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合周礼 卫衍信守承诺,除了……
卫衍信守承诺, 除了处死兄长的两个嫡子外,其他人都全须全尾地释放了。
将这些孩子从牢里接出来的是常山王卫湘,卫衍的五弟, 陆玉光的小儿子。
卫湘自己也才九岁, 带着一串侄子侄女, 就像是带弟弟妹妹。
“五叔,我怕。”靠近内殿时,一个小萝卜头颤抖道。
卫湘思考一会,道:“那我牵着你吧。”
一进内殿, 就是扑面而来的酒味。
卫湘:“二兄,我把大兄的孩子都接出来了。”
因为知道卫衍就是命令把他们下狱,还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人,几个小孩缩成一团,看也不敢看他们所谓的二叔。
他们不敢主动靠近, 但卫衍却起身向他们走来。
除了卫湘, 其他被他靠近的无不浑身战栗。
卫衍弯腰抱起其中两个小孩,轻声慢语地询问:“你们怕我?”
被抱起的两个抖成了筛糠。
卫湘打断了卫衍和侄子侄女的互动,询问道:“二兄,我已经两天不见母亲了,母亲去哪里了?”
卫衍闻言,露出哀恸的神情, 许久才语气艰涩道:
“母亲认为孤长得丑, 为免母亲总是为此伤心,孤已经将她许配给江南的皇帝了。”
之前想到他居然同意把母亲嫁到了江南, 他就难过不已,一难过就想喝酒,两天下来他喝酒都没有停过。
直到现在, 他也没有释然。
卫湘:“原来是这样。”
卫湘其实并没有听懂前后的逻辑,但出于对二兄的信任,他觉得是自己年纪太小,不懂大人的世界。
不过……
他想起一件事,霎时悲从中来:“母亲远嫁江南,以后我们就再难见到母亲了。”
说完抬头看卫衍,发现二兄不知何时也已经泪流满面。
但人并不能总是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
过了一阵,卫衍擦净面颊,平静道:“孤欲择日登基,阿奴支持否?”
卫湘不假思索:“当然。除了二兄,眼下也无人有能力继承大业。”
他心里想,大兄和二兄都要登基,以后他长大了也要登基。
这一问一答之后,内殿复又陷入长久的静默。
明明殿中不止一人,甚至还有几个正值年少,本该活泼烂漫的孩子,此刻却安静得像荒芜的死地。
*
因着江南水患,王清和谢珉本来土崩瓦解的联盟又稍微粘合了一点。
这次催崔衍昭返回建康的急奏他们俩都署名了。
当然,水患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王清在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特权后招了幕僚,幕僚对他们深入分析了昔年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旧事,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不能再让陛下和王适安在一起了!
他们想,等陛下返回,就对陛下转述王清的幕僚对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事件的深入分析,让陛下也留意提防王适安,不要再主动地跟着王适安跑路了。
不过陛下还没有等到,他们反而先一步等到了来自夏国的使臣。
使臣带来了国书。
眼下陛下不在建康,职权中包含处理外交事务的王清便先打开国书浏览内容。
……
看过之后,王清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作为三朝老臣——虽然这三朝加起来都没有十年,但他的经历其实是非常丰富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
天下哪有儿子送母亲和亲的?
王清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心想,这合周礼吗?——
作者有话说:“阿奴”是魏晋南北朝对弟弟的昵称。
第62章 当众表白 王清又一次召来朝中……
王清又一次召来朝中有分量的大臣们开小会。
对大家陈述了一遍夏国国书的内容后, 所有人一致表示反对。
看到所有人反对态度都十分坚决,王清狠狠松了一口气,欣慰道:“看来诸卿都认为子嫁母之事不合周礼。”
太常谢启非常赞同, 也没管族兄谢珉到现在还没吭声, 很有优越感地感叹道:“是啊是啊, 我们礼仪正朔,怎么能同意此等倒反天罡之事?”
然而在这众人同心的时候,谢珉却突兀地摇头。
王清一直看着谢珉的反应,发现谢珉摇头, 立刻便失望地质问:“贞质,难道你会把令堂嫁给别人吗?”
在王清质问完之后,本来站在谢珉旁边的大臣都不约而同地和谢珉拉开了距离。
连嫁母亲都不介意,实在是太可怕了。
谢珉:“……”
谢珉用羽扇扇了扇,还是没能扇去因为被误解而升起的无名之火。
他皱起眉:“诸卿难道忘了那夏国太后的身份?”
谢珉话落, 其他人面面相觑。
“身份?身份就是夏国太后啊。”
谢珉:“……她是胡人。我江南正统衣冠, 怎可让胡人入主中宫?别说是夏国的太后,就算是年轻一辈,换夏国的公主也不行!”
在他把话讲得更明白后,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不是伦理的问题,而是华夷之分的问题。
“对哦,陛下怎么能娶胡女呢?”
被点明这个盲区, 不少人看谢珉的眼神充满钦佩。
“有道理, ”被抢了风头,王清心里很不得劲, 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对谢珉说道,“只是夏国送太后和亲, 一片诚心,我等总不能以华夷之分回绝。”
谢珉同样风度翩翩,“这个简单,只要陛下确立了皇后,就不用担心会有胡人来做皇后了。”
不等其他人思考出结果,谢珉继续道:“我家女郎……”
“咳咳,”王清打断了谢珉,道,“诸卿,眼下水患要紧,我等更该把精力放在处理水患上。”
他一边大义凛然地说着,一边心想侄女也未尝逊色于谢家的女郎。
而且万一陛下就喜欢姓王的呢?
*
崔衍昭并不知道大臣已经再次关心起了他的立后大事,他心里只有正事。
回建康主走的还是水路,只是因为连日霖雨,水位上涨,船只运行也受到了影响。
路上耽误得有些久,回宫之后,崔衍昭洗沐换衣完毕,立刻在东殿召见了处理政事的众位大臣。
不少大臣看向他时,神色里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意味。
被这种眼神看着,崔衍昭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不过再大的事应该也大不过水患,崔衍昭把心里的疑惑抛在脑后,询问道:“诸位爱卿,豫州、吴州、南豫州、扬州,这些地方的水患现在都治理怎样了,粮食和房屋的缺口可有填补?”
王清起身站出,递来一份奏表:“臣已通知各州郡县长官赈济灾民,治理洪涝,这上面记载的是当前进度,请陛下过目。”
崔衍昭拿过奏表翻看的时候,王清提起了在他看来同样很重要的夏国国书。
王清道:“有一事需要陛下定夺:夏国前几日遣使臣带来国书,言欲与我国结亲通好。”
崔衍昭正在专心看奏表,只稍微分出了一点注意力听王清讲述。
王清一句话说完,默念好几遍一定不能失态后,轻摇羽扇,淡定地对崔衍昭道:“他们想把夏国太后许配给陛下。”
啊?在场的官员里还有并未听说过国书内容的,现在听王清提起,无声地震惊了起来。
震惊了一会,他们和那些早就知道此事的官员一样,都看向了崔衍昭。
他们都想看陛下这个当事者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陛下只是短暂沉默了一下,便平静地要求:“把国书也给朕。”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有的大臣感觉一段时间不见,陛下的心思也变得深沉的。
王清又把国书给了崔衍昭。
崔衍昭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手也维持着稳当的姿态,没人注意到他刚才差点撕裂奏表。
拿到国书,崔衍昭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看了一遍。
字体是草书,狂放凌乱。
王清:“这封国书是夏国太原王亲笔所写。”
崔衍昭想起曾经远远看到过一面的身影,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狂野的字体……从内容看,思维也挺狂野的。
出于严谨,崔衍昭多问了一句:“他和夏国太后是母子关系?”
王清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陛下。”
崔衍昭不说话了。
他忽然就明白王适安当时看到的信上是什么内容了,难怪要恭喜他要有儿子了。
这就是当时给卫衍造谣的代价吗?
在崔衍昭沉默看着国书的时候,谢珉出列表态:“陛下,万万不可让胡女入主中宫。”
其余官员也道:“臣附议。”
听见所有人都不同意,崔衍昭看到国书后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看起来是不用被逼婚了。
然而谢珉又道:“陛下如今后位空悬,就算拒绝了这次,也难免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臣建议陛下早日立后。”
崔衍昭:“朕……”
他想把以前对百官还有太后说过的已经有立后人选但是被对方无情拒绝的说辞重复一遍。
然而被谢珉阻住了话头。
谢珉声音沉痛地道:“陛下,请不要再说了!”
