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喝水 鲍检照很想抽出刀把这些……


    鲍检照很想抽出刀把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办了。


    但杀这几个没用, 夏军里未必不会有其他人想到这个主意。


    潘知觉得直取王适安相好的建议很有道理,在点头。


    鲍检照:“不可!”


    陛下对他有举荐之恩,在陛下和大将军之间他还要为难片刻, 但换成和其他人, 无论是出于大局, 还是出于个人情谊,他都不能让人盯上陛下。


    他语气坚定,情绪难得如此鲜明,一瞬间收获了其他人质疑的目光。


    就连一开始对他很热情的潘知, 此刻眼神里都充满了疑虑。


    还好鲍检照心理素质过硬,面对质疑的目光也无所畏惧。


    鲍检照分析道:“王适安久历沙场,屡战屡胜,此次难保不是他的计谋,若真的去了, 无人生还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话配合沉着冷静的态度, 说服力大大增加。


    而且钟离那场战役也没有过去多久,王适安留在夏军队伍里的阴影还没来得及散去。


    本来跃跃欲试的潘知想到这可能是王适安诱敌深入的诡计,此刻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道:“还是先请示殿下吧。”


    *


    崔衍昭不清楚自己能活动的范围具体都有哪些,王适安显然有事,和他待了没多久就匆匆离开。


    所有人走后, 营帐里只剩下崔衍昭。


    崔衍昭在营帐里转了一圈, 内部陈设看差不多了,于是走到帐门处撩起帐帘往外看了看。


    帐外的士兵看到他, 一个个连忙行礼。


    这部分人知道他身份。


    崔衍昭看看他们手中所执铁器,没说什么,转身又回到营帐内。


    他想, 在陌生的地方,还是不要随意移动位置为好。军营里总有不知道他的,如果他行走的时候被误当成奸细,或者遇到混进军营的奸细,都挺危险的。


    毕竟这个时候冶铁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兵器很锋利,戳一下他连喊都来不及。


    待在原地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还是有些无聊。


    崔衍昭在营帐里转了转,拿起一卷竹简展开。


    上面是关于军事的内容,对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人来说非常晦涩。


    崔衍昭翻了翻。


    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做,硬看吧。


    看完一卷,再拿起一卷。


    天色渐晚,仍未听到王适安回营的动静。


    想到王适安一直不回来,就觉得很无聊。


    崔衍昭用小木棍戳案上铜灯,烛火随动作忽明忽暗,时间也就无声地过去了。


    他渐渐放空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听到鼓噪的动静。


    回归清醒的前一刻,他脑中闪过兵书上的一句话:“江南尤擅斫营,每出拔,常胜。”


    斫营也就是突袭别人营地的意思。


    可能是遇到突袭了吧。


    等等,突袭?!!


    崔衍昭一惊。


    虽然江南擅长斫营,但这并不是江东子弟的专属技能,敌军使用也挺、挺正常的。


    那他现在要怎么办?


    没人教过啊。


    崔衍昭准备起身,正好摸到袖子里坚硬的玉笏。玉笏质地坚硬,北朝曾有一名武将就是被皇帝命人用玉笏击中头部去世。


    摸到这么个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心里顿时镇定不少。


    不管有没有机会用上,有武器总是好的。


    而且他也该相信王适安的能力,除非是王适安有意设计,不然不会让他真落到敌军手里。


    虽然王适安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设计,但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多一些信任。


    冷静下来后,外面的喧闹也听得越来越清晰。


    “保护陛下!”


    忽然一声暴喝,再是凌乱的响动。


    随后,有人突入帐中。


    崔衍昭握紧袖中玉笏,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沉着地抬起头。


    他眸光沉静,手指从容按在书简边沿,姿态雍容舒缓,似乎被敌人闯进营帐也只是不值挂心的小事。


    铜灯烛火映照中,那张殊美的脸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如庙宇中绮丽而玄秘的神像,哪怕近在眼前,也犹觉不可捉摸。


    帐中安静了一刻。


    崔衍昭在案几下的另一只手紧握玉笏,强行镇定地扫一遍闯进来的那个血人,还有几名追进来的军士。


    这种不正常的安静是很折磨人的,他绷着表情,不给任何人看清他心虚实质的机会。


    终于,追进来的军士上前,把看呆了的那名夏军绑缚起来。


    “臣万死,让陛下受惊,请陛下恕罪。”


    绑起来那个闯进来的夏军后,几名军士跪地,其中领头的那个如此说道。


    他虽然低头请罪,却关注着崔衍昭的反应。


    伴着衣裳与地面摩擦的簌簌声音,崔衍昭起身了。


    领头军士暗暗琢磨崔衍昭要做什么。


    他是大将军心腹,自然知道崔衍昭身份。


    此次大将军出征,军营就是他在把守,大将军还特意嘱咐过一定要保护好陛下。


    作为心腹,他自然领命,但这不代表他真会让崔衍昭平平安安,毫无波澜地度过这一夜,这次这个误入的夏军就是他有意放进来吓唬崔衍昭的……


    因为保护得太好,陛下就会以为外面的世界真的这样平静、美好,而意识不到这都是大将军的功劳。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话并非虚言。


    陛下意识到大将军的功劳,才会更倚重大将军,大将军日后夺权也会更加顺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大将军以外的皇帝有意见。


    领头军士正思考着,忽然听到了水声。?怎么回事?


    他一抬眼,发现崔衍昭站在放酒器的位置,自斟自酌,喝得投入,全然像是把他们忘了。


    作为标准的江南好臣,他是有几分叛逆在的。


    此刻一边觉得赏心悦目,一边又觉得陛下目中无人。


    ……


    崔衍昭本来想直接让人离开的,但是刚才太紧张,以至于嗓子有些干,不适合开口讲话。


    可能因为军中不适合饮酒,放酒器的地方几个坛子里都是清水。


    为了避免待会儿声音干涩,被听出来底气不足,崔衍昭决定多喝几杯,也给自己时间舒缓心情。


    终于舒缓得差不多了。


    崔衍昭转身道:“爱卿救朕于危急之时,朕感激都来不及,何罪之有?你们想要什么?”


    陛下不光生得非同凡人,声音也如此清透平和,令人不由觉得舒心。


    本来还有点慌的几个军士放松下来,开始思考着要什么赏赐比较合适。


    领头军士就比较嚣张了,抬头直视崔衍昭:“臣要陛下方才所饮之酒!”


    崔衍昭刚才一直喝酒而不理会他们,显然是对他的行为心里有怨,故意给下马威。


    他要记住这个被崔衍昭用来给他下马威的酒的味道。


    此言一出,他旁边的人纷纷震惊,一时都愣住了。


    好嚣张!


    怎么敢这么嚣张!


    那可是陛下喝的酒啊!


    崔衍昭也愣住了。


    如果他喝的确实是酒,他说不定就顺手给人也倒一杯了。


    可这是水。


    别人不知道那酒坛子里是水,但他一下午都待在这,知道得很清楚。


    被发现喝的是水,往好处想就是稍微丢个面子,往坏处则是别人发现他酒精过敏,以后有针对性地陷害他。


    崔衍昭冷静下来,轻轻一笑,“不行。”


    他直接开大,用大道理压过去:“若是战后,爱卿想喝多少喝多少,但如今我军身在敌境,爱卿身领要职,可不能放纵。”


    说得有理有据。


    *


    王适安回营时,已是深夜。


    他突袭燕军在陈郡的营地,大胜。


    长安、洛阳两座汉朝都城都在燕国辖区,加上他曾经和崔季图北伐时走过相同路线,此时轻车熟路。


    不过贺兰绪难缠,他带的军队人数也不比贺兰绪那边多,加上崔衍昭还在军营里。他还是见好就收,奔驰回营。


    只是走到给崔衍昭安排的军帐前,他发现帐前守着的士兵个个神色怪异。


    王适安心中疑惑,随机抽取一名士兵询问缘由。


    被大将军询问,士兵有点激动,回忆过后便小声而快速地道:“殷将军刚才进帐捉住误闯的索虏,陛下大悦,要奖励殷将军,殷将军就说要喝陛下喝过的酒!”


    最后一句话还加重语调,充分表达了听闻这大逆之语后的震惊之情。


    王适安越听脸色越黑。


    感受到王适安身上杀气,士兵忙道:“如果我是殷将军,肯定不会提此逆天要求。”


    王适安握紧手中长剑,心里已经充满杀气。


    这次就敢要崔衍昭喝过的酒,下次敢要什么都不用想!


    还有崔衍昭,都提醒多少次了还是本性不改,连他的心腹也不放过!


    他快步走到帐前,要撩开帐帘时,忽又停下,眯眼听起里面的声音。


    *


    几个回合下来,崔衍昭实在拉扯累了。


    这个人居然连道德绑架都不吃,一心就要和他犟。


    行吧。


    他倒了一杯水,走到殷玄面前,礼貌微笑道:“爱卿要喝,那便满饮此杯。”


    殷玄总算拉扯赢了,很高兴:“谢陛下。”


    刚要接过酒杯,一只手从身后袭来,夺走酒杯。


    转头一看,居然是大将军回来了。


    王适安脸上怒气压抑不住,令人不由畏惧。


    “退下!”王适安对他们喝道。


    殷玄:“……”


    其他人:“……”


    崔衍昭:“……”


    众人拖着被绑起来的那名夏军走出营帐。


    崔衍昭跟在一群人后面,眼看也要走出去了,被王适安拉住。


    王适安露出杀意凛然的笑意:“臣刚才所言未针对陛下,陛下无需离开。”


    崔衍昭尴尬道:“这多不好意思……”


    他直觉现在挺危险的,不是很想留下。


    王适安一手拿着刚才夺下的酒杯,一手按在剑上,挡在他面前,质问道:


    “陛下刚才就是要把这杯酒喂给殷玄?”


