一桩事,臣正要禀告大将军。”


    说着还专门往崔衍昭方向看了一眼。


    ……陛下没有一点反应,就像听不出大将军在越俎代庖。


    或许是真听不懂,也或许是迫于大将军威势不敢懂。


    崔衍昭被娄县令同情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回望过去,对方却急匆匆低下头,道:“近日在娄县出现一伙流民,以天师道的名义聚众占田。臣已派人前去逮捕,但收效甚微,臣在此请大将军出马。”


    听到天师道三个字,崔衍昭微怔。


    乱世中,人都偏向于追求心理慰藉,所以宗教盛行。而天师道在江南和北方都有许多人信奉。


    虞堪之的名字就与天师道有关。


    基本上名里带“之”字的,家中至少有长辈信奉天师道。


    能用天师道名义的,应当不是一般人。


    崔衍昭表面没反应,心里怀疑了一下这是不是针对外戚的政治斗争。


    王适安没有答应娄县令的请求,而是道:“出现流民,应当是你这府君的责任。”


    听王适安这么说,娄县令身子一抖,不敢多言。


    娄县令再无要禀告的情况,王适安示意他退到一边,对其他人道:“你们都把管辖地域的情况如实道明。”


    众人战战兢兢陈述时,崔衍昭坐在一边旁听。


    他全程神色没有变过,有些官员偷偷观察他,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等这些赶来的官员述职结束,天已经很晚了。


    有人道:“今日与大将军一会,臣受益匪浅,这就先告退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告辞想要离开。


    只是他们刚刚转身面对门口,王适安一招手,原本守在门外的士兵齐刷刷堵在了门口。


    “大将军!这,这这是何意?”看到门被士兵堵住,有人开始紧张了。


    王适安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严肃冷漠,“我尚有事需要确认,诸位就在附近驿站住下,如何?”


    王适安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王适安是根本不信他们刚才说出来的内容,所以才说需要确认。


    既然不信任,又何必把他们叫来?


    最重要的是他们中有的为了避免被王适安揪着为难,陈述的时候还在一些方面进行了小小的艺术加工。


    万一王适安借此发难……


    想到王适安最近疯狂排除异己,大开杀戒的名声,他们不由地慌了。


    “陛下!你可要为臣做主啊!”有人越想越害怕,顾不得许多,瑟瑟发抖地看向崔衍昭,叫出了崔衍昭的身份。


    这一举动像是提醒到了其他人,一下子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崔衍昭身上。


    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渴望。


    崔衍昭不能再当透明人了。


    “……”他沉默了一下,在万众瞩目中道:“大将军这样做,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


    他同样不信任这些人。


    而且他们可能对他有着误解,觉得他能轻易改变王适安的决定。


    他知道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崔衍昭无情拒绝,这下轮到其他人沉默了。


    王适安轻笑,抬手道:“诸公,请。”


    众人极不情愿地被士兵包围着往外走。


    “哼,我就知道,不管大将军说什么,在陛下听来都是对的。”


    一道虽然很小声,但在静夜里还是很明显的声音突然响起。


    “别说了!陛下已经被迷惑了!你以为说出来就能唤醒陛下吗?”另一个声音悲愤道。


    尽管他们很悲愤,却还是被挟制着越走越远。


    崔衍昭把这短暂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为着两人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被这样当面造谣,王适安肯定不高兴。


    崔衍昭看向王适安,正准备让王适安冷静,却发现王适安嘴角扬起,似乎很愉快的样子。


    与他目光相触,王适安面上的愉快更加明显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么开心。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的想法好难懂。


    王适安道:“得陛下如此信任,臣荣幸之至。”


    崔衍昭以前都没发现王适安这么容易满足。


    他默然地望着王适安,望了一会,王适安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崔衍昭心里一惊,忙道:“我们现在讨论下天师道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果咩那塞久等了。


    最近三次元非常不幸所以一直找不到码字状态qaq,会尽快调整的。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73章 都是反贼 娄县。 ……


    娄县。


    天气恢复晴朗后, 田埂已褪去大部分潮湿的水汽,但因霖雨而发霉的庄稼却是已经无法可救。


    从吴县到娄县有一段距离,崔衍昭赶了整整一天才到娄县县城。


    在路程中, 他发现了一个盲区:


    吴郡范围并不小, 各县长官能在收到通知后立刻前来, 结合这个时期官员以务实为耻的普遍作风,只能说明他们很可能平时都不在任上,而是在作为吴郡治所的吴县或吴县附近潇洒。


    享有特权却不务正业,也难怪王适安对他们看不上眼。


    崔衍昭这次是独自行动, 他趁王适安夜间有事出去时,留了一张纸条,从太守府征用了一匹马,也出去了。


    天师道涉及外戚,现在宫里没有妃子, 唯一的外戚也就太后娘家。


    养父都把帝位给他了, 他理当要照顾好太后,决不能给别人借题发挥,把太后牵涉进去的机会。


    而他又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当下只能亲自调查。


    崔衍昭下马,步行到田埂边,牵起蔫了吧唧的叶片, 摸了摸表面, 确认已经没救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生活主要来源都是地里的收成,极度依赖自然条件, 一旦出现个灾害影响作物收成,整个家庭的经济就崩塌了。


    一开始可以靠去邸舍借债度日,但那可是高利贷。普通人陷入高利贷的罗网之中, 很快就会失去作为抵押的生产资料,没了做自耕农的资格,沦为富户的附属或者流民。


    迫于眼前的现实,崔衍昭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原来的观念不由动摇。


    这样一个败坏到了极点的社会,的确无比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可是想想到现在也不过过去十年的前朝暴乱,从寿阳席卷至建康,又牵涉到两广地区。


    那场暴乱造成的伤害很大,在暴乱高峰期,就连建康周边都沦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建康宫中也饿死了不少贵族。


    如果不是养父扫清其他势力,江南到现在可能还是混战状态,连表面的安稳都没有。


    在大概率的秩序崩坏和摇摇欲坠的平稳现象之间,真的很难作出选择啊。


    他沿着田埂走下去,最后得出结论,这边田里的庄稼是彻底没救了。


    其他遭遇水患的城镇恐怕也是一样。


    崔衍昭想,至少对遭遇水患的城镇免税是必行之举。哪怕世家反对,也非做不可。


    只是想到回建康后要开始安抚世家,以免他们从中作梗让政策落实不下去,崔衍昭还是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正深沉地思考着,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在往他的方向极速奔来。


    崔衍昭猝不及防被来人按住肩膀。


    崔衍昭:“?”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转头,正好与来人对视。


    对方看到他的脸,稍微地怔忪了片刻,很快从袖里抽出一把刀,威胁道:“把你的外衣换给我,不然休怪——”


    不等说完后面的威胁之语,崔衍昭立刻开始解衣服。


    来人一开始还以为崔衍昭是要反击,手里的刀都推进了一些,发现崔衍昭是真的在配合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崔衍昭把脱下的外衣递过去:“给。”


    对面有刀,他没有,反抗成功的概率不大。这种情况,课本里写的都是与之周旋,先麻痹对方的警惕心,再见机行事。


    而且他非常怀疑对方就是他这次专程来找的那群借天师道名义搞事的人,现在对方都送上门了,正好可以打听情况。


    来人接过衣服,毫不客气套在身上。


    崔衍昭:“……”


    崔衍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他穿得多,即使失去了一件外袍,也不会显得衣衫不整。


    不过虽然看不出来,但自己心里知道是里衣外穿,还是有点尴尬。


    因为崔衍昭的配合,来人对崔衍昭的警惕没一开始那么强了,但还是没有收回刀,对崔衍昭说:“一会有追兵赶到,你就说没见过破衣逃亡的人。不会有任何后果。但你要是多事……”


    崔衍昭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直白地威胁,感觉很不真实,但是又没找到反抗的机会,于是“嗯嗯”地敷衍了两句。


    来人也看出崔衍昭态度很敷衍:“……”


    不一会,一队官兵沿田埂而来。


    看到崔衍昭和另一个同样穿得很特殊,一眼并非普通百姓的人,官兵中站出一人,态度恭敬地上前问道:“郎君可有看到一身着破衣的逃亡之徒?那人假借天师道名义制造骚乱,已严重影响县中治安,我等故而追捕。”


    没人注意的角落,刀正贴在崔衍昭腰上。


    崔衍昭心想还好他心态好,要不然漏个馅,直接两败俱伤。


    崔衍昭低头思考了下,最后道:“没有。”


    站出来的那个人本来还要继续问下去,但是一抬头,正好看到崔衍昭的脸,原本的坚定立刻动摇了。


    像这样仪容美丽的郎君,一定不会说谎。


    不过秉持职业道德,他还是多问了一句:“真的?”