崔衍昭:“?”
谢珉苦口婆心:“那人如果爱陛下,又为何要拒绝做陛下的皇后?”
王清在劝崔衍昭恋海回头上和谢珉立场一致,于是也心痛地道:“是啊,那人实在太无情,太冷漠了。不像臣,臣只会心疼陛下。”
……
谢珉和王清轮番劝说,都是苦口婆心,但崔衍昭只觉得吵闹,额头都突突跳了起来。
崔衍昭努力维持着平静,解释道:“爱卿误会了,朕心里清楚,他对朕情深意重,只是身份特殊,才……”
一束束同情怜悯的目光落在了崔衍昭身上,宛如在看一个被pua得不轻的恋爱脑。
崔衍昭刚经历过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休息,紧接着被国书刺激一番,脑壳嗡嗡的疼,现在沐浴在大臣们充满误解的眼神中,终于忍不住了。
他忍无可忍,站起身,视线扫过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了一跳的大臣,斩钉截铁地道:“既然诸卿都不理解,那朕现在便告诉你们,朕的立后人选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将军!”
在崔衍昭说完后,东殿陷入了冬天一样的寂静。
看到所有人呆若木鸡,不再吵闹,崔衍昭心里总算舒服了,他重新坐下,撑着额头,一边享受着无人搅扰的宁静,一边思考该怎样处理现如今的情况。
思考着思考着,崔衍昭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等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卫衍:嗨,你也疯啦?
这章应该是昨天的orz不好意思大家,发晚了
第63章 开个玩笑 “朕适才只是与诸卿……
“朕适才只是与诸卿开个玩笑。”
冷静下来后, 崔衍昭对众人澄清道。
刚说完,他视线便扫到跪坐在离百官稍远的位置,正运笔如飞的著作郎张思。
著作郎也就是史官, 发生什么事, 都要由其记录。
想到刚才情绪激动下说出来的一句话被记录在案, 日后还会以正史的形式流传下去,崔衍昭心里凉飕飕的。
他离开案台,走到张思身边,“爱卿, 朕不过一句戏言,就不必记录了吧。”
听到陛下有意对他记录历史的事业进行干涉,张思一惊,飞快地把册子护进怀里。
“陛下,不可!”
他抬起头, 坚定地看向崔衍昭。
前几次轮值时, 张思都刚好没和崔衍昭撞上,这回还是他第一次目睹崔衍昭的容貌。
……
怔了好一会,张思回神。
陛下形貌果真美丽非凡。
以后每次提到陛下,他一定都大书特书一番陛下的容貌,不让陛下的好容貌埋没。
但是……
张思做起了艰难的心理斗争,一个是史官必备的如实记录的素质, 一个是陛下的要求, 他实在左右为难。
电光火石之间,张思忽然想起之前从左寓那里听到的陛下和大将军的故事。
他乍然仿佛明悟了什么, 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陛下,您说大将军对您情深意重,此事大将军知道吗?”
张思工作之外, 除了饮宴就是饮宴,对其他事关心不多,他对陛下和大将军之间感情的认知,还停留在当时从左寓说辞里总结的陛下强幸大将军不成,反被大将军推落水的版本上。
张思为陛下感到痛心,陛下一片美貌和痴情,就这么错付了。
他开始思考写一篇缠绵悱恻扣人心弦的求爱赋,来做陛下嘴替。
崔衍昭:“?”不想改就直说,八卦他和王适安做什么?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谢珉忽然道:“陛下深意,臣明白了。”
因着这一句话,适才凝滞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许多人都看向了谢珉。
谢珉轻摇羽扇,扫一眼茫然中的众人,自信从容地说道:“大将军屡立战功,威震北胡。陛下提出以大将军为后,在他人看来,后位已经是大将军囊中之物,北胡念及大将军威名,自然不敢再有觊觎之心。”
说完,谢珉露出运筹帷幄的微笑,看着因他发言而陷入思考的众人。
他想,朝中没有人比他更懂陛下的心思。
陛下并不是真的要立王适安为后,只是要传递出一个后位被王适安预订了的信号。
这样一来,纵然北胡因为和亲被拒再有不满,因为才在王适安这里吃过亏,肯定也不敢多言。
而且这也能削弱王适安的威望,身为大将军,不想着建功立业,反而惦记起后位来,活脱脱幸臣作派。
王适安就算看破这一层也无能为力,这就是无法躲避的阳谋,除非王适安立刻率兵夺权登基,否则短期内幸臣的嫌疑是难以洗清了。
不过王适安反应过来后,怒火必然要有个发泄口,决定是陛下做的,脏水也是陛下泼的,那陛下……
谢珉悲伤地想道:为了江南正统不被胡人破坏,只能苦一苦陛下了。
下定决心后,谢珉忍着悲伤,郑重地行礼道:“臣再请陛下封大将军为后!”
有谢珉带头,其他官员不管想明白还是没想明白的,全都纷纷化身复读机:“臣再请陛下封大将军为后!”
殿内声音无比整齐,活像是所有人已经排练好了一样。
崔衍昭:“……”
已经第二次了。
怎么这些人对让王适安做皇后这件事就这么热衷呢?
*
卫衍将侄子和侄女都留在宫中,指派国子博士为他们侍讲。
卫湘听讲了一会。
小孩子们才从生命威胁中脱身,还惶惶不安,如今表现得并不良好。
卫湘觉得无聊,找卫衍去了。
见着卫衍,卫湘说道:“二兄,我想念大兄了。”
卫衍怔然落泪:“孤也想念兄长。”
兄弟二人一同陷入对逝者深深的怀念。
过了一会,卫湘说:“大兄的孩子一点也不似大兄机敏。”
卫衍沉默地流着眼泪。
他从出生便活在兄长阴影之下,兄长疑心很重,他不敢表现出聪明,也不敢触碰兵权,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最后更是远离邺城去了晋阳。
可是在兄长死后,他又总会想起从前兄弟相携的时光。就连兄长曾经的嘲笑和戏弄,此时回想起也觉得温馨。
卫湘:“二兄……”
察觉卫衍情绪低落,他决定提一些能让人振奋起来的事情,于是语气轻快地问:
“二兄给母亲的嫁妆里都准备了什么?”
卫衍停止了落泪,嘴唇抿起,阴沉的目光注视前方,迟迟不语。
卫湘:“二兄?”
卫衍:“嫁妆……孤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昨天的,感冒了晕晕的,脑子不够用了qaq
大家晚安~
第64章 诏书 “快看,那是宫中的车驾……
“快看, 那是宫中的车驾!”贺拔钦看见从邺城方向而来的长长车马,激动起来。
从前几日拦下太后的车驾后,他就翘首以待, 天天等待着宫中来人把太后接回去。
在他看来, 太原王很可能只是和太后发生了矛盾, 一时置气才说要把太后远嫁,等醒悟过来肯定会接回太后。
母子之间,肯定不会有太过分的仇恨。
鲍检照本来在另一处晒太阳,被贺拔钦惊动, 走到贺拔钦的位置向前方张望,果然看到了道路中长长的队伍。
最前方是两名官员作为导骑,仪仗队列紧跟在后,整肃恢宏。
贺拔钦庆幸道:“还好我们当时决议拦下了太后,看, 邺宫又要接太后回去了。”
要是他们没有阻拦, 太后此时已经过了国境,再想回邺城就难了。
鲍检照没有立即出声。
虽然他也觉得太原王不至于真把亲生母亲嫁到江南,但此时派来的阵势也太大了,让他觉得不像是接人回去,倒像是太原王遣送来的陪嫁。
本身作为卧底就是多说多错,在不确定情况的时候, 鲍检照保持沉默。
与他的镇静相比, 贺拔钦就激动和兴奋多了,对着身旁的亲兵喊道:
“太原王接太后回宫了!”