    第52章 平静 高压之下,崔衍昭小声辩……


    高压之下, 崔衍昭小声辩解:“这是水。”


    虽然他觉得对怒气值好像已经满了的王适安来说,杯子里是水还是酒并不重要,但不管怎么还是得挣扎一下。


    王适安果然并不在乎崔衍昭解释, 冷冷一勾唇:“陛下在军中与人恣意调笑, 又把臣置于何处?”


    他一只手仍是按着剑, 气势凶悍。


    崔衍昭知道,这并不是做礼器用的班剑,它很危险。


    真不明白他好好待在营帐里,一步都没有出去, 怎么还能遇上这种充满捉奸既视感的场面。


    王适安紧盯着崔衍昭,恨得咬牙。


    才出征归来,就听见崔衍昭对他的心腹温声细语,连喝过的东西都愿意给。


    要不是他及时打断,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殷玄也是个暗藏心思的。他对殷玄本事了如指掌, 自然想得到那个闯入营中的夏军是殷玄所故意放进去。


    该死!


    王适安气息越来越压抑低沉, 让崔衍昭感到风雨欲来。


    虽然说躺平不失为一种生活态度,但有些时候躺平会死得很难看。


    崔衍昭做足心理准备,伸手轻按王适安搁在剑上的手背,轻声询问:“大将军何以有如此误会?”


    他说话声很温和,但心情紧绷,全部注意力都在王适安按着剑的那只手上。


    只要剑够快的话应该还好, 就怕王适安上头了还要折磨人, 不给他痛快。


    王适安神色更沉。


    崔衍昭这个时候依然在装无辜。


    虽然早便知道崔衍昭本性,但一次次面对, 加上这次身陷其中的还是他的下属,心里那汹涌的火气便怎么也压不住。


    他执杯的手一用力,强硬抬起崔衍昭下巴, 接着将那一杯水全部灌给了崔衍昭。


    被灌了一嘴,崔衍昭默然。


    这样喝很容易呛到,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全咽进喉咙,王适安便扔下酒杯,按住他的背,强势吻了过来。


    尝到崔衍昭干净的味道,王适安情绪总算稍稍地冷静下来。


    不是酒。


    只是他偏还是不想放手。


    过了好一阵,王适安得到满足,情绪请平稳,便松开崔衍昭。


    他察觉崔衍昭像在发呆,用指腹刮了刮崔衍昭细嫩的脸颊,问:“怎么不说话?”


    崔衍昭:“我在思考。”


    崔衍昭是真的在思考。他思考的东西很多,还包括了和王适安划清界限的可行性。


    王适安听崔衍昭开口,目光忍不住暗了一下。


    崔衍昭话声微哑,让他一下便想起刚才的体验,有些想再来一回。


    但如今身在军中,不好过分放纵,等回到建康再说。


    他自顾自给崔衍昭记了笔账,道:“陛下稍候,臣去去便回。”


    且不论殷玄和崔衍昭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殷玄受命后不好好履行职责,纵容夏军闯进崔衍昭营帐,就应当受罚。


    等王适安离开,崔衍昭坐回原处。


    说实话,王适安刚才按着他亲,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虽然他对王适安也不是没有想法,可总体而言,他还是把王适安和他的关系视为正常的权臣和傀儡皇帝的关系,除此之外联想不到太多。


    而且王适安危险性也太大了。


    崔衍昭认真地思考一番,觉得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理性,都该保持距离。


    这个念头也就是刚刚冒出,帐帘再一次被掀起,王适安走了进来,大喇喇坐在崔衍昭身边。


    崔衍昭一惊,有点心虚:“大将军怎么……”


    这回来得也太快了。


    王适安:“殷玄放任索虏入帐,惊扰陛下,臣已命人重责他四十军杖。”


    崔衍昭:“……”


    一般人打二十军杖就半死了吧。


    王适安见崔衍昭似乎有些不忍,道:“他今日敢让陛下陷入险境,往后就敢做更叛逆的事情。”


    他本来想直接杀了殷玄,这样不听话的属下早晚和他生隙,但殷玄虽有小心思,然而大节无亏,没有诛杀的理由。


    崔衍昭:“朕明白。”


    王适安的部下倒轮不到他来担心,他单纯就是有点意外王适安对自己人也能狠下心。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在意的,他目前最在意乎的另有其事。


    崔衍昭:“朕该歇息何处?”


    话音刚落,王适安将他按在怀里。


    闻着崔衍昭身上清凉的香气,王适安心绪也平和下来,一手拨弄崔衍昭颊边发丝,道:“陛下安危紧要,自然该与臣歇在一起,臣会全力保护陛下。”


    最后还是和王适安躺在一起,尽管心中疲惫,但崔衍昭依然睡不着。


    睡不着的并不止崔衍昭。


    贺兰绪丢了陈郡,卫衍派去袭击江南军营的队伍全军覆没。


    王适安一来,北方的局势转眼再生变化。


    对贺兰绪来说,丢了陈郡并不算最要紧的,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贺兰宝。


    才十二岁的孩子,落入敌军手里,连自保也难。


    他不确定贺兰宝是在夏军还是江南军手里。


    与他争斗得不可开交的是夏军没错,但江南也并非全没有参与。


    单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太原王,还不足以和他周旋,让太原王的父亲来还差不多。


    而且夏军虽俘虏了五万燕军,却从未提到贺兰宝也在其中。


    这些天,他每夜都挂念着贺兰宝的安危,加上身体病痛越发严重,竟是完全不能入眠。


    宝儿,明月。


    明月是步六孤皇后的小名,她生得美貌,气质高洁,全不负这个名字。


    只是如今,这轮明月已成了锁在一方宫苑的疯妇。


    想到这,贺兰绪心里泛起痛意,和心里的沉痛比起来,身体上的痛苦似乎都轻缓了。


    但他注定得不到安宁。


    “陛下!”


    悬瓠太守经通传后,步伐不稳地跑进室内。


    他眼睛通红,含着刻骨的恨意,对贺兰绪道:“伪夏将俘虏的五万将士,全都杀了!他们的尸骸如今就散在汝水边上!”


    贺兰绪眼前蓦然一黑,他撑着站起身,又差点重新倒下。


    第53章 娇气 捱到了第二天,虽然天还……


    捱到了第二天, 虽然天还没亮,但军营中已然有了生火的动静。


    崔衍昭根本没睡着,王适安一动, 他即刻就坐了起来, 目光虚落在前方, 没有焦距。


    一夜没睡,崔衍昭有些憔悴,眼下落着淡淡的阴影。


    微烫的臂膀自后压在他肩上,但察觉到他身体晃了下后, 又很快拿开。


    “娇气。”王适安在他身后轻声笑道。


    崔衍昭一夜没睡,头有点昏,也就没有说话。


    王适安发觉崔衍昭状态不佳,抬手轻轻给崔衍昭按了按额头。


    手下皮肤细嫩,他心里忍不住柔软起来。


    娇气还闹着要跟他上战场, 也太在乎他了。


    崔衍昭回过神, 幽幽道:“朕其实许久没有失眠了。”


    也不是娇气,单纯就是……


    崔衍昭不禁心虚,他总不能说他一晚上都在想怎么跟王适安拉开距离吧?


    还好王适安没追问,只是对他说:“陛下要是困倦,就再睡会。”


    崔衍昭思考一阵,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王适安是东道主, 还是跟着王适安作息来比较好, 以免发生意外。


    王适安瞧着崔衍昭美丽但疲惫的脸,不由想到大概是昨夜情绪太激动, 惊到了本来就经了舟车劳顿之累的崔衍昭。


    ……当时也是没控制住自己。


    他按捺下心里的懊恼,伸出手,“臣带陛下出去走一圈。”


    *


    不管是不是知道崔衍昭身份的人, 看见崔衍昭和大将军走一起,都对崔衍昭充满好奇。


    他们顺便把崔衍昭神态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也看在眼里。


    主要还是崔衍昭生得十分好看,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崔衍昭的神态。


    *


    殷玄大半夜被打了四十军杖,现正趴在榻上养伤。


    他知道这四十军杖领得不冤。


    毕竟违背了大将军的命令,而军中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


    可惜的是这一段时间他都上不了战场,战功和同伴比起来会很寒酸。


    这些年的跟随与陪伴终究是错付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呜咽出声,声音凄然。


    刚刚走进来探望他的同僚听见这“呜呜”的凄惨哭声,短暂停顿后立刻关切道:


    “你疼哭了?”


    殷玄激动道:“不是!”


    虽然很激动,但声音依然虚弱。而且因为这一激动,本已麻木的疼痛更甚,以至于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同僚在他榻前坐下,用了然且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他,说起其他事情:“今晨我去营中取饭的时候遇到了陛下和大将军,大将军神姿英发,而陛下……陛下神色疲惫,似是不习惯此处风水。嗯,殷玄,你在想什么?”


    在同僚疑惑的视线中,殷玄先后露出疑惑、纠结、思索、了然、震撼的表情,这几种表情转换极快,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最后,殷玄握拳,咬牙切齿道:“我悟了,我悟了!”


    同僚不明所以:“啊,什么?”


    殷玄:“陛下太恐怖了,居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然后就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神神叨叨的,很是吓人。


    同僚:“……”


    同僚把替殷玄打的饭放在榻边,若无其事道:“吃完了自己叫人收拾。”


    然后飞快地跑出营帐,动作太快,以至于不小心被案脚绊了一跤。


    殷玄完全没在意同僚的离去,自顾自地分析着:


    “昨晚我就觉得大将军看陛下的眼神不对劲,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想明白这点,殷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一般权臣祸乱下皇帝的后宫就算了,没见过有祸乱到皇帝本人身上的。大将军此举,就算是放在索虏身上,也……


    感觉这么一比索虏都正常多了。


    而且陛下眼看着也不简单。


    他昨天挨了军杖后,为了缓解疼痛,便思考了一夜。


    最后他得出结论,陛下中途喝水,后面一直不肯给他酒喝都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大将军一回来就能发现他不遵从命令,把夏军放进了陛下营帐的事。


    专门让大将军看到现场,以至于大将军不罚他都不行。


    大将军惩罚了他,他和大将军之间怎么着都得出现裂痕。


    这就是离间计!