    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崔衍昭真诚地看着他:“真的。”


    那人立时道:“叨扰郎君了。”


    然后手一挥,领着一群人往远处走了。


    等到那些官兵的身影消失不见,原本紧紧贴在崔衍昭衣上的刀有了远离的迹象。


    但就在这时,崔衍昭手向后一翻,毫无阻碍地把刀夺到了手里。


    夺走了刀,崔衍昭心里一下轻松了不少。


    他从开始就一直等着反制,总算让他抓到机会了。


    都是男人,除了那种武力值特别逆天的,体力都差不太多。而且他还有刀,现在局势可说不准谁强谁弱。


    崔衍昭转身,一下把刀横在贺真义脖子上。


    刀不是十分锋利,上面有锈,放在现代可以被称为“破伤风之刃”。


    他冷静地询问:“天师道入道费用不低,而且弟子需潜心斋戒,哪有你这样不安分的?”


    贺真义万万没想到刚才还顺从无比的人质忽然间就变得这样硌牙。


    他警惕地看着崔衍昭,起初觉得崔衍昭就是个徒有外表,其实空无一物的美丽草包,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崔衍昭深不可测。


    也是,长得漂亮的人,哪里有简单的?


    往上数几十年的风流人物,一个个都仪容不凡。


    贺真义咬牙,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我就是天师道的受箓弟子!今岁多灾,田租、丁调、田税却样样不少。我得到祖天师的点化,率众渡难!”


    崔衍昭认真地听完,然后发现除了抱怨税多的那句,其他基本都可以无视。


    崔衍昭思考了一会,问道:“那你的目的是?”


    贺真义:“我率众制造叛乱,等到府君愿重视我等意见时,便向他提出减税!”


    贺真义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衍昭神情,没从崔衍昭神色里看出对他计划的反感,心里忍不住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这人从一开始就配合他的行动,后也未揭穿他,或许隐隐约约是支持他们的。


    贺真义正疯狂动脑时,崔衍昭还没回过神。


    听了贺真义的目的后,他感到不敢相信。


    这个人叛乱的目的居然就是为了减税,而不是割据一方,或者把皇帝拉下马什么的。


    怎么评价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挺忠诚。


    ……


    贺真义意图试探崔衍昭:“我发现郎君并无把我送官之意,难道郎君其实有意支持我等?”


    贺真义询问时,崔衍昭还在思考,一时没反应过来,加上自称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开口:“朕……”


    字刚出口就反应过来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崔衍昭握紧刀,紧紧盯着贺真义一举一动,就怕对方心血来潮,拼尽全力也要来个屠龙什么的。


    而贺真义的眼神从迷惑、震惊渐渐过渡到了了然。


    贺真义:“你居然……”


    崔衍昭下意识把刀握得更紧。


    贺真义压低了声音:“你居然想当皇帝!”


    而且想当皇帝都想得疯了,一开口就是皇帝的自称!


    崔衍昭:……啊?他还需要想吗?


    贺真义这下明白崔衍昭为什么不把他交官了,原来崔衍昭也是反贼。


    而且比他还要大胆!


    因为崔衍昭要当皇帝!


    但……


    贺真义按捺不住好奇,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为什么会想当皇帝?”


    崔衍昭:“……”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贺真义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中,崔衍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贺真义这下懂了。


    他在史书上看到过有人说“人生固死,宁一日为帝”,他懂,崔衍昭现在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还是崔衍昭的理论基础更高端一点,毕竟是出自《论语》呢。


    贺真义其实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个时代玄学和儒学是主流,他找机会蹭书读的时候,最常接触的就是这两门学科的基础教材。


    儒学的基础教材自然就是《论语》了。


    *


    位于吴郡治所吴县的太守府中。


    “朕已亲去娄县调查,数日便回。天师道之事,不劳大将军费心。


    大将军需以身体为计,少劳动身体,这几日间记得吃药。”


    展开的纸条上字迹舒展,王适安对着它看了许久,一手手掌已经握起,显然气得不轻。


    但最后,他还是轻轻把纸条折好,装进随身的绢袋中——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要造反?


    ——朝闻道,夕死可矣。


    ——啊?


    ——《论语》这么说的。


    孔子:6


    历史上也有人因为这句话称帝的。


    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调喜曰:“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任侯之言,策之上也。”遂以咸康四年僭即伪位,赦其境内,改元为汉兴。——《晋书·卷一百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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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缺点 从崔衍昭暴露出当皇帝的……


    从崔衍昭暴露出当皇帝的想法, 并说了理论指导后,贺真义对崔衍昭的警惕都降低了不少。


    他只是想叛乱而已,崔衍昭却想当皇帝。


    他觉得崔衍昭的情节更严重。


    贺真义实在不敢相信, 最后还是又确认了一下:“你真的想当皇帝?”


    崔衍昭:“我现在否认, 你就会信?”


    他受不了贺真义那种看乱臣贼子的眼神, 但为了混进去,只能牺牲一下他的名誉。


    没有人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谋逆可是十恶之首,会被夷三族的。


    贺真义想了想, 摇头。


    崔衍昭拍拍贺真义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大家是同道中人,快带我去你们的地方。”


    贺真义被崔衍昭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们都想搞事, 说同道中人好像是有点道理。


    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努力思考着的时候,崔衍昭把拴在另一头的马牵过来,对他道:“走吧。”


    贺真义心里思绪非常复杂,听到崔衍昭声音,心事重重地抬起头。


    崔衍昭神态矜持平静,仪容殊美, 不说话时, 完全看不出里子是个想当皇帝的野心家。


    对着崔衍昭这张脸脸,贺真义全部念头不由晃了一下, 最后统一归于仿佛宇宙爆炸后的平静。


    崔衍昭都已经想当皇帝了,肯定和他们是一路人,没有问题的。


    他于是不再犹豫, 把崔衍昭带到了据点。


    据点在吴淞江流经的一处村庄。


    贺真义讲道,这个村庄虽然近水,但村民很少去河里捕鱼。因为一旦被评定户等的官员看见,就会被提高户等,要交的税也会更多。


    面临这种困境的并不止一户两户,范围也不限于一处。


    大多数人,迫于户等评级的压力,有水不敢近,有田不敢垦,屋破不敢修。


    崔衍昭放眼眺望,四面荒芜一片,不像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


    但荒草和断壁之间,却是存有些许人迹的的。


    这就是看似平稳和谐的王朝的一角,普通人挣扎求存,每一天都水深火热。


    崔衍昭之前有过预想,但真正见到,心里沉重得几乎说不出话。


    贺真义:“你看,就是这样的情况,而且他们才遭了灾,连生活都成问题,能有什么向官府交税呢?”


    感受到崔衍昭气场变得沉重,贺真义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步步紧逼了些。而且崔衍昭的衣裳气质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郎君,恐怕此前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要是其他世家中人表现这样的态度,贺真义只会不耐烦,觉得国家前途一片灰暗。


    但崔衍昭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还是不想让崔衍昭产生负面情绪的。


    贺真义准备挽救:“我只是……”


    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崔衍昭问他:“你对当今陛下有何看法?”


    贺真义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眼前这人都想当皇帝了,肯定是对皇帝有意见,现在是想找他寻找共鸣。


    但贺真义觉得自己是个很客观的人。


    “听闻陛下前段时间北上亲征,与燕国订下盟约,收复旧土。陛下魄力非凡,加上还是先帝的养子,或许哪天真能还于旧都。”


    崔衍昭:“……”


    亲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词居然还能用在他身上。


    看崔衍昭沉默,贺真义知道自己是完美错开了崔衍昭期待的答案。


    但要说当今陛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一时还有点难想。


    因为陛下既没有做出先帝一样四方平寇,驱入河洛的宏伟业绩,也没有像史书记载的昏君那样大兴土木奢侈无度。


    民间对陛下的认知程度还不如对王谢之流的世家深刻。


    贺真义仔细地想了半天,终于道:“陛下有一点实在令人诟病,恐怕会流传万年!”