他还指派了士兵去向陆玉光报信。
陆玉光车驾被阻拦后, 下榻在城中一处宅院。
听到贺拔钦让人传来的消息,她情感上很想相信,因为她总不能真被一句话发配到江南去, 但理性上,她又觉得这个二儿子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告一段落。
现在想到卫衍,她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骂一声“逆子”。
她倚在凭几上,思索怎么才能让卫衍明白,有些问题不是嫁走母亲就能解决的。
过了一阵子,庭院中传来人来人往的声音,相当热闹。
贺拔钦站在陆玉光所在房间门口的位置,吞吞吐吐道:“禀太后,太原王遣人送来了……陪嫁。”
贺拔钦因为之前的判断失误,尴尬极了。
来自邺宫的队伍阵势如此浩大,本以为是接回太后,没想到是送陪嫁。
他曾在晋阳时与太原王共事一段时间,自认为对其处事风格有所了解,也怎么都想不到太原王似乎还真铁了心要将太后嫁出去。
倒是陆玉光心里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就知道卫衍不会让事情就此结束,卫衍是在给她下马威,也是在敲打她背后的勋贵集团,以不可捉摸又雷厉风行的作风来树立威望。
她用目光示意案几上的信纸,对贺拔钦道:“遣人把这封信送给条侯。”
条侯叱干荣曾经同卫宁一起出生入死,朝野中威望极高,卫衍不可能轻易处置叱干荣,由叱干荣出马劝诫卫衍正好合适。
叱干荣、贺拔钦都是勋贵出身,从卫宁死后,勋贵就依附在陆玉光手下,在他们面前陆玉光说话还是颇有分量。
贺拔钦领命,正要转身离开,陆玉光忽然问:“太原王都送来了些什么?”
贺拔钦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经臣清点,仪仗中有三马軿车一副,女御十人,司乐员、司膳员各二人,宫廷乐师十二人,另随明珠一箧,绢十万匹……”
陆玉光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卫衍准备得确实充分,就像要真的把她嫁出去一样。
她沉吟道:“把法驾和軿车都拆了,上面的金箔珠宝赏赐军中,明珠、绢布诸财物同样赐予将士,就说是保护吾的赏赐。”
*
大概是为了一线吃瓜,大臣们这两天来得格外积极。
崔衍昭看到了好几个此前一直告病请假,最近才来上岗的生面孔。
虽然这些人上岗的动机不是很好,但结果是好的。
至少有些事他不用亲力亲为了。
崔衍昭对旁边的黄门侍郎道:“替朕拟两份诏书。
“一份晋封大将军为随国公,领东扬州之会稽、东阳、新安、永嘉、临海五郡;一份晋公爵为王,领南沛、南下邳、广平、广陵、盱眙、钟离、海陵、山阳八郡,益随国。
“其他统一按照旧制。”
听崔衍昭说完,侍郎露出不敢确信的神色,犹豫道:“陛下……”
崔衍昭疑惑:“还有别的问题吗?”
侍郎道:“臣听闻陛下是要晋封大将军为后。”
崔衍昭:“……”
谣言向来伤人,尤其想到这谣言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更让人郁闷了。
崔衍昭露出心平气和的微笑:“此事大将军已经拒绝,不要再提。”
总不能封后也要搞个三辞三让吧?形式主义也是要有限度的。
侍郎看崔衍昭态度坚决,不再多言,默默地开始起草诏书了。
崔衍昭心想自己离退休又进了一步。
但是这次回到建康,他发现朝中反对王适安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给王适安封王恐怕不会顺利。
崔衍昭补充道:“给两份诏书都加一句:位在诸侯王上。”
这样就算只能走到晋封国公这一步,也能让王适安拥有封王之后的地位。
实际地位有了,大臣们习惯之后,对于名义上的改动,反抗情绪也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敲定王适安的晋封事宜,接下来就是水患。
崔衍昭并没把夏国的国书放在心上,他最开始是震惊了一下,但仔细想想,没有正常人会把亲妈远嫁。
尤其江南和夏国现在关系并不怎么好。
他直接把这份国书当成对面在嘴炮,因为战场上没得到便宜,所以试图在精神上取得胜利。
既然对面态度轻浮,那他也不必认真对待,如果夏国使臣问他意见,他就按谢珉说的来,就说后位已经被王适安预订了。
虽然王适安不同意做皇后,但做一次他用来劝退夏国的虎皮,王适安应该是能接受的……吧。
不过和夏国使臣说话的时候还是挑个非正式场合为好,免得有著作郎到场记一些乱七八糟的,连累得名声到后世都不清白。
崔衍昭把手里记录灾情的奏表翻了又翻,记下了里面的内容。
从奏表内容来看,各地问题并不严重,不会影响下一季度的税收。但他并不信任奏表里的内容,毕竟就连封建制度集大成的时候传到皇帝手里的奏表都存在弄虚作假的情况,更别提被架空的他了。
崔衍昭忽然想起,王适安也知道水患这件事,他回建康宫后就再没见过王适安,也许王适安已经开始调查了。
从其他大臣那里要不到完全可信的资料,他还可以找王适安——
作者有话说:大家七夕快乐,么么哒
第65章 通知 待到傍晚,崔衍昭总算得……
待到傍晚, 崔衍昭总算得空出宫。
天光晦暗,空中犹在飘雨。近来雨停一阵下一阵,连绵不绝, 让气候犹为湿冷。
崔衍昭都加了好几件衣服。
到了王适安门前的时候, 正好碰上王适安从另一方向回来。
王适安步行, 也没有撑伞,从青巷中从容行来。若忽略严峻的神态,全然像是悠然漫步去了。
见到崔衍昭,王适安唇一扬, 大步上前。
“陛下此时造访,有何要事?”
崔衍昭把王适安刚才的神态看在眼里,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没有揭破,直接道:“朕可否进府坐坐?”
王适安视线朝道路上一掠, 又重回到崔衍昭身上, 做出邀请的姿态,“臣也正好有话向陛下言说。”
将近两天没见,崔衍昭感觉王适安……什么也没变。
说起来不到两天的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大概是因为王适安地位即将变化,他总觉得他和王适安之间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进入王适安府中厅堂,侍人给他们上了茶汤。
崔衍昭端起一盏茶, 浅喝了两口, 琢磨怎么开口对王适安说自己的想法。
也不过三件事而已。晋封、糊弄夏国使臣,以及询问王适安水患情况。
还是先从晋封开始说起吧, 王适安高兴了,后面的事情进展也会顺利些。
他正要张口,王适安忽然道:“淮南太守骄纵肆虐, 已被臣交付廷尉。”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位淮南太守以前还是王适安自己举荐的。现在王适安又把人交付廷尉,大概是经历了一番从志同道合到志不同道不合的决裂过程。
兄弟或者姐妹间渐行渐远,电视剧里常演,里面的主人公通常都很痛苦。
他没经历过,但见得多了,也能理解一二。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大将军节……”哀。
还没说完,王适安道:“他已经被臣殴杀,廷尉收到尸体,不日应会上奏陛下。”
……好吧。
崔衍昭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他该想到的,王适安就不是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人,让王适安不痛快的,这辈子基本也一眼望到头了。
“朕知道了。”
王适安说完,这才询问道:“不知陛下造访所为何事?”
崔衍昭很官方地道:“朕闻先王所以莅天下,是尊崇圣德,建侯褒功。大将军天纵睿圣,果敢明远。羌虏犯境、海夷作乱,均赖大将军之功,使河东父老,再睹华章;南越僻地,重服王化……”
说着说着,他发现王适安看他的眼神变得微妙,好像是觉得只有两个人在场,他讲话过于正式了。
但崔衍昭正想拖时间,他一边背台词,一边疯狂思考待会怎样安全地把要在夏国使臣那里用王适安作为挡箭牌的事交代出来。
本来以为先哄高兴王适安,再提后面的事会很简单,但现在看来,王适安翻脸也是又快又狠的。
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而且骗人肯定是要和王适安沟通,要不然会很容易露馅。
还好他心态好,哪怕被王适安看着,还是毫无阻碍地把话全都说了出来,“朕仰鉴玄应,俯察人谋,宜晋封大将军,先为随国公,领东扬州之会稽、东阳、新安、永嘉、临海五郡;再晋公爵为王,增领南沛、南下邳、广平、广陵、盱眙、钟离、海陵、山阳八郡。大将军之职如故。”
说完这一长串,崔衍昭默默又喝了几口茶。
倒不是因为一口气说得多了,主要还是心里紧张,他一紧张就想喝水。
一盏茶喝空,王适安拿起旁边的越瓷茶壶给他重新倒上。
崔衍昭感觉王适安态度有些平淡。
封王之后,距离受禅登基也就一步之遥,马上就要实现人生目标了,就算心态再好,也不该毫无反应。
崔衍昭试探地喊道:“随国公?随王?”