    搞出这么黑的离间计,还维持着仁弱温和的面目。要不是他是受害者,恐怕再想几个晚上都想不明白。


    想到崔衍昭昨天被他几番言语相逼,依然温柔自若的微笑,他禁不住有些恐惧。


    还好他够聪明,及时想明白了这点,不然以后毫无防范,恐怕很轻易就被再次陷害。


    “玩权术的心都脏。”殷玄总结道,“不过还是一力降十会,他的心再脏、再黑,不还是被大将军克制……”


    说着,殷玄忽然吸了一口气。


    不是疼的,他现在分析得起劲,已经不在乎身上的疼痛了。


    主要是他忽然想到一个有些冒犯的场面:


    深夜,陛下和心爱的宫妃告别。宫妃依依不舍,陛下泪盈盈地答:“朕还要为大将军侍寝。”两个苦命人对视良久,相拥而泣。


    想到这个场景,虽然知道心疼这种阴险心黑的皇帝只会带来不幸,殷玄还是真情实感地心疼了下崔衍昭。


    好惨。


    虽然说出卖身体是为了皇位吧,但说到底还是出卖了身体。


    而且看和大将军之间的互动情况,很可能是被自愿。


    做这种事,一定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换成他,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殷玄正想着陛下不愧是陛下时,忽然听到帐外崔衍昭那现在怎么听都不怀好意的声音:“殷将军现下如何?”


    想到才发觉的陛下那阴险的内心,殷玄头上冒起阵阵冷汗,总有种会被灭口的感觉。


    帐外,崔衍昭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改了主意:“罢了,此行也没带东西,就不探望了。”


    他昨晚也想了殷玄的事,当时顾及到是王适安下属,他求情会影响到这俩人关系,所以什么也没说。


    不过事后探望下应该没事,而且王适安也在身边。


    但是他什么也没带,不适合探望病人,而且这人说不定现在多恨他呢。


    崔衍昭:“大将军,我们去别处。”


    第54章 对立 崔衍昭说放弃就放弃,转……


    崔衍昭说放弃就放弃, 转头就离开了殷玄养伤的营帐。


    王适安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自然地询问道:“燕国的太子现下在我们这里,陛下可有主意?”


    闻言, 崔衍昭有些头疼。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放现代也就是个小学生, 他还真想不出该怎么对待。


    万一这小孩对着他哭怎么办?


    他怕他一不忍心就多说了什么。


    王适安嗤笑道:“陛下也不用将他当孩子看待,臣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投军了。”


    崔衍昭:“……”


    王适安的经历他知道,在判定王适安到底有没有夺权可能时他专门对王适安做了背调。


    历史书上的成功人士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相通之处的。


    早逝的爹妈、悲惨的童年, 种种。


    王适安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由父亲一个人拉扯大,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病故,王适安为生计投军。


    虽然现在看王适安是熬出头了,但江南长期以来普通士卒地位极低, 和奴隶等同。


    他想如果当时不是实在没得选, 王适安也不会走这条路。


    ……


    崔衍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想得远了,王适安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张扬强势,因此他虽然知道王适安过往经历,但也没有实感。


    今天听王适安提起,有些意外。


    现代的思维在古代根本不适用, 反而可能给王适安拖后腿, 崔衍昭道:“依大将军的意思办吧。”


    他站一边看就行了。


    *


    这几天,贺兰宝很想念他的父母。


    他一面疯狂地想回到父亲身边, 一面又在森严的看守中催眠自己首战失利,与其面对父亲失望的目光,还不如在这里等死。


    “参见陛下, 见过大将军。”


    营帐外传来声音。


    听到“陛下”一词,他忍不住向外看去,但转瞬就想起父亲是不甚可能出现在此的,来的估计是江南的皇帝。


    现在身在敌营,被严加看管无法逃脱,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父亲。


    想到这,他往后一仰,生无可恋地靠在冰冷的屏风上。


    崔衍昭进帐,看到靠着屏风仰望天花板,眼睛失去了光芒的贺兰宝。


    有些可怜。想了想刚才下过的决心,他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王适安半蹲在贺兰宝身前,语气淡漠:“贺兰太子。”


    贺兰宝不说话,也不看王适安。


    王适安伸手按着贺兰宝的肩膀,继续说道:“不久前得到消息,夏国把抓获的五万燕国俘虏已经尽数处死,无一得活。贺兰太子该庆幸未落在夏国人手里,否则横尸汝水岸边的恐也有太子。”?!


    都杀了?


    崔衍昭下意识看向王适安,想透过王适安神情判断王适安说的是真是假。


    王适安此前并没有对他说这件事。


    他觉得这简直像个假新闻。


    五万人说杀就杀?


    贺兰宝兀然看向王适安,本来还算平静,此刻浑身颤抖:“都……都杀了?”


    王适安冷漠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嘲讽,虽然没有做出直接肯定,但已然足够说明一切。


    贺兰宝瞪着眼睛,看了王适安一会,情绪不禁崩溃。


    “阿耶!阿耶!”


    遇到难以面对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喊贺兰绪,尽管他知道贺兰绪并不在这里。


    被俘虏了几天,身心都极度疲惫,他大哭着喊叫了几声后,声音就变得沙哑。


    王适安冷漠地看他发泄情绪,在他哭喊得实在没声后,道:“这几日里带你见贺兰绪一面,到时该说什么,你应该明白。”


    话里的意思贺兰宝明白,无非要他到时求饶,好让阿耶心软,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带他回去。


    能回家谁想留在敌营担惊受怕,但……


    贺兰宝想到贺兰绪失望的眼神,想到群臣失望的目光,一个劲向后缩,屏风被撞得摇摇欲坠。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又尖叫起来,“不,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大多数人看到尖叫哭闹的小孩都会忍不住退让,但王适安毫无动容,对贺兰宝说:“你死了,我会把尸体带给他看。”


    “……”


    贺兰宝不说话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和和气气,哪怕是和父亲决裂后的卫叔叔,也不会用这种强硬的态度对他。


    王适安的气场和态度让他感到莫大的恐惧。


    王适安见他总算安分,赞许似地把手掌放他肩上,本想威胁几句,好让贺兰宝对今天的交流记得更深刻一点,以免到时出现意外。但他突然又想起崔衍昭还在,表现得太凶残,怕崔衍昭今晚又睡不好。


    想到这,他勉强让语气变得温柔,对贺兰宝道:“马上就能见到你爹了,开心点。”


    贺兰宝:“……”


    王适安态度变化得毫无征兆,让他一时忍不住怀疑王适安疯了。


    他怯怯点头,视线向旁边移动,看到了一直默然不语的崔衍昭。!


    竟然比卫叔叔还要好看!


    他不由地一呆,很快想起荀司农传给父亲的消息:越国皇帝行事肆意,有疯人之像。


    看起来像疯子,作风像疯子,那,不用考虑了,这就是疯子!


    贺兰宝感到自己忽然想透了什么。


    皇帝是疯子,接近权利中心的其他人疯也很正常。


    他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关于江南的一系列传闻:脱光衣服奔跑、在山里大声驴叫、涂脂抹粉争容貌排名……


    本来不理解,现在把这些人都当成疯子,就发现这样的行为出现其实是很正常的。


    可想而知,回不了家的话,他会被带去建康的疯子窝。


    他们可能不会杀他,但一定会逼着他向他们学习,直到他也变成疯子!


    想到被强行逼疯的未来,贺兰宝回家的念头突然无比强烈。


    他想,只要能回去,哪怕是被废黜太子之位,被关押,被处刑都好,总之他绝对不要和疯子待在一起。


    见贺兰宝眼神失去了光芒,王适安不再逼迫,拍拍贺兰宝的肩膀,和崔衍昭离开。


    崔衍昭一直都挺想发言的,但想到开口后可能会拖后腿,每次想说话都忍了回去。


    离得远了,他才问:“那五万人是真的……”


    王适安:“都死了。”


    崔衍昭从开始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现在听王适安确认,觉得更沉了。


    在这个时代,人的生命像芦苇一样脆弱。


    考虑到王适安,他没对这个问题发表见解,而是先道:“夏日本就容易爆发疾疫,尸体如果不妥善处理,恐怕……”


    王适安疑惑道:“瘟疫是气候不正引起,和尸体有什么关系……就算真有鬼神行疫,寻到的也该是夏人。”


    崔衍昭怔了一下:“这个……朕担心误伤。”


    本想直接给王适安科普细菌这种微生物的存在的,但这个东西基本只能用显微镜看到,现造显微镜也不现实。


    他也不是专业的,做不到几句无根据的话就推翻目前已经成体系的医学,还是回去暗示太医令往这个方向钻研好了。


    王适安大概是觉得崔衍昭这个理由很荒唐,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与贺兰绪见面时需陛下出席,届时请陛下看臣示意。”


    崔衍昭:“自然。”


    有王适安在他很放心的,因为谈不拢还可以拿拳脚说话。


    王适安又叮嘱道:“陛下不必同情贺兰宝。臣年少曾目睹索虏以长槊串起婴儿取乐,当时未见他们不忍。”


    ……


    崔衍昭沉默,许久“嗯”了一声。


    到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南北之间矛盾极其深刻。


    就连王适安也是,对北方死了五万人的事,除了借此攻破贺兰宝内心防线,此外再无半分关心。


    南北之间的矛盾单凭语言根本无法弥合,必须用武力强行统一,再以实际行动整合。


    也不知道重新开启大一统盛世的会是谁。


    *


    和王适安共同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回营帐时,崔衍昭旧事重提:“朕还是担心被误伤。”


    闻言,王适安站定,神情意味不明地看了会崔衍昭。


    崔衍昭小幅度拽了拽王适安衣袖,很期待地看着他:“就依这一回啦。”


    王适安最后终于点头:“好。”——


    作者有话说:陛下:首先排除大将军(认真)


    第55章 故土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汝水岸边尸体堆叠,鲜血连土地都染红了,死气沉沉。


    直面这样惨烈的景象, 崔衍昭心里寒意涌起。哪怕扑面的风是暖的, 但还是阻不住心里发寒。


    天地如此浩大, 而生命又如此渺小轻微。


    这可是五万人。


    举目望去,都看不到尸堆的尽头。


    崔衍昭不由道:“乱世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说得很小声,他觉得应该没人听到。


    但下一刻手便被轻轻握紧,王适安沉稳声音传在耳边:“荡清寰宇, 恢复神州,是臣平生之志,绝不更改。请陛下放心。”


    崔衍昭:“……”承诺得好郑重。


    他只是小声说了一句,没想到王适安竟然能听到,还能给出这样郑重的承诺。


    崔衍昭应了一声,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其他地方。


    士兵们开始进行清理。


    一部分检查尸体, 一部分挖起用来填埋尸体的土坑。


    五万的尸体并不是小数目,需要的工作量很大。


    崔衍昭看着这沉默的清理场景,脑中忽有疑问一闪而过。


    这些死的都是燕国的俘虏,他们江南本该只是来帮忙的,燕国的清理战场的人为什么迟迟不来?