    崔衍昭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的口中只有一个缺点,诧异道:“只有一点吗?”


    贺真义看出来眼前这人对陛下的怨念十分深重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虽然只有一点,但这一点,已经超越古今无数昏君!”


    崔衍昭:“?”


    虽然是他要听缺点的,但贺真义这么说,他还是感觉一口沉重的大锅忽然就扣在了头上。


    看贺真义非常确信的表情,他都有些怀疑。


    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糟糕事情?


    贺真义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吗?陛下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把大将军封成皇后!”


    崔衍昭:“……”这也算黑点吗?


    不对,这件事根本也不能算真的吧,而且他只想听事业上的黑点!


    崔衍昭迟迟没说话,贺真义以为崔衍昭是被这一事实震惊住了。


    其实他也是偶尔才听到这个传言的,这个传言太离奇太荒诞了,所以他觉得是真的。


    因为人类根本想象不出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


    贺真义顺便发表了一下个人见解:“要我说,陛下不该想着用立后的方式来收拢兵权,这是歪门邪道,走不通的。”


    崔衍昭:“……”


    崔衍昭脑壳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


    贺真义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担忧地问崔衍昭:“你现在还是坚持要造反?就算决心不改,但你确信能过大将军那一关吗?”


    想到这么好看的人撞上大将军,不仅会死,而且还是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义去死,在史册里都留不下好名声,贺真义感到深深的可惜。


    正可惜着,他听见崔衍昭反问他:“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将军也想反?”


    贺真义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本想反驳,但又觉得非常合理。


    毕竟大将军的野心吧,也称得上路人皆知了。


    而且前几代的开国君主差不多都是大将军这个路线上位的。


    贺真义真情实感担心道:“可是,可是你万一抢不过大将军……”


    崔衍昭满头黑线。


    他不想听贺真义分析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反贼。


    而且他和王适安有什么好抢的?他只会想着把皇位让给王适安。


    崔衍昭冷漠道:“不用反复提王适安,没必要在乎这一点。”


    摆出冷漠的态度,贺真义就会知道他不想细说的态度。


    贺真义:“啊?”造反怎么可能绕得过大将军呢?


    但看着崔衍昭沉静难以捉摸的神情,他还是把疑惑都咽了下去,只记下了崔衍昭所说的没必要在乎大将军的话。


    可能是不知道大将军的厉害,也可能是有了谋划。这不是他能管的,从龙之功虽然高回报,但风险也是极高。


    接下来就是互相认识阶段。


    贺真义猛然想起来自己连人名字都没问,就把人带到了据点。


    他道:“在下姓贺,名真义。请问郎君名姓?”


    崔衍昭:“……严昭。”


    虽然古代信息是不发达,但他也不确定贺真义是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名讳,所以还是用假名好。


    再不走心的假名也比真名更能起到掩护作用。


    崔衍昭说完名字,看向四周,对贺真义道:“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这段时间你们去河边捕鱼,房屋也找时间修缮下,总不能自己作践自己。”


    贺真义:“……”


    贺真义知道世家子弟可能并不会理解赋税会造成多大的负担,他无奈道:“严小郎君,我们又何尝不想?但至少维持现状,他们还能守一份自己的田产度日。一旦种田开荒,户等提高,那些田产就会被他们拿去抵押借债,以充税钱。届时,他们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崔衍昭:“如果陛下免除今年的赋税,并在此后下召减税……”


    贺真义:“那自然很好。可是严小郎君,你要多久才能造反成功?等到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已经绝嗣了。”


    贺真义觉得这只是崔衍昭的执政理念。


    崔衍昭明白贺真义的意思,有种反贼帽子摘不掉的感觉,沉默了很久,最后道:“你让他们放心开荒,我在官府中有一点点关系。”


    闻言,贺真义露出震惊之色。


    “严小郎君,你……”


    崔衍昭警惕地强调:“只有一点点!”


    被误认成官府派来的卧底就不好了。


    贺真义长叹一口气:“你家世这样好,又在官府中有关系,为何还要想不开呢?”


    崔衍昭:“……”


    崔衍昭觉得想不开的是贺真义,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要认为他是反贼呢?


    简单认识过后,贺真义带崔衍昭到村子各处看了一遍,没有哪怕一块地是被好好耕耘过的,全都充满了野性的气息。


    为了发挥模范作用,崔衍昭拿起向贺真义要来的锄头,翻起了地。


    崔衍昭:“这些杂草没有用,把它翻进土里,当作积肥。”


    崔衍昭动作熟练,就算宽袍大袖也没影响发挥。


    贺真义:“?”


    贺真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出身寒门,家世比普通的自耕农好一点,但后来很快就败落了,他于是开始学自己种地。


    但遭受的盘剥太多,加之他对玄学颇感兴趣,就把田产全部变卖,在各地道观浪荡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发现玄学对国家没有意义,学得越多,心里就越排斥,决定找个地方置办田产重新开始。


    机缘巧合下就来到了这里,因为同情这里人的遭遇,就利用玄学术法冒充天师道弟子,教他们占拒世家的田产,以便官府重视他们的诉求。


    贺真义回神,发现自己的进度甚至还不如崔衍昭。


    崔衍昭可是世家子弟啊!


    他看看自己和崔衍昭手中并无差距的锄头,实在掩饰不住震惊:“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作者有话说:下章陛下就和大将军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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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你也要反? 经过耕耘,田地有……


    经过耕耘, 田地有了模样。


    但早已经立秋,眼看着气候只会越来越冷,直到下一个春天来临……


    贺真义想, 今年这连绵的霖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偏偏在秋季, 想再种东西也来不及了。


    他把锄头放在一边,坐在地上,看会田野和经过其间的水流,再看会崔衍昭。


    崔衍昭是真的赏心悦目, 哪怕身上沾了泥,手里还握着沉重的农具,依然具有一种轻盈超凡的气质。


    贺真义心想,这样的人物,只要不触犯十恶之罪, 定然能过得很好, 但却偏偏要当皇帝,一下就触犯了十恶里最严重的一条。


    可能是人拥有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吧。


    崔衍昭手撑在锄头的木把上,看着已经没有需要翻的地方,感觉有些无聊。


    他在现代的时候没怎么种过地,虽然是农学生, 但也就是隔段时间去实验田里翻土, 或者插秧,对种地的认识基本停留在书面上。


    但是原身和他就不一样了。


    原身父母死的早, 由作为叔叔的崔季图抚养。


    后来崔季图在前朝皇帝逃亡时护驾有功,受到提拔入朝,之后很长时间没回过老家, 家里的田地只剩下原身一个人打理。


    有原身的经验,所以对农具熟悉,用起古代的农具也很上手。


    正神游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贺真义的视线。


    崔衍昭看看自己,再低头看看田野,忽然就明白了贺真义的意思。


    秋天紧跟着就是冬天,万物凋零。现在种植,以这个气候条件也难以获得收成。


    但也不是完全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大棚种植的技术,不过仅限于皇室和世家,可以吃到反季节蔬菜尝鲜。


    也就是技术不够成熟,产量很低而已。


    但总比没有好。


    崔衍昭:“就算气候寒冷,也不至于完全无能为力。”


    他边说边用手里的锄头在地上画了个坐标系,开始比划。


    “以南北走向圈一块地,找一些高粱杆、竹竿或其他东西进行遮掩,天冷的时候适当在里面生火,可以抵消部分气候的影响。”


    贺真义瞠目:“这……”


    刚听的时候觉得不敢置信,但顺着崔衍昭的话仔细想下去,却发现很有可行性。


    众所周知,在冬天难以养活作物,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气候寒冷,如果能克服这一点,养成作物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但他还有些地方不明白。


    “为什么是南北走向?”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已经准备还给老师的知识,道:“冬季风是偏北风,如果东西走向,搭建的温室容易被季风破坏。但是也要因地制宜,如果是在山区,风向可能又不一样,那时需要换其他走向。”


    其实还有太阳高度角的原因,但涉及到现代地理学的概念,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而可能把人绕进去。


    虽然放现代很基础,但对古人来说还是难度超标了。


    崔衍昭:“你这里有没有纸笔?我把需要注意的事项整理出来,你拿着它和其他人商量搭建温室。”


    贺真义:“……”


    崔衍昭明白了。


    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肯定也不可能留着纸笔,纸笔又不能当饭吃。


    崔衍昭弯下腰,捡起根木棍。


    在地里写也一样的。


    书写的时候,他发现以前学的那些知识,居然一点都没有忘。


    虽然离穿越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他写得很认真,贺真义坐远处看着,渐渐想到了其他方面。


    贺真义这些年最明白一个道理,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任何人的付出,背后必然高悬代价。


    贺真义想,严昭想当皇帝,不惜折节拉拢,恐怕是需要他们冲锋。


    谋反之事危险重重,他自己涉险无所谓,但还需征询下他人。


    *


    第二天。


    崔衍昭醒来,通过疏落的篱草屋顶,阳光照进室内,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穿越至今,他在江州的王府、建康的皇宫、下邳的军帐里都待过,现在又住在村庄里的简陋茅屋。


    崔衍昭想,他的职业应该是皇帝,而不是旅行家。


    贺真义站在屋外,问:“小郎君,醒了没有?”