然而王适安并不接茬,反而提起另一个问题,“陛下要立其他人做皇后了?”
崔衍昭:“?”
他给王适安封王等于他要立其他人当皇后,这什么逻辑?
一时没理解王适安的意思,崔衍昭短暂沉默了一下,用于思考。
……
应该不是做等式的问题,单纯是王适安事业脑,想起了另一件事吧。
而看着崔衍昭沉默,王适安原本还算缓和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幽冷。
崔衍昭思考完毕,总算再次开口:“大将军是说夏国国书的事?”
不说还好,一说王适安想到连北方的胡人老妇都要来做这个皇后,还自带两个好大儿,如果算上死掉的那个就是三个,神情更冷了。
王适安冷冰冰地反问:“胡人怎可嫁汉家天子?”
崔衍昭心想这点上王适安和百官倒是达成一致了,道:“其他人也是这样说的。”
至于他的意见,他单纯只是不想结婚而已。
王适安:“陛下可有解决方案?”
崔衍昭看了王适安一眼,发现王适安表情不是很美好。
王适安此前对封后一直是拒绝的,哪怕这次只是用作哄骗夏国,恐怕王适安也不能接受。
那还是算了。总会想到其他办法的。
“就当作没有吧。”
崔衍昭小心翼翼地说,说完反应过来,很想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当作没有,不还是有的意思吗?
果然王适安抓住盲点,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看来公卿们已经给陛下出过了主意。他们怎么说?是请陛下速立皇后,以使夏国放弃?”
崔衍昭:“……”
再不交代的话,等王适安自己猜出来,大概不能善了。
崔衍昭心一横,在王适安冷冰冰的视线下强撑着道:“既然大将军已经猜到,那朕也不再隐瞒。朕……”
崔衍昭一口气把茶盏里的水喝完壮胆,“朕准备告知夏国使臣,朕要立大将军为后。”
良久沉寂。
直到“啪”一声清脆的动静,茶盏碎了。
碎的不是崔衍昭用的,他早就把茶盏放回桌上了。
在旁边房间等待吩咐的侍人听见动静,匆匆走来:“大将军?”
她们看见王适安脚边碎裂的瓷片。
王适安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自己俯身捡起,一片一片在掌中握得极紧,像完全不在乎那尖锐的棱角。
许久,他才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再通知燕国?”——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想官宣了。
晚上应该还有的,可能会比较晚,大家等明天早上看一样的,么么
第66章 夜话 啊? 还……
啊?
还要通知燕国?
崔衍昭大脑停滞了一下, 目光扫见王适安将瓷片握得很紧,俨然是危险行为,下意识倾身过去, 想把瓷片拿走, “放下吧, 朕来收拾。”
王适安另一手拉住崔衍昭手腕,声音低沉:“陛下难道未想过通知燕国?”
崔衍昭一头雾水,但又不敢问,道:“朕……”
王适安看崔衍昭迷茫的神情, 大概明白了。
对于给他封后这件事,崔衍昭根本就没有认真。
不然怎么连通知他国,让他国前来祝贺都尤为吝啬?
想到这,王适安心里极不舒服。
既然如此,他不会答应崔衍昭。而且他也并非真心想做皇后, 只是顺口一问。仅此而已!
王适安:“封后之事, 臣不会答应。”
崔衍昭本身也没抱太大希望,听到明确的拒绝,想到不用被这件事吊着,反而松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王适安神色渐冷。
崔衍昭放弃得太痛快,更说明了一点也不认真。
他手上不受控制地更加用力,但察觉掌中手腕纤瘦柔弱, 稍有不慎就恐造成损伤, 有意识放松了力道,只是语气危险:“陛下还有其他立后人选?”
崔衍昭有点疑惑王适安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但他不敢问,只能实话实说:“没有。夏国此次的和亲国书本身便荒诞不经,朕也只是听诸卿建议才出此策以应付夏国使臣。若大将军不同意, 放着不管就是。”
停了一下,崔衍昭补充道:“此次只是询问一下而已,大将军此前便拒绝过封后,朕不会罔顾大将军意愿。”
崔衍昭说完,王适安也想起自己之前的两次拒绝,一次私下里,一次在公开场合。
但他觉得不是他的问题,尤其是这次产生误会的根源,全在于夏国那份国书。
沉寂了好一会,王适安才缓缓道:“只是为了应付夏国,并非真要封后?”
崔衍昭点头。
王适安松了手,崔衍昭默默地坐回去。
他感觉王适安有时候太难懂了,比那些天天端着,举动经常显得神经质的公卿还难懂。
见王适安像是陷入沉思,周身气场变换不停,崔衍昭安抚道:“朕明白大将军之志,只会为大将军进爵封王。”
少顷,王适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必。”
崔衍昭:“?”
封王之后,距离登基便只差临门一脚。对封王这么不积极,难道王适安其实是个忠臣?
嘶,他看错情有可原,总不至于所有人都看错吧。
王适安垂下眼,道:“臣的功勋远配不上如此待遇,若要晋封,待臣将夏虏卫衍擒至建康论罪之后再说。”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听上去犹为认真,杀意鲜明。
哪怕这杀意并不是冲着崔衍昭而来,崔衍昭还是觉得浑身一冷。
崔衍昭无声地裹紧衣服。
又沉寂一段时间,王适安道:“夏国的国书未必没有认真的可能,据说夏国太后已经被送离邺宫,向江南而来。”
王适安思忖了一番,道:“臣思前想后,为解决这一问题,可暂时充当立后人选。”
怎么又同意了?
崔衍昭刚要表达震惊,王适安道:“为了更令人信任,也请陛下手书两份准备立后的国书,分别送往夏国和燕国。”
崔衍昭:“……”
绕了一圈,还是绕回来了。
他还是觉得就为这件事给夏国和燕国写国书没有必要。但想要拒绝时,对上王适安,又完全没有勇气。
“好吧。”
最后他还是听了王适安的意见。
至于国书可能造成的影响……
嗯,把大将军作为立后人选,这么荒谬的事,肯定不会有人信的……肯定的。
就是大概看到的人都会觉得他不清醒。
难道这也是王适安的计划,借此败坏他的名声好有正当理由上位?
正想着在另两个国家那里社死的未来,王适安忽然靠近,微烫的手臂完完全全揽住他的腰。
“陛下可还有其他要事?雨夜难回,不妨与臣同榻叙话。”——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小红包。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啦,拖延症拖到了现在qaq
第67章 太后也知道了 最近为了了解陛……
最近为了了解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 张思每天等着应召入宫,已经不怎么和好朋友们聚众玩耍了。
唯一还和他走得近的,是现任丹阳尹的左寓。
左寓正倒垃圾一样说着最近遇到的烦心事, 不经意看到张思写在纸上的文字:
“帝姿容殊美, 而肆欲昏邪, 豪贵之宅,朝夕临幸。”
看清内容,左思眼角跳了一下。
他不由地道:“陛下登基以来,也只造访过大将军吧。”
张思点头, 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是啊。”
左寓欲言又止:“怀故,身为著作郎,是不是该严肃……”
怀故是张思的字。
张思露出为难的神色,“若单提大将军, 岂不是太醒目了?把所有人都写进去, 也好为陛下和大将军掩饰。”
左寓一时间觉得张思说得竟然有几分道理。
为了大将军不被误解成佞幸之臣,在史书上做些掩饰也是应该的。
虽然说著史这件事按道理来说应该严肃对待,但人终究是有私心的,他还是希望不要流传下去对大将军不利的言论。
张思于是继续写作。
过了一会,忽然有人前来禀告,说陛下有要事宣召诸臣入宫。
曾经张思是把宣召当耳旁风的, 但现在他想要了解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 而且陛下容貌动人,经常观赏有益身心。
所以现在他对待自己的职责很积极。
张思当即叫人去拿官服, 同时好奇地问道:“可知陛下为何事宣召?”