    是因为太恨了,所以先追过去报仇了吗?


    崔衍昭想了半天, 觉得这个最合逻辑。


    *


    贺兰绪收到被屠杀五万俘虏的消息后就支撑着上了马。


    诚然, 他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精神也跟着越来越差, 但夏国屠戮了五万人,如此挑衅之举,绝无容忍余地!


    他恨得咬牙切齿, 五万的将士全都葬送在夏国刀兵下,或许那其中还有他视若珍宝的唯一的儿子……


    恨意驱使下,他直接下令不惜一切追逐夏军,与夏军交战。


    在复仇面前,收容那些尸体都已经不是首要之事。


    他要以夏军的鲜血来雪此仇!


    天色从深到浅,渐渐又染上似血的红。


    又一次日落的时候,战役总算告一段落,贺兰绪与部众驾马,缓慢地向悬瓠而去。


    那里是五万将士被抛尸的地方。


    或者贺兰宝也在其中。


    贺兰绪忍住心里的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的沉痛,仍撑着平素沉稳儒雅的姿态。


    他不仅是皇帝,也是主将。若他出现崩溃的兆头,剩余的部众也将崩溃,士气会土崩瓦解。


    终于到了悬瓠城。


    ……


    贺兰绪皱眉,手紧紧抓住缰绳,质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认得江南士兵的战甲,也认得王适安。站在王适安身边的人虽然从未见过,但从容貌和站位上,他也已有头绪。


    江南的皇帝甘冒锋镝来到这里,定然所图不小。


    随从的臣子也看到了分工明确的江南士兵。


    一人惊道:“陛下,他们居然在打扫战场!”


    是在帮助他们,还是另有图谋?


    短暂震惊过后,众人平定思绪,开始默默地观察。


    越看,心便越发沉重。


    那些染血的尸体,都曾是他们燕国的希望,如今就这样折在夏国人手里。


    灰蒙蒙的阴影笼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体不知沉默多久,贺兰绪轻轻地道:“去,和他们一起清理战场。”


    他翻身下马,脸色惨白,身形不着痕迹地一个趔趄,又很快地重新站定。


    士兵们从他身边经过,一个个小跑向战场。


    亲近的臣子伴在贺兰绪身旁,担忧地看着贺兰绪。


    他们是贺兰绪亲近之臣,自然也知道贺兰绪身体状况,担心贺兰绪发病无人照顾,于是不敢远离。


    贺兰绪看着远处,目光渐渐透露出一点苍凉。


    察觉到他情绪,群臣静默。


    失去了五万青壮,也失去了太子,带领他们的陛下也身体欠佳……


    谁还看得到燕国的未来呢?


    静默着的时候,战场上传来不知谁人唱出的歌声:


    “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1


    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北人恋土,可是从出征那时起,许多人便注定此生无法返回故乡。


    如今这被夏军残忍屠杀的五万人,更是完全没有了回故乡的可能。


    歌声一浪接着一浪。雄浑悲怆,引人泪下。


    “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


    群臣中有的已忍不住以袖拭泪,他们有的是鲜卑勋贵,有的是河北汉人,但共同点都是因为连续不断的战争而经历过,甚至还在经历着有家难回的痛楚。


    歌声中,贺兰绪嘴唇颤抖,勉力忍耐着,才不至于同样泪下。


    *


    人与人的情绪常常是共通的。


    燕国军队里的悲怆氛围,不觉也感染了江南的士兵。


    江南的人经历过南下之苦,对回家这一要素更加敏感,许多也跟着唱起来,有的一边铲土,一边擦起眼泪。


    崔衍昭忍不住想起一句诗。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2


    王适安“嗯”一声,崔衍昭才发现他居然把脑袋里闪过的诗句念出来了。


    还好王适安没追问这句诗的由来,而是宽慰道:“陛下不必焦急,不过多久,就可以返回建康了。”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将军。”


    王适安见崔衍昭摆脱了刚才那忧郁的神色,扬了扬唇,准备再说几句。


    只是胃里忽然一阵难受,使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崔衍昭:“!”


    看王适安难受,崔衍昭一下子心都凉了。


    王适安要发生三长两短,他的皇位怎么办?


    还有谁能干好篡位事业?


    他紧张地扶住王适安,手指都有些颤抖,极力按捺着惊慌给王适安探脉。


    ……


    脉象很正常。


    崔衍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适安这大概、可能、或许是孕吐。


    一个孕夫,又是来回赶路,又是平叛,又是征战的,也就是王适安身体素质好,换成其他人,崔衍昭都不敢想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他拉住王适安的手,认真道:“不必着急返回建康,一切以大将军身体为重。朕跟着大将军就是了。”


    实在短期回不去,他就从建康召人来照顾王适安。


    不过王适安现在不舒服,一些事还是他来做好了。


    崔衍昭示意不远处一名士兵过来。


    士兵:“见过陛下、大将军。陛下有何吩咐?”


    崔衍昭语气平静,举止颇具威仪:“替朕告诉燕国皇帝,贺兰太子在朕这里。若想带回太子,明日仍在此处会面。”


    “在下遵命。”


    士兵领命而去,转身时不小心瞥见陛下与大将军紧紧相牵,不见分开的手。


    陛下和大将军看起来很是君臣相得,也不知谁传的大将军野心勃勃的谣言,破坏君臣团结。士兵一边走,一边想道——


    作者有话说:1.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紫骝马歌》


    一首北朝民歌,描写战争让人无家可归的情景,表达对故土的怀念之情。


    2.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李白《渡荆门送别》


    第56章 爱情的因是好的 很快到了第二……


    很快到了第二天。


    之前处处横尸的悬瓠被清理一番, 已经有了正常城池的样子,供崔衍昭和贺兰绪会面。


    贺兰宝被换上宽大飘逸的江南服饰,带到崔衍昭身边。


    被崔衍昭拉住手, 贺兰宝整个都僵住了。王适安都那么可怕, 那这个被盖章疯了的皇帝肯定更可怕。


    崔衍昭低头看了会贺兰宝, 人生第一次看到别人这么害怕自己,感觉很新奇。


    但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心爱护,他还是放弃了挑动贺兰宝敏感的神经,只走在贺兰宝前面, 不多说一句话。


    贺兰宝默默地想:江南的皇帝虽然精神状况不佳,但短暂抛弃偏见来看,还是秀骨清像,烨然若神。


    因为江南方的军队先来,悬瓠目前在江南控制中, 一切布置自然也是听的崔衍昭意见。


    贺兰绪来见崔衍昭时, 目光一下便落在贺兰宝身上。


    贺兰宝泪汪汪看着他,又悄悄向他示意被崔衍昭拉住的手。


    贺兰绪此来,主要目的在于要回贺兰宝。看着贺兰宝这受尽委屈的样子,身为父亲的心也不由抽痛。


    他忍住直接张口要人的冲动,平和地客套道:“贵国与朕多有冲突,昨日仍帮助将士入土为安。江南雅量, 令人心悦诚服。”


    崔衍昭礼貌微笑。


    按传统美德, 被人夸过后应该商业互吹,但昨天接触, 他留下的对燕军的印象只有那悲怆的歌声。


    总不能夸他们唱歌好听,那样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嘲讽。


    如果真说出口,越国和燕国之间便真无可调和了。


    夸其他没见过的吧, 又太悬浮了,反而让人觉得不真诚,可能破坏谈判氛围。


    他悄悄瞥了眼王适安,王适安没有任何示意,大抵是这个插曲并不重要。


    不重要那就跳过好了。


    崔衍昭拉过贺兰宝,让贺兰宝站在自己前头。


    他直入主题,向贺兰绪询问:“既然贵国认可江南雅量,可否让贺兰太子去江南学习一段时间?”


    贺兰宝:“!”不要!!!


    他昨晚做了噩梦,梦见父亲没能成功接他回去,以至于他被江南士人变成了江南的形状。


    他每天涂脂抹粉,不穿衣服在大山里奔跑,时不时发出驴叫,活像只山里灵活的猴。


    ……


    贺兰宝产生了一种预感,只要自己敢去江南,就会被改造成这个样子。


    想到那个绝望的未来,他感觉好想哭。


    而贺兰绪心中同样不平静。


    贺兰宝去了江南,便只会是人质。


    除非国力悬殊,否则决没有一国太子出质的道理。


    崔衍昭是在试探他的底线,还是真如此狂妄?