    崔衍昭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很难想象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崔衍昭:“昨天我写在地上的那些东西,你是有哪里不懂?”


    贺真义并没回答,而是下跪在地,激情澎湃地道:“小郎君,我等昨夜经过商议,决定追随于你,共举大业!”?


    共举什么大业?


    大棚种植也要搞这么激情吗?


    崔衍昭有点怀疑自己没睡醒,产生了幻觉,没有立刻回应。


    贺真义以为是崔衍昭只看到自己一个人,觉得诚意不够足,于是向后一招手。


    昨天经过商议,大家都同意了跟着他跟随起事。


    原本在远处等着结果的村民看到贺真义的手势,扶老携幼地小跑过来,一齐跪在地上:“陛下,带我们造反吧!”


    崔衍昭看到下跪的人里面还有老人,来不及否认,急忙道:“都起来!”


    众人本来还想再更进一步地表决心,但是崔衍昭话一出,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身体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贺真义:“陛下,我昨夜和村民商议,大家都愿意追随陛下!”


    崔衍昭没想到贺真义居然闷声干大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想教人种地,不想带人造反。


    而且他现在自己就是皇帝,自己造自己的反有意义吗?


    被人知道了一定觉得他有哪方面的毛病。


    因为立后的事,他的名声本来就够糟糕的了。


    “你……”崔衍昭沉痛地闭了下眼,“你们真是害苦了朕。”


    *


    崔衍昭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所以还是很好找的。


    这日下午,王适安按哨骑提供的信息,来到吴淞江流域的一个村庄。


    他并非单骑前来,现下亲兵正埋伏在村外,随时可一拥而上,剿灭这里的贼人。


    分析出崔衍昭身在此地时,他立时想到崔衍昭被贼人蒙骗绑架的可能。


    小小的贼寇而已,不成气候。王适安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打算亲自动手,但这些贼寇好大的胆子,偏偏敢碰崔衍昭。


    王适安进村,看到几个在田野间挖泥的小孩。


    对这些贼窝里助纣为虐的孩子,他生不出多少怜爱的心思。


    王适安大步走近,揪住其中一个准备跑的小孩,问道:“这里昨天是不是来了个很漂亮的小郎君,现在在哪里?”


    他不笑,只是冷冷地逼问,不光是被他提溜的小孩,剩下几个也瑟瑟发抖。


    但这几个孩子顽固得过分,怎么也不开口说话。


    王适安一眯眼:“不说?”


    时间渐渐过去,王适安已不耐烦。


    如果不是担心贼人狗急跳墙,伤害到崔衍昭,他早便让亲兵直接冲进来搜了。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摸向挂在腰上的长刀。


    正在此时,崔衍昭从茅屋间绕出来。


    王适安瞥见,手一松,原本提在手里的孩子瞬间落地。


    几个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然后飞快地跑了,边跑还边用力大喊:


    “有坏人来了!有坏人来了!”


    他们从崔衍昭身边路过,还招呼崔衍昭和他们一起躲。


    崔衍昭:“……”


    崔衍昭也很想躲,但他清楚王适安的威力,躲是没有用的,只能迎难而上。


    “好久不见。”他走到王适安旁边,趁王适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发制人。


    王适安冷哼,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崔衍昭,嘴上道:“也就一天一夜未见,哪里算得上久?”


    说完又强调了一遍,“仅仅一天一夜没有见面,而已。”


    崔衍昭听王适安好像不是很计较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也是哈。”


    接收到王适安陡然变化的目光,他脑中一道电光闪过,赶紧补充:“但是对朕而言,与大将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适安面色稍霁。


    少顷,王适安问:“陛下打算何时处置这些贼人?”


    崔衍昭犹豫了一下,对王适安说道:“他们不是坏人。”


    王适安:“他们据地作乱,还挟持陛下,罪不容赦。”


    崔衍昭能理解王适安的想法。


    对王适安来说,这些人就是妥妥的不安定元素。而且王适安如果是心软之辈,也走不到今天。


    但是在他看来,乱象的根源不在于这些人。


    “朕是自愿来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正说着的时候,贺真义从远处跑过来。


    王适安漫不经心地斜睨一眼,但威势十足:“逆贼,在陛下面前,安敢如此散漫!”


    贺真义下意识就跪下去了,虽然甚至没摸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就连没直面冲击的崔衍昭心里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虽然王适安并没有冲着他,但他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贺真义跪下去后,才反应过来。


    这个来势汹汹的人管严小郎君叫陛下,难道……


    贺真义抬头:“你也要反?”


    崔衍昭:“……”


    王适安冷笑:“当朝录尚书事,大将军,总百揆,随国公已至吴郡,你还敢有作乱之心,不知死活。”


    贺真义:“这么多人啊。”


    他的震惊溢于言表。这些官职听起来都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多厉害的人物都来了吴郡。


    吴郡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适安额角一跳,摸上刀。


    眼看着就要发生一场血光之灾,崔衍昭赶紧解释道:“来的只有大将军一人,余下是朝廷给大将军的加封。”


    贺真义:“哦,只有他啊。”


    看上去反而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


    昨天还对他几次强调王适安的危险,现在怎么忽然又表现得不怕了?


    贺真义这个时候偏偏准确领会了崔衍昭的意思,回答道:“我当时问过你,你说不用在乎王适安。”


    崔衍昭:“???”


    大事不妙。


    果然,王适安眉头危险地敛起,“不用在乎?”


    崔衍昭默默地看了一眼贺真义。


    本来以为贺真义是个厚道人,没想到背刺得这么快,连一丝阻拦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崔衍昭看贺真义的时候,王适安再度冷哼。


    崔衍昭很无助:“我……”


    想着怎么狡辩的时候,天边兀然响了一声雷。


    崔衍昭:“……”


    他犹豫了一下,靠到王适安怀里,捂住自己心口。


    “雷声好大,好吓人呀。”——


    作者有话说:可恶,高估我了。


    以后隔日更尽量qaq


    第76章 假好,真好 雷声又连着响了几……


    雷声又连着响了几次, 按理他还该多在王适安怀里赖一会。可崔衍昭觉得表演还是要有分寸,再装下去恐怕适得其反。


    他准备从王适安怀里起来,但被王适安按住腰, 暗暗使劲几次, 都没能成功起身。


    相反, 王适安按得更紧了。


    崔衍昭怎么也逃不开,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他暂时放弃挣扎,准备先把无关人士打发走。


    他对贺真义道:“这里用不着你,先回去好好领悟我昨天写给你们的内容。”


    看崔衍昭和王适安你侬我侬, 贺真义早就觉得自己很多余,早就想起身走了。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向崔衍昭打听起王适安的身份,“这位是……”


    听到对自己身份的疑问,王适安到现在总算正眼看了贺真义一回, 唇角轻轻扬起, “我是他闹得沸沸扬扬要娶的人。”


    “啊?”贺真义大为震惊,连忙看向崔衍昭求证。


    可崔衍昭根本没往他这看一眼,仿佛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王适安那去了。


    不说话,基本便算是默认了。


    贺真义心情很是沉重。


    他经过艰难的心理斗争,才终于认了个主公,但主公居然是把爱情放在事业前面的昏君苗子。


    这样的主公, 还是他自己选的!