来人回答道:“陛下今晨从大将军处回宫,提及要立大将军为后。”
左寓大惊:“什么?!”
张思闻言也直接呆住。
左寓下意识地问道:“那大将军对这件事……”
刚出口,他又猛然停住, 陛下是从大将军那里回宫后提的,看来这回已经取得了大将军的同意。
大将军之前分明还是坚定拒绝,陛下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大将军改了主意?
他忍不住联想到了一个场景——
深夜孤灯,昏昧光线下,陛下握住大将军的手,言语暧昧:“夜中风急雨密,恐沾衣失仪,可否容朕留宿一夜?”
然后……
再联想下去就不合适了。
左寓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思想还是不够纯粹,万一只是大将军有其他打算呢?
“嘶啦——”
听到动静,左寓忍不住转头,看见张思沉默地撕着手稿。
他叹了口气,很理解张思的心态。
以如今这个情况,已经用不着考虑掩饰的事情了。
*
崔衍昭心里暗暗数了下人数,发现被他通知的官员都已经来了。
居然一个缺席的都没有。
自从他这次回来后,百官的出勤率是显著上升,今天已经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但是他宁愿所有人都不要来。
当众宣布把王适安作为立后人选,而且还要把国书传给燕国和夏国,这件事怎么想都充满了疯癫的气息。
崔衍昭端坐着,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并长久沉默。
有大臣发现崔衍昭精致面容上浮着疲惫之色,眼下隐约可见青黑。
再一想陛下今早还是从大将军府里出来的……
陛下牺牲甚大。
王适安就站在崔衍昭身边,佩玉首班剑,着武官绯袍,姿态闲适随意,又充满威慑。
崔衍昭没往王适安的方向看,但王适安存在感极强,怎么也无法忽视。
他想还是早点说完,早点结束为好。
崔衍昭心一横,道:“今日宣召诸卿,是因为三件事。其一,霖雨长久未止,已然成灾,朕明日清晨亲往南郊祭祀,诸卿莫忘了跟随。”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毕竟崔衍昭还没回来时,他们就已经在安排了。今天所有人汇集,目的其实都不在这件事上。
“其二,大将军北伐有功,朕欲晋封大将军公爵,封为随国公。”
这一句话说完,殿中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基本上大多数人都知道第三件事是什么,此刻也等着崔衍昭开口,好做最后的确认。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崔衍昭身上,屏息听起他们最关心的事。
因为关注着这最后一件事,他们连给王适安晋封都懒得反对了。
崔衍昭感觉压力好大。
他视线动了下,余光瞥见王适安的手已然握起,手背青筋暴突。
原来王适安也紧张。
崔衍昭心中忽然平衡,平静道:“最后一件事,朕将确立大将军为立后人选,需遣人将国书分别送往燕国与夏国。”
在他说完后,殿中顿起喧哗之声。
群臣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知道确立大将军为立后人选,也只是权宜之计。
但怎么还要通知别国?
这……光彩吗?
崔衍昭没管众人的反应,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现在心里只觉得轻松。
“陛下,”一名臣子出列,“此事传至燕、夏两国,恐怕有损国威。”
显然不赞成传国书。
崔衍昭很坚定:“朕意已决。”
不就是社死范围从江南扩大到北方吗?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反正这个时代也没网络,社死范围再大,他也看不到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完全可以当做没有。
但一个被劝退后,又有其他人准备进言。
王适安向百官方向上前一步,危险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人。
这下没人说话了。
朝会结束,大臣们已陆续离开,而王适安并没有走的意思。
崔衍昭想了想王适安可能在意的问题,主动对王适安说:“国书朕已经写好了。”
本来他也想起身走人的,但王适安没走,他于是继续坐着。
王适安看了会他,问道:“太后如今知否?”
崔衍昭深深地沉默了。
恨不得张扬到全世界每个角落,是吧?
殿中再无他人,王适安欺身而下,一手按着崔衍昭的肩,吻急切地落到崔衍昭脸上。
崔衍昭已经麻木了,王适安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张脸。
等王适安亲够了停下来,他说道:“太后应该已经知道了。”
立大将军当皇后这么重量级的事,就算他不主动去找太后说,肯定也会有人把消息传到太后那里。
还是赶紧想个理由解释吧。
感觉到外衫有向两侧滑落的趋势,崔衍昭抓住衣服,发现中间的带子已经松开了。
因为气候变化,他已经换了新款式,衣服系带的位置和从前并不相通,没想到王适安的动作还是这么快。
崔衍昭道:“大将军回去吧,朕现在去亲自告知太后。”
王适安没接话,只是眸光深沉地看着他。
虽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崔衍昭被看得不自在,避开王适安视线道:“大将军也要顾惜肚子里的孩子……”
从上次军营里经验加一后,他感觉自己对床笫之事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王适安太狠了,以至于最后需要擦药的居然是他。
昨天同榻夜话也是真的夜话了一个晚上,他抢先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再提起水患的事,成功让王适安进入事业脑状态,他还把自己以前了解到的治水方案都给王适安讲了一遍,顺利度过了一整晚。
总之昨天晚上非常纯洁,纯洁得都可以在少儿频道播出。
但话题也就那么几个,也不一定每次都奏效。
王适安:“是陛下昨夜欠臣的……”
“哈哈,原来大将军是这样想的。”崔衍昭一边尬笑,一边疯狂想着怎么脱身。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禀告陛下,太后在昭阳殿设下家宴,欲请陛下前往叙话。”
这下不用面对王适安了,崔衍昭狠狠松了一口气。
“朕稍候便过去,还请告知母亲稍待。”
刚说完,唇角被王适安泄愤似的咬了一口,血气刹那弥漫在唇齿之中。
第68章 太后的思考 邺宫。 ……
邺宫。
卫衍连续几天只喝酒不进食, 旁人劝谏也毫无作用,反而还会被卫衍责打。
在卫衍醉得不清醒时,卫湘叫来太医为他看诊。
“二兄状况如何?”
卫湘心里清楚, 几天不进食, 身体底子再好恐怕也扛不住。
看到太医诊断后神色惶恐, 他更加确信。
挥退太医后,卫湘陪坐在一边,稚嫩白皙的脸上心事重重。
大兄张扬好色,常做抢人妻子之事。
因此, 大兄得罪的人数不胜数,遭遇刺杀并不令人意外。他本也怀疑过大兄遇刺是二兄所为,但想想大兄得罪过的人,又觉得还轮不到二兄动手。
而且大兄因为从小被父亲责打禁闭,身体不好, 就算不遇刺, 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二兄又是个酒蒙子。
他如今年纪还小,若二兄去世,就算侥幸继承帝位,恐怕也只是被勋贵架空的傀儡。
他看得明白,哪怕是二兄也面临着被架空的风险,因为大兄的存在, 二兄常年藏拙, 以至于威望严重不足,加上此番未从西人和江南处拿到好处, 许多人都对二兄有意见。
思索之时,他听见宫人禀告条侯叱干荣与尚书左丞杨廷求见。
条侯位高权重,是父亲与母亲共同信任之人, 至于尚书左丞则是二兄的亲信。
卫湘摇了摇卫衍,又呼唤几声,卫衍仍大醉不醒,他只得自己点头同意让人进来。
叱干荣一进殿,便瞧见倒在案几边,手旁还摆了一堆酒坛的卫衍。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无声叹息。
卫湘对叱干荣和杨廷说道:“二兄自回宫后,一直耽于饮酒,已数日没有进食了。”
叱干荣很是痛惜:“不过是战场失利,何至于此?”
卫湘:“二兄如此酗酒,身子必然遭受不住。”
他忧愁地看向卫衍,余光中发现卫衍提拔的尚书左丞走近卫衍。
二兄的亲信真是忠心呀,不对——
尚书左丞手里怎么还提了根棍子!
一个二兄手下的官而已,又不是父亲,怎么有资格对二兄动手?
卫湘睁大眼,清楚地看见尚书左丞手一挥,棍子就要重重落在卫衍身上。
他伸手意图阻拦,而就在这时,本该醉得神志不清的卫衍忽然坐起,手准确地抓紧了挥来的细长棍子。
卫衍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瞳眸转动间泄出惊人的戾气。
“大胆!谁敢偷袭孤!”