    他惊疑地看着崔衍昭。


    崔衍昭说的话很狂妄,但神情依然沉静,看不出分毫多余的心绪。


    贺兰绪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道影子。


    曾经和他结为兄弟,后又因都想做皇帝而分道扬镳,最后因战场失利郁郁而终的卫宁。


    卫宁统兵打仗不如他,但卫宁的狡诈奸滑、老谋深算也是他难以比拟。


    他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卫宁的算计之下,虽然最终还是他赢了,但这些年卫宁带来的阴影仍挥之不去。


    而且卫宁同样有一副极为卓越的相貌。


    眼前的崔衍昭,会是另一个卫宁吗?


    崔衍昭等了半天,只见贺兰绪目光越来越深邃,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但就是不开口说话。


    崔衍昭有些心累,但还是记得自己的台词:“江南风雅,不会让贺兰太子失望。”


    贺兰宝越听越惊恐,看到父亲还一幅沉思之色,一着急便喊了出来:“阿耶!”


    稚嫩的声音一下便让贺兰绪回过神,他再度看向委委屈屈望着他的贺兰宝,又是一阵心疼:“贵国如何才肯归还太子?”


    崔衍昭露出赧然的神色,让贺兰绪有些不妙的预感,“贺兰太子实在惹人喜欢,贵国可否割爱一段时间?朕一定会对贺兰太子视若己出。”


    贺兰宝露出惊恐的神情。


    贺兰绪:“……”


    割什么爱?那是他的亲儿子!


    这份诡辩让他不由更想起卫宁。


    当年他和卫宁结为兄弟时,前朝还没有分裂。


    或者说,前朝之所以分裂为燕夏两国,就是因为他和卫宁都想做皇帝。


    崔衍昭像当时的卫宁,那……


    贺兰绪不由看向站在崔衍昭身边的王适安。


    崔衍昭和王适安相处并不似一般君臣,想来也是结为了兄弟,或是另有盟约。


    难道江南也要裂开了?


    想到和卫宁从好兄弟走到决裂的地步,贺兰绪心里轻轻叹口气。


    随后敛起思绪,一字一顿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还请贵国放人。”


    说完,他视线在崔衍昭和王适安身上来回转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有些感情的因是美好的,但果却苦涩非常。”


    是在说他和卫宁的兄弟情,也是在挑拨崔衍昭和王适安。


    他相信崔衍昭和王适安听得懂。


    果然,王适安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大将军!”崔衍昭当即露出担忧之色,情真意切地询问,“是不是不舒服,不然停了今天的宴会?”


    居然因为王适安一个表情变化就要终止宴会。


    贺兰绪产生一种自己一行人有些多余的感觉。


    他看着崔衍昭和王适安,总觉得哪里不对。片刻。过了一阵,他总算想到,崔衍昭和王适安之间的氛围,跟他曾经和明月浓情蜜意时几乎一模一样。


    贺兰绪不禁皱眉。


    这真的是兄弟情?看着不像。


    观察并思忖一番后,他对崔衍昭升起了深深的忌惮。


    本以为卫宁已经够不择手段,但现在看来,卫宁也不是什么都豁的出去。


    至少卫宁只娶女人。


    崔衍昭的心思恐怕比卫宁还要深沉。


    这样的对手,贺兰宝日后如何应对?


    贺兰绪不禁忧虑起来,头痛再次发作,伸手按住额头。


    而这时,崔衍昭已经走到他身前,举动风姿自若坦然,但只让他心里的忌惮越发深刻。


    崔衍昭:“请。”


    经过一番坦率交流,终于敲定了盟约内容。


    燕国和越国交好,互相不动刀戈,陈郡、悬瓠、北荆州属于江南。


    等待国书发布,就把贺兰宝送回燕国。


    商量好后,崔衍昭放开贺兰宝,“还不知道你们父子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去和他说几句吧。”


    崔衍昭离开房间,听到了贺兰宝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和王适安走到一边,他道:“燕国皇帝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反应很是迟钝,桌上的菜也只浅尝辄止。”


    这个时候江南在文化上全方面领先,包括美食文化。


    北方宫廷里吃饭吃到沙砾、壁虎都是常事,更别提战场上了。


    以前还有江南的厨师被掳到北方后因为做饭好吃而被勋贵赏识,一路拔擢成将军。


    虽然崔衍昭觉得自己吃的种类很单调,但有了对比,幸福感油然而生。


    而且实话实说,味道是挺好的。


    想到这一茬,他忍不住又关心起王适安:“大将军如果哪日胃口不佳,一定要告诉朕。”


    他还是很担心王适安的身体。


    被崔衍昭爱护,王适安心里很受用,但他毕竟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不是雕梁画栋中长大的娇娃,于是否认道:“哪有这么……”


    然而说到一半,他还是改了主意,笑看向崔衍昭:“宫中清景幽致,有益身心。如果臣以后提出留宿,还望陛下莫要拒绝。”


    崔衍昭闻言沉默。


    他的意思是可以及时帮王适安找医师。


    但是……


    行吧,回去给王适安腾一座宫殿——


    作者有话说:兰因絮果(狗头.jpg)


    第57章 礼物 贺兰绪报复来得猛烈,卫……


    贺兰绪报复来得猛烈, 卫衍险些都没逃过燕国的兵锋。


    一群人匆忙地逃进山里。


    因为夏军损兵折将严重,鲍检照这个卧底无法再保持低调,不可避免地进了卫衍视线。


    只见卫衍阴沉视线扫过这个燕国降将, 冷飕飕询问:“卿为何忧虑啊?”


    其他人:“……”


    卫衍打人和杀人都从不手软, 听到卫衍这么问, 众人心里一惊,不约而同收起因为被贺兰绪追杀而疲惫忧郁的表情。


    其实大家表情都是一样的,这个降将也是运气不好,偏偏让殿下抽中了。


    殿下如今心情正是不好的关头。


    唉, 此人凶多吉少啊。


    鲍检照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但他的心理素质很好,于是很快便理正思绪,代入自己作为燕国降将该有的立场,说道:“殿下杀了五万俘虏,恐怕会有人认为殿下残暴。”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感触, 索虏杀索虏, 和他们江南有什么关系?


    而且正如妹妹所说,统一的北方很难为江南战胜,只有北方分裂战乱,江南才有机会。


    卫衍不以为意地冷笑:“天下之人何其多?孤不过杀了其中几万,哪里就称得上残暴了?”


    ……


    鲍检照果断低头:“殿下说的是。”


    可能是夏军这次损失的人太多,卫衍并没有动手, 不再看鲍检照, 自顾自阴冷念道:“贺兰绪……”


    如果不是贺兰绪,他建功又何至于如此困难?想到回邺城后来自母亲的质疑和嘲讽, 他头颅一阵刺痛,暴戾的情绪也更加增长。


    “殿下,”有臣子忍不住劝道, “眼下形势不利,再拖延下去也非上策,还是先回邺城主持大局为好。”


    “是啊,若卫王看见殿下这样执迷,也会痛惜的。”


    卫王指的是卫宁,也就是卫衍的父亲。因为卫宁一生没有称帝,卫衍的哥哥称帝后也还没给卫宁追封,所以诸臣只用“卫王”称呼。


    听臣子们提到卫宁,卫衍忽然情绪低落。


    母亲觉得他丑,兄弟也拿这一点戏弄他,只有父亲不在意他的容貌,也从不拿他的容貌说事。


    他敬仰父亲,想建成超越父亲的功业,难道这也不能实现吗?


    卫衍手掌紧紧握着马缰。


    那五万俘虏,是杀给贺兰绪看的。


    几日和贺兰绪交战下来,他发现无法用正常的军事手段战胜贺兰绪。


    将俘虏杀死,抛尸悬瓠城,再引贺兰绪亲眼看到。贺兰绪是重情义之人,看到后,不可能不为之心伤。


    所有人都知道贺兰绪病重,但贺兰绪就是不死。


    这番巨大的刺激下来,就算贺兰绪不被当场气死,病情也能再度加重。


    以五万燕国人的命,换燕国失去一个君主,受损失的全是燕国,没理由不做。


    他想等到贺兰绪的消息再回去,是病情加重也好,也一命呜呼也好,总要听到一个消息。


    但这些人说的也有道理,邺城不能长久无人主事,他的哥哥可还是有几个子女,而母亲向来不喜欢他,一定会在邺城制造阻碍。


    拖得越久,他离帝位也越远。


    只是这样走总有些不甘心。


    卫衍看向几人,依次指过他们,道:“孤要回邺城主持大局,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旬。如果燕国那边有消息,就应时而动。”


    鲍检照也在被留下的几个人里,不用真跟着卫衍跑去邺城,他松一口气,左右看看同样被留下的其他人,冷静领命。


    *


    夏军回师的消息也传到了崔衍昭这里。


    现在和燕国订了盟约,夏国军队也已回师邺城,北方的威胁暂时消除,看上去他们也该回去了。


    这几天贺兰绪已经发了国书,并遣人把贺兰宝接了回去。


    夏天闷热干燥,崔衍昭有些怀念江河环绕的建康城,也有些想念太后。


    一开始他和太后之间是很生疏,但时日久了,他还是能从太后那里感受到关心。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臣参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姜质来到营帐,拜见崔衍昭。


    军营里一切从简,而且崔衍昭也意识到王适安的亲信对他多有不服,此时居然如此正式地行礼,让崔衍昭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左寓被王适安请封为丹阳尹后,就是姜质接替左寓的位置,王适安对姜质很信任,大多数时候都会带上姜质。


    姜质做事,基本都是有王适安授意。


    难道是有什么王适安不好意思当面对他说,而且又特别严肃的事?崔衍昭想道。


    姜质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大将军此番北伐立功,回朝后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崔衍昭:“……”


    上次晋升国公的典礼因为大臣们的误解,筹备时候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以至于没有举办成功。


    现在王适安的功劳已经足够封王,所以只能把晋升国公和封王一起办了。


    但是这是很明显的事,也没必要特意来问吧?