    贺真义觉得造反大业的未来一片黑暗, 忍不住泪如雨下,起身擦着眼泪跑开。


    崔衍昭刚松一口气, 王适安手下按得更紧,质问道:“臣何负陛下?”


    崔衍昭:“?”


    被王适安找上门,他本来就颇为心虚。


    现在王适安还忽然来这么一句, 他感觉现在全世界都飘着硕大的“危”字。


    为了不让王适安暴走,崔衍昭自觉地把锅全揽下来,“与大将军无关,都是朕负了大将军,是朕不好。”


    虽然并不清楚王适安到底想要什么回答,但先认错肯定没问题。


    然而王适安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沉默了会儿,道:“陛下对他人说,不在乎臣……陛下与他们相处得真好,以至于把臣置之不顾。”


    最后四个字每个都落得很重。


    崔衍昭否认:“不,一点都不好。”


    贺真义刚刚还背刺了他,他和贺真义绝对好不起来。


    王适安不信,他仍是按着崔衍昭,唇轻贴在崔衍昭耳边,“我只相信自己所见所闻。陛下就算否认,也遮掩不住事实。”


    王适安自认为已经忍了很久。


    崔衍昭从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哪怕他一再警告,也总是会惹出事来,还几次都被他看见。


    被他看见的都有不少,更别说他不在崔衍昭身边的日子。


    女人危险,男人还是危险。他生出过想法,把崔衍昭困在太极殿,永远不能踏出一步,永远不能见到其他的男人女人。


    崔衍昭并不清楚王适安已经在酝酿可怕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懂了王适安表达的意思。


    已知王适安是个极其自信的人。


    这样的人,认知是很难改变的。


    所以王适安根本不会信他的辩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承认,以免被当作死不认账。


    但承认也是有技巧的,不然后果会更糟。


    崔衍昭整理了下语言,镇静地解释:“朕和其他人都是假好,只有和大将军是真好。”


    不否认,但可以稍微地进行些艺术加工,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果然,王适安听见他这么说,态度稍微和缓了一点,就连手也按得没那么紧了。


    崔衍昭趁机起身,稍离开了王适安。


    刚才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他的腰都要僵了。


    王适安垂目,思忖着真好和假好的区别。


    崔衍昭心想不能让王适安从这两个伪概念里反应过来,道:“大将军能亲身过来寻朕,想必吴郡的事务已经基本安排妥当。”


    王适安:“吴郡太守无能,臣已让南徐州别驾代领太守职务。”


    崔衍昭没有问吴郡太守的下落,因为他大概已经能猜到了。


    他对王适安道:“这里的人之前作乱也只是生活所迫,现在大将军安排妥当,想必不至于再有动荡。大将军不必管了。”


    不必管了?


    为什么?是为了顺便放过刚才那个男人?


    王适安本来就对崔衍昭刚才所谓的“真好”“假好”半信半疑,现在听崔衍昭这样说,心里不免觉得上当受骗,语调冷得像冰,“陛下果然还是……”


    然而还没说完,便听见崔衍昭道:“朕好心疼。”


    王适安以为是崔衍昭身体不舒服,心中跟着一紧,就要拉过崔衍昭仔细查看。


    崔衍昭:“大将军身怀六甲,依然为国劳苦。朕好心疼,好心疼。朕实在不知如何疼大将军,才无愧天地、无愧祖宗。”


    感谢互联网,让他虎狼之词信手拈来。


    他知道说话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给对面反应的机会,于是趁热打铁,手轻轻按上王适安腹部,“朕其实是想,为了给这孩子祈福,便不要让大将军再多染血了。”


    为了孩子倒也说得过去。这毕竟是崔衍昭的孩子,而且还是第一个孩子。


    王适安心头疑云渐渐散去,转而握住崔衍昭的手,表面上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陛下是担心皇位后继无人。”


    崔衍昭:“……”王适安这是明示生的孩子会是继承人吧?


    王适安的孩子是皇位继承人,那王适安的身份不用说了。


    篡位之意根本不加掩藏。


    好嚣张。


    还好他不在乎,要不然肯定心梗。


    崔衍昭面不改色,道:“贺真义对朕的确有些用途。许多人投入沙门,以此逃避调役。长此以往,天下户口,恐失大半。朕看他颇有阅历,准备培养他与佛门代表论经。他输了并无多少影响。若是他赢了,朕便有理由限制佛寺招收弟子。”


    他从贺真义那里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为了逃避调役剃度出家。


    但在他看来,出家和投入世家本质上并无差别,还是被地主奴役,不过奴役他们的地主是出家人而已。


    前朝极度崇佛,佛寺修得奢侈华丽,更别提其中的僧侣地主过得有多滋润,哪怕经过动乱,底子也相当之厚。


    从贺真义那里知道大概情况后,崔衍昭就定下了要打压佛门的念头。他回建康之后提出免税,世家一定会闹着不配合,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受到更大的打压,好让世家有所安慰,他哄世家的时候也能轻松一些。


    王适安:“陛下真是深谋远虑。”


    听起来是平常的夸赞语,但崔衍昭心里不受控地“咯噔”了一下。


    他对历史不甚了解,但历史剧从小到大看过不少。


    被权臣认为聪明的傀儡皇帝普遍都不会有好下场。


    聪明,往往意味着难以控制。


    崔衍昭自以为对死亡看得很开,但意识到真的面临这种危机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发凉。


    可能是不想死这么快,也可能是不想和王适安保持这种如履薄冰的相处状态。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崔衍昭手一抖,正好在王适安腹上轻轻划过。


    他猛地想起来和王适安的某次交流,补救道:


    “大将军说过,要朕为子自强,朕不敢不听。”


    崔衍昭察觉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尤其是和王适安滚烫的手掌对比。


    正要把手抽出去,反而另一只手也被王适安抓住了。


    王适安看着他,眼眸微眯:“陛下好客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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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更是因为三次元很不幸,会努力走出来,希望不要影响大家看文的心情,比心~


    第77章 相敬如宾 被王适安质问,崔衍……


    被王适安质问, 崔衍昭心跳停了那么一秒。


    和太敏锐的人相处就是这点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揪住破绽。


    但和谁处,不和谁处, 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崔衍昭镇定地给自己找补, “朕意欲与大将军相敬如宾。”


    王适安知道, 相敬如宾是形容夫妻关系的专属词。


    他虽然走的是武官晋升的路,但在提升文学素养上也没懈怠过,甫一听到崔衍昭这样说,立刻便想到了《春秋》上对应的典故, 心里的疑虑一下子便被突然而至的得意压了回去。


    原来崔衍昭想要这样互相尊敬如同对待宾客的相处之道。难怪虽然爱他至深,平日又总表现得格外矜持。


    道理他都懂,但他还是更想崔衍昭在他面前放开些。


    王适安紧紧抓着崔衍昭的手,语气中暗含埋怨,“陛下是天下万民之主,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又何须处处拘于礼节?”


    崔衍昭:“呃……”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王适安是如何想到的这一茬。


    在王适安存在感很强的视线中,他绞尽脑汁地憋出一句话:“礼不可废。”


    王适安哼笑一声。


    被当面嘲笑,崔衍昭觉得好尴尬,一点也不想说话了。


    但没沉默多久,王适安便问:“陛下可有想过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子?”


    我们……这两个字很有深意。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暗示得很明显了, 意思就是这孩子他得认。


    哪怕这孩子和他并没有关系。


    他悄悄算过, 王适安的孩子按日子并不是他的。


    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王适安就已经有身孕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崔衍昭:“等到孩子出生, 朕收养这孩子承嗣。”


    这样就算王适安还没有篡位,也不影响王适安肚子里的孩子当皇位继承人。


    崔衍昭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最优解,然而王适安眼神却越来越冷。


    王适安:“只是这样?”