卫湘很是惊喜:“二兄,你醒啦。”
卫衍并不理他,而是目光阴沉地看着敢对他动手的杨廷,手已按在腰刀上。
直面卫衍的压力,杨廷丝毫不惧,坚定道:“殿下自钟离逃亡时,曾对臣讲,今后再不饮酒,如有犯戒,臣可笞之!”
听杨廷说得有理有据,卫衍皱起眉。
思索半天,卫衍总算从因饮酒过量而混沌的记忆里找到了对应场景。
“……孤确实说过。”
卫湘闻言颇为震惊,从来只有他们打下属的份,没有下属打上司的份,二兄怎么回事,居然承诺了如此倒反天罡之事?
震惊的同时,卫湘又意识到这是个劝二兄正常起来的好机会。
二兄的亲信,父亲母亲的亲信,还有他,三个人加一起,不愁二兄不听他们的话。
他当即跪下,请求卫衍此后不再酗酒。
叱干荣也颤颤巍巍要跪,被卫衍一把拉住。
卫衍皱眉道:“朕向来把你当阿叔一样看待,为何要如此拘谨?”
叱干荣已收到陆玉光的信,他另一个目的就是让卫衍把陆玉光接回来。
被卫衍拉住后,叱干荣当即开始打感情牌:“老臣还记得卫王逃难之时,太后正怀着殿下,纵然身子不便,也不得不来回奔波躲避仇敌。太后吃尽了苦,才使殿下得以顺利出生。殿下与太后虽可能有龃龉,但母子之间,又何必闹到远远不相闻的地步?”
叱干荣所说卫衍都知道。他知道陆玉光怀着自己时正遭追杀,当时的条件艰难困苦无比。可陆玉光极其不喜欢他,他与陆玉光关系不好也是事实。
……
卫衍这回沉默了许久,最后在叱干荣恳切的目光里道:“孤当时酒后混沌,做了错事,这就亲自去把母亲接回。”
大概是真被叱干荣所述打动,卫衍眼神都清醒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起身,拔出刀,用刀柄挨个捣碎面前全部盛酒的器皿。
“此后若有再向孤献酒者,斩!”
见卫衍决心如此坚定,叱干荣和尚书左丞都露出感动的神色。
卫湘低下头,目光落在残破的酒器上。
醉酒真是个好用的借口啊。他心想。
*
太后准备了酒水,崔衍昭拿起酒爵放嘴边蹭了蹭,一口没喝。
过敏也有可能致死,不能不当回事。
只是一个不小心,酒爵边沿磕到唇角的伤口,让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
何流意一直关注着他,此刻关心询问道:“陛下无事吧?”
崔衍昭放下酒爵,心里很是尴尬:“谢母亲关心,无碍。”
没了遮挡,他的脸也完全暴露在何流意视线之中。
看到崔衍昭唇角的伤痕,何流意怔了一下。
她并非未经人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这痕迹,似乎对面很是凶残。
伤痕还很新,就像是才留下的,可是她知道崔衍昭之前是在召开朝会。
朝会上理所当然是只有大臣的。
难道传闻是真的?
何流意想起这两天传到耳边的传闻,心情异常复杂。
她没见过与崔衍昭传流言传得甚嚣尘上的王适安,但听过与王适安有关的消息。
从种种消息里抽丝剥茧,她对王适安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嚣张跋扈。
而与崔衍昭相处这段时间里,她已看出崔衍昭性格仁弱温和。在她看来,能得崔衍昭喜欢的,不管是男是女,至少也该是和崔衍昭同样的人才对。
相似的人才会互相吸引,就像崔季图和她一样沉默寡言。
想到崔季图,何流意心情又变得低落,手把衣衫攥得很紧。
发现何流意心情不佳,崔衍昭也不再纠结和王适安的事了,问道:“母亲近日可有召人入宫陪伴?”
他理解何流意时不时的低落,但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多几个人陪在何流意身边。
何流意回过神,摒去低落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
她喜欢李秋思,也是因为李秋思会告诉她,死其实是解脱,远胜于做皇帝的快乐。
也是因为李秋思的解释,她心中积聚的悲伤才能缓解。
何流意重新转入正题:“陛下与大将军的事,我有所耳闻……”
崔衍昭:“……是真的。”
何流意:“……”
听到崔衍昭确认,何流意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她机械地点头。
虽然支持崔衍昭个人意愿,但想到以后多出个横行霸道的儿媳和她相处,还是感觉未来一片黑暗。
而且若她行事不小心招了王适安的忌,崔衍昭在她和王适安中又要怎么选择?
何流意开始思考要不要搬出宫去,以免日后让崔衍昭为难。
一场参与者都食不知味的家宴结束,崔衍昭沉默地起身离开。
家宴中,太后全程都没对他和王适安的事提出什么意见,但正是因为没提意见,才显得问题大了。
这说明太后生理上虽然没有晕倒,心理上却已经被创得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崔衍昭感觉好愧疚。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乱承诺了。
离开昭阳殿时,他遇到向昭阳殿前来的虞堪之。
虞堪之看到他,要对他躬身行礼,被他赶紧拉住。
“表弟何必见外?”
虞堪之站直身子,询问道:“表哥真要立大将军为后?”
崔衍昭:“……是立后人选。”
他纠正了一下,虽然这并没什么意义。立后人选只有王适安一人,而且还要以国书告知他国,和真的立后也没什么差别了。
虞堪之定定地看着他,向来冷漠的眼底此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虞堪之感叹一句:“为制大将军,表哥竟牺牲到如此地步。”
崔衍昭发现虞堪之的视线是对着他的嘴角被咬破那一块。
……要不然随身备个伤药吧。
崔衍昭微笑着狡辩:“朕近来心火盛,故有疮裂。”
虞堪之默然无语。
这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咬的吧。
但顾虑到表哥为了国家已经牺牲巨大,再揭穿现实难免伤害表哥的自尊心,虞堪之移开视线,揭过了这个话题,道:“臣要去拜访姨母,便不打扰陛下了。”
虞堪之的姨母也就是太后。
崔衍昭:“嗯。”
等虞堪之离开,崔衍昭忍不住回忆起虞堪之刚才的眼神,觉得里面的情绪就像调色盘一样复杂。
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想了想,又想不出虞堪之能做出什么。
走进昭阳殿,虞堪之缓缓出了一口气,神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表哥为了牵制王适安,实在是退让牺牲太大,以表哥仁弱的性格,恐不会把这些都诉说出来。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姨母,以免姨母真产生误会,以为表哥是真心喜欢王适安,以至于敌我不分。
第69章 忍 祭祀的全过程早就被大臣们……
祭祀的全过程早就被大臣们安排好了, 进行得很顺利。
祀仪结束后,连日霖雨停了下来,天空出现晴朗的迹象。
崔衍昭想, 大概是季节性的冷热空气对流作用到了末期。
发生在祭祀这天, 倒也是真的巧。
天晴下来, 他心里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刚走到大殿门口,准备离开,忽然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人闯到面前。
不等这几人开口,旁边护卫的禁军冲出, 把几人隔在和崔衍昭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虞堪之上前检查过后,对崔衍昭道:“禀告陛下,他们身上并无锋刃。”
崔衍昭点点头,打量起突然出现在祭祀地点的几个人。
江南自诩礼仪正朔,对祭祀这种大礼仪看得犹为重要。祭祀之地守备森严, 正常来讲并不会有其他人闯入。
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看看, 发现有几个随行官员诧异得很敷衍,一眼就能看出是装的。
里面正好包括王清。
崔衍昭麻了。
想表达意见大可以直说,拐弯抹角的做谜语人,平添麻烦。
不过能让王清这么费心思的,也只有……
他感觉到王适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难道王清的安排王适安也知道,只是不在乎, 或者刻意纵容?
崔衍昭按捺住立刻看过去的心情, 对被禁军拦住的几人问道:“你们闯入祭祀会场,有什么事?”
“陛下!”几人伏倒在地, 交代起身份和来这里的原因,“我等是建康周边生人,因此次水患, 苗稼已严重受害,求陛下做主!”
崔衍昭询问王清和谢珉:“爱卿,你们早已在进行赈灾,怎么数日过去,还不见成效?”