    崔衍昭不甚确定姜质是什么意思,道:“大将军的封赏自然不会少。”


    他注意到姜质的表情一下变得不好看。


    虽然很快又变了回来。


    好像不满意他的回答的样子。


    是不同意王适安晋封?


    难道这个人其实是其他人安排在王适安那里的卧底?


    朝堂百官的影子在崔衍昭脑海里依次闪过。


    都不像是幕后黑手啊。崔衍昭疑惑地想道。


    而姜质听到崔衍昭回答,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陛下果然忌惮大将军,并不择手段阻止大将军的晋封过程。


    上次大将军在众人面前所说的陛下要立大将军为后,一是告诉他们陛下也在反对大将军晋封的势力之列,二则是以此警告陛下这样的诡计不要再用第二次。


    但是显然,陛下并没有把大将军的警告放在心上,如今又想敷衍了事。


    还好作为大将军贴心亲信的他,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及时前来询问陛下。


    姜质突然大声:“陛下!”


    崔衍昭被这突然提高的声音震了一下。


    姜质诚恳道:“陛下曾提出封大将军为后,臣想陛下是对大将军有情。”


    崔衍昭按住额头,“朕……”


    他的本意是好的,是大臣们执行错了。


    但偏偏引起的后果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姜质情真意切:“陛下,爱应当是成全啊!”


    崔衍昭:“不是,这……”


    姜质看到陛下竟然皱起眉头,似乎对他劝谏的话语不耐烦的样子。


    姜质心想,作为一个贴心的亲信,为大将军排除晋封的障碍,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想到陛下和大将军的传闻,他猛地脱下外袍,仅剩里衣,眼神坚定地看着崔衍昭。


    论容貌,他是家族里的佼佼者;论气质,虽然跟大将军征战次数太多,不够内敛,但他曾经也被夸清净优雅,有底蕴在。对陛下应该也有一二吸引力……吧。


    总之不能让陛下为了爱情而困住大将军晋升的自由!


    因为大脑疯狂运转,他额头还不断冒出汗珠。


    崔衍昭:“……”


    前朝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不好好穿衣服,面圣时也是如此,并引以为风雅、旷达。


    养父接受不了这种做派,封王、总百揆、录尚书事,在朝堂上有话语权后,直接禁止在朝堂上衣冠不整,一旦看见立刻革职。


    有威望和战功加持,养父成功改变了旧有风气。


    到目前,崔衍昭和百官见面时,那些官员最多也就是离席跳个舞什么的,衣服都始终穿得好好的。


    此刻看到有人在他面前脱衣服,崔衍昭很震惊。


    这闷热的天气,居然已经把人逼得都不顾形象和祖制了。


    毕竟是夏天,可以理解。


    崔衍昭给姜质递一把羽扇,以眼神示意姜质自行扇风。


    扇柄冰凉,而崔衍昭靠近时,空气中也游来一阵泛着清香的凉意。


    姜质抬头,觉得陛下眸光幽深,令人目眩。


    给他扇子,是以此作为信物,暗示已经同意了吗?


    他心里忽然觉得紧张,本身义正言辞的话此时说出口时有些颤抖:“臣愿以身替大将军,还望陛下莫要阻大将军晋封!”


    啊?


    崔衍昭诡异地明白了姜质的目的。


    正因为明白了,所以他现在很迷茫。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不晋封王适安。


    姜质到底是从哪里悟出来他要阻止王适安晋封的?


    “别多想,回去。”最后,崔衍昭还是决定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回到建康后,他会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思。


    姜质:“!”


    姜质伏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陛下,万不可以如此啊。”


    *


    王适安不是能稳坐的性子,虽然已有消息传出夏军已经回师,他还是乔装成侦察兵,外出巡查。


    只是侦察,不必多带他人。


    沿途经过已被收复的城镇,因为战乱平定,渐渐有了人气,市集也开张了。


    王适安在市集里挑了一枚以彩绶系着的金辟邪。


    辟邪有驱赶恶鬼恶兽之用,战场死伤无数,崔衍昭更是亲眼目睹过横尸遍野的场景,戴上这枚辟邪,崔衍昭睡眠应也安稳些。


    他将辟邪收进鞶囊,驾马快速回营。


    然而回营入帐之后……


    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姜质,看见他后欲言又止,似乎很是心虚的崔衍昭。


    王适安:“……”


    此时情景,犹如旧日重现。


    他瞥了一眼姜质,冷漠无情道:“叉出去。”——


    作者有话说:《抱朴子·内篇·袪惑》记载:“又有神兽,名狮子辟邪、三鹿焦羊,铜头铁额、长牙凿齿之属,三十六种,尽知其名,则天下恶鬼恶兽,不敢犯人也。”


    殷玄有伴了。(确信)


    这章更新是昨天的。天气太热了,房间里实在待不住,出去溜达到很晚了才回来,不好意思大家qaq


    第58章 百口莫辩*2 王适安一声令下……


    王适安一声令下, 守在外面的士兵冲进来,无情地拉起姜质。


    姜质本来已经任由处置了,但低头看到白色的里衣, 猛地开始挣扎。


    “慢!”


    崔衍昭此时正好理解了姜质的意思, 开口道:“让他先把衣服穿好。”


    就这么衣衫不整地被拉出去, 对一般人来说,完全就是社死了。


    然而刚说完,他发现王适安眉眼下压,流露出凶悍的神情, 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了。


    王适安:“陛下对臣的下属,可真是关爱有加啊。”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崔衍昭无力地解释:“不是……”


    他有点心虚,毕竟姜质是因为和他的沟通不畅才失态的,而且姜质毕竟是王适安的亲信, 他已经两次被王适安看到和王适安的亲信在一起了。


    每次他都是人在家中坐, 锅从天上来。


    他真的很遵守傀儡的行为模式,从没主动和王适安的亲信说过一句话。


    姜质穿好衣服,再低首整理一番,恢复了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气质。


    穿好衣服后,他感觉自己看人都有底气了,本来滞涩的头脑也转动得更加流畅。


    电光火石之间, 他想到了被大将军冷落的殷玄。


    联想到殷玄, 他猛然产生了一种明悟的感觉。


    不好,他被陷害了!


    从进营帐开始, 他就已经落入圈套。陛下故意不好好说话,逼他使出献身的下策,再拖延时间, 让大将军恰好撞见。


    这样一来,无论大将军和陛下仍然是竞争对手,还是彼此已经产生情意,大将军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


    好阴狠好毒辣的手段!


    而且事情还都是他主动做出来的,大将军追究起来,他完全无法开脱。


    姜质是个体面人,做不出在证据不足时大喊大叫以证清白的事,他知道这一劫已经逃不过去,于是站得笔直,维持往日的优雅风度,淡淡道:“臣百口莫辩。”


    王适安一挥手,姜质被带走了。


    现在只剩下王适安与崔衍昭。


    王适安压抑着怒火,危险地笑了一声:“陛下似乎对臣的下属情有独钟。”


    崔衍昭观察着王适安神情,小心翼翼地解释:“只是凑巧……”


    解释到一半发现不对。


    他平时对王适安的下属完全就是无视的态度,从来没主动联系过,怎么就情有独钟了?


    怎么还诽谤他?


    崔衍昭尝试换个说法:“是他们先,呃……”


    感觉更怪异了。


    也可能这样的表述本身没有问题,单纯是他电视看得太多,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联想到“是她先勾引我的”这一类渣男推脱责任的经典场面。


    那他该怎么解释?


    崔衍昭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姜质的回答。


    他悄悄挪到门口,方便随时跑路,紧接着也淡淡地道:“朕百口莫辩。”


    好一个百口莫辩。


    王适安被气笑了。


    本以为离了建康,崔衍昭会安心和他在一起,然而崔衍昭本性难移,竟然连他的下属都不放过。


    而且还不是一次。


    他看着崔衍昭,冷笑道:“是臣疏忽,忘了照顾陛下的需求。”


    这种个人私事被大喇喇说出口,崔衍昭恨不得当场消失。


    “朕没有!”他飞快地否认。


    他全部经验也就和王适安的那一次,当时的所有感觉已经在刻意遗忘下弃之脑后,他后来也并没有体会到传闻里的属于刚开荤的人的蠢蠢欲动。


    王适安“呵”了一声,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崔衍昭意识到王适安已经先入为主了,现在怎么说都不好让王适安相信。


    纠结了一会,崔衍昭很快又想通了。


    也就是形象稍微不太好了一点……以后还能给王适安提供篡位理由:他太荒淫无度、不务正业了,以至于英明神武、心系天下的王适安不得不含泪篡位。


    都要当亡国之君了,形象也不是那么重要。而且就算现在澄清成功,到时候王适安为了登基的正统性和合法性,大概率还是会把这些亡国之君常用标签贴回他身上。


    想明白这点,思路一下就开阔了,崔衍昭放弃解释,直接推辞道:“大将军身领要务,志向当在四海,不必在朕身上耽搁时间。”


    王适安一步步走近,目光始终钉在他身上,“陛下身为天子,陛下之事,就是天下之事,臣怎么能不关心?”


    被隐隐流露出凶悍的目光盯着,崔衍昭直觉此时的王适安格外危险。


    虽然只是平静地向他走来,手也并未落在剑上,但就是让他觉得被偌大阴影笼罩,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这种压力还是他之前从未面临的。


    可能是这次生气程度比前面都要严重吧。


    崔衍昭手抓住帐帘边缘,强作镇定地提醒了一声:“大将军身关社稷,还请大将军顾惜社稷,不要置气伤身。”


    提醒完毕,他转身就要掀起帘子离开。


    然后被王适安抓住胳膊。


    王适安力气很大,他的手不由地松了,紧接着被大力拽进坚实而滚烫的怀抱里。


    一阵短暂晕眩后,他对上王适安的眼睛,里面情绪暴烈地汹涌着,像要择人而噬。


    王适安唇角轻轻扬起,道:“臣也很关心陛下的身体。”


    崔衍昭干巴巴回答:“谢、谢谢关心。”


    他被箍得死紧,完全动不了一下。


    此时的情况让他感觉非常不妙,强调道:“大将军,我们现在是在军营。如果有什么需要倾诉的,回到建康再说也不迟。”


    闻言王适安双眸危险地眯起,直视他道:“只怕陛下等不到那个时候。”


    崔衍昭思路急转。


    等不到那个时候?