    崔衍昭:“朕……”


    王适安气势极强, 被王适安冷冰冰看着,虽然觉得已经安排得很妥当,但心里总觉得心虚。


    他想把手从王适安手中抽出来,但力气又比不过王适安,挣扎半天也是无用功。


    崔衍昭再次放弃挣扎,打量王适安神色。王适安神情未见松动,只是牢牢抓着他,似乎是要逼出令人满意的答案来。


    连句提示都没有,就让他猜。


    崔衍昭:“……”


    想了很久,他总算有了思路。为人父亲,总想给孩子最好的,王适安应该是觉得他给的承诺不够有保证。


    既然这样,那他只能下猛料了。


    崔衍昭酝酿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直视王适安,神秘兮兮地说:“大将军,朕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王适安甚少见到崔衍昭这般生动的神情,有些晃花了眼,但旋即又皱起眉,他直觉不是什么好消息。


    崔衍昭:“其实……朕以前找过太医,太医对朕说,朕不能生育。”


    他不能生育,自然只会有王适安肚子里这一个孩子,王适安这下总该放心了。


    反正他也不会碰其他人,因此不会有其他小孩,究竟有没有生育能力也无法验证。


    闻言,王适安沉默良久,复冷笑一声。


    崔衍昭的回答完全让他出乎意料,但紧跟着便明白,崔衍昭这是在找借口不认他们的孩子。


    崔衍昭到底能不能生育,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至于为何不想认,肯定是崔衍昭以己度人,以为他也是不安于室之徒,怀疑这孩子的身世。


    王适安冷冷道:“陛下不愿相认,也无需找这样的借口。陛下佳丽无数,日后定子嗣繁盛。只是那些孽障能否长大……哼!”


    待他完全掌权以后,崔衍昭有多少孽障,他便杀多少。


    王适安把不相信完全摆在了脸上。


    崔衍昭很头疼,比以前期末考线性代数的时候还头疼。


    他知道,如果不说服王适安,王适安能就这个问题一直和他纠缠下去。


    而且是物理上的纠缠。


    必须得解决掉这个问题。


    崔衍昭顶着王适安的压力,努力思考着。


    很快,崔衍昭心里灵光闪过,来不及深思便飞快地道:“朕可以绝育!”


    “呵,”王适安本想表示不屑,但崔衍昭的话在脑中转过,一瞬激起巨浪,“陛下说什么?”


    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口出狂言的崔衍昭:“……”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崔衍昭咬牙,坚定地与王适安对视。


    王适安本来是很气恼崔衍昭不愿意承认他们父子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崔衍昭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崔衍昭说话时,神情是那样坚决,似乎一言不合就要付诸行动了一样。


    崔衍昭性情柔弱,连平常的雷声都怕,此刻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难不成是他逼得太狠了?


    王适安来不及细想,立时便把崔衍昭按在怀里,下意识地放柔声音,“陛下切莫生这样的念头。若陛下身体有损,臣要怎么办?”


    安慰的时候,他才仔细揣摩起崔衍昭有这般反应的缘故。


    崔衍昭连绝育的决心都能下,应该不至于吝啬认下他们的孩子。


    就算崔衍昭和其他人恩爱过,但到现在最爱的一定也是他。


    真相已经跳出来了——是有崔衍昭不能抵抗的势力在影响他和崔衍昭的感情。


    顾及崔衍昭才刚被他刺激得要自伤,王适安放弃了直接询问崔衍昭,甚至连对幕后势力的杀意都强行忍着,不流露半分。


    他舍不得崔衍昭受伤。在他的设想里,最多也就是把给崔衍昭生过孩子的妃子和那些小孽障杀掉。


    王适安拍着崔衍昭后背,柔声安抚,态度温柔得不可思议:“都是臣的错,臣以后都不会再逼迫陛下了。”


    崔衍昭:?


    怎么回事?锅不是都被他揽身上了吗,怎么又去王适安那里了?


    崔衍昭被王适安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云里雾里。


    难道……


    崔衍昭想起来王适安态度变化都是在他说了要绝育的话后。


    他发癫,然后王适安这个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居然害怕了。


    发癫的威力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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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还会再来的 远在建康,鸿胪寺……


    远在建康, 鸿胪寺接待了来自他国的使臣。


    不光是燕国和夏国两个强邻,高丽、百济、丹丹等周边国家也遣使献礼,祝贺越国立后。


    王清把各国的国书挨个翻阅完后, 虽然维持着矜持优雅, 完全不失世家风度的微笑, 但心却梗了一下又一下。


    竟然没有一个国家质疑陛下立大将军为后有问题。


    难道在他沉迷内斗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王清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对使臣们强调道:“陛下尚未正式立后。”


    使臣们:“?”


    他们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江南的国书都收到了, 不回应未免不礼貌。


    毕竟他们国家和江南有着稳定的邦交。


    他们为着祝贺立后的事来了,江南的官员却说还没正式立后,难道是不欢迎他们?


    “这又何妨?等越国陛下正式立后,我等再来祝贺。”燕国的使臣大行台荀聪说。


    “!”原来如此。


    听见燕国使臣的话,其他使臣们恍然大悟。


    原来江南不是不欢迎他们, 而是在暗示他们正式立后的时候再来一次。


    早就听说江南的皇帝对大将军爱之至深, 都愿意开创男子为后的先例。没想到还能细心到这个地步,专门派人暗示他们这次来了下次还要来,以维护大将军做皇后的体面。


    本来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觉得皇帝把大臣立成皇后不合理,乱了君臣秩序,但此刻领会到这其中蕴含的深情时, 不禁深深动容。


    “是啊是啊。”其他使臣们纷纷附和荀聪, 并个个诚恳地对王清道,“请让贵国皇帝放心, 等陛下立后之日,我国必然还会遣使进行祝贺。”


    王清点头:“清替陛下多谢各国美意。”


    他微笑未变,眼角却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些外国使臣不仅不表示对王适安要当皇后的质疑, 反而还表现得积极踊跃。


    世界不会真的变了吧?


    *


    崔衍昭刚回建康就听到外国使臣前来祝贺立后的事。


    因为外国使臣的到来,建康比他离开的时候热闹了不少,非常有利于战后经济恢复。


    但偏偏全都是为了祝贺他立后而来。


    对他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大规模的社死,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要把王适安立成皇后了。


    王清来太极殿求见的时候,崔衍昭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让宫人叫王清进来。


    王清:“禀告陛下,臣已将各国使臣安置在馆驿,陛下意欲何时宴请他们?”


    崔衍昭:“……”


    崔衍昭想到自己社死了就很心累,而且还要维持端坐的姿态,更心累了。


    不得不说,周边国家的速度是真的快,他只是离开建康在外看了一圈,它们就派遣使臣来祝贺了。


    照这个势头,他不封王适安当皇后都不行。崔衍昭一时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像看救星一样看向王清。


    “爱卿,朕向来信任你,有些话只能对爱卿言语。”


    “臣洗耳恭听!”


    王清闻言很是感动,他就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王适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崔衍昭垂目,掩下忽然涌起的心虚,平静地询问王清:“朕现在向众人澄清与大将军并无关系,可还来得及?”


    王适安是要当皇帝的,现在给他当皇后,升职路径明显错了。


    王清手中扇子都停顿了一下,“陛下这是何意?”


    虽然他并不希望陛下和王适安真在一起,但听陛下说和王适安之间没关系,还是产生了塌房的感觉。


    崔衍昭沉默,过会儿才说道:“个中缘由颇为复杂,爱卿只说是否还来得及。”


    王清面露难色:“陛下,臣在接待各位外使时,问过他们有何意见,他们并无意见,只说祝贺陛下立后。如今诸国已经认定王适安会是陛下的皇后,此时否认恐影响我国信誉。”


    崔衍昭:“……”


    外国的使臣当然不会有意见,毕竟事不关己。


    就算是他,他也不会在乎别人娶的是电饭煲还是纸片人。


    看见崔衍昭神色一下子变得低沉,王清赶忙上前道:“陛下,事已至此,不如就立大将军为后吧。”


    崔衍昭眼前一黑,按住额头。


    王清:“不过陛下若实在厌烦王适安,臣有一计。”


    他有一毒计。


    因为头一次出这么不合周礼的主意,王清很纠结,他握紧羽扇道:“陛下可再选一人,二后并立。”


    自古以来都是一个皇帝只能有一个皇后,这个主意完全颠覆世俗伦常。


    王清想,为了成为陛下最信赖的臣子,豁出去了。唉,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也塌得太快了,快得他都来不及思考出完美的应对之策。


    崔衍昭:“你这个计划……”