王清镇定道:“禀告陛下,臣已经派人督办,只是调粮与修筑河工,都非一日之功。”
谢珉同样很镇定:“臣要说的,正是尚书令方才所言。”
崔衍昭:“朕知道了。”
本来都要移开视线,王清忽然又道:“陛下,臣有一事要禀告!”
崔衍昭:“爱卿直言便可。”
王清往王适安方向看了一眼,道:“陛下,臣以为水患的发生,其实是因为阴气蓄积。至于阴气来源,是大将军不顾民生,一度穷兵黩武,造成百姓怨望。”
崔衍昭拒绝迷信,不假思索地道:“水患是气候变化所致,与人无关。”
他感觉王清反射弧有点长,现在王适安已经因北伐立功晋封国公,王清才提王适安穷兵黩武的事,和贼去关门也没区别了。
……他没有任何针对王适安的意思,只是这个成语顺口而已。
王清倒没有挣扎,简简单单地道:“臣明白。”只是说罢眼里流露出些许幽怨,好像受到了委屈的样子。
崔衍昭觉得莫名其妙。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他叫那几个还跪着的人起身,道:“朕先着人送你们回去,顺道核实灾情,若实在紧急,便优先治理你们那里。”
“谢陛下!”几人连声感恩,他们本来以为冲撞到陛下面前,少说也会入狱一段时间,没想到陛下从头至尾都没有责怪的意思,还让人去实地核实灾害情况。
直到那几人离开,王清身上依然萦绕着幽怨的气息。
崔衍昭实在无法忽视,“爱卿可有心事?”
王清望着崔衍昭,清冷且倔强地否认:“臣没有。”
他时刻记着要维持世家的风范,即使是这次针对王适安的试探被陛下连犹豫都没有,就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他也绝不会失态。
但心里还是好委屈,无法释然。
王适安回建康时,陛下已登基有一段时日,远不如他和陛下见面得早。
明明是他先来的……
看到王清这样,崔衍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好无助。
气氛开始有了一丝尴尬。
还好很快就被王适安打破了。
“陛下,既然诸公处理水患无力,臣请由臣全权处理。”王适安道。
他说话语调稳重,神态自若,像已经成竹在胸。
总算不用再尴尬下去,崔衍昭松了口气,“一应事务就交给爱卿,治水期间,可便宜行事。”
其实以王适安如今的地位和威望,完全可以不向他要授权自发行动,也就是因为王适安不是尚书台长官,名义上稍微有点不合适而已。
王适安此时请命,基本上完全是给他缓和气氛来的。
崔衍昭很感动,看着王适安,越看越觉得可靠,想着需要做点什么表示一下,一时就没移开视线。
王适安觉得崔衍昭眼睛里写满了感情。
被这情意绵绵,勾人心魄的视线注视,王适安心里忍不住一动,但又觉得崔衍昭荒唐。
还在祭祀场地,而且文武大臣都看着,就算一夜不见,再想念他,如此表现出来,也太过唐突了。
正要大义凛然地无视,王适安腹中忽传来像被小小踢了一脚的感受,虽不严重,但王适安面色还是变了一下。
崔衍昭正看着王适安,当然注意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变化,想到王适安有孕在身又要干活,立刻关心道:“大将军,如果身体不适,就乘朕的车驾吧。”
把崔衍昭流畅丝滑的关心举动完整看在眼里的大臣们:“……”
不是说都是搪塞夏国使臣权宜之计吗,陛下和大将军怎么越看越像真的?
*
一天祭祀仪式结束,众人都有些疲惫。
他们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因为王适安此次北伐结束回到建康之后就开始杀人,不光是杀世家的人,王适安连自己以前提拔过的人都不放过。
一时之间,他们都忍不住担忧起未来。
陛下不是杀人狂,这非常好;
但陛下喜欢的不得了的大将军是杀人狂,这非常不好。
数位官员再次在王氏宅邸集合。
回到宅邸,王清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此刻轻摇羽扇,优雅从容且平静地对众人道:“诸位,今日试探结果已经明晰,陛下对王适安的信任不可动摇。短期之内,我们不用再想动摇王适安的地位了。”
“可是……”有人很为难,“依王适安的猖狂,若他哪日看不惯我们,将我们尽数于庙堂射杀,如何?”
被这么一提醒,原来已经想接受陛下被王适安迷惑这一现实的大臣们又开始感到后怕。
哪怕位极人臣也朝不保夕的事,在北方多的是例子,北方的胡人可不管什么世家名望、衣冠风流,说灭族就灭族。
再暴力点直接朝堂上开杀,杀的整座宫城地面都流满了血也是有的。
而就算是江南,世家地位的衰落也是显著可见。除了顶级世家,其他被夷三族的算起来并不在少数。
所以面临真正的狠人的时候,大家还是很谨慎的。毕竟一个不小心,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有我在,至少庙堂之上,诸公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众人正心中惴惴不安,担心着未来的时候,门忽然打开,虞堪之冷着脸从外走近。
“是中领军?”
看到是虞堪之,除了王清,其他人都很讶异。
虞堪之始终冷着脸,情绪看上去非常不好。
他昨天对太后姨母说了自己的猜想,结果姨母居然反驳他,说陛下是成熟的大人,如果和大将军相处得不好是会闹的,让他不要乱想。
姨母信王适安一个跋扈之名传遍朝野的外人,都不愿意相信他的合理推测。
而且不信他也算了,他不信姨母看不出表哥默默忍耐的委屈,姨母现在连表哥也不在乎!
哪怕这已经是昨天的不愉快,但今天想起,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所以他毅然加入王清的小团体,决心要给王适安制造困难。
曾经的好朋友反目成仇就是这么快。
比起心思各异的众人,王清从容不迫,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风范,“请坐。”
虞堪之坐到靠上首的席位上,但眉头依然不展。
经过白天一场失败,王清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方案,看到虞堪之如此状态,为了和新加入的虞堪之拉进距离,他道:“人心看似莫测,其实很是简单,哪怕是陛下的心思也一样。”
虞堪之疑惑:“?”
王清:“眼下谁也不知道陛下是真的被王适安迷了眼,还是权作忍耐,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还要忍耐,虞堪之猛然看向王清,眼神冰冷瘆人。
王清心想虞堪之也太沉不住气,不自觉加快语速:“武侯云:以弱制强,以柔制刚。1目下王适安至强至刚,坚不可摧,我们只能暂且忍辱退让……”
发现虞堪之眼神越来越瘆人,王清语速进一步加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也不做,王适安欺压陛下,我们就对陛下柔顺服从。时间久了,陛下自然知道谁才是好的。”
听完了王清的见解,虞堪之冷冰冰的神情一顿,换成了另一种带有疑惑的神态。
王清说得倒也有点道理,但是听起来总有哪里十分奇怪。
王清见虞堪之攻击性变得没刚才那么强,又回到了正常语速,微笑道:“中领军若有何不解,待下次入宫,我亲自为中领军演示。”
王清很自信地想,这次他换了个策略,一定让王适安措手不及,一定让陛下明白,只有他才是真正心疼陛下的人。
虞堪之盯着王清,思考了好一会,最后点头。
虽然没想出来是哪里怪异,但只要见到王清演示,他应该是能想到的。
到时要是发现王清在骗他,他绝不会让王清好过。
另一头,崔衍昭已经和王适安回宫。
宫中向来没有太多人。
王适安走在崔衍昭身侧,问道:“陛下之前久久看着臣,可是一夜未见,便心中想念?”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崔衍昭承认。
崔衍昭:啊?
王适安说的他并没有印象,听到王适安这么说,他认真地回忆了一番今天的经历。
他也没看王适安多久啊。
时间最长的一次也就是当时王适安给他解围,他思考该怎么表示的时候,稍微多看了一会,都没有他看祭祀典礼上任意一座神像的时间长。
然后王适安好像就胎动了,他就让王适安上了他的车。
想了想,他觉得大概是王适安对目光太敏感,所以才多看一小会就觉得过了很久,完全是王适安心理作用。
但问题不大,一点点小误会而已。
崔衍昭直接放在脑后,对王适安道:“朕是有些事想对大将军说。”
王适安只当崔衍昭不直接承认就是默认,心情愉快:“陛下有何事?”
崔衍昭:“大将军治理水患时,可否带朕一起?”