    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王适安可能单纯是抱怨他这几天跟人勾勾搭搭,但崔衍昭终究是熟知王朝周期律的人,不可避免地倾向了另一个可能——


    他大概、也许、可能即将是个死人了。


    而且这次王适安生气的程度也特别严重,就算因为他的脸对他有那么一点微末的喜欢,这两次勾结亲信的误会下来,感情恐怕也已经消磨殆尽。


    想着已经看到了人生的尽头,崔衍昭一下子就懒得挣扎了。


    反正都要死了,也不用想怎么和王适安保持距离了。


    后果也不过是经验加一。


    王适安感到怀里的身躯没刚才绷得那样紧了,刚才还像是随时都要找机会离开,现在则自暴自弃一样,完全地由他支撑了起来。


    他的怒火其实仍没有平复,但看崔衍昭这放弃挣扎的可怜模样,心还是禁不住变得柔软,不由放松了困着崔衍昭的力道。


    但该做的绝不会少,他怀揣着残余的怨气,抬起崔衍昭的脸,对着唇咬了下去。


    第59章 别送了 崔衍昭本来已经放弃挣……


    崔衍昭本来已经放弃挣扎, 由王适安施为。


    但是时间真的好漫长。


    他体感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从王适安态度来看,好像也就是起了个头而已, 远远不到满足的程度。


    撞上王适安狼似的目光, 他心里下意识就是一惊。


    本来很担心王适安的身体, 但现在他觉得他更应该担心自己。


    如果因为纵欲过度第二天被叫医师,嘶——


    社会性死亡恐怖如斯。


    “朕……”


    崔衍昭试图从榻上起身,又不出意料地被按了回去。


    在床笫之事上,王适安是完全一点主动权都不愿意让出来。


    终于等到可供喘息的间隙, 他用力抓住王适安的手,小声问道:“已经够了吧?”


    他真的开始担心自己了。


    王适安每天事务繁忙,但没想到精力还是这样充足。回想起前几天晚上和王适安安安分分躺一起的日子,简直像梦一样不真实。


    才刚问完,腰上便被手指轻轻划过。


    崔衍昭呼吸一乱, 把还要补充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王适安看他反应, 由不住低笑了两声。崔衍昭在亲密时倒是很矜持,常不肯开口。


    他在崔衍昭唇上咬了咬,崔衍昭平时就美丽,此时更如香兰沾露,可怜可爱,叫人只想多亲近几番。


    “还差得远。”他说。


    他就没打算让崔衍昭再有精力招惹别人。


    ……


    从午间到了深夜, 王适安总算放开崔衍昭。


    他从鞶囊里取出彩绶金辟邪, 动作可称温柔地塞进崔衍昭手里。


    崔衍昭看清王适安塞来的东西,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觉得躺在手心的金辟邪格外烫手。


    这个时代因为政权更换频繁,金银也可作为货币。


    其他时间送也就算了,偏偏是在事后, 搞得他们好像在做什么非法交易一样。


    王适安的心情倒是一直很好,见崔衍昭沉默,便询问道:“陛下不喜欢?”


    他瞧着崔衍昭垂下的睫羽,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全是因为他。


    他忽然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崔衍昭想要,他定然要送到崔衍昭眼前。


    崔衍昭:“……”


    这倒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收下。


    他把辟邪放回王适安手里,语重心长:“礼物很好,但是别送了。”


    *


    几日过去,卫衍已经回了邺城。


    经过一场清洗,邺宫中冷冷清清。


    自千秋门进入,看到的就是邺宫主殿太极殿,距主殿最近,就是太后的宫殿。


    卫衍入宫后,径向太后所居而去。


    太后端庄明艳,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见到卫衍,神情冷淡。


    陆玉光并不喜欢卫衍,她与卫宁生了三个儿子,只有卫衍又黑又瘦又不聪明,还总是阴沉沉的。


    卫衍实在太丑,因此她对卫衍向来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长子意外遇刺,只能由卫衍来主持大局。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思,她道:“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是必须把你阿兄的孩子放了。”


    卫衍沉默不答,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陆玉光提高声音:“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那是你的兄长!难道你要让他绝后吗?”


    看卫衍还是无动于衷,她捏紧了手指。


    僵持片刻,她似乎是认输了,无力地道:“我支持你继位,听明白了吗?我支持你做皇帝,快把你的侄儿都放了!”


    陆玉光出身勋贵豪族,在卫宁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嫁给卫宁,和卫宁一同度过腥风血雨的十几年。


    她代表卫宁留下的势力中的鲜卑勋贵,只要她认可,上位的阻力会小很多。


    卫衍勾勾唇角,“孤只杀嫡子。”


    陆玉光:“卫衍!”


    她是那些孩子的祖母,哪怕只死一个她都觉得心疼。


    卫衍还是坚持道:“只杀嫡子。”


    见卫衍打定了主意,陆玉光默然。


    她并非不通政治,相反,她懂进退,识大体,无怨无悔地支持着卫宁在一个个野心家之间游走,看着卫宁又娶进一个个的女人。


    已为人妇的青梅、北方柔然的公主、上司的女儿……卫宁的后宅不异于朝堂,她始终地位稳固,靠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的手段。


    因为懂政治,所以她知道政治斗争罕有两全的结果,但那些孩子毕竟也是卫衍的侄子啊。


    陆玉光尝试最后劝诫一次:“他们还小,最大的也不过五岁……”


    正说着,她停住了。


    卫衍阴冷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她,令她在闷热的三伏天内仍察觉到了丝丝寒意。


    卫衍分明是她的儿子,可是看她的眼神,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母子情意。


    不待她反应过来,卫衍已经告退。


    大半个时辰过后,卫衍再次过来拜见,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


    在母亲面前还这样不庄重。她果然还是无法喜欢这个儿子。


    陆玉光皱眉,决定尽快将卫衍打发走,“有什么事?”


    卫衍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母亲心里从没有孤,难道孤不是母亲所生?”


    听见卫衍居然质疑他们的母子关系,陆玉光更觉得卫衍荒唐,冷漠责备道:“这种胡话不要乱说。”


    卫衍“呵呵”冷笑。


    不一会,他停下来,阴冷地说道:“孤知道,孤生得丑陋,入不了母亲的眼。”


    这番话说的就像陆玉光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诚然,她年少时是因为卫宁俊美的容貌才坚持嫁给卫宁,但卫宁此后也用实力证明了她的眼光。


    她绝不是那种单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陆玉光怒了:“卫衍!”


    看到陆玉光生气,卫衍反而再次笑起来。


    “来人!”笑够之后,他对外喊道,声音依然阴冷。


    宫人觉得这个新入邺宫的太原王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备法驾,把这老妇配与岛夷!”卫衍别有深意道:“崔衍昭美丽,想必能让母亲满意。


    陆玉光:???


    卫衍说的话大逆不道,她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什么配与岛夷,而且别国皇帝美丽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光是陆玉光,现场其他人也处在一种如遭雷击,思绪一片空白的状态里。


    他们实在摸不清卫衍的意思。


    因为迟迟没人动作,卫衍拔剑穿过旁边一名宫人胸口,语气阴冷地重复了一遍:“备皇太后法驾!”


    鲜血就在眼前迸溅,愣神的宫人总算反应过来。几个宫人极快地跑出去。不一会儿,车轮声就响起在殿门之前的青砖过道上。


    卫衍一手提起陆玉光,大步走向过道,把发现卫衍居然是在玩真的,正要张口责问的陆玉光塞进座位。


    驾车的太仆看到卫衍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还滴血的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载着陆玉光闷头就往远处跑。


    卫衍目送着那辆华丽的重翟羽盖金根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清凉晚风扑面,酒意慢慢散去,昏沉的脑袋逐渐清醒。


    他大惊道:“母亲!”


    第60章 偷家 崔衍昭收到来自建康的急……


    崔衍昭收到来自建康的急奏时有些意外。


    世家坐大, 正适合君主离线制,他还以为百官看不到他,就不会有他的事了。


    崔衍昭有些疑惑地展开急奏, 看起里面的内容。


    奏章言多日霖雨, 豫州、吴州、南豫州、扬州等地遭水, 作物被淹,有的地区房屋都被冲毁了。


    水患放在现代也是不可忽视的问题,每年都有那么几个月会上新闻,更别提在小农经济模式的古代了。


    崔衍昭心情沉重地继续阅读下去, 想看大臣们传来急奏是需要他做什么。


    开头都是套话,表达了朝中诸卿对他的想念,并提到有几位因为太想念他已经病倒了,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在深情呼唤着他。


    崔衍昭心想倒也不必这么夸张,然后接着往下看。


    “伏惟陛下诚孝, 感动天地, 臣等恭请陛下前往南郊,亲祈皇天,燎祀司中、司令、风师、雨师。女巫舞乐,已有筹备,唯待陛下圣驾还朝。”


    ……?


    反复看了几遍,他终于确定大臣们只需要他回去祭祀。


    崔衍昭觉得让他提几个应对水患的建议都比让他去祭祀有用。


    但想到自己万事不管的形象, 崔衍昭又微妙地理解了这些大臣。


    就他一直以来的表现, 好像除了祭祀也没什么能起作用的地方。


    王适安探身过来瞧了一眼,了然道:“陛下要回建康?”