    不说他根本不想立皇后,就算他要立皇后,也不可能立两个,王适安根本不会接受。


    而且以王适安的性格,恐怕刚听到二后并立的风声就提着刀找来了。


    王清这个主意,根本没考虑过他的死活。


    算了,就不该指望别人给他出主意,因为根本没有人明白他和王适安的情况。


    崔衍昭深吸一口气,“爱卿,朕忽然觉得,立后的事倒也不是多么重要,朕有另一件事要与爱卿商议。”


    还是别让王清出主意了。


    过了一会,王清离开太极殿。


    殿里没有了他人,崔衍昭不用维持仪态,直接疲惫地靠在桌案上。


    如他所想,王清怎么都不愿意答应免税,要想让王清及他背后的世家松口,还需要多次拉扯。


    政治就是这么复杂。


    还好这些都是他设想中的情况,而且他还准备了贺真义来做推动力。


    贺真义现在在王适安那里被安排接受培训。


    他对贺真义表明身份,并提出了自己的计划后,贺真义经过一番对他身份的质疑和对计划可行性的思考,最后表示愿意为他的计划赴汤蹈火。


    证明身份的过程其实很简单。


    他反问贺真义有没有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贺真义表示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有人比他更好看。而当今陛下除了和大将军的绯闻外,最出名的就是容貌美丽。


    加上崔衍昭掩藏身份也不是特别走心,假名直接取自真名的后两字,还懂得特别多。


    贺真义把这几点分析过后,震惊地意识到崔衍昭原来是皇帝,不是反贼。


    总之,和贺真义交流还是很顺利的。但是每次说不了几句,旁听的王适安就会开始摸刀。


    这次崔衍昭回宫,王适安也根本不让崔衍昭把贺真义也带进宫,而是要求把贺真义放在自己府里。


    崔衍昭决定过几天去王适安府里看看贺真义的学习进度。


    时间紧任务重,希望贺真义能撑住。


    “陛下,随国公求见。”宫人声音自外传来。


    随国公就是王适安,但平时称“大将军”惯了,听到这个称呼,崔衍昭一时有点陌生。


    少顷,王适安进来,崔衍昭以为王适安是要带贺真义给他看教学成果,下意识就看向王适安身后。


    王适安身后没人。


    崔衍昭刚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就听见王适安暗含危险的声音:“陛下想见谁?”


    王适安心中其实有些暴躁的情绪。


    他本来没将贺真义放在眼里,但崔衍昭的态度总让他觉得不防不行。


    崔衍昭喝一口茶掩饰下莫名升起的心虚,然后道:“没什么,朕只是看看远处,放松眼睛。”


    王适安对这个理由并不十分相信,冷笑了一声。


    *


    谢府雅室中,王清与谢珉相对而坐。


    王清按照旧例和谢珉相互试探了许多回合,最后终于抛出主题,“我今日面见陛下,陛下说,不欲立大将军为后。”


    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谢珉神色仍然波澜不惊,“陛下对大将军深情厚谊,见道是说笑吧?”


    王清感叹道:“世间万物终有尽时,更何况虚无缥缈的感情呢?”


    刚从陛下那听到的时候他也很震惊,甚至觉得很不真实,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


    见王清说得肯定,谢珉沉吟:“事必有因,见道可知陛下最近经历了什么,又或者见了什么新人?”


    王清眉头一皱,他听出了谢珉暗藏的意思。


    王清:“休要说笑,陛下怎么可能因为外人就改变对大将军的感情?”


    谢珉镇定自若地喝着茶,全然没有辩驳之意,反而显得更有说服力。


    王清反问完,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了。


    谢珉的思路很有道理,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能塌得这样快,说不定还真是因为外人作梗。


    他也不想相信陛下之前还对大将军沉迷得不能自已,此时忽然就变得清醒冷漠。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做到了他一直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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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发不了红包,开了抽奖,没有抽到的宝贝可以回个评论说没抽中然后我单独发


    丹丹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看到这个名字也很震惊哈哈哈哈。


    出处:己亥,丹丹国遣使献方物。《陈书·宣帝纪》


    第79章 没变心 “什么,表哥竟然要另……


    “什么, 表哥竟然要另娶?”


    虞堪之刚来王适安家里,就听见这个劲爆的消息。


    难怪表哥今日回宫后对各国使臣祝贺立后毫无反应,简直像要冷处理一般。


    虞堪之皱起眉, 困惑道, “谁有这个能力让表哥变心?”


    王清笑意微僵:“并非如此, 领军误会了。”


    他不明白,他都讲很清楚了,怎么虞堪之还能误会?


    另娶是他的主意,并非陛下的想法。


    陛下怎会是那般风流薄情之人?


    为了维护陛下的名声, 王清澄清道:“陛下并非要另娶,只是对大将军再无感情,不想立大将军为后而已。”


    虞堪之:“嗯……”


    虞堪之一时没听出王清所说和他所理解的有什么区别。


    思索一阵,虞堪之斩钉截铁道:“不,一定是有人挑唆, 绝非表哥的问题。”


    表哥怎么会是说不爱就不爱的刻薄寡恩之人?


    想到有人作梗, 虞堪之无法忍受。


    他看不惯表哥在王适安那里委曲求全,但如今事已成定局,若表哥当众反悔,必然会影响身为天子的名誉。


    表哥就算变心,也需先把立后这一程序走完。


    虞堪之想了又想,最后道:“我这就去见姨母, 姨母出面, 陛下改变想法的几率也大些。”


    *


    崔衍昭并不知道他将要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现在正想着该怎样对王适安说立后的事。


    如今看来, 除非发生重大变故,立后是必然要进行的了。


    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也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大将军是不可以成为皇后的。


    唉,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崔衍昭心情苦闷,根本不说话,就是低头喝茶。


    王适安敏锐地察觉到,崔衍昭兴致极低。


    从他来东殿到现在,崔衍昭总共都没和他说几句话,反而表现得心事重重。


    他探身把茶盏从崔衍昭手里拿下,问道:“陛下怎么不说话?”


    崔衍昭抬头,心事重重地看了王适安一眼,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朕不善言辞。”


    王适安发觉崔衍昭竟然是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纵然他自认为英武过人,世间罕有人能及,此刻也不由怀疑起崔衍昭变心的可能。


    到手了就不再珍惜,这是许多人的劣根性,而崔衍昭身为皇帝,还面临着更多的选择,更不能指望崔衍昭深情不移。


    思及此,王适安不由冷笑:“臣未曾想过,陛下会如此绝情。”


    他并不知会崔衍昭,径自扯下崔衍昭腰上的朱边黑带,动作不容抗拒地将它蒙在崔衍昭眼上。


    崔衍昭:“?”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像是切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能感觉到王适安就在身边,但看不见王适安的动作。


    崔衍昭想,根据他看过的电视剧的情节,王适安一定会要求他不要摘下遮眼的丝带,然后偷偷溜走,晾着他作为报复。


    不过他才不会那么傻,等听到王适安离开,他就做自己的事。


    王适安手掌轻抚崔衍昭脸颊,幽幽道:“既然陛下的眼睛想见他人,那就别看了。”


    想到崔衍昭移情别恋,他心中既痛且闷,想毁去一切,理智又将他拉扯回来。


    他低下头,狠狠咬上崔衍昭的唇,齿间摩擦,尝到血气也未曾停下。


    崔衍昭木头一样,没丝毫反应。


    过了许久,王适安放手,“陛下为何不动?”


    崔衍昭沉默片刻,随后老实地回答:“不敢动。”


    而且就算动了他也反抗不过王适安,他选择摆烂。


    王适安此时心思格外敏感,当即质问:“不敢动?陛下是在说臣咄咄逼人,比不上别人小意逢迎?”


    崔衍昭闻言大惊。


    王适安怎么跟别人比起来了?


    他以为王适安已经是个成熟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没想到也摆脱不了攀比心理。


    崔衍昭:“无人比得上大将军。”


    本来该苦口婆心劝一下王适安攀比心理要不得,但看王适安这个生气的样子,为了他还有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直接说王适安爱听的吧。


    他说完,王适安却不说话了。


    崔衍昭安静地等了一会,猜王适安应该是离开了,决定自己把蒙在眼上的丝带解下。


    他才不会像电视里那么傻,被晾个大半天。


    只是手刚抬起,王适安声音兀然在耳边响起:“陛下要做什么?”