王适安闻言,神色沉凝了一下:“恐怕有危险。”
他十分懂得底层的民众,因为他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平时则罢,到窘迫之际,他们的眼泪与怨恨就是覆舟水。
虽然他相信自己能很快解决好这场灾祸,但让崔衍昭跟着,对崔衍昭来说,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崔衍昭比王适安想得更多。他看过的电视剧很多,历史剧里的主角去灾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故。
被地头蛇勒索,遇到灾民抢钱抢物资,种种。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就算不看,他也会自动去补全灾区的画面。
但因为经历有限的原因,这些画面肯定是扭曲失真的,还不如实地看看,说不定他掌握的乱七八糟的知识还能起到作用。
而且他也很关心王适安的身体。只有王适安身体好,他的皇位才后继有人。
王适安现在已经开始胎动了,更要谨慎养护身体。
毕竟对女……呃,不管对男女来说,生孩子都是鬼门关。
崔衍昭想,王适安非常看重面子,可能并没按时服用养胎药,他就算其他作用完全发挥不了,还可以给王适安熬药喝。
虽然是这样想,但顾及王适安的颜面,崔衍昭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握住王适安的手,道:“有大将军在,朕就什么都不怕了。”
然后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王适安。
话说完,通过握住的那只手,他感觉王适安情绪忽然振奋起来。
这……
王适安以前情绪也没这么敏感吧?
崔衍昭试图回忆往昔进行对比,被王适安空闲的手托起下巴,紧接着就是骤雨般的吻落在脸上。
吻太密集了,崔衍昭想出声都没空。
他想稍微躲一躲,余光忽然发现不远的宫墙边隐没一道身穿女官服的身影。
不远处,李秋思站在宫墙后,清风吹动她飘逸的衣摆,轻盈灵动。
她低头看着池中枯败的荷叶和空荡荡的茎杆,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迷茫:
“陛下真的喜欢大将军?可要生孩子,还是需要女人呀。”——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这回发烧有点严重,躺尸了好几天。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1.三国·蜀·诸葛亮《将苑》:“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
第70章 燕国和夏国的反应 国书还没送……
国书还没送到, 但江南立后的消息已经快一步传到了燕国和夏国。
贺兰绪这几天除了政务,最在乎的就是给贺兰宝补课。
他知道贺兰宝资质平庸,已经找好了自己死后留给贺兰宝的辅政大臣, 给这八位辅政大臣皆授予柱国之位, 以好让他们更尽心辅佐贺兰宝。
虽然有了辅政大臣, 他还是希望在最后这段时间尽可能多教贺兰宝一些东西,让贺兰宝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
监督贺兰宝默完今天的功课后,贺兰绪才接过宫人手中药碗,把药一饮而尽。
药汤单是闻起来就苦得要命, 但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用清水漱过口后,拉起贺兰宝的手,和缓且温柔地道:“闷坏了吧?阿耶带你去御花园散心。”
一大一小走在充满历史厚重气息的长长回廊上,很是温馨和谐。
“阿耶……”走了一段路程, 贺兰宝欲言又止。
正式场合中, 贺兰宝称贺兰绪作“父亲”,这种父子培养感情的场合,贺兰宝就称呼贺兰绪“阿耶”。
贺兰绪:“宝儿,有话要说?”
贺兰宝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总算说出来完整的话,“听说江南皇帝要立他的大将军为后。”
这个消息贺兰绪也收到了, 不过他并没放在心上。
以他对崔衍昭的理解, 崔衍昭不会作出直接把后位给王适安这么痛快的事,这只是针对夏国太原王要把母亲嫁过去的反击而已。
总而言之, 一个要嫁母,一个要娶国家栋梁,都不怎么正常。
贺兰绪摸摸贺兰宝的头, 教诲道:“宝儿,世上谣言纷杂,不要通通当真。”
“儿知道了。”贺兰宝乖巧点头。
以前他还有少年的傲气和棱角,但经过一次被俘,加上还因为自己大意害死了五万将士后,他现在格外听话。
“但是……”贺兰宝有个问题还是想问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询问:“阿耶,儿听说你行军时,曾有一次枕在丘穆陵叔叔的腿上睡了一夜,真的就只是枕了一夜吗?”
这件事他知道,和阿耶一起创业的叔叔们都知道。
此前他一直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听了江南皇帝把大将军立成皇后的事,他一下就觉得这种行为怪怪的。
阿耶一直不肯对他说与母亲决裂的原因,其他人也对此避而不谈,现在有了这个联想后,他心里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但又很有道理的答案——阿耶喜欢男人,所以母亲和阿耶决裂了。
“咳咳咳——”
贺兰绪听完贺兰宝的问题,忽然就咳嗽起来,他用手巾捂住嘴,微微躬腰,一时咳得停不下来。
“阿耶!”
没想到贺兰绪反应会这样大,贺兰宝吓坏了。
他看着贺兰绪,猛然意识到记忆里阿耶一往无前的身躯,现今已缠上了意气衰颓的憔悴。
阿耶病得好严重啊。
贺兰宝忽然觉得很自责,他道:
“阿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阿耶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呃,这……”
说着,贺兰宝词穷了,他真不觉得哪个男人会因为其他男人和妻子决裂。
自己都不认同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
没想到父亲曾经居然如此疯癫,害得母亲连他这个儿子都不愿相认。
他摇摇头,甩出多余的念头,直接说出自己的希望:“阿耶,我们去找母亲请求谅解吧。母亲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起来了!”
听到贺兰宝提到皇后,贺兰绪咳嗽才终于渐渐停下。
“明月……”他做下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明月是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他一阖目,忍下骤然汹涌的情绪,对贺兰宝道:“宝儿,当时阿耶被卫宁算计出逃,身边仅剩丘穆陵宏和十数骑兵。阿耶那时已经连着几日没阖眼,就枕在他腿上睡了一会。”
“揣测阿耶可以,不要质疑你丘穆陵叔叔,日后你还要仰仗他们辅政,对他们尊重些。”
*
邺宫收到来自江南的消息后,对崔衍昭要立后这件事的反应非常平淡。
卫衍戒酒几天,整个人神采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得知消息,他先是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对着参与迎回太后的宴会的群臣放声大笑:“江南皇帝居然要把大将军封后。早就听说江南人士放浪形骸,原来他们的皇帝也是如此悖逆人伦。哈哈哈哈——”
群臣:“……”
他们觉得比起这个不保真的消息,还是卫衍要把太后嫁去江南更逆天。
但为了不拂卫衍的面子,避免卫衍再次发疯,席间还是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卫衍笑了一会,视线忽然转向全程面无表情的陆玉光。
卫衍:“母后为何不笑?”
被卫衍询问,陆玉光依然没有任何动容。
这好笑吗?
她从前不理解卫衍,如今更不理解了。
她感到她和卫衍之间的鸿沟从始至终都大得惊人。
母子相持,宴会其他人不由地都安静下来。
僵持了很久,就在几名老臣准备劝说时,卫衍忽然眯起眼,语气阴冷道:“母亲不笑,一定是儿做得不好。”
见卫衍这个反应,陆玉光心里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但是她身为卫衍的母亲,卫衍让她笑她就笑,有失颜面。
所以陆玉光只是胳膊支在案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啊!”不多时,陪侍左右的宫女纷纷惊呼。
陆玉光想大抵是卫衍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本不想管,却感受到了案几下传来的晃动。
她不得已睁开眼,视线向前一扫,殿堂中却不见卫衍的身影。
“母亲,现在觉得好笑吗?”
阴冷的声音从前下方传出,陆玉光视线向下,正好看到卫衍自案几下探出半截身子,视线盯着她,唇角还带着阴鸷的笑意。
片刻之后——
“太后!太后!”
宫女急切地呼喊着,撑着陆玉光的身躯,以免晕过去的她直接倒在地上。
这次宴会本就是为太后接风洗尘,如今太后晕倒,自然也办不下去。
大臣们有心离开,但是卫衍在太后那边。他们此时过去,有可能被卫衍认为是找茬,只能战战兢兢坐在原地。
一片迷茫之中,卫衍从案几下钻出来,拍了拍衣裳。他想,如果不是为了逗母亲开心,他也不会去钻案几下不大的空间,但母亲和他隔阂太深,还是不领情——
作者有话说:被贺兰宝暴击后的贺兰绪:都什么邻居,影响我家小孩,举报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