    他尚有寻回曾经被掳走的宫廷乐队这件事在等待结果。不是为了让崔衍昭继续封后, 只是正统礼乐不能为索虏所占。


    但相较找回乐队,还是处理水患更为紧要。世家只会更进一步地敛财占田,而非协助救灾。要妥善处理, 必然要回师建康,以兵锋压得世家不敢起其他心思。


    崔衍昭不清楚王适安的心思,还在想急奏提到的水患。


    从急奏来看,受害最严重的是庄稼,显然这一季的粮食会出现缺口,具体受灾数量暂时不清楚,也不确定各地粮仓里的存粮是否够用于救灾。


    被冲毁房屋的居民也需要当地安排地方安置。


    大臣们能够处理好……吧。


    崔衍昭:“霖雨不止,已有多地遇害,百官催朕回建康祭祀。”


    王适安沉吟了一阵:“臣与陛下同返。部队要整顿军械,稍晚两日返程。”


    此次北上已取得战果,且夏国和燕国政局变动,短期无暇南下。若江南无事,自然可以留部队观察北方变化,并寻回当年的宫廷乐队。然而如今江南水患,更需将士回乡发挥作用。


    而且崔衍昭柔弱,若他不在身边,也不知要如何应对各怀鬼胎的朝中诸公。


    听到王适安要和他一起,崔衍昭很惊喜:“大将军也要回去?”


    他本来还在头疼回去后用什么理由要求查看各地赈灾情况,怎么限制世家借灾害牟利。


    他固然身为皇帝,但也就是个光杆司令而已,要实现目的的时候只能反复迂回,还不一定成功。


    有王适安就不用担心了,王适安与世家对立,不会坐视世家借自然灾害牟利。


    惊喜来得太突然,崔衍昭激动了一下,又矜持地询问:“军中再无其他要事了吧?”


    从王适安说了要一起回去,崔衍昭就一直很期待地望着王适安,眼神很亮,而里面又只映着王适安一人。


    王适安被看得心里一片柔软,唇角翘起,“自然。”


    说走就走。


    王适安向来雷厉风行,崔衍昭也急着回去。做好决定之后,王适安向军中下达了返程的命令,便和崔衍昭一起离开。


    返程的命令很快传遍军中。


    殷玄的伤虽然没有好全,但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了。


    返程的命令传来,他是最悲伤的。


    怀着雄心壮志而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建立多少功勋,就被陛下算计得失去大将军信任,被迫躺平。


    唯一能让他没那么悲伤的是,被算计的不止他一个,姜质也没能逃过。


    虽然姜质没有挨打,但自从那天之后,就被软禁起来,再没能参与任何军中决策。


    要知道姜质本身是要接替左寓职责的,现在连军务都不能参与,多年的努力一下子就打了水漂,比他还惨。


    现在大将军命令大军返程,之前的禁令解除,殷玄总算能去看望和他有着相同遭遇的姜质。


    被软禁几天后,姜质身上气质有些颓废,但看到有人前来,还是打起精神,整理衣装,做出一派优雅从容的姿态。


    看见姜质表现得优雅从容,殷玄下意识挺直身板,端起风度。


    他们的家族都太想进步了,哪怕只是次等士族,对子弟要求也十分严格。以至于他们哪怕决定放下家族的枷锁,时不时也还会觉醒肌肉记忆。


    世家风度讲究雅量,就是不能喜怒形于色,不能直接地把目的表达出来。


    彼此很有风度地对视了很久,殷玄还是没能忍住,主动询问道:“如初,看在你我同是受害者的份上,可否告诉我陛下是如何算计于你的?”


    姜质瞥了殷玄一眼,完全不想说当时的失态。


    殷玄看姜质这拒不配合的态度,很是恨铁不成钢,“陛下阴险狡诈,心思深沉,你不说,我不说,不能团结起来,早晚被各个击破!”


    姜质:“……”


    不得不说,殷玄所言有几分道理。


    姜质于是道:“你先说。”


    殷玄大惊:“什么,你不知道?”


    姜质不以为意:“你违抗大将军命令,被责打四十军杖,还有吗?”


    殷玄闻言十分激动:“我是被陷害的!”


    姜质闻言,总算认真了几分,道:“我只听说你违抗大将军命令,具体如何并不知情。”


    “原来是这样,”殷玄尴尬道,“你们都不知道啊。”


    他还以为他的事早已被传遍军营,所以这两天哪怕能爬起来了,也不敢出去打饭。也就是今天大家都在整顿装备返回建康,才悄悄溜出来。


    短暂尴尬了一下,殷玄把自己的经历和猜测全都给姜质讲了一遍。


    在讲述的过程中,殷玄顺便表明立场:“玄只是觉得陛下有些可怜,并非同情陛下。”


    他深深地知道,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同情皇帝只会带来不幸。


    姜质感觉殷玄这最后一句话并不可信。


    不过作为交换,姜质也把自己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听完以后,殷玄深深地沉默了。


    沉默了很久,才语气艰涩地问:“如初,你觉得你比之大将军如何?”


    姜质怀疑殷玄在嘲讽自己:“你在开什么玩笑?大将军哪里是我能比的?”


    殷玄:“那你还……”还想着以身替大将军。


    姜质一时间无话可说。


    不过殷玄也只是提一句而已,并没有真让姜质难堪的意思。


    他很乐观地道:“以如初的勇气和玄的谨慎,两相配合,定能挫败陛下挑拨离间的阴谋。”


    姜质:“……”他还是觉得殷玄在嘲讽他。


    但看在和殷玄是同一战线的份上,他忍下了这口气。


    殷玄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现在帮姜质收拾起来。


    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讨论起挽回大将军信任的方案。


    收拾完毕,殷玄和姜质将背起包袱走进大部队时,就看到鲍检照驾马奔来。


    鲍检照神色匆忙,见到他们,勒马询问:“陛下何在,大将军何在?”


    鲍检照受大将军重用,这次北伐获得的功劳大过了许多跟随大将军的老人。


    有陛下保举就是了不起,陛下算计他们,恐怕也是为了扶持鲍检照上位,架空大将军。


    殷玄收敛起心里的酸意,道:“陛下和大将军已先行返回建康。”


    闻言,鲍检照脸上少有地流露出为难和迷茫,“现在军中还有何人可以主事?”


    殷玄:“这……”


    本来该是姜质,但姜质被软禁后,大将军再没指派可代大将军主事之人。


    殷玄很痛心,陛下阴险狡诈,来军中后连番作梗,以至于大将军对他们这些亲信都失去了信任,从择一主事改为让他们相互制衡。


    从殷玄的神情上,鲍检照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转头看向姜质,曾经就是姜质主事,现在他决定还是先对姜质说明情况。


    鲍检照:“卫衍要将夏国太后嫁与陛下,我与其他夏国将领收到消息,不敢轻举妄动,现欲询问陛下和大将军是何意见。”???什么?把谁嫁给陛下?


    姜质和殷玄对视一眼,怀疑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鲍检照看姜质和殷玄都陷入呆若木鸡的状态,催促道:“此事虽然闻所未闻,但卫衍如此行为未必没有道理。你们快给个回复,我好知道下一步如何做。”


    最后还是殷玄先给了回应:“疯了吧,太后不是他的母亲吗?”


    鲍检照思考了一下,道:“据说卫衍反悔过一次,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坚持要将夏国太后嫁给陛下,国书如今已经发往建康了。”


    姜质比起殷玄显得很平静,“夏国太后现在何处?”


    鲍检照:“已经离开邺宫。我和其他将领商议好,若见到太后銮驾,先行阻拦,以免卫衍再次反悔时责备我等。”


    大概是这种事实在是超出了姜质的认知范围,姜质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是道:“先按你说的做,我遣人去追陛下和大将军,将此事报告他们,最迟明日予你回复。”


    顿了一下,姜质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为免夏军起疑,明日你不必过来,我派人过去寻你。”


    鲍检照报了地点和接头方式。


    等鲍检照离开,姜质终于无法维持平静的态度,暴躁地向殷玄询问:“你会把令堂嫁给别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殷玄露出为难的神色。


    姜质见状松一口气:“我就知道,我们还是……”正常的。


    殷玄:“难说。”


    说完,他被姜质踹倒在地,摔了个屁股蹲,风度大失。


    *


    崔衍昭将要渡河的时候,忽然看到后方奔来的身影。


    从身着的甲胄来看,正是他们江南的将士。


    不等他提醒,王适安已经停住马,等追来的将士上前表明来意。


    将士飞快地奔到他们面前,将一绢袋呈上:“见过陛下,大将军,这是行军司马的信件,称需要及早回复。”


    是王适安亲信的信件,那应该和他没关系。


    崔衍昭没有多想,任王适安接过绢袋打开。


    王适安取出绢袋里的信件开始阅读,读着读着,眉头越皱越紧。


    崔衍昭关注到王适安神情变化,不由紧张起来。


    难道是他们走后,军营遭到偷袭,发生了意外?


    燕国已经发国书签了盟约,加上才损失了五万青壮,元气大伤,短期应该不会挑事,这样想来,偷袭他们的只能是夏国。


    王适安拿着信,语调十分危险,“居然已经向建康去了。”


    崔衍昭:“?!!”


    遭到偷袭的不是军营,而是建康?


    前几天夏国撤军是虚晃一枪,其实已经向着建康去了?


    这偷家偷得也太快了吧?


    他想看信上是什么内容,但每次拍马凑近,信都被王适安护住,他什么都看不到。


    王适安对送信的将士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姜质,此事陛下与我都不同意,让他先想办法拖延,等回到建康后,陛下会正式回复。”


    将士领命而去。


    王适安对崔衍昭道:“恭喜陛下要有儿子了。”


    虽然说是恭喜,但听上去一点也不诚恳,甚至像是在讽刺。


    王适安心情很是糟糕。


    夏国请求崔衍昭与其太后联姻的国书已经发往建康,若是朝中诸卿同意,一场荒诞的婚事俨然将发生在夏国和江南。


    崔衍昭听了王适安的话后,只感觉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有人要拜他当义父吗?——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久等啦。本章掉小红包,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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