    崔衍昭尴尬地把手缩回去:“没什么。”


    王适安居然没走。


    又等了一会,他听见王适安道:“陛下可否与臣游戏一场?”


    崔衍昭:“……可。”


    他想,王适安大概是不想跟他冷战下去了,所以主动提出玩游戏来缓和关系。


    王适安眸光沉沉地看着崔衍昭:“陛下先听规则。”


    崔衍昭心里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他听见王适安在案几上放下几枚棋子,棋子与案几接触,发出清脆之音。


    最后,王适安把一枚棋子塞进崔衍昭手里,姿势几乎把崔衍昭整个都揽在怀里。


    他道:“陛下应当听过弹棋,弹出一枚棋子,击中其他棋子。待其他棋子全被打落,就是陛下胜。臣为此特别设定的规则便是,一次没有击中,陛下便脱一件衣物。”


    崔衍昭:“这……”


    王适安:“陛下不答应?”


    这是他听其他人所说的与小妾之间的情趣法,他此前从未想过会用到,但如今气极了,他只想让崔衍昭难堪。


    崔衍昭:“有点复杂,朕还是看着打吧。”


    他说着就又要伸手摘丝带,然而手腕被王适安牢牢执着。


    王适安语气不容反驳:“就这样打。”


    “?”怎么还这样不通人情?


    僵持一会,崔衍昭对王适安道:“朕弃权。”


    他看不见的情况下,起码要打十几二十次才能赢,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并没这么多件。


    还不如弃权,没准不会亏这么惨。


    就像国足对战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的足球队,按照足联规则,弃权比分按0:3计算。国足没有弃权,而是选择上场奋战,把比分拉到了0:7,都够弃权两次了。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


    黑底红边的丝织大带遮在这张完美的脸上,皮肤被衬得更加白皙无瑕,没一处不美好。他爱崔衍昭这张脸,但此刻却不想看崔衍昭的眼神。


    崔衍昭眼里大抵会充满失去兴趣后的冷漠。


    加上他刚才用那样的规则戏弄崔衍昭,恐怕崔衍昭更对他没有好感。


    许多情绪积聚在一起,王适安语气复杂:“陛下对我们孤儿寡父,甚是狠心。”


    孤儿?


    崔衍昭一直都很担心王适安突发疾病撑不到上位的时候,此刻听到这两个字,直接触发敏感词机制,大惊失色道:“大将军怎可说如此不祥之语,这孩子怎么能是孤儿呢?”


    王适安神色一动,看着崔衍昭,心头忽变得软和,“陛下是要认……”


    崔衍昭:“朕早说过,朕愿意收这孩子为养子。大将军要是同意……唔!”


    王适安亲上来,他被堵得根本说不出话。


    *


    东殿之外。


    “稍后还请姨母劝陛下莫要更改立后之事。”虞堪之对何流意说道。


    何流意沉默地点头。


    虞堪之今日前来,对她说崔衍昭已经变心,让她劝崔衍昭回心转意,但她到现在还是半信半疑。


    崔衍昭是个孝顺又温柔的孩子,在感情上定然也一心一意,绝不会朝秦暮楚。


    虞堪之对宫人道:“你禀报一声,就说太后和我求见。”


    宫人表现出为难的神情。


    虞堪之皱眉:“难道陛下不在?”


    宫人:“禀告太后、中领军,陛下正在接见随国公。”


    何流意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虞堪之:“姨母且慢,没准是王适安听到风声,要来寻陛下错处。等我进去一看再说。”


    何流意感觉虞堪之说得也很有道理,于是停下脚步,等待虞堪之反馈结果。


    虞堪之推开东殿大门,向里行去。


    然后……


    虞堪之脸上忽腾起红云,低下头转身出去,并贴心地关上殿门。


    回忆起崔衍昭蒙在眼上的丝带,虞堪之久久不能平静。


    不愧是表哥,玩得真大。


    何流意见虞堪之匆匆出来,慌张得脸都红了,关心道:“怎么了?”


    虞堪之以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努力平静心绪,道:“表哥和王适安感情甚笃,是我多心了。”


    他走到何流意身边,“姨母,侄儿送你回宫。”


    *


    崔衍昭在有人刚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但是他挣脱不开王适安。


    等来人离开,王适安终于放过他。


    崔衍昭总算能张口说话。


    “刚才,嘶——谁来了?”


    没说几个字,他就忍不住抽气。王适安亲就算了,还偏要用牙,简直莫名其妙。


    王适安:“虞堪之。”


    他的便宜表弟?


    崔衍昭露出思忖的表情。虞堪之还是第一次没通报就来找他,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待会去问问。


    王适安:“臣看他那急匆匆的样子,大抵是担心臣对陛下不利。”


    “这样啊。”崔衍昭觉得虞堪之很贴心,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的时候贴心就好了。


    还处在尴尬中的时候,王适安自后贴在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难于忽视。


    王适安:“继续。”


    第80章 更爱美人 局面再次往失控……


    局面再次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崔衍昭:“等一下!”


    趁王适安疑惑, 他重新整了整自己刚才被扯得凌乱的衣服。


    崔衍昭:“朕有一事想与大将军商量。”


    但王适安对他要商量的事显然并不感兴趣,头搁在他颈间蹭着,声音沙哑:“正事完了再说。”


    谁家正事是这种事啊?


    崔衍昭有些微的无语。


    崔衍昭又想摘下丝带, 但被王适安按住, 动弹不得。


    崔衍昭又一次放弃挣扎, 无奈地道:“朕希望大将军速反。”


    只要王适安造反称帝,他就不用立王适安做皇后了。


    在这个时期,被大臣篡位是一种非常寻常的风险,那些使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适安动作一顿。


    崔衍昭看不见王适安的表情, 只察觉王适安按在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王适安语调幽幽:“陛下在试探我?”


    崔衍昭受不了了,他每次真心实意地送上去,都要被王适安怀疑。


    最过分的是王适安明明很想要,还在这里屡屡推让。


    崔衍昭很心累,“哪有试探, 试探来试探去多伤感情啊?”


    王适安:“……陛下就不在乎做失国之君?”


    他心里仍是不信崔衍昭, 他知道崔衍昭对他曾经情深意重,但他并不是会为情爱冲昏头脑的愚夫。他更清楚对一个有抱负的男人来说,江山有多么重要。


    崔衍昭兀地一支棱。


    说其他的他可能还会无言以对,但王适安这么问他可就不困了。


    电视剧里各种亡国之君多了,他随便就能想起一个模板用来套。


    崔衍昭一字一顿,极力让自己显得格外真诚。


    “朕爱江山, 但朕更爱美人。只要能讨大将军欢心, 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又有何妨?”


    王适安:“……”


    崔衍昭感觉王适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蒙在眼上的丝带被大力扯开。


    王适安咬着牙道:“臣九尺之躯顶天立地, 绝非以色事人的幸臣。还请陛下细看!”


    不等崔衍昭反应,他又掐着崔衍昭下巴,语气强硬:“臣这就让陛下知道, 臣绝非陛下以为的娇娇弱弱的美人!”


    接着,他再度咬上崔衍昭的唇。


    王适安有自己一套丝滑的逻辑,崔衍昭全程都没来得及说一个字。


    崔衍昭:“……”


    他觉得王适安在意的点真的很奇怪。


    *


    深夜。


    王适安伸手向旁边一揽,什么也没有。


    他起身一望,窗外夜幕深沉,殿中则亮着尊长信宫灯,崔衍昭跪坐在案几前奋笔疾书。


    崔衍昭只穿里衣,身形削薄,投下的影子也是清瘦的。


    王适安下榻,来到崔衍昭身后。


    “陛下在写什么?”


    崔衍昭:“禅位诏书。”


    王适安弯腰,一手按在桌案上,一手从崔衍昭手下把诏书抽出,扔在一边。


    “臣只想收到陛下的婚书。”


    崔衍昭放下笔,抬头真诚地看向王适安,“大将军,你有没有觉得升职路径错了?”


    王适安挑眉:“错了吗?臣不觉得。”


    崔衍昭:“……好吧,朕明天让太常写一封。”


    说着就要起身。


    让位王适安的目的不能达成,他也懒得熬夜了。


    王适安:“臣想要陛下亲笔。”


    崔衍昭心如死灰地摆烂:“好吧好吧,朕明天就写。”——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快乐,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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